第十三章 天地为炉
<p>大约又过了一日，事情渐而婉转铺陈，有了新的变故。</p>
<p>“门主，房禄来了。”燕绝敲了敲王亦阙的房门。</p>
<p>王亦阙轻咳两声，道：“让他进来。”</p>
<p>这位叫房禄的乃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短襟麻布衣裳，看上去很是寒碜，他进了屋中，恭敬的行了礼，道：</p>
<p>“门主，杜陆二人已从一土客栈折返潼嘉关。尉迟胥遣人送了一封拜帖前来请见您，被我等拦截。因有此番变故，房禄前来向门主请示。”</p>
<p>王亦阙正坐在榻上，面容苍白惨淡，身上披着一件薄衣，他的声音几近嘶哑：“朱纨可回来了？”</p>
<p>“是。朱纨于昨日夜里已回到潼嘉关，今日午后正准备赶回松州城。”房禄答道。</p>
<p>“让她先不必来了，在潼嘉关等我。尉迟胥说是拜见我，实而是要我前去见他……松州城地处东琅，他来不了。”王亦阙微微闭眼。</p>
<p>“门主要去潼嘉关？可您的身体……”房禄担忧道。</p>
<p>王亦阙笑了笑：“不碍事的。日日如此，无甚奇怪。”</p>
<p>房禄走了，燕绝端着药进来，王亦阙接过来喝了。</p>
<p>“门主，岚因姑娘给您绣了个香包，说是香料中配了数十种药草，您要不……就收下吧。”燕绝手上捧着一个香包，送到王亦阙跟前。</p>
<p>王亦阙又咳嗽几声，憔悴的脸上笑了笑：“叫她不必费心了。这香包我就不要了，你想要就自己收着。”</p>
<p>燕绝正想说什么，王亦阙又打断了他。</p>
<p>“庞都出山了么？”</p>
<p>“是。绑了三个温家人出来，正赶往潼嘉关，估计是想先带回松州城。”</p>
<p>王亦阙舒了一口气：“此事已了，不必再跟这条线了。你去准备准备，过了中午我们去潼嘉关。”</p>
<p>同在松州城的西台玉自然也收到了消息，只不过他感兴趣的是庞都手中的温家人。</p>
<p>略微思索后，他看了看身边磨墨的丫头，拉着她的手到身前：“丫头，有件趣事要与你说一说。”</p>
<p>穿着堇色衣裳的小丫头满含笑意地看着他，流光熠熠的眸中闪着期待的神采，问道：“嗯？什么呀？”</p>
<p>“现在庞都绑了三个人，今日下午就要到潼嘉关了，其中有两个是陶人……”西台玉尚未说完话，丫头抢了他的话头。</p>
<p>“我去潼嘉关！”一听到有陶人，这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两眼放着光。</p>
<p>西台玉宠溺地笑了笑，嘱咐道：“这次就准你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不过你要遵守约定，不许杀人。”</p>
<p>“好嘞！”小丫头咧嘴一笑，嘟起嘴在他颊边轻啄一下：“玉玉你最好了！”亲完后背着手，奔奔跳跳出了房门。</p>
<p>西台玉含着笑，凝望着她的背影，看她渐渐消失在视野中。</p>
<p>日头毒辣，路面上的石头都烫起来，正到了午后最难熬的时辰。温龄三个被拴在一根绳子上，庞都与董旭换了马骑着，悠闲的走在前面。</p>
<p>“哎将军，当日在温家，您何不将他们一并杀了？”董旭长了个心眼。</p>
<p>庞都发出不屑的鼻音：“你小子还真是蠢得可以！温家是什么人？那可是咱们王上通缉了十年的要犯！杀了他们两夫妻，老子心里舒坦了就得，全杀光了不就亏大发了！到时候把他们带回京述职，你就等着跟我一起升官发财吧！”</p>
<p>“将军英明。”董旭眼中闪过精光。</p>
<p>“哈哈哈，那是！他娘的一个月没吃上一餐好的，下午到了潼嘉关，老子一定要海吃一顿！”庞都心情愉悦。</p>
<p>温龄就跟在董旭后面，她身上的衣衫已经汗湿透了，嘴唇皲裂出血，眼前已是蒙蒙暝色。她脚步虚浮，但还是被马拖着走。</p>
<p>到了约莫晌午时候，天色竟阴了下来。</p>
<p>温龄看着天，祈求老天爷千万不要下雨，要是下起雨来，馥玉就保不住了。</p>
<p>好在老天保佑，他们平安到达了潼嘉关。</p>
<p>潼嘉关人头攒动，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比肩接踵。到达关里后，庞都骑着马走在前面，董旭已改为步行，拖着温龄三人正走在潼嘉关的街道上。</p>
<p>温龄三人已长途跋涉了三天，期间顶着火辣日头，翻山越岭，穿丛越林。走在末尾的馥玉脚上本就带伤，如此遥远冗久的赶路，她已吃不消了。</p>
<p>等温龄发觉时，已来不及。她的脚趾已经脱落，一路零零碎碎地漏着土，她却一直缄默忍耐，直至无法行走，栽倒在前面飞谷身上。</p>
<p>因在集市区，董旭担忧几人乘机逃跑，故而将绳索减短，索性三人离得并不远，温龄三两步就来到老六身边。</p>
<p>“六姐！”</p>
<p>“来怡，是我不好，倘若我没有将他们引回家中，也不会给家里招致如此祸患，是我对不起你们……你与飞谷，一定要好好活……”馥玉话未说完，手脚皆断，碎裂成一节节的土块。</p>
<p>“不是你的错，不是你……是我，是我轻信了他人！是我！是我！”温龄捶胸顿足，紧紧抱着馥玉痛哭。</p>
<p>飞谷垂着头，跪在馥玉身前。见馥玉裂开的额上有一块平扁木块，他不知这是什么，拿出来看了看。</p>
<p>温龄泪眼婆娑，从飞谷手中接了过来。</p>
<p>这是颅木，是陶人最重要的部件，如同人的大脑。其中不仅装载记忆，还记录了他们在这人世间的经历。但凡颅木未曾损坏，将它重新植入新的陶体中，他依然可以重生。</p>
<p>街道上的人似乎没见过这样稀奇的，纷纷围拢过来，交头接耳，指指点点。</p>
<p>这时候，同在潼嘉关的尉迟胥等人，刚刚与王亦阙商谈结束，正从对面的酒楼出来，见街道上围满了人，尉迟胥目不斜视离开了，他对市井之事无甚兴致。</p>
<p>倒是杜良，生性聒耻浮躁，最是喜欢凑热闹。于是往里面挤了挤，便看见了温龄。</p>
<p>温龄泪水盈眶，婆娑泪眼无助巡望着人群，转瞬间也看见了杜良。</p>
<p>宛如玄夜中划过一道流星，又像悬崖边看似能救命的断藤。</p>
<p>她眼中不知为何，竟闪过一丝希冀之光：“杜良，杜良……杜先生！”</p>
<p>杜良听到温龄唤他的名字，宛如白日见鬼，飞速从人群里缩了出去。</p>
<p>温龄知道尉迟胥就在附近，便扬声喊道：“尉迟公子，尉迟胥……我是来怡，我是来怡啊！你听见我吗？你听见我吗？”</p>
<p>她围着人群拼命哭喊着，企图拨开密麻的人群。</p>
<p>杜良从人群里退出来，回到尉迟胥身边，推着几人快速离去。</p>
<p>尉迟胥见他面色惨白，问道：“怎么？”</p>
<p>“没，没什么，就是有个奴隶被打死了，另一个在撒泼……真晦气，快走快走！”杜良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p>
<p>倘若尉迟胥看见温龄，那他与陆羽的谎言就会被揭穿，照尉迟胥的脾气，他们必死无疑。</p>
<p>尉迟胥略微点头，又回首往那方人群看了一眼，垂目肃容离开了。</p>
<p>温龄似乎看见了尉迟胥，只见他淡淡瞥了这边一眼，很快就走了。</p>
<p>世事在何处转承，在何处曲折，非世人能左右，只能受这无边痛苦煎熬。</p>
<p>天地为炉，翻滚熬煮之痛，水深火热之苦，谁人逃得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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