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欲望都市
“父辈的爱情又美又纯，父辈的过错雁过无痕。
父辈的伟大罄竹难书，上句好像用词有误。”
——韩寒 “他们的儿歌”（2014）
“西单已经不行，就有个77街还有点儿意思，剩下的都是些买不起的东西。现在都逛奥特莱斯了，几千块的东西，打两三折卖——”
“那能是真的么，”吴越捋着背包的袋子，有些怀疑。
“啧，”当然是真的，梁续老大不乐意。当时的他，还不知道西单那几栋老商场的存在，就是为了那些买不起的东西。
“你当都跟咱这儿似的，全是假货？看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还有啊，我跟你说，隆福寺！全是潮牌儿，都是原单的——”
“隆福寺？”原斌有些疑惑，“不是烧了么？”
“啥啊，人家现在都是地下，”梁续一挑眉毛，“地下文化懂不懂？Vans知不知道？”
十年前的那个夏日傍晚，因为那个约定，四个人还是兴冲冲的组织了这一场“北京之旅”。
车站里眉飞色舞的梁续，没有放弃每一丝装逼的机会。甚至每当有狼台当地的“潮男潮女”们路过之时，都要将手里的法国公鸡牌挎包晃悠晃悠，来彰显自己“半个”北京人的身份。
他说五道口的地下迪厅最牛逼，一到晚上，好多韩国妞挤在门口；他说中国科技馆里新开了一家影厅，屏幕比狼台的停车场都大；他说后海里面，有一家叫做欲望都市的酒吧，里面专门有个暗门，交了钱进去便能看T衣舞；他还说自己因为一点儿小误会，差点儿单挑了一整个班的男生。
这话头儿倒不是很吸引眼球，毕竟这两个听众，一个对北京不感兴趣，一个对打架不感兴趣。
梁续又转而说起了地铁，给他们普及下去之前的准备工作，他说北京地铁也没那么好，早上挤的厉害，还有不少要饭的，没什么意思。
果然，对这个话题原斌是肯定有话说的：
“拉倒吧，还能有日本的挤？”
“啧，说你还不信，那我早上都挤不上车，等半小时能排队进去。”
“东京那地铁站里都有专门负责往里塞人的，关上门脸就贴玻璃上了，转头都不行。”
“切，你看见了？”
梁续早防备，纸上得来终觉浅，毕竟原斌要大三才能去日本。原斌吃了个憋，撇着梁续骂道：“就你见过，”他用弓起的膝盖踹了踹梁续的牛仔裤：
“嘿，差点儿叫你糊弄过去，说好的大奔呢？陪酒的的小姑娘呢？”
“滚滚滚，”梁续脸一红，赶忙闪向一边。
“你好歹整几个‘职业的’糊弄糊弄我们也行啊，算你够意思，”吴越凑过来，压低了声音：
“怎么样，这一年——发现什么‘好店儿’没啊？你可别是——真的请我们去坐地铁看景点儿吧？”
梁续没了词儿，他当然还不敢尝试北京的花街柳巷，“切，有没有点儿追求了——那能有啥意思。”
“呦呦呦，”吴越一缩脖子，“续哥要脸了啊。”
“也未必，”原斌偷笑一声，“你瞅瞅这捯饬，别是喜欢男人了。”
梁续倒也不冤，他的打扮越来越娘炮了。他烫起了头发，带上了美瞳。在他看来，那座大城市里的男孩儿们，说话就是娘娘的。这种穿戴让他和那些本地男孩儿们玩儿的很近，声音和语调也开始惟妙惟肖了，当人们开始误认为他是“南城娃娃”的时候，他心中总是多少有一丝窃喜。
“啧——”他讲究起来，“就是受不了你们天天拿性取向找乐，一点儿也不懂，真的GAY可不这样，心理学上讲啊，他们只会被和自己相近的所吸引。所以你看那美国的老GAY，都是膀大腰圆胡子拉碴的两个楼一块儿。”
“这咋还研究上性取向了？”吴越坏笑着打断道，“续哥，你可得给梁家留后啊，梁总还等着你抱孙子呢，你再领个男的回来。”
“你他妈的，”梁续冲着吴越屁股上狠的一拍，这也是他新学会的“时髦”。吴越左闪右避，不多时，俩人又变成了几年前追跑打闹的疯样子。
原斌有些忐忑的看了眼手机，“骚俊咋还没到。”
离发车时间已经不剩多久了，他向弓腰夹着腿的吴越比划道，“给打个电话，磨磨唧唧的，早知道不让他买票了。”
“不是半小时前就下车了么，”吴越嘟囔着，伸手掏出了电话拨了过去。
“给他打给他打，”梁续催促道，“估计是先去所城里小红灯来了一发。”
电话是忙线，吴越将听筒拿下来，冲着俩人摆摆手。
“唉你们知道骚俊跟谁好了么？”
“跟谁啊？”原斌扭回头，一脸贼笑。
“盖悦晖啊？”梁续调侃道，余光瞥见原斌脸上又红了。
“滚蛋！”
“董——艳——萍。”吴越一字一顿的说道。
“卧槽，”梁续一惊。“真牛逼，鱼找鱼虾找虾诶，这还真能对上眼，真的假的。”
“没有没有，别说我说的啊，还不知道咋回事呢，”吴越解释道，“前段时间董艳萍跟我要他电话来着。”
两个人脑补起了“二胖”大战的奇葩场面，话题再一次下作了不少。
“妈的搞什么，”吴越端着电话的胳膊有些酸痛，“愁死了，还没接。”
“能不能行了啊——”梁续又看看手机，“都快检票了。”
“要不你先走吧，”原斌看着梁续慢慢皱起的眉头，“他拿着票呢，不来我们也走不了啊。”
“不是——啧，”梁续抱怨起来，“真服了，能不能有点儿时间观念了，关键时刻掉链子。”
检票的广播声响起，两个人脸上都慢慢露出焦急。
“改签吧改签吧，”原斌将梁续往里一推，“你先去，我们等他到了改签下一班吧。”
梁续骂了一声，拖起箱子向前走了两步，依旧有些不甘心，回头招了招手。
“等你们啊——快点儿的。”
说罢，转身挤进了匆忙的人流当中。
事情是从韦方俊下了公交车开始不对的。
他们猜的不错，趁着时间还早，他还真的在那条满是“小粉灯”的路上，挨家斜眼看看。
可身后很快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未回头，便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耳朵滑落过去，碎裂在地上。
转过身，一帮混混儿们冲着他扑了过来。
他疯了一样晃动起身体向前跑，从后面传来的叫嚷声大的吓人。周围的粉灯们怕的要紧，纷纷迅速的扯下了卷帘门。
那一身的赘肉们在空中剧烈的晃动着，他明白，这帮人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他当然没有说实话，将没传答案的原因，归咎于考场里的位置不好，发不出去，而后拉黑了整个群。原因本以为万事大吉的他，没有想到这帮人竟可以似没有别的消遣一样，紧紧的盯了他一整个月，直到听说了他要坐火车去北京的消息。
兔子总是会比狼跑的更卖力一些，这是被捕食者更为恐惧的优势。起先距离确实被逐渐拉开了不少，可背上沉重的背包左右甩动着，他喘不过气气来，几次快要被它拽倒在地。
他绝望的看向不时路过的老头儿老太太，他们端着盆子，纷纷恐惧的躲进门里。
三五分钟不停的奔跑之后，胡同越来越宽敞起来，只要再往前一百多米，便是马路了。天空不知何时已被渐渐染成了墨蓝色，远处汽车的灯光一次次在胡同口晃过，一丝窃喜涌上他的心头。
一个黑影从左手边直直撞了出来，他下意识扒拉开，却还是脚下一拌倒在了地上。
“跑啊？”孟晓斌从斜侧方溜达到他身前。
“跑啊？”
对“腹背受敌”的恐惧让他下意识的蜷缩起身体，倒着挪动几次屁股，靠到墙边儿。
几个眼熟的混混儿直接堵住了通向马路的一端，孟晓斌背着手走到他身前，慢慢蹲了下来。手指里夹住的半截儿木棍儿，露着茬子，在半空中晃荡着。
“跑啊？”孟晓斌露出曾经让那个校园感到恐惧的，惨兮兮的笑容，“怎么不跑了？”
韦方俊看向四周，钢管儿在昏暗中反射出傍晚寒冷的光。他的脚趾已被运动鞋头里挤压的麻木，刚才的一摔也让胫骨和膝盖错位了般的疼痛。汗水把衣服紧紧的贴在身上，被风吹过的胸口透着凉气。他的脑筋飞快的转着，计算着逃出生天的可能。
“不是——”他强挤出一丝笑容，“怎么了，晓斌哥？”
“嘿，”孟晓斌冲两边儿扭了扭头，看了看包围的众人，笑盈盈的转回头。抬起手里的半截儿木棍在韦方俊的脸上轻轻拍了拍。
“还——跑——不——跑——了——”
“不是，哥。”韦方俊又一次降低了语气的柔软程度，“咋的了哥，你跟我说说。”
“咋的了？”孟晓滨笑笑，“咋的了？”
他话语之中的凉意再一次让韦方俊胆寒，他躲闪着孟晓斌的眼神，怯懦的微微笑着。
“嘶——”孟晓斌冲四周望了望，似自言自语一般的嘟囔着，“唉我是不是太凶了？他可是当年的——实验班儿老大诶。”
周围的七八个混混儿们听出孟晓斌的戏谑，纷纷笑的前仰后合。
“操——”韦方俊趁着他们不注意，猛的冲侧面探出身子，跪趴着撞向那几条腿撞去。侧面的两个还真是没有想到这一手，下意识躲闪了一下。
但低矮的姿势让韦方俊没提起速度，半截砖头冷硬的拍在了腿上。他一个趔趄，再次扑倒在地。
已经快没了力气的手，努力想要再次撑起沉重的身体，而背后让人心悸的寒光又一闪，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棍，胸口重重的摔回地面。他努力的侧翻过来身子，恐惧的看着人墙再次围绕起来。
“大哥，”他彻底放弃了侥幸，气喘吁吁的央求道，“饶了我。”
孟晓斌一个侧鞭腿抽在了韦方俊的脑袋上，将他身子踢成了平躺。
韦方俊痛的左右翻转了几下身子，“大哥，”他用胳膊肘撑着，努力往后蛄蛹，“饶了我，是答案的事儿么，我位置不好，真的不敢——”
孟晓斌捻着脖子笑了笑，“听见没有，错怪人家了，人家位置不好，你说这又能赖——”未等说完，他忽然晃动着胳膊将脚抬起，用半个身子的力气猛的跺在韦方俊的小腿之上。
“我操——啊——”韦方俊发出一声哀嚎，双手环抱住痛处在地上翻滚起来。
“你以为！”孟晓斌一脚又一脚的踢着地上肥硕的身体。
“你以为——”
“你他妈——”
“跑得了么——”
疼痛从后背上，腰杆儿上，大腿上慢慢传入脑袋里。韦方俊趁着周围的人还没有开动，翻滚着身子掏出了兜里的手机。
“大哥，行了行了，”韦方俊用另一只手挡在身前，用好商量的口吻说道：“大哥，我错了，别踢了，再踢我报警了。”这是他最后的筹码，他能想到的唯一方式。
周围几个混混儿见状想上来抢，却被孟晓斌举起的一只手拦下。
“嘿嘿，”孟晓斌捋了一下刘海儿，再次蹲下身子。
“报警？”他摆出为难的表情，也将手伸进了灰色夹克兜里。
“报警？我的天！”孟晓斌将110三个数字按好，又将手机丢到了韦方俊的手边儿。“报吧，再给你个手机，俩一块儿报。”
韦方俊看着那个手机，面色却逐渐阴沉下来。
“报警好啊，”孟晓斌将手机揣回去，玩弄着脚边的棍子，“一次参与，成绩取消，三年不能考。我无所谓的，报吧。”
韦方俊愣愣的看着孟晓滨，又低头看了看手机，神情凝结在空气中。
“我操——你M的！”孟晓滨猛的一抬脚，将韦方俊手里的手机踹了出去。韦方俊看着手机飞远的方向，那里的天色已经慢慢昏暗了下来，如同所有幸免的希望。
“你知道么？”孟晓斌掐着腰活动着腿，嘴里不住的嘟囔着：“我特妈的还真没想到你能这么傻逼。从拉你进来那天，你觉得你有的跑么？”
“大哥，我错了。”韦方俊慢慢抬起搓出了血的手，护住脑袋。
“知道我为什么看不起你们么？”孟晓滨笑着向四周看看，又弯下腰，“为什么看不起你们，嗯？”
他歪着头，舔了舔嘴唇，“老子为什么混？因为老子混的起——”他用手指戳了戳胸口，又向下指了指，“老子就是能在你头上拉屎！永远都能！老子就是他妈的不参加考试，照样能换出个成绩来！你们算什么傻逼东西，你就是个发答案的贱命！你凭什么和我斗！”
孟晓斌再次抬起腿，韦方俊的胳膊挡住了一次之后，周围的混混儿们终于活动起了手腕儿。他们围上来，韦方俊蜷缩的身体成了靶子，一根钢管儿狠抽在他没来及避开的脑袋上。
金属撞击的响声过后，各类顺手的家伙，在他身上雨点儿般的招呼起来。孟晓滨第二脚也中了自己没防备的脸上，他能感受到牙齿撞击后耳膜内传来的震颤声。脸上有什么东西，被鞋底硬硬的胶皮擦破了，眼镜也已经飞出了好远。
他只能用最后的意志拱起身子，双手围住脑袋，努力的转向地面，躬起身子来护住。那是一场事关发泄的游戏，直到韦方俊的身体已经不再跟着节奏作出下意识的反应。
孟晓斌的嘴里发出放肆的尖啸，他要让韦方俊把自己所有挨过的打再尝一遍，他要把那天的屈辱十倍的还给他。
韦方俊的脸与地面的石砖紧紧的贴合在一起，鼻子和嘴巴里都是浑浊不清的血味。他能做到的便是绷紧了上半身所有还能使唤的肌肉，为鼻子腾出那么一丝丝喘息的空间。被钝器击打的疼痛一次次袭来，在肩膀，在脊柱旁，在后座同学常用笔捅他的位置上。他紧紧咬着牙，忍耐着神经的灼烧，幻想着暴行的终止符。
孟晓滨撩了撩头发，趁着众人卖力气的间隙，掏出一根烟点上。烟气在昏沉的黑夜里清晰的升腾起来，他摆摆手，向周围的混混儿们打了个手势。
“拖里面去。”他指了指一边儿堆满杂物的死胡同，慢慢的松开裤腰带，“老子给他洗个脸。”
韦方俊的体重终于派上了些用场，接连来了三四个混子，才勉强将他扶了起来。碍手的钢管儿被放在一边儿，发出叮当的声音。他看着身体不受控制的向那个肮脏的角落缓缓移动了过去，口中只能发出粗沉的喘息。
孟晓斌走到他身前站定，气喘吁吁的混子们，在后面嫌脏似的拍了拍手。有的干脆把钢管儿架到了脖子后面，如孙悟空一般笑着等待着这一出喜剧的收场。
韦方俊的额角上有血慢慢的滴了下来。
“瞧你脏的，”孟晓滨嘿嘿笑了笑，解开了裤腰带，用手指勾下内裤。
“给你点儿好东西。”
梁续站在餐车的车厢里，手里拿着一杯刚刚喝习惯的咖啡，懊恼的思考着被打乱的计划。
他就是在那个时间，看见了那一幕。
铁道旁不远的地方，几个毛寸头的小子背着身，不时玩弄着手上的家伙。他们中间，是一个单膝撑着地，脸上带血的胖子。
那张脸，他怎会不认得。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清楚的记得那种后果，那让每个人人生都无法正常继续的痛苦。那种让所有人都后悔莫及的决定，他真的不能再做一次了。
所以他狠狠的掐着大腿，任凭豆大的汗珠滴落在那杯咖啡之中。他反复的告诫自己：
他一定是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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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寒 “他们的儿歌”（2014）
“西单已经不行，就有个77街还有点儿意思，剩下的都是些买不起的东西。现在都逛奥特莱斯了，几千块的东西，打两三折卖——”
“那能是真的么，”吴越捋着背包的袋子，有些怀疑。
“啧，”当然是真的，梁续老大不乐意。当时的他，还不知道西单那几栋老商场的存在，就是为了那些买不起的东西。
“你当都跟咱这儿似的，全是假货？看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还有啊，我跟你说，隆福寺！全是潮牌儿，都是原单的——”
“隆福寺？”原斌有些疑惑，“不是烧了么？”
“啥啊，人家现在都是地下，”梁续一挑眉毛，“地下文化懂不懂？Vans知不知道？”
十年前的那个夏日傍晚，因为那个约定，四个人还是兴冲冲的组织了这一场“北京之旅”。
车站里眉飞色舞的梁续，没有放弃每一丝装逼的机会。甚至每当有狼台当地的“潮男潮女”们路过之时，都要将手里的法国公鸡牌挎包晃悠晃悠，来彰显自己“半个”北京人的身份。
他说五道口的地下迪厅最牛逼，一到晚上，好多韩国妞挤在门口；他说中国科技馆里新开了一家影厅，屏幕比狼台的停车场都大；他说后海里面，有一家叫做欲望都市的酒吧，里面专门有个暗门，交了钱进去便能看T衣舞；他还说自己因为一点儿小误会，差点儿单挑了一整个班的男生。
这话头儿倒不是很吸引眼球，毕竟这两个听众，一个对北京不感兴趣，一个对打架不感兴趣。
梁续又转而说起了地铁，给他们普及下去之前的准备工作，他说北京地铁也没那么好，早上挤的厉害，还有不少要饭的，没什么意思。
果然，对这个话题原斌是肯定有话说的：
“拉倒吧，还能有日本的挤？”
“啧，说你还不信，那我早上都挤不上车，等半小时能排队进去。”
“东京那地铁站里都有专门负责往里塞人的，关上门脸就贴玻璃上了，转头都不行。”
“切，你看见了？”
梁续早防备，纸上得来终觉浅，毕竟原斌要大三才能去日本。原斌吃了个憋，撇着梁续骂道：“就你见过，”他用弓起的膝盖踹了踹梁续的牛仔裤：
“嘿，差点儿叫你糊弄过去，说好的大奔呢？陪酒的的小姑娘呢？”
“滚滚滚，”梁续脸一红，赶忙闪向一边。
“你好歹整几个‘职业的’糊弄糊弄我们也行啊，算你够意思，”吴越凑过来，压低了声音：
“怎么样，这一年——发现什么‘好店儿’没啊？你可别是——真的请我们去坐地铁看景点儿吧？”
梁续没了词儿，他当然还不敢尝试北京的花街柳巷，“切，有没有点儿追求了——那能有啥意思。”
“呦呦呦，”吴越一缩脖子，“续哥要脸了啊。”
“也未必，”原斌偷笑一声，“你瞅瞅这捯饬，别是喜欢男人了。”
梁续倒也不冤，他的打扮越来越娘炮了。他烫起了头发，带上了美瞳。在他看来，那座大城市里的男孩儿们，说话就是娘娘的。这种穿戴让他和那些本地男孩儿们玩儿的很近，声音和语调也开始惟妙惟肖了，当人们开始误认为他是“南城娃娃”的时候，他心中总是多少有一丝窃喜。
“啧——”他讲究起来，“就是受不了你们天天拿性取向找乐，一点儿也不懂，真的GAY可不这样，心理学上讲啊，他们只会被和自己相近的所吸引。所以你看那美国的老GAY，都是膀大腰圆胡子拉碴的两个楼一块儿。”
“这咋还研究上性取向了？”吴越坏笑着打断道，“续哥，你可得给梁家留后啊，梁总还等着你抱孙子呢，你再领个男的回来。”
“你他妈的，”梁续冲着吴越屁股上狠的一拍，这也是他新学会的“时髦”。吴越左闪右避，不多时，俩人又变成了几年前追跑打闹的疯样子。
原斌有些忐忑的看了眼手机，“骚俊咋还没到。”
离发车时间已经不剩多久了，他向弓腰夹着腿的吴越比划道，“给打个电话，磨磨唧唧的，早知道不让他买票了。”
“不是半小时前就下车了么，”吴越嘟囔着，伸手掏出了电话拨了过去。
“给他打给他打，”梁续催促道，“估计是先去所城里小红灯来了一发。”
电话是忙线，吴越将听筒拿下来，冲着俩人摆摆手。
“唉你们知道骚俊跟谁好了么？”
“跟谁啊？”原斌扭回头，一脸贼笑。
“盖悦晖啊？”梁续调侃道，余光瞥见原斌脸上又红了。
“滚蛋！”
“董——艳——萍。”吴越一字一顿的说道。
“卧槽，”梁续一惊。“真牛逼，鱼找鱼虾找虾诶，这还真能对上眼，真的假的。”
“没有没有，别说我说的啊，还不知道咋回事呢，”吴越解释道，“前段时间董艳萍跟我要他电话来着。”
两个人脑补起了“二胖”大战的奇葩场面，话题再一次下作了不少。
“妈的搞什么，”吴越端着电话的胳膊有些酸痛，“愁死了，还没接。”
“能不能行了啊——”梁续又看看手机，“都快检票了。”
“要不你先走吧，”原斌看着梁续慢慢皱起的眉头，“他拿着票呢，不来我们也走不了啊。”
“不是——啧，”梁续抱怨起来，“真服了，能不能有点儿时间观念了，关键时刻掉链子。”
检票的广播声响起，两个人脸上都慢慢露出焦急。
“改签吧改签吧，”原斌将梁续往里一推，“你先去，我们等他到了改签下一班吧。”
梁续骂了一声，拖起箱子向前走了两步，依旧有些不甘心，回头招了招手。
“等你们啊——快点儿的。”
说罢，转身挤进了匆忙的人流当中。
事情是从韦方俊下了公交车开始不对的。
他们猜的不错，趁着时间还早，他还真的在那条满是“小粉灯”的路上，挨家斜眼看看。
可身后很快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未回头，便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耳朵滑落过去，碎裂在地上。
转过身，一帮混混儿们冲着他扑了过来。
他疯了一样晃动起身体向前跑，从后面传来的叫嚷声大的吓人。周围的粉灯们怕的要紧，纷纷迅速的扯下了卷帘门。
那一身的赘肉们在空中剧烈的晃动着，他明白，这帮人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他当然没有说实话，将没传答案的原因，归咎于考场里的位置不好，发不出去，而后拉黑了整个群。原因本以为万事大吉的他，没有想到这帮人竟可以似没有别的消遣一样，紧紧的盯了他一整个月，直到听说了他要坐火车去北京的消息。
兔子总是会比狼跑的更卖力一些，这是被捕食者更为恐惧的优势。起先距离确实被逐渐拉开了不少，可背上沉重的背包左右甩动着，他喘不过气气来，几次快要被它拽倒在地。
他绝望的看向不时路过的老头儿老太太，他们端着盆子，纷纷恐惧的躲进门里。
三五分钟不停的奔跑之后，胡同越来越宽敞起来，只要再往前一百多米，便是马路了。天空不知何时已被渐渐染成了墨蓝色，远处汽车的灯光一次次在胡同口晃过，一丝窃喜涌上他的心头。
一个黑影从左手边直直撞了出来，他下意识扒拉开，却还是脚下一拌倒在了地上。
“跑啊？”孟晓斌从斜侧方溜达到他身前。
“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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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眼熟的混混儿直接堵住了通向马路的一端，孟晓斌背着手走到他身前，慢慢蹲了下来。手指里夹住的半截儿木棍儿，露着茬子，在半空中晃荡着。
“跑啊？”孟晓斌露出曾经让那个校园感到恐惧的，惨兮兮的笑容，“怎么不跑了？”
韦方俊看向四周，钢管儿在昏暗中反射出傍晚寒冷的光。他的脚趾已被运动鞋头里挤压的麻木，刚才的一摔也让胫骨和膝盖错位了般的疼痛。汗水把衣服紧紧的贴在身上，被风吹过的胸口透着凉气。他的脑筋飞快的转着，计算着逃出生天的可能。
“不是——”他强挤出一丝笑容，“怎么了，晓斌哥？”
“嘿，”孟晓斌冲两边儿扭了扭头，看了看包围的众人，笑盈盈的转回头。抬起手里的半截儿木棍在韦方俊的脸上轻轻拍了拍。
“还——跑——不——跑——了——”
“不是，哥。”韦方俊又一次降低了语气的柔软程度，“咋的了哥，你跟我说说。”
“咋的了？”孟晓滨笑笑，“咋的了？”
他话语之中的凉意再一次让韦方俊胆寒，他躲闪着孟晓斌的眼神，怯懦的微微笑着。
“嘶——”孟晓斌冲四周望了望，似自言自语一般的嘟囔着，“唉我是不是太凶了？他可是当年的——实验班儿老大诶。”
周围的七八个混混儿们听出孟晓斌的戏谑，纷纷笑的前仰后合。
“操——”韦方俊趁着他们不注意，猛的冲侧面探出身子，跪趴着撞向那几条腿撞去。侧面的两个还真是没有想到这一手，下意识躲闪了一下。
但低矮的姿势让韦方俊没提起速度，半截砖头冷硬的拍在了腿上。他一个趔趄，再次扑倒在地。
已经快没了力气的手，努力想要再次撑起沉重的身体，而背后让人心悸的寒光又一闪，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棍，胸口重重的摔回地面。他努力的侧翻过来身子，恐惧的看着人墙再次围绕起来。
“大哥，”他彻底放弃了侥幸，气喘吁吁的央求道，“饶了我。”
孟晓斌一个侧鞭腿抽在了韦方俊的脑袋上，将他身子踢成了平躺。
韦方俊痛的左右翻转了几下身子，“大哥，”他用胳膊肘撑着，努力往后蛄蛹，“饶了我，是答案的事儿么，我位置不好，真的不敢——”
孟晓斌捻着脖子笑了笑，“听见没有，错怪人家了，人家位置不好，你说这又能赖——”未等说完，他忽然晃动着胳膊将脚抬起，用半个身子的力气猛的跺在韦方俊的小腿之上。
“我操——啊——”韦方俊发出一声哀嚎，双手环抱住痛处在地上翻滚起来。
“你以为！”孟晓斌一脚又一脚的踢着地上肥硕的身体。
“你以为——”
“你他妈——”
“跑得了么——”
疼痛从后背上，腰杆儿上，大腿上慢慢传入脑袋里。韦方俊趁着周围的人还没有开动，翻滚着身子掏出了兜里的手机。
“大哥，行了行了，”韦方俊用另一只手挡在身前，用好商量的口吻说道：“大哥，我错了，别踢了，再踢我报警了。”这是他最后的筹码，他能想到的唯一方式。
周围几个混混儿见状想上来抢，却被孟晓斌举起的一只手拦下。
“嘿嘿，”孟晓斌捋了一下刘海儿，再次蹲下身子。
“报警？”他摆出为难的表情，也将手伸进了灰色夹克兜里。
“报警？我的天！”孟晓斌将110三个数字按好，又将手机丢到了韦方俊的手边儿。“报吧，再给你个手机，俩一块儿报。”
韦方俊看着那个手机，面色却逐渐阴沉下来。
“报警好啊，”孟晓斌将手机揣回去，玩弄着脚边的棍子，“一次参与，成绩取消，三年不能考。我无所谓的，报吧。”
韦方俊愣愣的看着孟晓滨，又低头看了看手机，神情凝结在空气中。
“我操——你M的！”孟晓滨猛的一抬脚，将韦方俊手里的手机踹了出去。韦方俊看着手机飞远的方向，那里的天色已经慢慢昏暗了下来，如同所有幸免的希望。
“你知道么？”孟晓斌掐着腰活动着腿，嘴里不住的嘟囔着：“我特妈的还真没想到你能这么傻逼。从拉你进来那天，你觉得你有的跑么？”
“大哥，我错了。”韦方俊慢慢抬起搓出了血的手，护住脑袋。
“知道我为什么看不起你们么？”孟晓滨笑着向四周看看，又弯下腰，“为什么看不起你们，嗯？”
他歪着头，舔了舔嘴唇，“老子为什么混？因为老子混的起——”他用手指戳了戳胸口，又向下指了指，“老子就是能在你头上拉屎！永远都能！老子就是他妈的不参加考试，照样能换出个成绩来！你们算什么傻逼东西，你就是个发答案的贱命！你凭什么和我斗！”
孟晓斌再次抬起腿，韦方俊的胳膊挡住了一次之后，周围的混混儿们终于活动起了手腕儿。他们围上来，韦方俊蜷缩的身体成了靶子，一根钢管儿狠抽在他没来及避开的脑袋上。
金属撞击的响声过后，各类顺手的家伙，在他身上雨点儿般的招呼起来。孟晓滨第二脚也中了自己没防备的脸上，他能感受到牙齿撞击后耳膜内传来的震颤声。脸上有什么东西，被鞋底硬硬的胶皮擦破了，眼镜也已经飞出了好远。
他只能用最后的意志拱起身子，双手围住脑袋，努力的转向地面，躬起身子来护住。那是一场事关发泄的游戏，直到韦方俊的身体已经不再跟着节奏作出下意识的反应。
孟晓斌的嘴里发出放肆的尖啸，他要让韦方俊把自己所有挨过的打再尝一遍，他要把那天的屈辱十倍的还给他。
韦方俊的脸与地面的石砖紧紧的贴合在一起，鼻子和嘴巴里都是浑浊不清的血味。他能做到的便是绷紧了上半身所有还能使唤的肌肉，为鼻子腾出那么一丝丝喘息的空间。被钝器击打的疼痛一次次袭来，在肩膀，在脊柱旁，在后座同学常用笔捅他的位置上。他紧紧咬着牙，忍耐着神经的灼烧，幻想着暴行的终止符。
孟晓滨撩了撩头发，趁着众人卖力气的间隙，掏出一根烟点上。烟气在昏沉的黑夜里清晰的升腾起来，他摆摆手，向周围的混混儿们打了个手势。
“拖里面去。”他指了指一边儿堆满杂物的死胡同，慢慢的松开裤腰带，“老子给他洗个脸。”
韦方俊的体重终于派上了些用场，接连来了三四个混子，才勉强将他扶了起来。碍手的钢管儿被放在一边儿，发出叮当的声音。他看着身体不受控制的向那个肮脏的角落缓缓移动了过去，口中只能发出粗沉的喘息。
孟晓斌走到他身前站定，气喘吁吁的混子们，在后面嫌脏似的拍了拍手。有的干脆把钢管儿架到了脖子后面，如孙悟空一般笑着等待着这一出喜剧的收场。
韦方俊的额角上有血慢慢的滴了下来。
“瞧你脏的，”孟晓滨嘿嘿笑了笑，解开了裤腰带，用手指勾下内裤。
“给你点儿好东西。”
梁续站在餐车的车厢里，手里拿着一杯刚刚喝习惯的咖啡，懊恼的思考着被打乱的计划。
他就是在那个时间，看见了那一幕。
铁道旁不远的地方，几个毛寸头的小子背着身，不时玩弄着手上的家伙。他们中间，是一个单膝撑着地，脸上带血的胖子。
那张脸，他怎会不认得。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清楚的记得那种后果，那让每个人人生都无法正常继续的痛苦。那种让所有人都后悔莫及的决定，他真的不能再做一次了。
所以他狠狠的掐着大腿，任凭豆大的汗珠滴落在那杯咖啡之中。他反复的告诫自己：
他一定是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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