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免疫
“科技发展让效率提升了好多倍，可猝死的人却越来越多了。这让我不禁怀疑起前进的方向，是否在佯装着美好，亦或是消磨着希望，总之，它毫不顾忌个体的意愿。
可惜人到中年，也只得加入到队伍当中去，将漆黑的大海上一个个小泡沫吹的光彩动人。
三十而立，立了，便不敢倒了。”
——吴越（2020）
梁续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泛出了白光。
他轻手轻脚的从客厅穿行到卧室，躲避开一地为孩子准备的东西。媳妇睡得很熟，床边放着婴儿床，看来没用自己，孩子安置的也不错。
他很想上去吻一下妻子，贴在耳边告诉她自己九死一生的经历，告诉她要珍惜自己换来的踏实日子。不过想想其中狼狈与熬陶，还是作罢。
可能是晚上担心的事情太多，媳妇还是被这细微的声音吵醒了，看他站在身旁，吓了一跳。她指了指一旁正在熟睡的孩子，梁续会意，赶忙又退了出来，去卫生间冲了冲脚，趴倒在沙发上。
再醒来时，身上已经多了一条被单。
他缓缓坐起身子，骨头像是要散架了，胸前像是被抽了一管儿气，压迫的难受。家里似乎是为了照顾孩子的睡眠，依旧是拉紧了窗帘，从缝隙中他再次看见那个熟悉的高档小区。树叶又掉了一些，喷泉的水也关上了，
想起前些日子在家周围“盯梢”的人，还是心有余悸。
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撤了，索性还是先将此事压下来吧，不要惹火上身的好。
“醒啦，快试试衣服。”媳妇小声的凑到他旁边。
“对不起啊，”梁续终于憋出了这些天的第一个回复。他小心的在屋里拆开媳妇给买的昂贵西装，深蓝色的雅戈尔，有斜着纵深的暗纹。
“裤脚先按照身高给你牵了，你套上试试，”媳妇说着又递过来一件衬衣。“要是不合适啊，赶紧今天出门的时候弄弄。”
“诶，诶，”梁续诺诺的应着，轻手轻脚的套上西服裤子，却发现裤腰处有些肥。
媳妇看在眼里，“你是不是没有正经皮带啊，”说着进衣帽间翻找了起来，“还说呢，我好像就没见过你穿西服。”
“呃——”梁续仔细的回忆了一下，上一次穿正装，好像还是五六岁时给人当花童的时候，“嗯，是没穿过，诶——不是有一条黑色布的么？”
“布的能行么，”媳妇回头瞥了他一眼，“你这穿正装啊，衬衫得噎进去的，”她抽出一条梁续从没见过的款式，“先扎我爸留的这个吧，老是老了点儿，起码正经。”
“一定要穿么？”梁续还是有些别扭，看着镜子中自己的样子，傻极了。他分明记得，自己最讨厌的就是吴越一般“道貌岸然”的做派。
“咋了，挺帅的啊，”媳妇不明所以的过来看看，帮他整理了一下袖口，“这就要变成大人物喽。”
这话让他有些胆怯，总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懦弱在心口，无处能说。
这生活，应该会越变越好了吧。
“拿着啊，”媳妇将腰带塞到他手里，“你咋老犯愣呢？”
丈母娘抱着胳膊溜达了过来，“诶——瞪起点儿眼吧，国企诶，就得穿的正式点儿，像你平常那样儿，不给当了流氓才怪。”
“呃，”梁续这才发现家中的变化，“妈，我爸我妈呢，娇娇爸爸呢？”
“哼，”丈母娘没好气儿的嘟囔一声，“你也不回来，他们都回去啦，还是我给送的机场，真是的。”
梁续诺诺的应着，西服虽不厚，却憋了一身的汗。
下午要带孩子去打疫苗，梁续赶忙趁着中午的时间，把小奔驰送进了最近的汽修厂，简单的清洗了一下。钣金是来不及修理了，被撞之处的凹陷暴露在外，却也来不及想别的办法。
这自然是瞒不住的，两个女人上车之后，自然是大发雷霆。
“你看看你看看，这么明显，哎呀，啧，真的是，太不爱惜了。”
这让梁续不得不解释起很多事情，毕竟是娘家出钱买的车子，“不爱惜”的罪名他可不敢挂上。
编凑的故事里没有Sunny，只说是帮吴越出了趟公差，逮了个坏人，又出了点儿意外。
“啥？”媳妇和丈母娘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你说这后面坐的罪犯？”丈母娘将身子探到前排，难以置信的盯着梁续。
“唉呀也不是罪犯，”梁续辩驳道，“就是有点儿事弄不明白了。”
“哎呀我的妈呀，”丈母娘一拍扶手，将车里的消毒液拔了出来，“你咋啥人都敢往车上领呢，太不讲究了，真是，”她拉开盖子，在后排上围着孩子泼洒起来。
“我说车里怎么一股酒味儿呢，唉呀，坐罪犯的座坐孩子，咋想的啊你！真恶心——这什么呀这是？”
梁续低头去看，白花花的一团，外面是一个头花，里面包着几张沾着红色的面巾纸。
“啥啊，”媳妇顺手接了过来，脸色瞬间暗淡了几分，甩到了仪表台上，等着梁续的解释。
梁续心中慌了，这么一堆事儿，有的能说有的不能说，一时竟然语迟了。
“嗨——”他打了个哈哈。
“嗨啥啊，”媳妇有些不乐意了，“谁的啊？你不是帮吴越办事么？吴越戴这玩意儿？他变态啊？”
梁续想不出对策，只好挤牙膏一般的磨叨起来：“这不是抓人么，抓的那小姑娘戴的应该是。”
“小姑娘？”媳妇眉头紧锁，“还是个女的？”
“呃——啊，是啊。”
“呵，日子是你们自己过的，”丈母娘在后面叨叨念念起来，“我们也管不了，也管不着。但是小续啊，你得对的起你这个名字。媳妇大着肚子你们男的是呆不住，但有那个闲工夫不如想想怎么赚钱的好——”
“妈，他前两天真是帮朋友办事儿去了，”媳妇帮着解释了半句，但想了想心里也还是别扭，还是用指尖捏起这个“别的女人”的东西，皱眉露出些鄙夷的神色。
“呵，也真是够土的，什么年代了，”她转了转，甩在梁续那一边。
“可真恶心——”
梁续叹了口气，无力反驳什么，将头花拿到了靠自己的一侧的储物格里，向下塞了塞。
阳光照进车里，梁续抬头看着，缝缝补补，似乎一切终于回归正轨了。
没有谁能苛责吧，他只是无能为力罢了。吴越说的也没错，人生不能装逼，他该学会了。
今天的吴越该回狼台了，以往几次他来，梁续总是要送送。可自从今天凌晨下了车之后，吴越再也没发来一条信息。两个人心照不宣，都不愿再提起。
车子开到了医院门口，早有穿着黑色大衣的年轻人跑过来，鞠躬问候：
“代停么？哥。”
梁续点点头，转身下了车，围着车子转了两圈儿，总算是把婴儿车卸了下来。
“轻点轻点儿——”媳妇在耳边叮咛着。
年轻人拿出一张纸片开始登记车牌号，另一个穿相同制服的男人也跑过来，拿着测试车漆的红外线仪器一圈圈的检测起来。
“您这儿有个坑啊——”
“嘶——知道。”梁续皱眉拧过脸，“快点儿吧。”
“好嘞哥。”
拿了票子，A45傲人的轰鸣声再次响起，驶离了视线。据说那个神秘的停车场里停满了豪车，那些什么卡宴和奔驰S在里面都并不突出，兰博基尼和法拉利也是常见，像梁续的小奔驰在其中只能算是个“个性货”。
院子里贴满了各种医生的头像和简历，硕大的脑袋超过了旧时影院外面的电影明星.医生多是外国人而少有中国人，中文的简介下面也配上了英日韩三种文字的翻译。
这也难怪，中国人的爱好便是无论如何都要给孩子最好的，如果不知道哪个是最好的，就尽量挑国外的。这倒不是多崇洋媚外的事情，毕竟中国十三亿人，物以稀为贵，老外报个警都能比中国人先找到自行车。
家长们也是认准了这一点，下到一年十万的，上到一年千万的，只要收入过了及格线，都找人托关系到这医院生孩子。若是在这里生也消费不起，那在这里花三万打个疫苗也是可以的。似乎只要这样做了，孩子便能和那些富足家庭的孩子一样，拥有广告上画的那种幸福的童年，快乐的人生。
儿科所在的楼层已经人满为患，这里的装修也不一般，看着和日本电视剧里面的医院一般，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一点儿棱角都没有，包裹的严严实实，生怕人磕了碰了。墙壁上刷着绿色和粉色的条纹，闻不见一点儿消毒水的味道，和刚装修好的高档酒店没有什么区别。
真正的奇特之处并不在此，若是不知道的“普通人”突然走进来，会以为这里怕是在进行什么“优雅□□”的评选活动：
个个是姿色动人，身材与没生过孩子差不出多少。个个穿着奢侈品牌子的大衣，将腿崩得差不多得紧，眼神皆是岁月静好，脸上是相似的欧式鼻梁和苹果肌。
这些女人才不会蠢到去削尖了下巴，她们知道自己嫁入的家庭，连“面相”都是要讲究的。即便如此，也只能是算这里的“大通货”，真正傲人的，是那些欧美姑娘，抱着自己的混血儿孩子站在老公身边，她们脸上的自信和从容，是那些动手脚的女人所模仿不出来的。
与她们的争奇斗艳不同，旁边坐在低矮沙发上的男人们却大多一个样，他们穿着媳妇给买的素色羊绒衫，白衬衫的领子从上面露出来。头发多是有些稀疏，都用着相同的姿势翘着二郎腿，玩儿着手里的手机。
梁续也这样坐在凳子上，衣服鼓鼓囊囊，看不出什么档次。他心中暗暗有些失落，早上试过了西装之后，竟也开始觉得以前的自己，太“随便”了。
他不时抬头看看这人满为患的大厅，突然回忆起Sunny口中的“她们”，想了想，搓了搓鼻子，又将头低下了。
“赵孙紫玺小朋友在不在？”旁边的房间里护士探出头喊道。
“在呢在呢。”一个中年胖乎乎的女人招了招手，浓重的口音在这房间里显得很突兀。
梁续抬头看过去。那是在这房间里的第三种女人，不同于斗艳的媳妇们，也不同于雍容华贵，交头接耳的老太太们。这种女人四十岁上下，皱纹却深了很多。若是没有特殊的情况，她们大多数时间是不会发出任何声响的，总是怯怯的坐在角落里，时刻盯着孩子们的一举一动。
护士也对这声回答有些蹊跷，追问道：“孩子什么人啊？”
中年女人习惯性的将手在肚子的位置抹了抹，那只手上有一个蝎子图案的刺青甚是显眼，而后用靠近普通话的语调回答：
“我是阿姨。”
几双眼睛看过来，旁边的高鼻梁女人似突然轻笑了一下，又习惯性的低下了头，看孩子去了。
“咱家也该雇一个，”丈母娘看着嘟囔，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表情略显不满。
“唉，妈，我俩还是觉得自己带着好，”梁续凑了个笑脸过去，“自己带孩子更亲一些——”
“你拉倒吧，”丈母娘用鼻子哼了一声，“你先着家再说吧。”
梁续瘪瘪嘴，又尴尬的坐了回去。
他打量着周围穿着时尚的孩子，他们，笑着闹着，有的已经能蹦出几个英文单词。貌似每个孩子生下来都一样，红扑扑的脸，三角的脑袋，由护士递到母亲怀里。可命运却早已暗中规定了阈值，这里的孩子，注定了无法体会“吃穿”的烦恼，不会为将来买房子发愁。
就像他的命，无非就是小城市来的纨绔子弟，人生本就是该如此。搞搞理财，收收房租，买买保险，尽可能给孩子一个安稳前程。
是啊，他是山东人，却生出个北京人，听着搞笑，说着惭愧，可又能如何呢？这不是最好的结果么。
只是为什么，心中这么憋闷呢。
“咱今天打得这是啥啊，”梁续吐了口气，还是再次软下了态度，搭言道：“啥疫苗？一类的二类的？”
“乙肝，”媳妇简短的回答道，“唉，你这个爹当的。”
“啊，”梁续虽然知道得挨说，还是继续往前推了一步，“一类的还是二类的啊，我看网上说——”
“别管一类二类的了，”丈母娘接过话头，“你不在的时候我们都商量好了，咱就买那个套餐就挺好！”
梁续拿起手机里的文章往丈母娘眼前递，“呃——那个套餐里不是有二类的，这不是钱的事儿妈——”
“能有啥错啊！”丈母娘拍了拍塑料椅子，梁续赶忙闭了嘴。
“我跟你讲，你们小，不明白，这天底下就没有花钱的不是！那我咋就不信了，这免费的能和三万块钱的套餐是一样的东西。那要是没必要，能有这么些人来买，难不成都傻啊？”
丈母娘机关枪一样的攻势让梁续瞬间软了半截，低着头诺诺的解释起来：“钱无所谓的，不是说这个有些疫苗对孩子未必好么。”
他总总隐隐觉得男孩子，未必要包裹的太安全才好，没个病没个灾的长大，总透着那么点儿虚假。
“我跟你讲啊小续，这关于孩子的事儿就没有小事儿，你别不当回事。你说万一万一，这哪天孩子跟外面儿那些个脏孩子一块儿玩儿，那些村儿里的孩子，摸了哪儿蹭着哪，沾上啥细菌得了病了，你就好后悔了！”
梁续像鱼一样干张了几下嘴，啥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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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续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泛出了白光。
他轻手轻脚的从客厅穿行到卧室，躲避开一地为孩子准备的东西。媳妇睡得很熟，床边放着婴儿床，看来没用自己，孩子安置的也不错。
他很想上去吻一下妻子，贴在耳边告诉她自己九死一生的经历，告诉她要珍惜自己换来的踏实日子。不过想想其中狼狈与熬陶，还是作罢。
可能是晚上担心的事情太多，媳妇还是被这细微的声音吵醒了，看他站在身旁，吓了一跳。她指了指一旁正在熟睡的孩子，梁续会意，赶忙又退了出来，去卫生间冲了冲脚，趴倒在沙发上。
再醒来时，身上已经多了一条被单。
他缓缓坐起身子，骨头像是要散架了，胸前像是被抽了一管儿气，压迫的难受。家里似乎是为了照顾孩子的睡眠，依旧是拉紧了窗帘，从缝隙中他再次看见那个熟悉的高档小区。树叶又掉了一些，喷泉的水也关上了，
想起前些日子在家周围“盯梢”的人，还是心有余悸。
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撤了，索性还是先将此事压下来吧，不要惹火上身的好。
“醒啦，快试试衣服。”媳妇小声的凑到他旁边。
“对不起啊，”梁续终于憋出了这些天的第一个回复。他小心的在屋里拆开媳妇给买的昂贵西装，深蓝色的雅戈尔，有斜着纵深的暗纹。
“裤脚先按照身高给你牵了，你套上试试，”媳妇说着又递过来一件衬衣。“要是不合适啊，赶紧今天出门的时候弄弄。”
“诶，诶，”梁续诺诺的应着，轻手轻脚的套上西服裤子，却发现裤腰处有些肥。
媳妇看在眼里，“你是不是没有正经皮带啊，”说着进衣帽间翻找了起来，“还说呢，我好像就没见过你穿西服。”
“呃——”梁续仔细的回忆了一下，上一次穿正装，好像还是五六岁时给人当花童的时候，“嗯，是没穿过，诶——不是有一条黑色布的么？”
“布的能行么，”媳妇回头瞥了他一眼，“你这穿正装啊，衬衫得噎进去的，”她抽出一条梁续从没见过的款式，“先扎我爸留的这个吧，老是老了点儿，起码正经。”
“一定要穿么？”梁续还是有些别扭，看着镜子中自己的样子，傻极了。他分明记得，自己最讨厌的就是吴越一般“道貌岸然”的做派。
“咋了，挺帅的啊，”媳妇不明所以的过来看看，帮他整理了一下袖口，“这就要变成大人物喽。”
这话让他有些胆怯，总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懦弱在心口，无处能说。
这生活，应该会越变越好了吧。
“拿着啊，”媳妇将腰带塞到他手里，“你咋老犯愣呢？”
丈母娘抱着胳膊溜达了过来，“诶——瞪起点儿眼吧，国企诶，就得穿的正式点儿，像你平常那样儿，不给当了流氓才怪。”
“呃，”梁续这才发现家中的变化，“妈，我爸我妈呢，娇娇爸爸呢？”
“哼，”丈母娘没好气儿的嘟囔一声，“你也不回来，他们都回去啦，还是我给送的机场，真是的。”
梁续诺诺的应着，西服虽不厚，却憋了一身的汗。
下午要带孩子去打疫苗，梁续赶忙趁着中午的时间，把小奔驰送进了最近的汽修厂，简单的清洗了一下。钣金是来不及修理了，被撞之处的凹陷暴露在外，却也来不及想别的办法。
这自然是瞒不住的，两个女人上车之后，自然是大发雷霆。
“你看看你看看，这么明显，哎呀，啧，真的是，太不爱惜了。”
这让梁续不得不解释起很多事情，毕竟是娘家出钱买的车子，“不爱惜”的罪名他可不敢挂上。
编凑的故事里没有Sunny，只说是帮吴越出了趟公差，逮了个坏人，又出了点儿意外。
“啥？”媳妇和丈母娘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你说这后面坐的罪犯？”丈母娘将身子探到前排，难以置信的盯着梁续。
“唉呀也不是罪犯，”梁续辩驳道，“就是有点儿事弄不明白了。”
“哎呀我的妈呀，”丈母娘一拍扶手，将车里的消毒液拔了出来，“你咋啥人都敢往车上领呢，太不讲究了，真是，”她拉开盖子，在后排上围着孩子泼洒起来。
“我说车里怎么一股酒味儿呢，唉呀，坐罪犯的座坐孩子，咋想的啊你！真恶心——这什么呀这是？”
梁续低头去看，白花花的一团，外面是一个头花，里面包着几张沾着红色的面巾纸。
“啥啊，”媳妇顺手接了过来，脸色瞬间暗淡了几分，甩到了仪表台上，等着梁续的解释。
梁续心中慌了，这么一堆事儿，有的能说有的不能说，一时竟然语迟了。
“嗨——”他打了个哈哈。
“嗨啥啊，”媳妇有些不乐意了，“谁的啊？你不是帮吴越办事么？吴越戴这玩意儿？他变态啊？”
梁续想不出对策，只好挤牙膏一般的磨叨起来：“这不是抓人么，抓的那小姑娘戴的应该是。”
“小姑娘？”媳妇眉头紧锁，“还是个女的？”
“呃——啊，是啊。”
“呵，日子是你们自己过的，”丈母娘在后面叨叨念念起来，“我们也管不了，也管不着。但是小续啊，你得对的起你这个名字。媳妇大着肚子你们男的是呆不住，但有那个闲工夫不如想想怎么赚钱的好——”
“妈，他前两天真是帮朋友办事儿去了，”媳妇帮着解释了半句，但想了想心里也还是别扭，还是用指尖捏起这个“别的女人”的东西，皱眉露出些鄙夷的神色。
“呵，也真是够土的，什么年代了，”她转了转，甩在梁续那一边。
“可真恶心——”
梁续叹了口气，无力反驳什么，将头花拿到了靠自己的一侧的储物格里，向下塞了塞。
阳光照进车里，梁续抬头看着，缝缝补补，似乎一切终于回归正轨了。
没有谁能苛责吧，他只是无能为力罢了。吴越说的也没错，人生不能装逼，他该学会了。
今天的吴越该回狼台了，以往几次他来，梁续总是要送送。可自从今天凌晨下了车之后，吴越再也没发来一条信息。两个人心照不宣，都不愿再提起。
车子开到了医院门口，早有穿着黑色大衣的年轻人跑过来，鞠躬问候：
“代停么？哥。”
梁续点点头，转身下了车，围着车子转了两圈儿，总算是把婴儿车卸了下来。
“轻点轻点儿——”媳妇在耳边叮咛着。
年轻人拿出一张纸片开始登记车牌号，另一个穿相同制服的男人也跑过来，拿着测试车漆的红外线仪器一圈圈的检测起来。
“您这儿有个坑啊——”
“嘶——知道。”梁续皱眉拧过脸，“快点儿吧。”
“好嘞哥。”
拿了票子，A45傲人的轰鸣声再次响起，驶离了视线。据说那个神秘的停车场里停满了豪车，那些什么卡宴和奔驰S在里面都并不突出，兰博基尼和法拉利也是常见，像梁续的小奔驰在其中只能算是个“个性货”。
院子里贴满了各种医生的头像和简历，硕大的脑袋超过了旧时影院外面的电影明星.医生多是外国人而少有中国人，中文的简介下面也配上了英日韩三种文字的翻译。
这也难怪，中国人的爱好便是无论如何都要给孩子最好的，如果不知道哪个是最好的，就尽量挑国外的。这倒不是多崇洋媚外的事情，毕竟中国十三亿人，物以稀为贵，老外报个警都能比中国人先找到自行车。
家长们也是认准了这一点，下到一年十万的，上到一年千万的，只要收入过了及格线，都找人托关系到这医院生孩子。若是在这里生也消费不起，那在这里花三万打个疫苗也是可以的。似乎只要这样做了，孩子便能和那些富足家庭的孩子一样，拥有广告上画的那种幸福的童年，快乐的人生。
儿科所在的楼层已经人满为患，这里的装修也不一般，看着和日本电视剧里面的医院一般，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一点儿棱角都没有，包裹的严严实实，生怕人磕了碰了。墙壁上刷着绿色和粉色的条纹，闻不见一点儿消毒水的味道，和刚装修好的高档酒店没有什么区别。
真正的奇特之处并不在此，若是不知道的“普通人”突然走进来，会以为这里怕是在进行什么“优雅□□”的评选活动：
个个是姿色动人，身材与没生过孩子差不出多少。个个穿着奢侈品牌子的大衣，将腿崩得差不多得紧，眼神皆是岁月静好，脸上是相似的欧式鼻梁和苹果肌。
这些女人才不会蠢到去削尖了下巴，她们知道自己嫁入的家庭，连“面相”都是要讲究的。即便如此，也只能是算这里的“大通货”，真正傲人的，是那些欧美姑娘，抱着自己的混血儿孩子站在老公身边，她们脸上的自信和从容，是那些动手脚的女人所模仿不出来的。
与她们的争奇斗艳不同，旁边坐在低矮沙发上的男人们却大多一个样，他们穿着媳妇给买的素色羊绒衫，白衬衫的领子从上面露出来。头发多是有些稀疏，都用着相同的姿势翘着二郎腿，玩儿着手里的手机。
梁续也这样坐在凳子上，衣服鼓鼓囊囊，看不出什么档次。他心中暗暗有些失落，早上试过了西装之后，竟也开始觉得以前的自己，太“随便”了。
他不时抬头看看这人满为患的大厅，突然回忆起Sunny口中的“她们”，想了想，搓了搓鼻子，又将头低下了。
“赵孙紫玺小朋友在不在？”旁边的房间里护士探出头喊道。
“在呢在呢。”一个中年胖乎乎的女人招了招手，浓重的口音在这房间里显得很突兀。
梁续抬头看过去。那是在这房间里的第三种女人，不同于斗艳的媳妇们，也不同于雍容华贵，交头接耳的老太太们。这种女人四十岁上下，皱纹却深了很多。若是没有特殊的情况，她们大多数时间是不会发出任何声响的，总是怯怯的坐在角落里，时刻盯着孩子们的一举一动。
护士也对这声回答有些蹊跷，追问道：“孩子什么人啊？”
中年女人习惯性的将手在肚子的位置抹了抹，那只手上有一个蝎子图案的刺青甚是显眼，而后用靠近普通话的语调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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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妈，我俩还是觉得自己带着好，”梁续凑了个笑脸过去，“自己带孩子更亲一些——”
“你拉倒吧，”丈母娘用鼻子哼了一声，“你先着家再说吧。”
梁续瘪瘪嘴，又尴尬的坐了回去。
他打量着周围穿着时尚的孩子，他们，笑着闹着，有的已经能蹦出几个英文单词。貌似每个孩子生下来都一样，红扑扑的脸，三角的脑袋，由护士递到母亲怀里。可命运却早已暗中规定了阈值，这里的孩子，注定了无法体会“吃穿”的烦恼，不会为将来买房子发愁。
就像他的命，无非就是小城市来的纨绔子弟，人生本就是该如此。搞搞理财，收收房租，买买保险，尽可能给孩子一个安稳前程。
是啊，他是山东人，却生出个北京人，听着搞笑，说着惭愧，可又能如何呢？这不是最好的结果么。
只是为什么，心中这么憋闷呢。
“咱今天打得这是啥啊，”梁续吐了口气，还是再次软下了态度，搭言道：“啥疫苗？一类的二类的？”
“乙肝，”媳妇简短的回答道，“唉，你这个爹当的。”
“啊，”梁续虽然知道得挨说，还是继续往前推了一步，“一类的还是二类的啊，我看网上说——”
“别管一类二类的了，”丈母娘接过话头，“你不在的时候我们都商量好了，咱就买那个套餐就挺好！”
梁续拿起手机里的文章往丈母娘眼前递，“呃——那个套餐里不是有二类的，这不是钱的事儿妈——”
“能有啥错啊！”丈母娘拍了拍塑料椅子，梁续赶忙闭了嘴。
“我跟你讲，你们小，不明白，这天底下就没有花钱的不是！那我咋就不信了，这免费的能和三万块钱的套餐是一样的东西。那要是没必要，能有这么些人来买，难不成都傻啊？”
丈母娘机关枪一样的攻势让梁续瞬间软了半截，低着头诺诺的解释起来：“钱无所谓的，不是说这个有些疫苗对孩子未必好么。”
他总总隐隐觉得男孩子，未必要包裹的太安全才好，没个病没个灾的长大，总透着那么点儿虚假。
“我跟你讲啊小续，这关于孩子的事儿就没有小事儿，你别不当回事。你说万一万一，这哪天孩子跟外面儿那些个脏孩子一块儿玩儿，那些村儿里的孩子，摸了哪儿蹭着哪，沾上啥细菌得了病了，你就好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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