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逼宫、竞拍
第二天一早，智豫去得很早，连堵门的供货商都还没有赶到。路过厂门口的早点铺子，他特意下车去买了二十个包子、两份沙汤，送到值班室里，把两个值夜班的小伙子从床上拎起来，让他们吃了早点去收拾会议室。
八点不到，厂里的职工和供货商陆续赶来“上班”了。却被门口的一张A4纸吸引住了。纸上写着：凡进厂者，不论是什么人，都请到会议室等候。九点钟开会。是用毛笔写的小行书，潇洒飘逸，工整沉稳中透着灵性。
时间到了，智豫与厂领导班子一起，到了会议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职工全部到齐了，供货商到了二十多家，客户代表有十多家，原本只能容纳的五十来人的会议室被填塞得水泄不通。
智豫坐下来，扫了一圈人群，清了清嗓子，笑着说：“大家都听说了——上级领导要暂停我们改制的进程。今天这个会，不是要让你们听我说，是让你们自己说，咱们商量着办。今天来的人也杂，也不要急，咱们先外后内。从供货商开始，然后是客户代表，最后是职工。”
台下瞬时就沸腾起来，各色人等七嘴八舌各自陈述着自己的困难和需求，谁也不愿被埋没，谁也不想等到后面再发言。等吵吵嚷嚷持续了五分钟，智豫看酝酿得差不多了，就拍了一下桌子，说：“大家都讲，就听不到重点了。咱们推荐几个代表吧……”事实上，这是他早上提前到厂，已经开展的工作。供货商和职工代表不仅已经有了人选，而且还准备了说辞。于是几位代表逐一进行着供应商意向和职工意向的宣讲。智豫看讲得差不多了，就问：“各位，对这些意向，你们有补充意见的，向各自的代表说，如果达成一致了，就请李会计打印出来，咱们签字按手印。”
本来就是顺应民意的事，事先又经过了智豫的暗示，所以前后也就是不到一个小时的工夫，两份按满了红手印的请愿书就放到了智豫的面前。
中午下班前，这两份红彤彤的请愿书摆到了分管副厅长的办公桌上。下午三点钟，王岳苍就接到了行政处夏处长的通知——拍卖改制工作立即实施。
后来，柳智豫与别人讲到这件事的时候，说了一句有意思的话。“拿到一手烂牌是运气不好，但是把烂牌打出王炸的气魄却是骨子里的骄傲。”
总有一些人，用各种奇葩的理由挟裹着我们，牺牲了很多人的利益，只为了展现极个别人所谓的一贯正确。虽然有少数人如同柳智豫这般进行了反抗，但更多的人却只能在沉默中沉沦，在沉沦中死亡。
次日拍卖公司就在大湖名城的一家都市报上刊登了公告。
公告七日之后，举行拍卖会。就在拍卖会的前一天，长江拍卖公司的李总打电话给柳智豫，通报了拍卖报名情况：一共有六家公司参与。突如其来的信息让柳智豫心里七上八下，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能拍卖要失控了。
在华兰雅苑与方维信共进午餐的时候，柳智豫把自己对职工买断和再就业安排的想法合盘托出，令方维信大感吃惊。方维信久经商场见多识广，对国有资产处置期间出现的中饱私囊见惯不怪，但是象柳智豫这样一心只为职工考虑的体制内干部却是第一次见。他过去只是对智豫的才华颇为欣赏，这一次接触却让他真正见识了“忠心耿耿”的涵义。他当场就决定与柳智豫深度合作，准备接手之后把这个厂打造成精品。
如果在拍卖会上出现意外，汽修厂的未来可能陷入不可控的局面；如果拍卖价格超出恒信集团的风险评估，那么几个月以来的谋划可能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柳智豫整个人就像泡在深秋的河水里，虽然不至于冻僵，但手脚却使不上劲。打电话给方维信，方总却很坦然，大笑着说：“看来这一单生意很抢手嘛。我让财务部晚上加个班，看看最高价的风险上限还能不能提升。明早我再跟徐总商量一下。”
拍卖会现场，柳智豫作为资产所有方的代表，座位在主席台上，旁边是公证员。姜鹏飞是职工代表，也在观众席参会。柳智豫进场的时候，观众席上已经坐满了人。庞栖梧当仁不让地坐在第一排的中间，8号小牌子斜抱在怀里，象电影里捧着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看到智豫进来，故意不打招呼，扭过头去跟身边的人说话。马元飞也坐在第一排，牌子放在腿前仿佛是他的专职卫兵，双手抱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柳智豫扫了一圈，没看到方维信，正疑惑间，就看到他正晃着手里的牌子，哼着歌，打着拍子，轻轻松松的进来。两人相视一笑，各自转头。方维信在马元飞旁边，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拍卖会就开始了。
今天早上七点，方维信打电话给柳智豫，建议他把拍卖的起步价从三百三十万，提高到四百万，柳智豫答应了。
拍卖师手里的信封，是柳智豫今天早上来的时候交给李总的。资产所有方，有权提高起拍价和标的。
拍卖师按照程序，用抑扬顿挫极富表演性质的语调描述了资产情况，然后举起信封，向公证员展示信封密封完好，然后对着观众席说：“这是资产所有方确定的起拍价，我们来看一看……信封密封完好……”说着拆开信封。
“四百万！参加拍卖的先生们，四百万起步，举牌一次，加价两万，四百万有没有人要？”
庞栖梧顿时脸色就变了，他眼睛里充着血，象搏命的公鸡一般盯着柳智豫，仿佛智豫刚刚私吞了他的存货。智豫不想看他的臭脸，便转过头去，扫了一圈观众席，然后索性转过头，专心欣赏拍卖师的敬业。
马元飞很稳，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却只是调整了坐姿，并没有去拿脚下的牌子。方维信也在等。
直到拍卖师喊到第三遍的时候，后排角落里一个戴着棒球帽，葛优躺式的低头坐着的人，才举了一下牌。
方维信微微一笑，把小牌子举起，晃了一下。
拍卖师马上伸手平举着手掌，对着方维信说：“这位先生出价四百零二万！”
棒球帽又举了一下牌。
“四百零四万！”
柳智豫的目光，越过人群，想看到棒球帽的样子，可他始终没有抬头。
……
举牌一直在方维信和棒球帽之间继续，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十轮。
二十轮。
三十轮。价格也推到了五百四十万。柳智豫的心像是落到了冰水里，拔凉拔凉的。完了！几个月的功夫白费了。
方维信终于不笑了。显然，事态已经越过了他的预计，价格已经超出了风险上限。他皱起眉头，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突然举起牌子说：“六百万！”
“六百万！这位先生出价六百万！还有没有更高的？”拍卖师一边扫视着全场，一边伸手去拿拍卖槌，一副准备落槌的架式。
棒球帽子的牌子，慢悠悠的又升了起来。
拍卖师喊：“六百零二万！”
方维信再次举牌：“七百万！”
这一次棒球帽没有迟疑，又举了起来。
“七百零二万！七百零二万！还有更高的价格吗？还有人出价吗？”
拍卖师异常激动，还想着能够把价格再抬高一步，眼睛里闪着光，炯炯直视方维信。方维信却只是露出他招牌式的绅士微笑，再也没有任何表示。
“七百零二万第一次！七百零二万第二次！七百零二万第三次！成交！”拍卖槌落下的那一瞬，柳智豫的心也跌到了谷底。
恒信集团董事长徐恒达给方维信确定的拍卖上限是五百三十万元。而方维信后期的表现，一方面是因为杀红了眼，另一方面，则是出于报复心理。本来是低价收购一处良性资产，于集团利益、于朋友感情、于自己的业绩都是三羸的事情，却遇到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硬杠硬怼给搅黄了，以他叱咤商海桀骜不驯的个性，怎么可能忍住不发火呢？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前期的一切谋划都没有意义了，不如把坏人做到位，把价格抬到底，也好给朋友帮一个忙，做一个顺水人情。最终拍出七百万的价格，对方维信而言，是一场胜券在握的小赌，对柳智豫而言，则是对组织的一个巨大贡献。从三百多万到七百万，翻了一番还多，单位应该更加赏识这位柳主任了吧！这位朋友政绩越大，进步越快，共同的朋友圈子天地就越大。
方维信满脸笑容向场外走去，路过柳智豫面前的时候，冲他挤了挤眼睛，伸出手来说：“恭喜柳主任大获全胜，再立新功。”轻轻一握之后飘然而去。
庞栖梧冷着脸，仍然保持着抱牌子的姿势，神情木然地往外走。经过智豫面前的时候，他有些机械地转了个身，对着智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原来你有这么多后手……你有别的安排，早说呀，害我空忙一场！”
智豫早就想过应对他的策略，当下也压低了声音，说：“我早就告诉过你，我说了不算！现在知道了吧，那个信封我都没有打开过！”
庞栖梧不置可否，转身离去。没有再跟智豫说任何话，更没有跟姜鹏飞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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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不到，厂里的职工和供货商陆续赶来“上班”了。却被门口的一张A4纸吸引住了。纸上写着：凡进厂者，不论是什么人，都请到会议室等候。九点钟开会。是用毛笔写的小行书，潇洒飘逸，工整沉稳中透着灵性。
时间到了，智豫与厂领导班子一起，到了会议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职工全部到齐了，供货商到了二十多家，客户代表有十多家，原本只能容纳的五十来人的会议室被填塞得水泄不通。
智豫坐下来，扫了一圈人群，清了清嗓子，笑着说：“大家都听说了——上级领导要暂停我们改制的进程。今天这个会，不是要让你们听我说，是让你们自己说，咱们商量着办。今天来的人也杂，也不要急，咱们先外后内。从供货商开始，然后是客户代表，最后是职工。”
台下瞬时就沸腾起来，各色人等七嘴八舌各自陈述着自己的困难和需求，谁也不愿被埋没，谁也不想等到后面再发言。等吵吵嚷嚷持续了五分钟，智豫看酝酿得差不多了，就拍了一下桌子，说：“大家都讲，就听不到重点了。咱们推荐几个代表吧……”事实上，这是他早上提前到厂，已经开展的工作。供货商和职工代表不仅已经有了人选，而且还准备了说辞。于是几位代表逐一进行着供应商意向和职工意向的宣讲。智豫看讲得差不多了，就问：“各位，对这些意向，你们有补充意见的，向各自的代表说，如果达成一致了，就请李会计打印出来，咱们签字按手印。”
本来就是顺应民意的事，事先又经过了智豫的暗示，所以前后也就是不到一个小时的工夫，两份按满了红手印的请愿书就放到了智豫的面前。
中午下班前，这两份红彤彤的请愿书摆到了分管副厅长的办公桌上。下午三点钟，王岳苍就接到了行政处夏处长的通知——拍卖改制工作立即实施。
后来，柳智豫与别人讲到这件事的时候，说了一句有意思的话。“拿到一手烂牌是运气不好，但是把烂牌打出王炸的气魄却是骨子里的骄傲。”
总有一些人，用各种奇葩的理由挟裹着我们，牺牲了很多人的利益，只为了展现极个别人所谓的一贯正确。虽然有少数人如同柳智豫这般进行了反抗，但更多的人却只能在沉默中沉沦，在沉沦中死亡。
次日拍卖公司就在大湖名城的一家都市报上刊登了公告。
公告七日之后，举行拍卖会。就在拍卖会的前一天，长江拍卖公司的李总打电话给柳智豫，通报了拍卖报名情况：一共有六家公司参与。突如其来的信息让柳智豫心里七上八下，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能拍卖要失控了。
在华兰雅苑与方维信共进午餐的时候，柳智豫把自己对职工买断和再就业安排的想法合盘托出，令方维信大感吃惊。方维信久经商场见多识广，对国有资产处置期间出现的中饱私囊见惯不怪，但是象柳智豫这样一心只为职工考虑的体制内干部却是第一次见。他过去只是对智豫的才华颇为欣赏，这一次接触却让他真正见识了“忠心耿耿”的涵义。他当场就决定与柳智豫深度合作，准备接手之后把这个厂打造成精品。
如果在拍卖会上出现意外，汽修厂的未来可能陷入不可控的局面；如果拍卖价格超出恒信集团的风险评估，那么几个月以来的谋划可能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柳智豫整个人就像泡在深秋的河水里，虽然不至于冻僵，但手脚却使不上劲。打电话给方维信，方总却很坦然，大笑着说：“看来这一单生意很抢手嘛。我让财务部晚上加个班，看看最高价的风险上限还能不能提升。明早我再跟徐总商量一下。”
拍卖会现场，柳智豫作为资产所有方的代表，座位在主席台上，旁边是公证员。姜鹏飞是职工代表，也在观众席参会。柳智豫进场的时候，观众席上已经坐满了人。庞栖梧当仁不让地坐在第一排的中间，8号小牌子斜抱在怀里，象电影里捧着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看到智豫进来，故意不打招呼，扭过头去跟身边的人说话。马元飞也坐在第一排，牌子放在腿前仿佛是他的专职卫兵，双手抱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柳智豫扫了一圈，没看到方维信，正疑惑间，就看到他正晃着手里的牌子，哼着歌，打着拍子，轻轻松松的进来。两人相视一笑，各自转头。方维信在马元飞旁边，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拍卖会就开始了。
今天早上七点，方维信打电话给柳智豫，建议他把拍卖的起步价从三百三十万，提高到四百万，柳智豫答应了。
拍卖师手里的信封，是柳智豫今天早上来的时候交给李总的。资产所有方，有权提高起拍价和标的。
拍卖师按照程序，用抑扬顿挫极富表演性质的语调描述了资产情况，然后举起信封，向公证员展示信封密封完好，然后对着观众席说：“这是资产所有方确定的起拍价，我们来看一看……信封密封完好……”说着拆开信封。
“四百万！参加拍卖的先生们，四百万起步，举牌一次，加价两万，四百万有没有人要？”
庞栖梧顿时脸色就变了，他眼睛里充着血，象搏命的公鸡一般盯着柳智豫，仿佛智豫刚刚私吞了他的存货。智豫不想看他的臭脸，便转过头去，扫了一圈观众席，然后索性转过头，专心欣赏拍卖师的敬业。
马元飞很稳，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却只是调整了坐姿，并没有去拿脚下的牌子。方维信也在等。
直到拍卖师喊到第三遍的时候，后排角落里一个戴着棒球帽，葛优躺式的低头坐着的人，才举了一下牌。
方维信微微一笑，把小牌子举起，晃了一下。
拍卖师马上伸手平举着手掌，对着方维信说：“这位先生出价四百零二万！”
棒球帽又举了一下牌。
“四百零四万！”
柳智豫的目光，越过人群，想看到棒球帽的样子，可他始终没有抬头。
……
举牌一直在方维信和棒球帽之间继续，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十轮。
二十轮。
三十轮。价格也推到了五百四十万。柳智豫的心像是落到了冰水里，拔凉拔凉的。完了！几个月的功夫白费了。
方维信终于不笑了。显然，事态已经越过了他的预计，价格已经超出了风险上限。他皱起眉头，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突然举起牌子说：“六百万！”
“六百万！这位先生出价六百万！还有没有更高的？”拍卖师一边扫视着全场，一边伸手去拿拍卖槌，一副准备落槌的架式。
棒球帽子的牌子，慢悠悠的又升了起来。
拍卖师喊：“六百零二万！”
方维信再次举牌：“七百万！”
这一次棒球帽没有迟疑，又举了起来。
“七百零二万！七百零二万！还有更高的价格吗？还有人出价吗？”
拍卖师异常激动，还想着能够把价格再抬高一步，眼睛里闪着光，炯炯直视方维信。方维信却只是露出他招牌式的绅士微笑，再也没有任何表示。
“七百零二万第一次！七百零二万第二次！七百零二万第三次！成交！”拍卖槌落下的那一瞬，柳智豫的心也跌到了谷底。
恒信集团董事长徐恒达给方维信确定的拍卖上限是五百三十万元。而方维信后期的表现，一方面是因为杀红了眼，另一方面，则是出于报复心理。本来是低价收购一处良性资产，于集团利益、于朋友感情、于自己的业绩都是三羸的事情，却遇到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硬杠硬怼给搅黄了，以他叱咤商海桀骜不驯的个性，怎么可能忍住不发火呢？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前期的一切谋划都没有意义了，不如把坏人做到位，把价格抬到底，也好给朋友帮一个忙，做一个顺水人情。最终拍出七百万的价格，对方维信而言，是一场胜券在握的小赌，对柳智豫而言，则是对组织的一个巨大贡献。从三百多万到七百万，翻了一番还多，单位应该更加赏识这位柳主任了吧！这位朋友政绩越大，进步越快，共同的朋友圈子天地就越大。
方维信满脸笑容向场外走去，路过柳智豫面前的时候，冲他挤了挤眼睛，伸出手来说：“恭喜柳主任大获全胜，再立新功。”轻轻一握之后飘然而去。
庞栖梧冷着脸，仍然保持着抱牌子的姿势，神情木然地往外走。经过智豫面前的时候，他有些机械地转了个身，对着智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原来你有这么多后手……你有别的安排，早说呀，害我空忙一场！”
智豫早就想过应对他的策略，当下也压低了声音，说：“我早就告诉过你，我说了不算！现在知道了吧，那个信封我都没有打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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