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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多事之夜 (三)

小说:明月谣作者:农夫天书字数:3560更新时间 : 2020-12-06 16:54:00
莫诗诗身子不易察觉地紧了一紧,嘴角牵出个勉强的笑容,“是啊,小芋头年纪也不小了,也不能再耗着了。”

        言者未必无意,听者是否有心只有听者知道。岚姨缓缓道:“不是每一个女人都会傻等着一个男人的。”她顿了顿,觉察到自己的失态,“你以为她会像往常那般等你。就算这次她还在,下次呢?她清楚,你也不糊涂,她想嫁你,也只是、只能想想罢了。最好的相处,莫过于一夜尽欢,一别两宽。”

        “我…没有和她上过床。”

        “这是你们的事,也并不重要。”

        “……她什么时候走的?”

        “八九天前。”

        “嫁给了谁?”

        “飘零女子,能有个归宿,就别再苛求了。”

        “她有没有给我留什么话?”

        “珍重。”

        “我能去她的小院看看么?”

        “她要能回来,你踹烂了门,我也不拦你。”

        莫诗诗依旧迈着大步,只是头不再高昂着,背也微微弯了些。陈轩宇跟在后面,他有话想问岚姨,却没有说出口。他有种感觉,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这里叫“怜香楼”而非“偷香楼”,莫诗诗口中的“小芋头”偏偏叫“窃玉”而非“惜玉”。能令莫诗诗记挂的,会是怎样的姑娘?

        窃玉的小院在西首,院落不大,进门一眼就能窥得全貌。院里种着些花草,天黑看不大清。右首边有一架石磨,径三尺余,比寻常人家所用大上一些。“我喜欢喝现磨的豆浆。”莫诗诗开口道,他的手搭在磨盘上,磨盘上已积了灰,磨齿上还存着尚未清洗的豆渣,“你爱喝豆浆么?”

        “还成吧。”

        “甜的还是咸的?”

        “豆浆还有咸的么?”

        莫诗诗没有调侃嘲笑,缓缓说道:“做豆浆不是个容易活,一筛二泡三磨四滤的。光是泡豆子,就得泡几个时辰,还要淘、洗、擦、沥。小芋头也爱喝豆浆,两年前她置了这石磨。”

        “若不是为了你,也用不着这么大的磨。”陈轩宇说了一句。

        磨旁的墙根搭了个小棚,棚里是那头驴,会拉磨也会踹门,正嚼着草料,瞟了莫诗诗一眼,打了个响鼻。“小芋头是南方人,她喜欢咸豆浆,”莫诗诗说道,“我以前只喝甜的。慢慢的,甜的咸的也无所谓了,两个人坐在一起喝,挺好。再后来我只喝咸豆浆了。要加盐、酱油、米醋,葱花蛋花,牛肉末,还有什么来着…”莫诗诗闭上眼睛,砸了咂嘴,恍然道,“还有虾米皮儿。可惜的是,你尝不到了。”

        “可惜的是,你尝不到了。”这句话陈轩宇并未说出口。

        往里走七八步,有一眼井,一口小鱼缸,一张躺椅,两杆晾衣架,后面墙上密密麻麻爬山虎的叶在晚风中窸窸窣窣的。莫诗诗没有再停下,“哐当”一声,踹开了房门。

        三间小屋。一间是待客的,寻常的客人,房间装扮得雅致。另一间屋里,居中一张红木圆桌,两把雕花的圈椅。桌上摆着小酒壶和一盏小酒杯,乳白色的,像是定窑,像是彼此依偎着;还有一坛酒,七八斤的分量,一只酒碗。酒具围绕着一个花瓶,素胎青花,插着几枝红豆。红豆已凋零,几片枯萎的残叶落在桌上。此物最相思,可死去的红豆是否还能寄托相思?相思是否也会死去?墙角放着一只酒坛,说是酒缸也未尝不可,刚封好不久。“我上次来的时候,喝得底儿净。”莫诗诗微笑着说道,笑容中回忆的甜蜜,也有感伤。酒坛旁挂着一幅画,画的是背影,莫诗诗的背影。这也许是她印象最深的吧,每次相会的最后,她看到的,都是这个离去的背影。他可曾回过头?还有一条琴案,一张茶几,一架柜子……琴案上是琴,茶几上还是酒,柜子上没有一本书,摆着各式各样的蜜饯、干果、肉干……这间屋是招待莫诗诗的,也只招待他。

        还有一件卧房。书桌、梳妆台、衣架、柜子……还有一张床,大床。被褥和枕头都撤了,莫诗诗轻轻擦了擦床沿,沿上没有积灰,或是有人清扫过。他脱了靴子,躺在冷冰冰硬邦邦的床板上,枕着双手,呆呆望着屋顶。他想起了曾经那几许温暖旖旎的夜,漫长而短暂。他们相拥着,睡着。莫诗诗缓缓地说道:“我们睡过,素的。只有在她身旁,我感到,安宁……”

        这三间屋的陈设变化不大,其中的两间满满当当的。但少了那个女人,却显得空空荡荡的。越空的房间,越容不下人。陈轩宇多少明白莫诗诗会留恋这里的缘由。这里像是,家——至少曾经是。

        院中的那张躺椅是老藤条编的,宽大,未必说得上舒服。莫诗诗一翻身半瘫半躺上去,两脚叠着,看着天。天上一弯新月,几点疏星。陈轩宇在旁看着,似是看到,春夜微凉,夜饮微醺,一位姑娘飖飖地走到椅边,为莫诗诗轻轻盖上条薄毯,掖了掖角;炎炎夏日,永昼难消,那位姑娘,摇着小扇,轻轻扑打蚊蝇,有一句没一搭地和椅上的莫诗诗说着闲话、笑话、混账话……

        过了些时候,莫诗诗终开口道:“你这人没什么好处,这会儿不说话,倒是真不错。”他还是他。

        “你要想让我安慰你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忍不住会笑。”陈轩宇说完就笑了。

        “你说也奇怪,平常倒不觉得怎样,一听她走了,心里空落落的不是个味儿。”莫诗诗“呵”了一声。这并不奇怪。若没有失去,就不会珍惜。这是人的本性,也是人的通病。

        陈轩宇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三年前?差不多吧,有天瞎逛迷路了就到了这儿了。”莫诗诗说着,嘴角不知不觉间微微扬起,“当时有个镖师灌多了黄汤,想对小芋头动手动脚的,我顺手把他从墙上扔了出去。”

        “英雄救美,烂俗的故事。”陈轩宇不禁有些失望。

        “美,勉强算得上吧;英雄,洗洗睡吧。那会儿我也想对小芋头动手动脚,但她不情愿,就作罢了。然后那镖师带着阿猫阿狗地回来了,然后我就顺手把那镖师和那些阿猫阿狗从墙上扔了出去。”

        “再然后呢?”

        “再然后那镖师又带人来了。”

        “再然后你又扔了一回。”陈轩宇接道。

        “没。”莫诗诗摇头,“那镖师是武威镖局的镖师,”武威镖局与远泰镖局齐名,是江湖名头最响的镖局。在这一行里,名头最响,就意味着实力最强。“他这次带来的,是武威镖局的少镖头张栩。”对这名字陈轩宇也还有些印象,几个时辰前,在袁掌柜的小店里,曾有过一面之缘。“那镖师认了错,而那张栩张大少,将镖师从墙上扔了出去。

        “然后呢?”陈轩宇再猜不到了。

        “然后他就走了,我睡了,就在这张躺椅上。”莫诗诗说道,“后来听说那镖师还是镖师,只是不再是武威镖局的镖师了。那姓张来过几次,但小芋头不见他,哈哈。我一直挺想问问,那镖师被武威镖局除名,是因为对小芋头动手动脚,还是因为他不被我从墙上扔了出去。”

        莫诗诗又说道,“不少人想听小芋头唱曲儿,但小芋头从不唱。因为她不喜欢,也因为她唱得不好。可正因为她不唱,别人偏偏却傻不拉几地想听她唱。”这也是人的通病,越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就算本身不好的,因为得不到,也成了最好的。“有时我也奇怪,岚姨教她的乱七八糟的,别的都学的有模有样的,几色小吃做得比岚姨都好,偏生学不会唱曲儿。”

        “她给你唱过么?”陈轩宇问道。

        “没。她想唱,我不想听。”莫诗诗笑罢,轻叹了口气,“如果知道她会走,我就听了。不想了,她他妈都嫁人了。”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嫁的不是我。”

        陈轩宇皱了皱眉,刚想开口,看到红袖挑着灯,引着一位青年走进小院。“这位欧公子找你们。”

        陈轩宇不禁认为那送信人的描述很是贴切,这青年除了一身华贵的衣衫和三分纨绔气外,着实没什么特点,不高不矮,不俊不丑,五官是五官的。

        “在下欧宇,两位想来是莫兄和陈兄了,久仰,久仰!”那青年欧宇抱拳道。

        “你久仰我什么,武功高强还是才华出众?”陈轩宇的脸皮真能让人仰。

        欧宇正想着该如何作答,莫诗诗搔了搔后脑,坐起身来,“要知道是你这号人等我,我早拍拍屁股走了。”

        欧宇也来了气,“要不是真有事找你们,我也转身就走了。”

        “找我们什么事儿?你要不说,就别想走了,”莫诗诗听了反倒来了兴致,可他偏偏又躺了下去,“你叫欧宇是吧,这名字不好……”

        “是,名里带个‘宇’字,大街上一撮半个簸箕,”陈轩宇笑道,“另外半簸箕装着‘轩’这个字。”

        欧宇也笑了,“我有事烦请二位帮忙。”

        “你看我像是给人帮忙的么?”莫诗诗冷笑了一声。

        “但我看着像,实际我也是乐于助人的。”陈轩宇笑道,“碰到老人家买菜什么的,我都会帮着提篮子。”他指着莫诗诗继续道,“他看着虽是一脸凶相,可他上次还扶着老人回家呢。”

        “我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儿?”

        “老人要去买菜,走半路你生给人扶回家了。”

        莫诗诗捡起块石子,狠狠丢向陈轩宇。

        看着这二人,欧宇有些后悔,觉得来找他们是个并不美丽的错误,半是赶鸭子上架半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二位先听我说一句。我所求之事极是凶险,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当然也不能让二位白白出力。”欧宇前半句话正巧对了莫诗诗的胃口,越是艰难的事,他越有兴趣。可欧宇偏偏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三张一千两,三张五百两。

        “我要稀罕银子的话干脆把身边这家伙绑了,”莫诗诗索性闭上了眼睛。

        “我要稀罕银子的话干脆把我自己绑了。”陈轩宇鹦鹉学舌。

        “别扯别的,先说什么事儿。”莫诗诗不经意间,竟绕回了正题。

        “帮我取些东西。一块寒铁。”

        “寒铁?”

        “打造兵器所用,至于是用来铸剑锻刀还是什么,要先验了材质才知道。”

        “这有什么难的?”陈轩宇问道。

        “这块寒铁在兵仗局。”

        “兵仗局在哪儿?”莫诗诗问道。

        “皇宫里。”

        这回是莫诗诗学陈轩宇,“这有什么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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