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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竹林义士 (二)

小说:明月谣作者:农夫天书字数:5080更新时间 : 2020-11-22 22:42:00
常德胜说出这话时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却听得平顺镖局一方人不寒而栗。有个镖师忍不住出言问道:“你不是刚谢过我们少镖头么?怎么还要劫镖?”

常德胜理所当然地答道:“叶少侠曾手下留情,我作为兄长,真心实意地感谢他。我也是竹林帮的帮主。你们是镖师,我们是绿林,你们护镖,我们劫道,这都是份内之事。”

“好。你划道,我接着。”叶斌心中有气,针锋相对道。

“叶少侠快人快语。四只镖箱,双方各出四人比斗四阵,一场输赢决定一只镖箱的归属。”常德胜说道。

这比试很难说公平与否。光明正大地决一胜负看似公平,但争夺的镖银是平顺镖局的钱财。镖局若胜了,不过是保住本属于他们的镖银;镖局若败了,则赔了钱财,也损了名声。而对于竹林帮而言,这笔买卖似是稳赚不赔,却也并非如此。他们的江湖,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看着潇洒,看着逍遥,看不到的是残酷。因为他们拼得不是名,而是命。他们若杀了对方的镖师,会面临对方的复仇;但他们的人若死在对方手上,就那么死了,他们不会也不能复仇。这是绿林的规矩,也或许是绿林的归宿。如此看来,这比试未必就不公平。何况江湖弱肉强食,本难言公平,又或许,这就是江湖的公平。

“第一阵我来。”常德胜扬了扬手杖。

“请赐教。”叶斌的伤口隐隐作痛,却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

“我认输。”常德胜后退了一步,坦然笑道。

平顺镖局众人瞠目结舌,竹林帮中人哄笑阵阵,常德志沉默不语。

“下一阵谁上?”常德胜转头问了句。

“我!”胡骥、康广义、戴戎齐声道。其他人也有跃跃欲试的,但见这三人这般气势汹汹,也就不去相争了。胡骥抢前一步,惹得另两人喋喋咒骂。平顺镖局这边,东方宏渐走出人群,“武当……平顺镖局故人东方宏渐讨教‘斩影刀’高招。”

“有僭了。”胡骥行了一礼,礼罢,“唰”地一刀劈出。胡骥有“斩影刀”之称,其刀法之快疾可见一般。只是一刀,就引得平顺镖局不少人惊呼出声。东方宏渐也并非等闲,脚下滑步,上身微侧,避过刀锋,回刺一剑指向胡骥左肋。眼见长剑及身,胡骥双足一点疾疾蹿出,瞬息之间绕到东方宏渐身后,刀随身走,已斩至对方后心。他的身法之快,并不逊于刀法。东方宏渐身子向前掠出,反手一剑兜回,犹如脑后长眼一般,不偏不倚地架开对手这一刀。

刀剑相交,随着“叮”地一声清响,二人一前一后分开。二人这两招虽只是试探,却不乏凶险,旁观之人无不暗捏一把冷汗。经了这番试探,二人彼此心中都清楚,对方武功颇有独到之处,自己绝无必胜的把握。若是少有不慎,或许都会将性命赔在这里。

二人再度交手,各展生平所学,不敢有半分疏忽。胡骥率先抢上,连攻数刀,端得是迅疾无论,尽显凶悍本色。东方宏渐运起太极剑法,凝神守一,画剑成圆。

胡骥身法似风,须臾之间或进或退,忽左忽右,手中蝉翼刀更是如光似电,虽是一人之身,却仿佛从四面八方将东方宏渐包裹住。东方宏渐身形不离周遭数尺之地,以腰为轴,运力由腰至肩,由臂到腕,松沉有节;运剑绵绵不绝如行云流水,出剑时快时慢,慢者沉稳却不古板,快者轻灵却不跳脱。他的剑法虽不似胡骥刀法那般惊心动魄,但以柔应刚,以静制动,任凭胡骥攻势如潮,却能应付地四平八稳。

胡骥避开一剑,矮身屈膝,一刀横扫对方下盘。东方宏渐弓步竖剑相迎,胡骥忽地卷刀跃起,人在半空中抡出一刀。东方宏渐长剑横挂,正面迎上。二人这一刀一剑皆是全力施为,东方宏渐生于武林世家又有名师教导,功力修为并不逊色于年纪更长的对手,但胡骥这一刀毕竟借着居高临下之势,劲力上胜了一筹。

东方宏渐忽地探出左臂,屈指弹出,点向胡骥手腕“阳谷穴”。这一招是东方世家的家传武学,出手极是隐蔽,待胡骥有所察觉之时,对方手指离他手腕已不足一尺。他心中微惊,不禁暗暗佩服东方宏渐应变之巧,出手认穴之准。胡骥猛地运劲,借着对方长剑反震之力凌空一个筋斗向后跃出,饶是他应变之快,手腕依旧被东方宏渐戳到,好在并未点到穴道之上,虽隐隐作痛却也并无大碍。

东方宏渐趁着胡骥立足未稳之际,和身欺上,一剑直取中宫。胡骥身法虽快也没有把握躲闪开来,他单刀横摆,贴住剑锋向前推送。东方宏渐长剑一抖,震开对方单刀,直攻而前。待得剑尖触及对手身上却觉有异,道是这一剑刺中胡骥断臂之处,不仅没伤到对手,反倒给了对手可乘之机。他暗叫不妙,依旧应变得沉稳有度,以攻代守左掌跟上一记手刀斩至半途,幻出一指。却见寒光一闪,对手刀锋已然侵至。他忙缩手后跃,堪堪避过,却也惊出一身冷汗。

一片衣衫缓缓飘落。

旁观之人无不鸦雀无声,仿佛那截衣袖落地之声也清晰可闻。

这二人相斗久,已然各遇凶险。可他们却没想着退避。对于胡骥而言,他早已习惯这种生死系于一线之境,甚至享受着。他曾因此而损了一条手臂,往后他或许也会因此而丧了性命,但他仍身在其中,甚至乐在其中。至于东方宏渐,在他心中,有一个敌人,或者说仇人,一个他素未谋面却又恨之入骨的人,一个剑法冠绝天下他无法望其项背的人。但东方宏渐仍旧想着亲手击败,并亲手杀死此人——这是他的信念。为了这信念,他在这四年之间,流过很多血,流过很多汗,不曾有过片刻的懈怠,也不曾有过丝毫的动摇。面对敌人,他绝不会退避。

刀光,剑影。

寒光闪闪,青锋隐隐。

胡骥自青年便投身绿林,至今近二十年间,经历大战小斗何止千百,经验远胜东方宏渐;东方宏渐生于名门世家,后拜入武当派学艺,所习武功比起胡骥更为上乘。这二人各占胜场,不分轩轾。此战的胜败之数谁也不能预测;谁也不能预测他二人会再打上个百十多招,亦或下一招就分出胜败,甚至决出生死。

江婉月的目光不曾有片刻离开过东方宏渐,她虽打心底信任东方宏渐,却还是忍不住为他担忧——每一个女人对于心爱的男人都会如此。叶斌的目光偶尔在江婉月身上流连,更多地也是投向东方宏渐。他心里很是挣扎,他最想胜过的,或者说他最想取代的东方宏渐,偏偏在为平顺镖局而战;更难受的是,此刻他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与东方宏渐的差距,远比自己想要得大。

竹林帮众人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默默为胡骥祈祷。他们虽未必有人多在乎自己的生死,却绝没有人不在意兄弟的安危。

胡骥已是汗流浃背,但他的刀依旧很快;东方宏渐也已气喘如牛,但他的剑依旧很稳。

此刻,常德胜忽地跃入场中,手腕轻轻一抖,竹杖拨开东方宏渐长剑,又借劲回挑,架住胡骥单刀。只是一招,他竟将拼杀得难解难分的二人一左一右隔开。这一招不仅巧妙,出杖的时机与落杖的方位都毫厘不差。东方宏渐原以为常德胜是上前夹攻,先前那一剑已是破釜沉舟之势,全无遗力。纵是这般,自己长剑与对方竹杖相交之际,但觉对方杖上所蕴内力充沛浑厚,非自己能及;在竹杖荡开自己长剑后,对方随即收力撤杖,内力运使收发自如,更令东方宏渐自叹弗如。

“常帮主这是何意?”东方宏渐问道。

“二位再打下去,怕是不太好收拾了。这一战我们认输。”常德胜答道。

胡骥看上去却不太满意,“凭什么?”

“凭我是帮主。”常德胜笑道,“你要受了伤的,得再多的银子也划不来。”

胡骥不再言语,扫了东方宏渐一眼,退了下去。“下一场我来打,你们谁上?”康广义走上前来,攥了攥拳,指节咔咔作响。他拍了拍胡骥的肩膀笑道:“你再打下去,八成会输!”引得胡骥破口大骂,竹林帮众人又一阵哄笑。

竹林帮虽输了这一阵,但氛围很是欢快;而平顺镖局却丝毫轻松不起来。接下来的两阵,他们该如何应对?

杜克生与关山岳二人的功夫比起东方宏渐有所不如,若康广义与胡骥功夫相差不大,他二人的取胜之机绝不过三成。胜了固然还好,但若是败了,既有愧于平顺镖局,还坠了武当派的威名。再者戚嵩也并未请他们相助,若是主动请缨也有喧宾夺主之嫌。除却他二人不谈,戚嵩的身手也只是平平,狄秋等其他镖师更不够看。

江婉月站了出来。她四年前投身平顺镖局以来,多受镖局上下的照顾,尤其是叶斌对自己的一片心意,她无以为报。在此危难之际,她虽是女流之辈,也不愿袖手旁观。

东方宏渐叮嘱了句“小心些,别勉强”,叶斌同样的话卡在喉咙,咽下了肚。戚嵩只得自我安慰着:“她毕竟是上官总镖头的义女,见惯了大世面,有什么制胜之道也说不定。”

“好!”常德胜赞道,“巾帼不让须眉!”

“好个屁!”康广义怒道,“我认输!”

“为什么?”江婉月问道。

“我佩服姑娘的勇气与担当,”康广义认真地说完这句话,背过身去,不再看江婉月,“但我和女人打架,只在床上。我能打三个!”他不是君子,是个合格的流氓。

平顺镖局已胜了三阵,胜得莫名其妙,但戚嵩心中却一点也没有轻松下来,因为还有最后一战。对他们而言,输了一阵和输了所有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不能输,也输不起。而最后一战,却是最难的,因为他们并无半分取巧的可能。因为他们的对手,是“神行千里”戴戎。

戴戎武功之高,毫无疑问是竹林七贤之首,就算比起帮主常德胜也相差不大。戴戎行事,纵称不上是百无禁忌,也相差无几。这样的敌人,谁也不愿面对,可平顺镖局不得不面对。

戚嵩提起了刀,他当仁不让。对他而言,这一战并不仅关乎于那只镖箱,十万两银子,也是他作为一个镖师的荣耀——人在镖在,镖亡人亡。

戴戎张开了铁扇,扇面上的血骷髅张牙舞爪。

“还是我来吧。”

这声音带着几分萧索,几分冷漠,自东方响起,在竹林帮众人后方。平顺镖局众人听到这声音无不如释重负,有人长舒了一口气,还有人竟笑了起来。他们再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此人的到来,意味着此事定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此人不年轻,也不太老,仆仆风尘添了几分男人的魅力。他腰间挂着一柄剑、一支箫。值五两银子的铁剑、八钱的铜箫,看上去像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落魄贫寒的江湖浪客。可正是此人,四年前加入平顺镖局后,让天下盗贼匪寇闻之而丧胆,谈之而色变。

他是严庄。他走到了戴戎面前,抽出了剑。“请。”

“我认输。”戴戎收起了铁扇说道。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三个都认输了,我不认输就太不合群了。”戴戎笑道,“要是这个理由不够的话,再加上一个吧,我不是严镖头你的对手。”

严庄点了点头,向常德胜问道:“常帮主真就这么算了?”

“当然,时候不早了。”常德生笑道,“现在严兄就算把这四只烂箱子送我,我也懒得费力抬回去了。”

“你看出来了?”严庄并不意外。

“我老弟早就跟我说了,我将信将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碰碰运气吧。直到看你从东边过来,我才确信。”常德胜答道,听得众人如坠云雾,不明所以。

严庄倒有些意外地看着常德志,点了点头,“很好。”常德志的腰挺得很直,啐了一口。

常德胜问道:“我倒是有点不太明白,既然有严兄护镖,干嘛要一真一假这么大费周折,难道你也有害怕的?“

“有。我怕麻烦。”

“那他们呢?”常德胜指了指平顺镖局其他人。

“对我来说是不必要的麻烦,但对他们,是磨砺。”

“受教了。”常德胜点头笑道,“要是有一日你不再当镖师,我请你喝一杯。”

严庄也笑了,“要是有一日你不再当强盗,我喝上三杯。”

“告辞。”常德胜挥了挥手,带着一众人,松松垮垮地离去。

竹林帮众人才走出十余丈,戴戎便忍不住问道:“帮主,你和那位严镖头打什么哑谜呢?”

“戚嵩他们护送的那四只镖箱,里面装的根本不是银子,但他们并不知晓。”常德胜解释道,“我之前也想过,四十万两,这么大的数目,严庄怎么不亲自护送。方才看到严镖头从东边来,我也意识到,这本就是严镖头的暗度陈仓之计,真正的镖银,他自己已运到京城了。”

“那常老二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胡骥问常德志。

“若镖箱里真有银子,车轮轧地的痕迹不会这么浅。”

“有你的!”

康广义笑问道:“我说,帮主,咱们这是算是一败涂地吧?”

“当然,四战皆负。除了胡老弟,其他三人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常德胜笑道。

“你带的头!”康广义和戴戎齐声笑骂道。

“为了庆祝咱们的失败,我做东,喝酒去!”常德胜笑道。

“去哪儿?”

“就近吧,走个几里路,雅栖客栈。”

“不去,那里的酒淡出个鸟儿味来!”有几人叫道。

“猜你们就这么说,那去找张员外吧,过些日子他儿子要娶媳妇儿了,咱们先去讨几杯喜酒喝。要是他们拒绝的话,酒就更好喝了。”

他们笑着,闹着,走着,唱着……

平顺镖局众人也有说有笑着,此地距京城不到百里,他们也不再有任何包袱。至于严庄的安排,既然结局是好的,也没人有什么怨言。而三位武当弟子对严庄不战而屈人之兵颇为佩服,连带着对平顺镖局也多了几分敬意。

“在下关山岳,拜见严前辈。”

“嗯。”严庄应了一声。

一个镖师打了个哈哈,“我们严镖头就是这性子,关兄弟别见怪。”

“不敢。”关山岳嘴上说着,心里却有些不太是滋味。他有心结交,又以后辈之礼相见,对方却如此赴宴。他们武当弟子行走江湖向来是受人敬仰礼待的,何曾受过如此冷遇。

那镖师又说道:“我们路上受了武当派照顾,关兄弟也不算外人,严大哥就别这样了吧。”

严庄停下了脚步。“你是武当派的?”

“是。家师云归,前辈可能相识?”关山岳问道。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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