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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张 风平浪静

小说:明月谣作者:农夫天书字数:5683更新时间 : 2020-11-05 17:16:00
仅仅数日,青花会的悬赏已传遍大江南北。

最引人瞩目的无疑是对言啸轩的悬赏,整整三万两的赏额。

只要有人聚集的地方,酒肆、赌坊、青楼、茶馆,都能听到关于言啸轩的议论。有人说他已经死了,死在谁谁谁手上;也有人说他怕了,隐姓埋名躲了起来;还有人说他蓄势待发,会闹出更大的动静。

众口纷纭,莫衷一是。

京城。青花会总舵。

这是间雅室。门朝东南,小院中的寒梅孤傲地开着,枝头挂的积雪还未消融;窗向西北,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洒在桌案,在笔砚上铺了一层金黄。这间雅室,整个青花会能出入的仅有五人,就连位高权重的陷、戮两堂堂主,也不得进入。

今日,这间雅室迎来了一位客人,一位不隶属青花会却和青花会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客人。

客人年过花甲,打量着四周调侃道:“我还以为你这都是些什么好东西呢,除了那花口梅瓶和这汝窑笔洗外,没什么看得入眼的。谁能想到堂堂任大舵主,会栖居于此。”

梅瓶是元代景德镇烧的细瓷青花,笔洗呈天青色。

“只是间安静些的屋子罢了。年纪老了,不喜喧闹,也就不愿太多人走动。”答话的是此间主人,青花会总舵主任长东。江湖中没有人不知道青花会,但鲜有人知道名动江湖的青花会的总舵主竟是个瘦瘦小小其貌不扬的老人。

“你这儿龙井比宫里的都好。”客人品着茶,不无羡慕地说道。他见任长东并未答话,面色痛楚,缓缓调息,放下茶杯,伸出双臂抵在任长东背上,运功相助。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任长东脸上血色渐现,痛楚之意消减了许多。客人关切地问道:“这些日子了,伤还没痊愈么?”

任长东睁开双眼,撑了撑双手。他的动作很慢,像是个行将朽木的老人,但他的目光依锋锐。他缓缓开口,声音苦涩无奈,“人老了,不以筋骨为能。这些日子有冥魂护法相助疗伤,调养得差不多了。”

客人郑重地问道:“言啸轩,真的那么强?”

任长东认真地点了点头。良久,他缓缓叹道:“以师弟你的资质,当年若不投身宦海,而是勤修苦炼武功的话,如今或能胜过他。”

“这些年来,我对师父当年的教诲,感触越来越深。‘武功,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客人气定神闲地说道。他又苦笑,“可想想,咱俩都是快入土的人了,勤修了大半世才有今日的造诣;而言啸轩,就算在娘胎里就开始修炼,也不过三十来年。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那倒不至于。他一个人又能翻腾起什么风浪?再说,我有对付他的办法。”任长东说道。

“哦?什么办法?”

  “你说武功不是目的,是手段。换言之,除了武功,还有别的手段。”任长东卖着关子,顿了一顿,道出几字,“天青悬赏。”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客人嗤之以鼻道。在江湖中引人疯狂,令人胆寒的天青悬赏令,在他眼中,却是一文不名。“那悬赏,嘿,区区三万两,这么会做生意,难怪青花会这些年间好生兴旺。再说,连言啸轩的武功都不执一言,还想要以此来对付他,痴人说梦。”

“就算将他的武功写明,又有多少人能胜他?”任长东反问道。

客人沉思了片刻答道:“从你二人交手的结果看,怕是无人能稳胜他。若说能与他一战的,算上你我,天底下最多不过八九人。”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在悬赏令上写明他的武功?”

“这我就不懂了。”

“看来江湖中的事,你已忘得差不多了。”任长东笑道。他见客人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解释起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若是知晓了言啸轩的可怕,又还会有多少人肯卖命?可人们若并不知道他的可怕,三万两银子,足以让不少人为之拼命;也足以让那些莽夫变得聪敏些,会为他制造些麻烦。时候久了,免不了有所死伤。而死伤的人越多,去找他报仇的人也就越多……”

客人赞道:“妙啊!到时候他成了江湖公敌,必将寸步难行,也就不足为虑了。只要言啸轩倒下去,纵然当年言家尚有人存活,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任长东说道:“就算言家复仇,又不会找到你头上,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当年以肖石逸的精明才干,竟会受你蛊惑,倒是出乎我意料。”

“肖石逸本与言家有仇。”客人不无得意地微笑道。

“就这点?”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原因。你想不想知道?”

“不想。”任长东回答地干净利落。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客人冷哼一声说道。

“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任长东笑道。

“这是你们青花会,或江湖,与宫中的不同。对你们而言,不必知道的,就不去知道。而我们不同,该不该知道的,都得知道。不该知道的,知道了要装作不知道。”客人微笑道。

任长东又倒上一杯茶,自言自语道:“言啸轩不会就这么死了的。他还不能死呢。”他泯了口茶,颇有些不尽兴地叹道:“可惜这是雪水泡得陈茶,若是用露水泡得雨前茶,味道更好。”

雅室中茶香清幽,沁人心脾。

滚滚东流水,长江。

江上有一艘大船。船身长逾十丈,主帆吃满了风,远远便可望见帆上“大江盟”三字,龙飞凤舞,又庄重威严。这是大江盟的船,也只有大江盟才有这样的船。船在江上行驶得又快又稳,眼尖的哨卫看到下游有一艘小舟正逆水而行,行得很快。待小舟靠近了些,那哨卫看清了来人,忙呼喝水手放下绳索。

小舟上只有一人,中等身材,灰衣劲装。他一撑桨,小舟如同离弦之箭向前射去。距大船两丈有余,舟中人忽地纵身跃起。小舟只是微微一晃,人已飘然而起,如雁般向大船飞去;他长臂轻舒,抓在绳索上,轻轻一拽,脚在船身一点,身子蓦地拔起,稳稳落在船上,露了一手上乘的轻功。

“尹四哥!”哨卫朗声问候道。

那舟中人尹四哥双名雄图,曾是漕帮的帮主。自漕帮并入大江盟,尹雄图做了大江盟的四当家。尹雄图在那哨卫胸前打上一拳,笑道:“我有事去找大哥。晚上等你换了班,咱哥俩喝上几杯!”

“几杯哪儿够?喝痛快!”哨卫朗声笑道。

“几杯只是个虚词。到时候你不把长江吐成黄河,甭想走!”

尹雄图说罢,快步走入船舱。船舱有三层,共四十余间屋。尹雄图进的是二层的偏舱,舱中灯火通明,除了一张长桌,六把垫着整张虎皮的椅子外,更无其他陈设。这里是大江盟六位当家的一处议事之地。

此时舱中仅坐着一人,更显得宽阔敞亮。尹雄图看到那人,不禁微微苦笑道:“三娘别来无恙啊!”

三娘叫孙三娘,大江盟的三当家。她无疑是美人,典型的江南美女,身材娇小,肌肤白嫩吹弹可破,一双大眼水灵灵的。她最美的是那双手,手指修长,皓白如羊脂,美若玉葱。这样的美人无疑受人追捧,但江湖中人都知道孙三娘是最不能招惹的四个女人之一。尹雄图初进大江盟时也曾对她生过爱慕之心,之后再也没了这般心思,彻底地没了,自然而然地没了。

孙三娘一脚踏在凳上,手肘支着膝,她那一双手,美丽的手,一手端着海大的酒碗,另一手握着整只的羊腿。她见尹雄图走来,放下酒碗挥手招呼道:“来来,陪老娘喝上几碗!”

尹雄图苦笑着抱起酒坛,倒上大半碗。他虽有事与盟主商量,但事情算不得什么要紧事,相比起来,还是先喝了孙三娘的酒更重要些。大江盟的人调侃说,孙三娘敬的酒胜过盟主说的话。盟主说的话,若不是号令,帮众们可以拒绝,虽不会拒绝;而孙三娘敬的酒,不能拒绝。“我敬三娘一碗。”尹雄图说着,一饮而尽。饮罢,他亮了亮酒碗,只有三两滴顺着碗沿滴落在地。酒是烈酒,碗是大碗,大半碗有大半斤。

而孙三娘却秀眉微蹙,不满道:“亏你还是大江盟当家主事的,喝起酒来跟个娘们似的。这碗不算,再来!”

“三娘说的是。”尹雄图笑得更苦了,无奈地又干了满满一大碗酒。两大碗烈酒猛地下肚,饶是他酒量甚宏,也不那么好受。他心中暗道:“天底下的娘们,除了你谁还会这么喝酒?!”

“好事成双,好酒在三,再来一碗!”孙三娘劝道。

“这碗就免了吧。等下我还有事向大哥说。”尹雄图推却道。

“你要与大哥议事还喝什么酒?”孙三娘不悦道。大江盟自盟主而下素来行事有规有矩。盟主不好酒,也不信饮酒误事这等说法,更从未因贪杯而怪责过帮中兄弟。但帮中兄弟敬重盟主,于是有了“饮酒不议事,议事不饮酒”这不成文的规矩。

“还不是你要我喝的。”尹雄图心中暗想。但他口中却不能这么说,“并非是帮中事务,而是些不太要紧的闲事。”

“既然是闲事,还去打扰大哥。”孙三娘不满道。

“虽说是闲事,不过大哥会有些兴趣的。”尹雄图解释道。

“先说说看,我最喜欢管闲事。”说话间,孙三娘手中的羊腿已吃了大半,更有四五碗酒下肚,直叫尹雄图暗暗咋舌。那一大坛酒已然空空,孙三娘飞起一脚,将那坛子踢飞,不偏不倚地落在舱角,滴溜溜地转着。

“青花会新一期的悬赏,在江湖上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尹雄图开口道,耍了个不大不小的心眼。

孙三娘摆了摆手道:“我对青花会的事没兴趣。”她不等尹雄图说完打断道。

“那就说说你吧,近况如何?”尹雄图转而说道。他提气运功,周身发汗,蒸散了许些酒意。他不愿带着满身酒气去找盟主叙话。

“一肚子气。”孙三娘不爽道。

“江湖上还有人敢招惹你?”尹雄图奇道。

孙三娘答道:“仙居派的王老爷子你可识得?”

“听说此人品性端正,素有侠名,武功也算过得去。宋五弟和他关系不错。他惹到你了?”尹雄图说道。

“王老爷子膝下只有一子。他那儿子前些年娶了亲,姑娘短命,过门没几个月就没了。那小子自己熬了几年,又和一个小户人家的姑娘好上了。王老爷子不同意这门亲,觉得门不当户不对的。那小子也是个软骨头,就这么和那姑娘断了。姑娘伤心欲绝,要寻短见,还好让我碰上了。”

“你当然会管这事了。”尹雄图说道,他清楚孙三娘的性子,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一套在孙三娘这是行不通的。他心中不由想到:“得和宋五弟说说,让他从中调节一番,别生出什么事端,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孙三娘说道:“我生平最恨的,一是见利忘义,再是负心薄幸。我带那姑娘,上门找他们父子理论。”

“只是理论?”尹雄图问道。

“他们父子做得还算合我意,也还好那小子对姑娘有情,不然就不只是理论了。”孙三娘哼了一声道。尹雄图听了,终于松了口气。孙三娘继续道:“老娘要那小子给句准话,要么堂堂正正做个男人,要么就再他妈别做男人了。”

“怎么才算堂堂正正地做个男人?”尹雄图问道。他明白再也别做男人的意思,双腿不由紧了紧。

孙三娘答道:“还能怎么着,老娘做媒主婚,就地成亲洞房。”

“有孙三娘主婚,王老爷子还能有什么怨言。不过嫁娶是大事,匆匆忙忙的怕是不好吧。”尹雄图笑道。

“怎么不好?男欢女爱,这就够了。还管那些条条框框的劳什子作甚?”孙三娘反问道,“可大哥知道了这事,说了我一通。”

“照啊!大哥也觉得太草率了吧。”尹雄图不服道。

“大哥是何等人,怎会和你一样俗不可耐?”孙三娘不屑道,“大哥说我虽成了好事,但要注意方式。若是传将出去,江湖中人会觉得咱们大江盟行事太过霸道,于王老爷子的面子不好看。于是大哥修了封信致歉,又置了一对玉麒麟做贺礼,让宋五弟登门拜访王老爷子。这下可美了王老爷子,整日将此事挂在嘴边。”

尹雄图皱眉道:“大哥修书致歉那是谦和有礼,王老爷子怎么这规矩都不懂。”

孙三娘“呸”了一声道:“那老小子真敢这么说,老娘早去撕烂他的嘴了,哪还会在这里和你喝酒废话?他逢人就说他儿子娶亲,咱大哥都送了贺礼道喜,也没口地称赞大哥的好。”

“这不皆大欢喜么?你又有什么好气的?”尹雄图不解道。

“哼,他一家是皆大欢喜,小的成了愿,老的挣了脸。可老娘忙活了这么久,落得什么?只有王老爷子送来的两坛子喜酒。”孙三娘说着,用美丽而娇嫩的双手比划了下酒坛的大小,至少有四十多斤分量。可她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尹雄图啼笑皆非,“那么点酒都不够润嗓子的,还淡得没点鸟味!”

“不过成了好事,我也就抱怨两句。”孙三娘笑着,又取来一坛酒,拍开封泥,满上一大碗。

“我说三娘,你看小一辈的都成家立业了,你也该收敛收敛性子,找个婆家了吧?”尹雄图笑道。

孙三娘怒道:“你他妈消遣起老娘来了?!成,老娘这就嫁给你,你敢不娶么?”

尹雄图听了脸上一黑,忙拱手告了声罪,匆匆离去。舱中回荡着孙三娘爽朗的笑声。

船舱的尽头有一扇门,门通着一道长廊,长廊的尽头是一间屋。尹雄图驻足在屋前,轻轻叩门。“进来吧。”屋内传来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这间屋很小,屋中陈设更是简单,一盏灯,一张桌。灯芯的火苗很是微弱,仅能看清桌上整齐地摆着几摞书信,几本账目,一支笔,一方砚,一杯水;还有桌后站着的那个人,虽没有多魁梧,但他站在那里,仿佛头顶着天,脚踏着地。他站得很稳,稳得如同在江面上行驶的这艘大船,如同江湖中大江盟不可动摇的地位。

“屋里没有设座,尹老弟将就下,站着说话吧。”那人笑道。在他看来,站比坐更让人心静,水比酒更让人清醒,黑暗比光明更让人谨慎。而他时时刻刻都要保持着心静、清醒、谨慎,因为他的决策或许关乎着大江盟万千兄弟们的祸福生死——他是何天低,大江盟的盟主。

“有话就说吧,我能一心二用。是青花会的事?”何天低一边回复着书信,一边说道。

“大哥是怎么知道的?”尹雄图不禁奇道。

何天低笑道:“我听到三娘的笑声了。”他见尹雄图仍是不明所以,便解释道,“你要有正事找我,既不会和三娘闲聊,也不会喝酒了。而三娘没兴趣的闲事,多半是关于青花会的。”

“是青花会的天青悬赏令。”尹雄图心悦诚服,“有一桩悬赏仍未完结,赏额三万两银子。大哥能否猜到悬赏的是何人?”

“不是咱们帮中的兄弟就行了。”何天低手中的笔稍微顿了下,答道,“是言啸轩吧。”

“神了!大哥怎么猜到的?”尹雄图五体投地。

何天低微笑道,“遇事要去想,而不能靠猜。若有了先入为主的臆测,多少会想影响判断,不可取。”他见尹雄图受教地点了点头,继续道:“近来除了言啸轩,江湖中也没什么大的风浪了。再就是,天上或许会掉馅饼,但江湖中绝没有白吃的酒饭。天青悬赏令中赏额上万的绝没有容易事,更何况三万两这么大手笔了。”

“大哥有什么看法?”

何天低听闻,放下了手中的笔,闭目沉思着。良久,他缓缓叹道:“青花会这一招真是高明!吩咐下去,帮中的兄弟们,绝不能淌这趟浑水。”  何天低顿了顿,笑着说道,“还有,此事三娘知道就算了。若她不知道,尽量瞒着她。”

尹雄图看着何天低古怪的笑容,脸上微微抽搐了下,试探地问道:“大哥的意思,那不成言啸天和三娘有……”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将吐露到嘴边的“有一腿”三个字咽回肚里去。

“不是三娘,是她的义妹,玉女剑派的陆芊芊陆女侠,你没听过?”何天低笑问道。

尹雄图摇头,不无羡慕地说道:“我听说过言啸轩的一些风流事,倒不知他和那位陆姑娘也有过一段。他也真不简单,往来的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何天低淡淡道:“这是风流债。债,总归是要偿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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