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计划（4）
她发着高烧，浅梦连连，梦中看到了浓黑的世界。
“真正的森林。”
她在林木翠绿的浅草地里走着，两旁是低矮的浅坡。她无法转头，不能回头。在她前方有一扇天然的沟壑，距离只有一步之遥。
“真正的森林。”
她抬头看见石克穿着一身雪白的服饰站在彼岸，空气中充满泥土和死亡的气息，唯有他的气质、呼吸是那么匀净，仿佛不染一丝尘埃。
“来看看真正的森林。”
她被话语挑动，一步步踏过沟壑，直至爬上对岸。
石克伸手牵住她的手，转身望向森林的方向。她顺着目光，看着夕阳下的森林。等她转头看他时，石克消失了，浓黑色的夜雨幕横扫天际，世界起火燃烧。
“真正的森林。”
乐扎在心湖喜悦挥手，“我一定要做自由的鹰，然后将森林阅览于眼眸。”他边告诉她，边用力朝湖面投下一颗颗细小的石块，石块梨出水花，在湖面轻轻地投下剪影。前一刻他还有血肉，紧接着便开始消逝，肌肉失去颜色，比风儿还要无形。“自由的猎鹰。”他的声音如一缕轻烟，接着他便消失无踪。她感觉到自己置身在紧迫的黑暗中，离外面的世界越来越远。
她骤然醒来，嘴里充满干涩的奶皂味。
她心想自己从未有过黑暗的梦呓，可不知道怎么了，午后的时光总让人有一种诡异的静谧。
“都是梦吗？”她呻吟道。
“石露小姐。”侍从古兰凑过来，用手将温热的毛巾拿走，同时抚摸她的额头。
房内大部分沉浸在黑影中，寂静而封闭。
“石克哥哥回来了没？”她问出口的瞬间，不自觉地下了床。
尽管头脑昏沉的感觉，仿佛铅石鼎立。可她仍旧顶着浅薄的衣衫跑向楼梯，塔楼的三层到处都是耀眼的烛火，等侍从古兰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慢慢爬上石楼阶，楼梯在她感觉中好似永无止尽，几千几万级。
最终，她迈着沉重的步子，坚定地走到了罗门前。
摇曳的烛焰下，石露苍白的脸庞已经浸满汗渍，她的背后也已经湿透了，冷汗伴随着热汗不停胶着。好在楼道、隔板内都密不透风，不然该死的山风会瞬间要了她的命。
当她轻轻打开罗门后，发现里面是一片漆黑的夜色，幽幽的月光照耀在大理石座椅上，折射的光谱犹如发出冰冷的叹息，那一声声叹息之中仿佛包含千年的孤寂。
石露站在罗门前停顿许久，那双蓝色眼眸在黑暗中如萤火闪耀着，她看见石克正站在皎洁的月光之中，仅仅只是背影。
她向着孤寂的月光缓缓移动，移动好难好难，仿佛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她来到石克身后，冷傲的脸上浮现出一副说不出的温柔。而石克仍旧背过身，仿佛发现不了她的踪迹。
“哥哥...”她呻吟道。
她伸手想要从背后抱住他，同时心想自己似乎从没有如此在意过石克的感受，仿佛只有真正离别的一刻才意识他的重要性。
他们进来时，发现她倒卧在地板上，地面透着渗入骨髓的冰冷。石则明把她抱回丝床上，她虚弱地抵抗。从他的肩头后方，她看到了古兰以及另个两个侍从的脸，长了点小胡子的伊美，以及邓力那张平板的长脸。“我必须找到石克哥哥，”她试图告诉他们，“我一定要亲眼看到他。”
“……睡吧，石露小姐。”石则明说。
“不，”石露抓着他的手臂。
“一定要。”他为她盖上丝被，也不管她浑身发烫。“小姐，好好睡吧，赶快好起来，回到我们身边。”接着，古兰拿着一个杯子靠到她唇边。她尝出里面真露的味道，还有另一种浓而苦涩的东西。温热的液体流过她的下巴，她麻木地吞了下去。
于是烛光渐渐黯淡，她再度入睡，这回没有做梦，恬适而安宁。
到了午夜，她再度醒来，屋内的视线幽暗，外面咆哮着山风，只有烛光散发着所剩无几的温润。这次石露不再挣扎起身。
“古兰，”她叫道。
她就在幽暗之中立刻醒神。
“我的喉咙好干，”她说，“好干、好干。”
于是古兰拿来了水。这水温热而无味，但石露却饥渴地喝个精光，并差她多拿一点。伊美浸湿一块软布，擦拭她的额头。
“我生病了么？”石露说。
女孩点点头。
“病了多久？”
湿布很舒爽，但伊美的神情却无比哀伤，她不禁害怕起来。
“很久，”女仆小声说。
石则明拿水回来时，“喝吧。”他边说边再度抬起石露的头就着杯子，不过这次杯中是真露。石露喝完以后，躺了回去，听着自己轻柔的呼吸。她摸摸额头，汗水之下，皮肤凉凉的，高烧已退。她逼自己坐起来，虽然有点短暂的晕眩，但她觉得体力已经恢复。
“石克哥哥还没有回来吗？”她问，她从来没有见过伊美哀伤的一面。
伊美看向石则明，眼神请求的意愿毫无遮掩。
“小姐，请您务必不要悲伤。”石则明从伊美的对视中转过头。
石露点点头。
“石克首领已经在战事中死亡了。”石则明嘶哑道。
石克死了，她怔怔地想。微微放大的瞳孔止不住恐惧的蔓延，当她以大脑去分析这段失败的过程时，结果却令人咂舌，因为她实在找不到石克失败的理由，这加重了更加不妙的感觉。
“到底发生了什么？”
“森林之魂，是森林之魂的诅咒。”石则明情绪激动，但他娓娓道来，“听说婚礼上出现了一只树形怪物，那怪物的能力能够操控植被，我方所派出的先锋部队大部分折损在了花园。”
“森林之魂？”
“是的，他们确实遇到了森林之魂的化身。”
“那战事的结果告诉红土人了嘛？”石露问，“他们可有什么应对的对策？”
“据德佩的口述，冬寒学士是唯一活下来的红土人，我相信他已经将这次的结果以及过程报告给了蓝星基地内的一众学士。”石则明解释道，“估计学士们正在想办法处理这样的案例，毕竟这已经超出了科学的认知范围。”
“我相信那树形怪物也终究是某种超科学的产物。”石露说。
“小姐，我觉得石克首领的离开会加速部落的分裂？”石则明说，“由于我们并没有拿下另外两个古族的土地和资源，所有现阶段族人的生存也变成了一个难题。”
“你指的是死地？”她问。
石则明点点头，内窖里保留的真露虽然还能持续供应几天。但是生存源头已经毁于一旦，所有族人即将面临没有资源供给的下场。
“我知道了。”石露说，“我们即将进入缺失信仰、缺失生存资源的态势。”
“小姐，你有方法可以应对吗？”石则明忽然握住她的手。
“我要让乐扎出来，带领我们。”她铁定道。
不知怎么了，她忽然感觉自己又生出了力气，就像幼儿刚从子宫中分离，哇哇哭泣般释放生命的韧性。千万要振作起来，如果石克哥哥已经离去，那么接下来所要做的事就是替他守护好曾经珍重的一切，她想。
“给我更衣吧，我需要亲自去释放乐扎。”她说。
“永乐大狱内常年低温，以小姐现在的体质不适合出现在那种地方，我觉得有必要等身体好转些再考虑吧。”石则明说。
“不用了，我现在好很多了。”她说，“这几天辛苦你们了，都回去好好休息吧。”
石则明知道怎样也拗不过石露，所以他朝古兰点点头，示意让她准备衣物，同时提醒要加厚些，以防流感再次入侵。
石露站立起身，伸手套入白色的服饰中，贴合着皮肤慢慢使劲。
.
半个小时后，石露边举着煤灯，边沿着扶手的铁链，一步步向溶洞大狱探着，由于午夜的湿度极高，洞内的空气变得格外湿润，仿佛每个台阶上都沾满了水渍。
漆黑的空间内静得吓人，阴郁的黑暗仿佛能埋葬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切，那些阴影就像是驻扎在地狱的鬼魂所发出的哀嚎，只是这种哀嚎绵绵无声，极其磨人。
她已经记不清乐扎在深不见底的地下世界耗费了多少时光，她只知道每次来看他的时候，少年总会倔强地不肯妥协。地牢下的生存最可怕莫不过精神上的压力，或许当人类被创造出来的时候，连伟大的造物主也无法预估人类的潜能吧。
扎乐迷糊地翻过身，他从空气中闻到了一丝烛油的气息，还听到钥匙扣晃动的清脆声，他听的一清二楚。
“这时候的地牢也会有人迹吗？”他嘀咕着，心里却莫名躁动不安。
“乐扎。”空灵的音色回荡在四下。
他猛地睁开眼睛，“是你嘛？姐姐。”他对着囚笼外的黑暗嘶喊着。
“是我。”石露的语气格外平淡。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石克哥哥改变心意，打算让你放我出去了。”他用手抹了抹嘴角上的水渍。
“你猜的没错。我今天来就是要带你出去的。”石露举着煤灯靠近木柱子，“暗无天日的日子是该到底为止了。”
乐扎身后，阴郁的黑暗仿佛侵袭着烛火仅有的光影，石露的脸在摇晃的火光中渐渐探出来。
“太好了，石克哥哥终于同意了我的想法。”
石露默不作声，她将钥匙伸入凹槽，轻轻打开那扇陈旧的铁牢门。
扎乐心中一喜，他的内心雀跃，手舞足蹈般跳动起来。只是下一刻，身后那些牢固的铁链便发出沉重的闷响，那些束缚像是又活了过来。
“该死。”他发出沉闷的吼叫，手心辣辣的，到处都是擦痕。
“姐姐，快帮我解开。”乐扎的四肢被扣上了各种手脚链，见到这一幕，石露的脸庞终于忍不住划过了泪珠。
“多久了，你还记得嘛？”石露柔声道。她将煤灯放在地上，用手抹去不争气的泪花。
“不多不多，才几个月吧。”乐扎笑着说，“姐姐，别伤心了，我这不是要出去了嘛？”
少年细心地观察到了石露的情绪，于是，温馨地安抚着她。
“石克哥哥最近还好嘛？”他问。
“先离开这里再说。”石露将钥匙群一把把的投入手脚拷中，不对就换，不对就换，她迫切想要带着乐扎离开这所非人呆的监狱，然而不对称的钥匙让她忍不住骂粗话。
石露在解决钥匙扣的时间内感受到石壁一侧刮来的山风，好在乐扎总是将背部顶在山风的正面，让她少吹点寒风。
“你是不是生病了。”眼见禁锢手脚的铁链渐渐被打开，乐扎问。
“嗯。小感冒，不碍事。”她说。
十五分钟后，二人一前一后在诺大的溶洞大狱内穿行，洞穴的光影随着高度渐渐变得有些明亮，二人的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当回到地面的那一刻，空洞荒凉的地平线上渐渐露出凄凉的曙光，乐扎终于知道自己拿回了自由的一部分，这一切恍如隔世。
“回来森林真好，像是重新焕发了生命。”他半眯的眼睛偷偷对准太阳的方位。
“乐扎，石克哥哥死了。”石露忽然拍了拍少年的单肩。
“什么。”乐扎还没从曙光中缓过神，脸上便写满了震惊。
“怎么死了。”
“死在战场上。”
“在我入狱的这段期间内，石克哥哥又对另外两个古族发起了战争？”他微微张大嘴巴。
石露点了点头。
“不可能吧，就算发动战争，以我们的军事力量怎么会输给另外两个原始部落。”连他自己都不相信，“难不成所有布鲁克人良心发现，选择欺师灭祖了？”
“是森林之魂的诅咒。”石露说，“据活下来的先锋口述，他们遇到了能够操作植被的树形怪物。”
“树怪！我的天那。”他说，“那还真说不准是森林之魂的化身。”
“我早就告诫过石克哥哥，千万不要做出破坏森林的举措，可他就是不听。”他叹气道，“现在好了，人都回不来了。”
“除了失去领袖之外，我们连生存资源也到了最为贫瘠的低谷。”石露说，“跟我来，你会知道原因的。”
双人并行走在古堡的外沿，过往的护卫均默不作声，沉重的氛围在高山之巅蔓延，就像致死的病菌那般可怕。
乐扎很快就嗅到了空气中悲痛的粒子，那些粒子却无法影响他的心绪。
石露缓步登上古堡，乐扎则跟在她身后。
罗门的背后仍旧是冰冷世界，那些折光看上去还和往常一般，只是今天仿佛变得不再这么重要了。
石露跨步走向阳台，推开铁窗，大面积的山风吹乱她的柔发，少年则伫立在她的身旁。
天边，浓稠的黑墨渐渐覆盖住了西北泽境的土地，一眼无边。旷古屹立的青翠树木已然消失，只剩下污垢溃烂的世界。
“这是红土人的杰作？”乐扎淡淡道。
“是的。贫瘠的根源一半都来于此。”
“我早就跟石克哥哥说过，红土人背后所隐藏的阴谋是无法想象的。”乐扎握紧双拳，“想不到他始终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忘却了生命的本意。”
“这也不能怪石克哥哥武断。”石露解释地说，“我们需要红土人的力量，这也是代价之一。”
“自私犹如人性沉淀的污泥，”他说，“红土人本就不是什么好货色，他们利用我们对雅地干的仇视，一直默认森林古族之间的战争，说到底他们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乐扎望着污垢枯萎的世界，这一切都是战争遗留下来灰色的阴影，这种灰色比黑暗更可怕，如同杀人不带血。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什么时候才能到头。”他不禁感慨道。
他忽然想起了两个月前教导科学的那位导师，那个导师也是红土人中的一员，课上那名导师总会给他们一众学生系统性教导，乐扎觉得那种内容就像是一种洗脑手段，无不是关于生存，争斗，保持兽性。
想着想着，他觉得那些话语真是可笑，活着谎言之中的布鲁克人更是可悲。
“姐姐，你需要我做什么？”乐扎轻声说，话语间透着一股冷冽。
“成为新的首领。”石露的眼神中绽放着一丝丝光亮，或许是心里燃起新的希望。
“我答应你！”他坚定道，“也许我会在某天倒下。但也绝不允许黑暗在我生时肆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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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森林。”
她在林木翠绿的浅草地里走着，两旁是低矮的浅坡。她无法转头，不能回头。在她前方有一扇天然的沟壑，距离只有一步之遥。
“真正的森林。”
她抬头看见石克穿着一身雪白的服饰站在彼岸，空气中充满泥土和死亡的气息，唯有他的气质、呼吸是那么匀净，仿佛不染一丝尘埃。
“来看看真正的森林。”
她被话语挑动，一步步踏过沟壑，直至爬上对岸。
石克伸手牵住她的手，转身望向森林的方向。她顺着目光，看着夕阳下的森林。等她转头看他时，石克消失了，浓黑色的夜雨幕横扫天际，世界起火燃烧。
“真正的森林。”
乐扎在心湖喜悦挥手，“我一定要做自由的鹰，然后将森林阅览于眼眸。”他边告诉她，边用力朝湖面投下一颗颗细小的石块，石块梨出水花，在湖面轻轻地投下剪影。前一刻他还有血肉，紧接着便开始消逝，肌肉失去颜色，比风儿还要无形。“自由的猎鹰。”他的声音如一缕轻烟，接着他便消失无踪。她感觉到自己置身在紧迫的黑暗中，离外面的世界越来越远。
她骤然醒来，嘴里充满干涩的奶皂味。
她心想自己从未有过黑暗的梦呓，可不知道怎么了，午后的时光总让人有一种诡异的静谧。
“都是梦吗？”她呻吟道。
“石露小姐。”侍从古兰凑过来，用手将温热的毛巾拿走，同时抚摸她的额头。
房内大部分沉浸在黑影中，寂静而封闭。
“石克哥哥回来了没？”她问出口的瞬间，不自觉地下了床。
尽管头脑昏沉的感觉，仿佛铅石鼎立。可她仍旧顶着浅薄的衣衫跑向楼梯，塔楼的三层到处都是耀眼的烛火，等侍从古兰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慢慢爬上石楼阶，楼梯在她感觉中好似永无止尽，几千几万级。
最终，她迈着沉重的步子，坚定地走到了罗门前。
摇曳的烛焰下，石露苍白的脸庞已经浸满汗渍，她的背后也已经湿透了，冷汗伴随着热汗不停胶着。好在楼道、隔板内都密不透风，不然该死的山风会瞬间要了她的命。
当她轻轻打开罗门后，发现里面是一片漆黑的夜色，幽幽的月光照耀在大理石座椅上，折射的光谱犹如发出冰冷的叹息，那一声声叹息之中仿佛包含千年的孤寂。
石露站在罗门前停顿许久，那双蓝色眼眸在黑暗中如萤火闪耀着，她看见石克正站在皎洁的月光之中，仅仅只是背影。
她向着孤寂的月光缓缓移动，移动好难好难，仿佛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她来到石克身后，冷傲的脸上浮现出一副说不出的温柔。而石克仍旧背过身，仿佛发现不了她的踪迹。
“哥哥...”她呻吟道。
她伸手想要从背后抱住他，同时心想自己似乎从没有如此在意过石克的感受，仿佛只有真正离别的一刻才意识他的重要性。
他们进来时，发现她倒卧在地板上，地面透着渗入骨髓的冰冷。石则明把她抱回丝床上，她虚弱地抵抗。从他的肩头后方，她看到了古兰以及另个两个侍从的脸，长了点小胡子的伊美，以及邓力那张平板的长脸。“我必须找到石克哥哥，”她试图告诉他们，“我一定要亲眼看到他。”
“……睡吧，石露小姐。”石则明说。
“不，”石露抓着他的手臂。
“一定要。”他为她盖上丝被，也不管她浑身发烫。“小姐，好好睡吧，赶快好起来，回到我们身边。”接着，古兰拿着一个杯子靠到她唇边。她尝出里面真露的味道，还有另一种浓而苦涩的东西。温热的液体流过她的下巴，她麻木地吞了下去。
于是烛光渐渐黯淡，她再度入睡，这回没有做梦，恬适而安宁。
到了午夜，她再度醒来，屋内的视线幽暗，外面咆哮着山风，只有烛光散发着所剩无几的温润。这次石露不再挣扎起身。
“古兰，”她叫道。
她就在幽暗之中立刻醒神。
“我的喉咙好干，”她说，“好干、好干。”
于是古兰拿来了水。这水温热而无味，但石露却饥渴地喝个精光，并差她多拿一点。伊美浸湿一块软布，擦拭她的额头。
“我生病了么？”石露说。
女孩点点头。
“病了多久？”
湿布很舒爽，但伊美的神情却无比哀伤，她不禁害怕起来。
“很久，”女仆小声说。
石则明拿水回来时，“喝吧。”他边说边再度抬起石露的头就着杯子，不过这次杯中是真露。石露喝完以后，躺了回去，听着自己轻柔的呼吸。她摸摸额头，汗水之下，皮肤凉凉的，高烧已退。她逼自己坐起来，虽然有点短暂的晕眩，但她觉得体力已经恢复。
“石克哥哥还没有回来吗？”她问，她从来没有见过伊美哀伤的一面。
伊美看向石则明，眼神请求的意愿毫无遮掩。
“小姐，请您务必不要悲伤。”石则明从伊美的对视中转过头。
石露点点头。
“石克首领已经在战事中死亡了。”石则明嘶哑道。
石克死了，她怔怔地想。微微放大的瞳孔止不住恐惧的蔓延，当她以大脑去分析这段失败的过程时，结果却令人咂舌，因为她实在找不到石克失败的理由，这加重了更加不妙的感觉。
“到底发生了什么？”
“森林之魂，是森林之魂的诅咒。”石则明情绪激动，但他娓娓道来，“听说婚礼上出现了一只树形怪物，那怪物的能力能够操控植被，我方所派出的先锋部队大部分折损在了花园。”
“森林之魂？”
“是的，他们确实遇到了森林之魂的化身。”
“那战事的结果告诉红土人了嘛？”石露问，“他们可有什么应对的对策？”
“据德佩的口述，冬寒学士是唯一活下来的红土人，我相信他已经将这次的结果以及过程报告给了蓝星基地内的一众学士。”石则明解释道，“估计学士们正在想办法处理这样的案例，毕竟这已经超出了科学的认知范围。”
“我相信那树形怪物也终究是某种超科学的产物。”石露说。
“小姐，我觉得石克首领的离开会加速部落的分裂？”石则明说，“由于我们并没有拿下另外两个古族的土地和资源，所有现阶段族人的生存也变成了一个难题。”
“你指的是死地？”她问。
石则明点点头，内窖里保留的真露虽然还能持续供应几天。但是生存源头已经毁于一旦，所有族人即将面临没有资源供给的下场。
“我知道了。”石露说，“我们即将进入缺失信仰、缺失生存资源的态势。”
“小姐，你有方法可以应对吗？”石则明忽然握住她的手。
“我要让乐扎出来，带领我们。”她铁定道。
不知怎么了，她忽然感觉自己又生出了力气，就像幼儿刚从子宫中分离，哇哇哭泣般释放生命的韧性。千万要振作起来，如果石克哥哥已经离去，那么接下来所要做的事就是替他守护好曾经珍重的一切，她想。
“给我更衣吧，我需要亲自去释放乐扎。”她说。
“永乐大狱内常年低温，以小姐现在的体质不适合出现在那种地方，我觉得有必要等身体好转些再考虑吧。”石则明说。
“不用了，我现在好很多了。”她说，“这几天辛苦你们了，都回去好好休息吧。”
石则明知道怎样也拗不过石露，所以他朝古兰点点头，示意让她准备衣物，同时提醒要加厚些，以防流感再次入侵。
石露站立起身，伸手套入白色的服饰中，贴合着皮肤慢慢使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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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石露边举着煤灯，边沿着扶手的铁链，一步步向溶洞大狱探着，由于午夜的湿度极高，洞内的空气变得格外湿润，仿佛每个台阶上都沾满了水渍。
漆黑的空间内静得吓人，阴郁的黑暗仿佛能埋葬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切，那些阴影就像是驻扎在地狱的鬼魂所发出的哀嚎，只是这种哀嚎绵绵无声，极其磨人。
她已经记不清乐扎在深不见底的地下世界耗费了多少时光，她只知道每次来看他的时候，少年总会倔强地不肯妥协。地牢下的生存最可怕莫不过精神上的压力，或许当人类被创造出来的时候，连伟大的造物主也无法预估人类的潜能吧。
扎乐迷糊地翻过身，他从空气中闻到了一丝烛油的气息，还听到钥匙扣晃动的清脆声，他听的一清二楚。
“这时候的地牢也会有人迹吗？”他嘀咕着，心里却莫名躁动不安。
“乐扎。”空灵的音色回荡在四下。
他猛地睁开眼睛，“是你嘛？姐姐。”他对着囚笼外的黑暗嘶喊着。
“是我。”石露的语气格外平淡。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石克哥哥改变心意，打算让你放我出去了。”他用手抹了抹嘴角上的水渍。
“你猜的没错。我今天来就是要带你出去的。”石露举着煤灯靠近木柱子，“暗无天日的日子是该到底为止了。”
乐扎身后，阴郁的黑暗仿佛侵袭着烛火仅有的光影，石露的脸在摇晃的火光中渐渐探出来。
“太好了，石克哥哥终于同意了我的想法。”
石露默不作声，她将钥匙伸入凹槽，轻轻打开那扇陈旧的铁牢门。
扎乐心中一喜，他的内心雀跃，手舞足蹈般跳动起来。只是下一刻，身后那些牢固的铁链便发出沉重的闷响，那些束缚像是又活了过来。
“该死。”他发出沉闷的吼叫，手心辣辣的，到处都是擦痕。
“姐姐，快帮我解开。”乐扎的四肢被扣上了各种手脚链，见到这一幕，石露的脸庞终于忍不住划过了泪珠。
“多久了，你还记得嘛？”石露柔声道。她将煤灯放在地上，用手抹去不争气的泪花。
“不多不多，才几个月吧。”乐扎笑着说，“姐姐，别伤心了，我这不是要出去了嘛？”
少年细心地观察到了石露的情绪，于是，温馨地安抚着她。
“石克哥哥最近还好嘛？”他问。
“先离开这里再说。”石露将钥匙群一把把的投入手脚拷中，不对就换，不对就换，她迫切想要带着乐扎离开这所非人呆的监狱，然而不对称的钥匙让她忍不住骂粗话。
石露在解决钥匙扣的时间内感受到石壁一侧刮来的山风，好在乐扎总是将背部顶在山风的正面，让她少吹点寒风。
“你是不是生病了。”眼见禁锢手脚的铁链渐渐被打开，乐扎问。
“嗯。小感冒，不碍事。”她说。
十五分钟后，二人一前一后在诺大的溶洞大狱内穿行，洞穴的光影随着高度渐渐变得有些明亮，二人的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当回到地面的那一刻，空洞荒凉的地平线上渐渐露出凄凉的曙光，乐扎终于知道自己拿回了自由的一部分，这一切恍如隔世。
“回来森林真好，像是重新焕发了生命。”他半眯的眼睛偷偷对准太阳的方位。
“乐扎，石克哥哥死了。”石露忽然拍了拍少年的单肩。
“什么。”乐扎还没从曙光中缓过神，脸上便写满了震惊。
“怎么死了。”
“死在战场上。”
“在我入狱的这段期间内，石克哥哥又对另外两个古族发起了战争？”他微微张大嘴巴。
石露点了点头。
“不可能吧，就算发动战争，以我们的军事力量怎么会输给另外两个原始部落。”连他自己都不相信，“难不成所有布鲁克人良心发现，选择欺师灭祖了？”
“是森林之魂的诅咒。”石露说，“据活下来的先锋口述，他们遇到了能够操作植被的树形怪物。”
“树怪！我的天那。”他说，“那还真说不准是森林之魂的化身。”
“我早就告诫过石克哥哥，千万不要做出破坏森林的举措，可他就是不听。”他叹气道，“现在好了，人都回不来了。”
“除了失去领袖之外，我们连生存资源也到了最为贫瘠的低谷。”石露说，“跟我来，你会知道原因的。”
双人并行走在古堡的外沿，过往的护卫均默不作声，沉重的氛围在高山之巅蔓延，就像致死的病菌那般可怕。
乐扎很快就嗅到了空气中悲痛的粒子，那些粒子却无法影响他的心绪。
石露缓步登上古堡，乐扎则跟在她身后。
罗门的背后仍旧是冰冷世界，那些折光看上去还和往常一般，只是今天仿佛变得不再这么重要了。
石露跨步走向阳台，推开铁窗，大面积的山风吹乱她的柔发，少年则伫立在她的身旁。
天边，浓稠的黑墨渐渐覆盖住了西北泽境的土地，一眼无边。旷古屹立的青翠树木已然消失，只剩下污垢溃烂的世界。
“这是红土人的杰作？”乐扎淡淡道。
“是的。贫瘠的根源一半都来于此。”
“我早就跟石克哥哥说过，红土人背后所隐藏的阴谋是无法想象的。”乐扎握紧双拳，“想不到他始终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忘却了生命的本意。”
“这也不能怪石克哥哥武断。”石露解释地说，“我们需要红土人的力量，这也是代价之一。”
“自私犹如人性沉淀的污泥，”他说，“红土人本就不是什么好货色，他们利用我们对雅地干的仇视，一直默认森林古族之间的战争，说到底他们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乐扎望着污垢枯萎的世界，这一切都是战争遗留下来灰色的阴影，这种灰色比黑暗更可怕，如同杀人不带血。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什么时候才能到头。”他不禁感慨道。
他忽然想起了两个月前教导科学的那位导师，那个导师也是红土人中的一员，课上那名导师总会给他们一众学生系统性教导，乐扎觉得那种内容就像是一种洗脑手段，无不是关于生存，争斗，保持兽性。
想着想着，他觉得那些话语真是可笑，活着谎言之中的布鲁克人更是可悲。
“姐姐，你需要我做什么？”乐扎轻声说，话语间透着一股冷冽。
“成为新的首领。”石露的眼神中绽放着一丝丝光亮，或许是心里燃起新的希望。
“我答应你！”他坚定道，“也许我会在某天倒下。但也绝不允许黑暗在我生时肆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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