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豹的殉葬（1）
独耳的幽豹拱起背朝他嘶叫。
星星沿着小路走，用赤裸的脚跟保持平衡，倾听心脏疾跳，深呼吸缓缓吐气。
静如影，他告诉自己，轻如羽。幽豹看着他渐渐逼近，眼里充满警戒。
激发诅咒之血对于他来言就像在攀一座高峰，十二年的岁月中，平凡的身体始终如同该死的麻瓜那般沉睡着。
他的手上到处都是未愈的血痕，两脚膝盖因为常时间跌倒而擦伤，结满了疤。
星星是塔所尔与扎娜的第三个孩子，古茵族常年信仰繁星起落，他们敬畏繁星如同敬畏死神，这个孩子在出生时经历过星辰敲运的时刻，如此便被族人誉为死神之子，可在祭祀泽星看来，这孩子的出生预示着某种希望。
从九岁起，塔所尔就命令他要进行极限集训，其目的只是为了唤醒古茵族历代传承的诅咒之血，同时证明他是族长的亲儿子，至少这样才能抹去族内冷言冷语的黑色流言。
刚开始参加集训，连丛林内的野兔胖猫都能躲过他的扑击，他会摔倒在土里，黑头土脸地哭泣，最后惹来泽星一阵斥责才停止哭泣，懦弱的表现最终换来没日没夜地练习。
当他满手是血找上泽星时，泽星只说：“如果你在成年之时无法激发体内的血统，面临的下场将是被族人们活剥生吃。”虽然话里透着激讽以及威胁，可泽星仍为他细心涂上草本粉，让伤口尽可能地加速痊愈，每次涂药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族人微薄的善意。
有时候星星觉得自己肯定是生错地方，明明西泽森林诺大土地，可他的小小世界就如同屈服在八角斗兽场那般残酷。
那只独耳、全身布满大小不同的黑斑的幽豹翘着尾巴在前头奔跑，他向其学习的目的只是为了激发血液里的力量，能够熟练掌握暴血才能在古茵族中占据一席之地。
幽豹喜欢在辽阔的森林腹地内穿行，跟着它星星能看到各色的植被，尽管讲不出那些草本的名字，但他一眼就认出它们的作用，都说物尽其用，唯独剩下他如同呆瓜般找不到自己人生的方向。
为了跟上它的步伐，星星忍着疼痛在丛林之中来回摆渡，他粗暴地踩踏树蔓、地衣，在一些土地表层上留下浅浅的脚印，看似平凡的每一步都是加速肾上腺的冲击前奏，他努力尝试激发身体内的暴血，可他还是失败了。
他丧气地坐在地上，心想如果幽豹会讲话，那它的第一句人言肯定多则嘲讽之意。
幽豹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屁颠屁颠地缓步走来，身形如九条命的猫，始终机警。
星星愚钝地抬头望向天空，灰蒙蒙的云色压迫而下，他下意识地想到即将到来的暴雨，就这样淋雨吧，起码也算是自然的一种慰籍。
暴雷响彻天际，电蛇游走四方，他刹那间想起泽星讲过的另一方话。
泽星说暴血其实是古茵族人特有的血液遗传疾病，每个人都会在适当年龄激发这一血液能力，疾病中的人如同身居不断燃烧的烈焰之中，其过程好比将清秀的林木淬拔成为参天古木，寿命作为源源不断的干柴，总有一天会被压榨殆尽。
年轻的身体会在渴望力量的边缘中支离破碎，而且这一天从启动暴血起便会越来越近，近到让人生畏。但是暴血所带来的力量也是无可厚非的，承受者会在暴血过程中成为太古的野兽，拥有超越一切生物的速度，对于热血好战的古茵族来讲，这无疑象征着繁星的馈赠。
少年席地而坐，任凭雨水流淌全身，他吐出一口浊气，心想这种后果确实可怕，可他仍连门槛都碰不到。
想着想着他不经意间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告诫自己不要怀疑自身，随即利落地从腹腰处的兽皮包裹中拿出一株淡紫色的花草，飘香四溢的气味夹杂着一股绵绵的清酒意。
他迫不及待地放在嘴里大口地搅嚼，花瓣连同根茎顺着喉咙吞下，他摸了摸膝盖处的伤口，那些疼痛以及干涩的血迹正在奇迹般愈合。
幽豹慵懒地躬身挺腰，直至匍匐在草地上。
“要不是为了达到父亲的期望，我才懒得在这四下无人的丛林中练习暴血。”星星对着幽豹说，除了这只幽豹，他似乎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
幽豹开始朝他身边靠去，蓝黑色的毛发贴合着他的脸颊。
星星笑了笑，伸手用力抓住幽豹的整个身躯，将它紧紧抱在怀中。脸上灿烂。
幽豹没有抵抗，而是温润地舔着他的颈脖，少年白净的颈部现出一个仿似星辰的血色疤痕。星星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疤痕，若有所思。
因为疤痕的缘故，他总会接触到族人们的非议还有陌生、冰冷的眼光，但塔所尔却告诫他说，这是神明送给他的礼物，是他母亲用生命换来的。
星星从记事起就讨厌这件礼物，对他而言就像一种诅咒，诅咒令他失去了母亲，失去生命中最伟大的存在，缺少母爱的感觉如同在无限的迷茫中缺失自由的天性。
云丝雷电来快去无踪，阳光幽幽地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印满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
他站了起来，金色温暖的光线无声地拂过脸颊，透过青葱、林立的树木，他在光束之中找到那颗会发光的恒星，他喜欢太阳的颜色，因为那比夜晚的繁星璀璨，他喜欢阳光的温度，因为它更加温暖，可他没有见识过外面的世界，甚至连令族人恐惧的红海他都未尝见过。
他忽然听见有声音从下方的不远处的地方传来，幽豹瞬间冲了出去，他看着幽豹冲进草丛，他知道猎食游戏要开始了。
蕨类稀疏的草间，当他从中探出脑袋时，发现一只麋鹿正在忘情地食草，不远处的幽豹同样隐藏在草丛之中，身上的斑点和玫瑰花形图案在阳光中形成一层华丽的伪装，墨色瞳孔里闪动着猎食者的欲望。
他知道机会来了，一个训练暴血的契机。
这是一场超越自我的比赛、同幽豹、同麋鹿。
阳光下，星星想要率先出击，只是他前脚刚踏，树根压塌的声音便传进麋鹿的耳中，它惊慌起来，抬头机警地扫视，最后仍像个小偷般恋恋不舍地撕咬着花草。
幽豹和星星同时冲了出去，麋鹿这才意识到逃难，过程中幽豹紧跟麋鹿穿越草丛。
星星焦急地跟跑幽豹的轨迹，可三者间的距离渐渐被拉开，没有激发暴血能力的他，疲弱如同一个普通人。
幽豹和麋鹿消失在了繁密的树影憧憧中，这场猎食者比赛，星星被对手拉开了远远一大截。
他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身侧的乔木，忘情地大口呼吸，疯狂吐纳清新氧气，剧烈运动所带来的心肺压力，像是一道随时迈入死亡的关卡，他始终没法越过血极临界。
八分钟后，松动的灌木林中传来动静。
幽豹轻巧地从草丛之中探出头，那对眸子仿佛失去了猎食者的欲望，看上去十分温顺。
“你成功了?”星星郁闷地望着它。
它小跑到他的身旁，温顺的像是一只小狼狗，银白的齿牙边还残留着一丝丝血迹，看上去特别满足。
“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到。”
他硬生生抬起拳头轰在乔木的中央，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心底涌现出一股子怨恨。
树木无言，唯有温顺的幽豹不禁地嘶叫。
“算了，我们回去吧。”他默默地独步前行，幽豹跟在他身后。
等他的影子彻底消失在丛林时，那株被击打、诺大的乔木忽然从空间中倾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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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河见证森林年岁内所发生的一切，飘落的繁花、枯枝以及那栖水而生的动物，仿佛都是这座自然城市中最虔诚的子嗣。
南部末端，水流总是逃不开万有引力奔向最深处的尽头，涌动的潮流带着千斤般的重力砸向厚重的岩石，岩石表层风化出一道道裂缝，清水历经细小的空间中，缓缓地荡漾在古茵族内外。
祖辈们在这处山水如画的仙境里建起一座座格子状的拔高木屋。生性刚烈勇猛的古茵族人喜欢在礁石瀑布下历练胆魄，狂河养育万物，这座伟大的母亲河，其特质也造就古茵族人直接、毫无迂回的性格，亦如奔流到海不复回。
早年前，塔里木带领一部分族人越过南部狂河，搬离了故居。他们朝着东部盆地逐渐扩张，那儿成为了新家园的一部分。比起新的家园，古寨中拔高木屋依旧伫立在陈年岁月的水流声中。
烈光在丛云之中挥洒，林风散漫着一股松土味在部落之中飘摇。
当星星回到部落的时候，古寨的上空早已升起障目的炊烟，烟中带着一股肉味的香气。尽管星星闻出口食欲望的美意，但这一切让他更加失望。疲倦的眼皮略略松动，历练暴血所带来的身体负荷让渐入成年的他仍觉萎靡不堪。
“星星，你成功了嘛？”胖虎守在橡木廊道旁，一见他的踪迹，那对幽幽的眼珠便泛起玩味。
星星朝他招了招手，这油水颇足的胖虎也学会落井下石了，他想。
胖虎挺着臃肿的肚腩，黝黑的肤色上仿佛镀着一层油光，星星只觉自己胃部翻涌，但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过分招摇的话。想起以前，他总会数落胖虎的身材，嘲笑他是一只毫无作用的肥猪，如今面临成年之际，居然连只肥猪都比他有用。
流水声漫漫，道路两侧闲散的族人很快就注意到了他俩，一旁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然后声音渐渐无所顾忌，直呶呶地笑骂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病秧子，是一只无法暴血的豹子，有些更是冷冷向他飘去白眼。
星星低下头，微笑。
他只觉得这些年所备受的冷眼冷语，就像刺客袖中所藏的细针，瞧不着却有种寒芒在背的刺感。他渐渐习惯这种鄙夷的目光，历练归来的路上，他总会反复练习脸上的笑容，好让表情成为失意下的伪装。
比起眼中这些所谓的族人们，他一心只想着如何应付塔所尔的唠叨就好，至于他人的期望，简单如下就是随时放出的屁般无足轻重。
“星星，暴血成功了嘛。”好奇的折里布跑上前直接问，眼神同样充满戏谑，星星不用看他的表情就能听出那一副想要看热闹的心态。
“没有，你满意了嘛。”星星朝折里布露出一个灿烂、不失礼貌的微笑，他总是以微笑去面对这些非议。
当他笑起的那一刻，族人口中的非议变得更加透明、更加肆无忌惮，就像摇动的风铃在他的耳边晃荡，风铃声渐渐尖锐，如同鬼哭狼嚎，而他的笑容仿佛在讽刺世俗中的小丑们。
“真是个没用的怪胎。”哲里布暗骂，皱眉、撇白眼。
“出生就害死了他的母亲。”
“他根本不配去赞卡瀑布修行。”
“如果他不是族长的儿子，我真想好好教训他。”
声响如同被扩音器放大。
幽豹狰狞地冲着众人嘶叫，像是在捍卫自己的学生。其黑色的腰肢在前后中来回摆动，细长的尾巴开始摩挲他的皮肤。
他一阵心暖，眼神中却满是歉意，因为他的失败，这顿肉味早饭怕是什么着落了。
“星星，你给我进来。”塔所尔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木阶中央，拔高的木屋暗影衬着他的身姿，尽管身埋阴霾之中，出口的话语却如帝皇般震慑住这群尖声厉语的族人。
那些看热闹的族人像是受惊的兽崽，纷纷离去。
星星哈哈一笑，大摇大摆地走进塔所尔居住的木屋，幽豹则停留在木阶一侧，卷缩起来。
“我的儿子，暴血成功了吗？”塔所尔柔声道，目光中溢满慈爱。
“没有。”星星摇了摇头，白净的少年有着不同于族人的肤色，在豹子中像是某种异类。
“今天是你的十二岁生旦，按照族惯，你需要接受赞卡瀑布的洗礼。”
“能不去嘛，我好累啊。”星星唉声叹息望着塔所尔，他知道塔所尔心中的期望，可历练暴血所带来的负担在身体里淤积着。
“这是不能打破的族训，你不要这么任性了。”塔所尔说话间伴随着剧烈地咳嗽，他转过头，好久才恢复往常的神态。
消沉的少年总感觉身边的一切死寂沉沉，像是马上要崩塌了般，他甚至在塔所尔的咳嗽声中察觉到了一丝丝死亡的征兆，就像某天死神会轻易将这个如山般的男人给带走。
“父亲，你没事吧。”星星小心翼翼地关心道。
“好好享受你的成年礼吧，泽星在赞卡瀑布等着你。”他又剧烈地咳嗽，星星只能望其背影，黯然地离去。但听到是泽星为他主持成年礼的消息，他的忧伤像是少了很多，可疲乏的痛苦总在某个时刻涌出，就像潮汐的大海总会因为引力所澎湃。
星星离开木屋后，两步算一步小跑起来，迎风奔跑在坡路上，每次去找泽星的时光总是最快乐。
赞卡瀑布在古寨的末端，狂河途径的尽头便于它的原力所在，那里天工凿阙出险峻奇峰，亘古的河床处堆积着斑驳的白云石，形成坚硬的台地。翻滚流飞的河水不休止地浸蚀页岩，硕大的白云岩崩落而下，使得悬崖永远陡峭。
雪浪的瀑布直落谷渊，流水涛声十里漫漫，两侧更是秀木扶疏，青苔密布，各色野花撒落其间，磅礴汇聚的态势仿佛带着永不停歇的意志，牵动一切。
泽星手里拄着铁黑色的拐杖，看上去就像是为他特意打造，他时不时用手摩挲上面深蓝色的耀石，像是抚摸深情的宝贝。
柔光中，白净的侧脸上絮满黑色毛发，单目之中古井无波，显得沧桑无比。他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廊道中央俯视整片谷渊，嘴里碎碎念叨，像在祷告天地。
每逢族落里有人举行成年礼，他就会站在这个地方俯视天色山水，然后抚摸骨齿模样的饰品，这件源于幼小幽豹的腰骨是他儿时训豹的遗产，每当心绪不宁时他就会不自觉地摸几下，好让自己谨记生命的伟大。
“今天是星星的成年礼，我这个做舅舅一直帮你照看着他。”泽星对着赞卡瀑布微笑，像是对着某个故人在倾诉。
“希望他以后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豹子头。”他的目光从瀑布转移到了天空，那只完好的眼睛像是抱有某种意志投向宇宙的深处，晴空却视不见星辰的璀璨。
“舅舅。”稚气的声音从他的侧面传来，星星慢悠悠地从栏板道上一路跑来，身后跟着幽豹，一人一豹如同活宝般嘻嘻哈哈。
”臭小子，暴血状况有没有好点？”泽星笑着说，他是个冷酷的人，可在星星面前，他像是一个温顺的绵羊。
星星无奈地摆了摆手，像是开了手花般。低垂的小眼皮到现在还没打起精神来。
“我是不是很没用。”稚嫩的嗓音脱口而出。
“别气馁，今天是你的成年礼，说不定赞卡瀑布会令你重获新生。”泽星抬起铁黑色拐杖的前头稳稳地指向他，两者仿佛萦绕着无形的命运之线。
“听好了，你需要潜伏到赞卡瀑布的底下，置身承受瀑布的冲击，”泽星开始严肃起来，“在其此间你利用引导暴血的力量去缓解瀑布的水压，只要你能挺过一个小时，相信暴血问题会迎刃而解。”
“这难道不是一个伪命题嘛？我连暴血都做不到，如何去引导？”星星站在廊桥上俯视飞泄而下的瀑布，垂挂的水幕像是带着牵扯的巨力震慑住他的心神。
瀑布飞花泻玉，水雾像是丝蛇般缭绕，潭水处白沫翻滚，如同皑皑白雪。一道艳丽的彩虹横跨于山间，将瀑布衬托得愈加粗犷豪迈、美不胜收。
“那是你的问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泽星冷冷地说，“如果你做不到，等待你的下场将是成为羔羊，古茵族从来不善待羔羊般的角色。趁现在跳下去！”
星星睁大瞳孔，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泽星，心想这悬谷少说也有近百米的高度，就算水流能缓解肉体下沉时的冲击力，可他还只是一个没真正长大的孩子。
虽然泽星的话语近似冷酷，他却从来没有怀疑过，更谈不上忤逆。
“等我下去后，你就在这里好好看着。”他弯下身子对着幽豹低语，草草几句话，就掩盖了内心的挣扎，转为天真的目光仿佛将一切都看得万分简单。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的勇气。
快速节奏的脚步声正在廊道中酝酿，大步小步，最后他跑了起来，像个壮士跃向瀑布。凌空的刹那，他嘶吼了一声。直到犹如顽石落水的声响掩盖那一声咆哮声。
当河水侵蚀他的毛发，皮肤。冰冷、清爽以及对幽暗的恐惧，多种交加的感觉在身体里乱成一团时，他猛地从水花之中探出头，拨弄干净的水波，游得像是一条小鲤鱼。他抬起头，在抬高，在空木楼阁中看到泽星的脸庞，后者没有说话，但注视的目光像是投注多年的心血般饱含期待。
他背过身聆听虎啸龙吟般的巨响，体内隐隐泛起热血的引动，如果说族人们不屑的眼光是一种精神属性，那么眼前的瀑布就是实打实的物质属性，他的意志力在这毫无杂质的炼金过程中变得纯净、坚定。
他潜入水中，水中的静谧与水面上的波涛汹涌完全是两个世界，尽管他能细细听到瀑布拍打水面传来的声音。
声势骤强，犹如山崖崩塌、滚滚落石的动响。他的体温越升越高，皮肤上像是附着一层火焰，冰冷水意无休止地围绕那层火焰的外围，仿佛形成祥泰的平衡，最终化为太极之力。
少年觉得整个世界都很宁静，就像睡梦中的一切，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心。那颗活生生、跳动的心脏越来越剧烈。他撕咬嘴唇，瘦弱的身躯对抗天境所带来的压力，心中生发的顽强意志，仿佛正在攻破那些由恐惧所建立的城池。
星星感觉自己正在开启某种意境、同时又在撕毁天性中的怜悯、软弱。两者胶着的状态如同阴晴不定的残月渐渐过渡到满月的状态，但是满月缺少饱满的色泽，仿佛隐秘在蓝天中，让人无迹可寻。
天空中的太阳没有任何变化，时间却已过去半个小时。
沉寂已久的泽星睁大眼睛，他俯视瀑布下方的少年，漫天的水幕之中仿佛呈现出圣洁的虚影，犹如无星之夜中暗淡的繁星般静谧、虚无。
瀑布下的男孩终于被暴流轰在一旁，他兴奋地睁开眼睛，在繁华阳光之中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闪烁光泽，让人一看就觉得某种特质突然覆盖在影子上。而他只是呆呆地在水里游着，像是一头潜水的河马，看上去十分沉重。
“舅舅，结束了吗？”他高喊。
“恭喜你终于成年了。”泽星笑着说，眼见星星在水池中荡漾，身心处的疲惫感仿佛都烟消云散。
“暴血成功了吗？”泽星反问道。
“不太清楚，我就感觉身上有点热，眼睛也火辣辣的，像是烧着。”他向砂石边缓缓游去。
泽星面无表情，内心波澜万丈。他不太理解星星的意思，他觉得通常只要经过瀑布洗礼，就算是一只晚成的豹子也能激发暴血状态，尽管血统力量因人而异，但产生新鲜血液会如激流般冲刷着血管，血液会渗透到全身的每个细胞中，每个细胞仿佛都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大口地呼吸着。
大多数成年的豹子虽然都是通过赞卡瀑布的强大水压来激发这种状态，但是个别拥有高级血统的人都是自行激发状态，就像塔所尔一样，他是古茵族为数不多的天才强者。
当泽星还在万千思考中，星星徒手攀上砂石台，他一边甩弄头发，一边飞奔。豆大的水花顺着发丝溅落在橡木楼廊。
“舅舅。”他再次大喊。
速度极快，差点要撞上泽星。
“看你的速度应该是成功了。”泽星笑着说。
“那我现在就试试能不能跑过身边的幽豹。”他拍打幽豹的脊背，幽豹仿佛飞琼动影般冲了出去。
星星笑了笑，天真无邪的眼神中闪过如刀锋般异色，脚下的步伐一动一踏，立刻做好奔跑的动作。身躯弹射而出，腰身像是一条精密的滚轴带连动起来，体内的血液随着暴动的情绪逐渐滚烫，血红的脉络漫上白芷的颈部，汇聚到那块繁星胎记中。
奔跑中，他的瞳孔猩红无比，像是一轮凝固的朱砂，速度越来越快，隐隐快赶上那只领头的幽豹。只是快要接触毛发的瞬间，他的心脏像是要爆炸开。
他猛然地跪了下去，身体内积压已久的负担在一时间爆发出来。显然，他还是无法掌控完整的暴血。
泽星焦急地冲了过去，飞奔到他的身旁。
“星星，你真的挺笨的。”泽星叹气道，用手扶住他的后背。
“舅舅，我...。”星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就是失败了。
“行了，笨就笨点吧，状态还算有进步了。”泽星说，“不过我倒希望你是个异类，做一只无法暴血的豹子反而对你更好，那样你的母亲就不会怪罪我了。”他望向天空，仿佛在蓝净的天空中看到比夜晚还要璀璨的繁星。
“为什么这么说？”星星略有疑惑，“你和父亲不是都是希望我能够快点掌握暴血嘛？”
“暴血，意义上等同于燃烧生命，你是扎娜舍弃生命也要保护的人。”泽星面色惆怅，“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这不就是我们的宿命嘛？”他睁大眼睛，像是早就看透了那般。“几百万的人口中筛选、存活下来的几千人不正是我们嘛。”
“你见识过两个哥哥暴血下的状态嘛？”
“大哥的我见过，那感觉就像被某只巨大生兽气息所吞没般有些喘不上气。”
“你大哥的血液在族落之中属于接近纯净的状态，但是他现在已经无法驱动这种力量了。”
“他也会变得像那些早衰的族人一样嘛。”
“你留意到了？”泽星松了松眼皮。
“嗯，那些死士才不到三十岁。”星星回答。
他的脑海里忆起每一位死士的模样，那一幕像是瀑布下冲击的水花，总是不停地反复。那些一直守护在塔所尔身旁的豹子们，仅仅在几年的时间里，便从年轻迈向衰老，最后成为四肢僵硬的残废，他们仿佛被死神践踏于卑微的尘土，无力地挣扎着。
“暴血的确会压榨我们的寿命，特别是这几年里血液病毒所引发的并遗症开始成倍的出现。”泽星的眼神里充满荒凉的意境，那里埋藏了毫无生机的大漠。
“难道我们并没有战胜病毒？”星星疑惑地问。
“不得而知。”泽星隐隐觉得这少年也离不开那般的宿命。
“我们不是还有奇花异草嘛，父亲说了只有拥有那些奇花，我们就不会迈向死士的旅途。”星星的微笑带着一丝坚定，少年骨子里的热血仿佛璀璨的繁星，给予迷失的黑夜一丝丝温暖。
“但愿吧。”泽星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
“舅舅，乐观一点吧。”星星猛力地拍着泽星的后背，后者的背被硬生生给撸直了。
午阳愈加浓烈，可依旧穿透不过天空中汇聚的凝重云雾，呼啸的狂风滚过云绸，带着龙吟般的声响降落在乔木林的顶端。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星星想要站起来。
“休息够了？”泽星说。
他点点头，在泽星的搀扶中慢慢稳住颤抖的大腿，同时不忘咧嘴嘿嘿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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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上到处都是未愈的血痕，两脚膝盖因为常时间跌倒而擦伤，结满了疤。
星星是塔所尔与扎娜的第三个孩子，古茵族常年信仰繁星起落，他们敬畏繁星如同敬畏死神，这个孩子在出生时经历过星辰敲运的时刻，如此便被族人誉为死神之子，可在祭祀泽星看来，这孩子的出生预示着某种希望。
从九岁起，塔所尔就命令他要进行极限集训，其目的只是为了唤醒古茵族历代传承的诅咒之血，同时证明他是族长的亲儿子，至少这样才能抹去族内冷言冷语的黑色流言。
刚开始参加集训，连丛林内的野兔胖猫都能躲过他的扑击，他会摔倒在土里，黑头土脸地哭泣，最后惹来泽星一阵斥责才停止哭泣，懦弱的表现最终换来没日没夜地练习。
当他满手是血找上泽星时，泽星只说：“如果你在成年之时无法激发体内的血统，面临的下场将是被族人们活剥生吃。”虽然话里透着激讽以及威胁，可泽星仍为他细心涂上草本粉，让伤口尽可能地加速痊愈，每次涂药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族人微薄的善意。
有时候星星觉得自己肯定是生错地方，明明西泽森林诺大土地，可他的小小世界就如同屈服在八角斗兽场那般残酷。
那只独耳、全身布满大小不同的黑斑的幽豹翘着尾巴在前头奔跑，他向其学习的目的只是为了激发血液里的力量，能够熟练掌握暴血才能在古茵族中占据一席之地。
幽豹喜欢在辽阔的森林腹地内穿行，跟着它星星能看到各色的植被，尽管讲不出那些草本的名字，但他一眼就认出它们的作用，都说物尽其用，唯独剩下他如同呆瓜般找不到自己人生的方向。
为了跟上它的步伐，星星忍着疼痛在丛林之中来回摆渡，他粗暴地踩踏树蔓、地衣，在一些土地表层上留下浅浅的脚印，看似平凡的每一步都是加速肾上腺的冲击前奏，他努力尝试激发身体内的暴血，可他还是失败了。
他丧气地坐在地上，心想如果幽豹会讲话，那它的第一句人言肯定多则嘲讽之意。
幽豹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屁颠屁颠地缓步走来，身形如九条命的猫，始终机警。
星星愚钝地抬头望向天空，灰蒙蒙的云色压迫而下，他下意识地想到即将到来的暴雨，就这样淋雨吧，起码也算是自然的一种慰籍。
暴雷响彻天际，电蛇游走四方，他刹那间想起泽星讲过的另一方话。
泽星说暴血其实是古茵族人特有的血液遗传疾病，每个人都会在适当年龄激发这一血液能力，疾病中的人如同身居不断燃烧的烈焰之中，其过程好比将清秀的林木淬拔成为参天古木，寿命作为源源不断的干柴，总有一天会被压榨殆尽。
年轻的身体会在渴望力量的边缘中支离破碎，而且这一天从启动暴血起便会越来越近，近到让人生畏。但是暴血所带来的力量也是无可厚非的，承受者会在暴血过程中成为太古的野兽，拥有超越一切生物的速度，对于热血好战的古茵族来讲，这无疑象征着繁星的馈赠。
少年席地而坐，任凭雨水流淌全身，他吐出一口浊气，心想这种后果确实可怕，可他仍连门槛都碰不到。
想着想着他不经意间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告诫自己不要怀疑自身，随即利落地从腹腰处的兽皮包裹中拿出一株淡紫色的花草，飘香四溢的气味夹杂着一股绵绵的清酒意。
他迫不及待地放在嘴里大口地搅嚼，花瓣连同根茎顺着喉咙吞下，他摸了摸膝盖处的伤口，那些疼痛以及干涩的血迹正在奇迹般愈合。
幽豹慵懒地躬身挺腰，直至匍匐在草地上。
“要不是为了达到父亲的期望，我才懒得在这四下无人的丛林中练习暴血。”星星对着幽豹说，除了这只幽豹，他似乎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
幽豹开始朝他身边靠去，蓝黑色的毛发贴合着他的脸颊。
星星笑了笑，伸手用力抓住幽豹的整个身躯，将它紧紧抱在怀中。脸上灿烂。
幽豹没有抵抗，而是温润地舔着他的颈脖，少年白净的颈部现出一个仿似星辰的血色疤痕。星星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疤痕，若有所思。
因为疤痕的缘故，他总会接触到族人们的非议还有陌生、冰冷的眼光，但塔所尔却告诫他说，这是神明送给他的礼物，是他母亲用生命换来的。
星星从记事起就讨厌这件礼物，对他而言就像一种诅咒，诅咒令他失去了母亲，失去生命中最伟大的存在，缺少母爱的感觉如同在无限的迷茫中缺失自由的天性。
云丝雷电来快去无踪，阳光幽幽地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印满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
他站了起来，金色温暖的光线无声地拂过脸颊，透过青葱、林立的树木，他在光束之中找到那颗会发光的恒星，他喜欢太阳的颜色，因为那比夜晚的繁星璀璨，他喜欢阳光的温度，因为它更加温暖，可他没有见识过外面的世界，甚至连令族人恐惧的红海他都未尝见过。
他忽然听见有声音从下方的不远处的地方传来，幽豹瞬间冲了出去，他看着幽豹冲进草丛，他知道猎食游戏要开始了。
蕨类稀疏的草间，当他从中探出脑袋时，发现一只麋鹿正在忘情地食草，不远处的幽豹同样隐藏在草丛之中，身上的斑点和玫瑰花形图案在阳光中形成一层华丽的伪装，墨色瞳孔里闪动着猎食者的欲望。
他知道机会来了，一个训练暴血的契机。
这是一场超越自我的比赛、同幽豹、同麋鹿。
阳光下，星星想要率先出击，只是他前脚刚踏，树根压塌的声音便传进麋鹿的耳中，它惊慌起来，抬头机警地扫视，最后仍像个小偷般恋恋不舍地撕咬着花草。
幽豹和星星同时冲了出去，麋鹿这才意识到逃难，过程中幽豹紧跟麋鹿穿越草丛。
星星焦急地跟跑幽豹的轨迹，可三者间的距离渐渐被拉开，没有激发暴血能力的他，疲弱如同一个普通人。
幽豹和麋鹿消失在了繁密的树影憧憧中，这场猎食者比赛，星星被对手拉开了远远一大截。
他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身侧的乔木，忘情地大口呼吸，疯狂吐纳清新氧气，剧烈运动所带来的心肺压力，像是一道随时迈入死亡的关卡，他始终没法越过血极临界。
八分钟后，松动的灌木林中传来动静。
幽豹轻巧地从草丛之中探出头，那对眸子仿佛失去了猎食者的欲望，看上去十分温顺。
“你成功了?”星星郁闷地望着它。
它小跑到他的身旁，温顺的像是一只小狼狗，银白的齿牙边还残留着一丝丝血迹，看上去特别满足。
“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到。”
他硬生生抬起拳头轰在乔木的中央，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心底涌现出一股子怨恨。
树木无言，唯有温顺的幽豹不禁地嘶叫。
“算了，我们回去吧。”他默默地独步前行，幽豹跟在他身后。
等他的影子彻底消失在丛林时，那株被击打、诺大的乔木忽然从空间中倾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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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河见证森林年岁内所发生的一切，飘落的繁花、枯枝以及那栖水而生的动物，仿佛都是这座自然城市中最虔诚的子嗣。
南部末端，水流总是逃不开万有引力奔向最深处的尽头，涌动的潮流带着千斤般的重力砸向厚重的岩石，岩石表层风化出一道道裂缝，清水历经细小的空间中，缓缓地荡漾在古茵族内外。
祖辈们在这处山水如画的仙境里建起一座座格子状的拔高木屋。生性刚烈勇猛的古茵族人喜欢在礁石瀑布下历练胆魄，狂河养育万物，这座伟大的母亲河，其特质也造就古茵族人直接、毫无迂回的性格，亦如奔流到海不复回。
早年前，塔里木带领一部分族人越过南部狂河，搬离了故居。他们朝着东部盆地逐渐扩张，那儿成为了新家园的一部分。比起新的家园，古寨中拔高木屋依旧伫立在陈年岁月的水流声中。
烈光在丛云之中挥洒，林风散漫着一股松土味在部落之中飘摇。
当星星回到部落的时候，古寨的上空早已升起障目的炊烟，烟中带着一股肉味的香气。尽管星星闻出口食欲望的美意，但这一切让他更加失望。疲倦的眼皮略略松动，历练暴血所带来的身体负荷让渐入成年的他仍觉萎靡不堪。
“星星，你成功了嘛？”胖虎守在橡木廊道旁，一见他的踪迹，那对幽幽的眼珠便泛起玩味。
星星朝他招了招手，这油水颇足的胖虎也学会落井下石了，他想。
胖虎挺着臃肿的肚腩，黝黑的肤色上仿佛镀着一层油光，星星只觉自己胃部翻涌，但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过分招摇的话。想起以前，他总会数落胖虎的身材，嘲笑他是一只毫无作用的肥猪，如今面临成年之际，居然连只肥猪都比他有用。
流水声漫漫，道路两侧闲散的族人很快就注意到了他俩，一旁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然后声音渐渐无所顾忌，直呶呶地笑骂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病秧子，是一只无法暴血的豹子，有些更是冷冷向他飘去白眼。
星星低下头，微笑。
他只觉得这些年所备受的冷眼冷语，就像刺客袖中所藏的细针，瞧不着却有种寒芒在背的刺感。他渐渐习惯这种鄙夷的目光，历练归来的路上，他总会反复练习脸上的笑容，好让表情成为失意下的伪装。
比起眼中这些所谓的族人们，他一心只想着如何应付塔所尔的唠叨就好，至于他人的期望，简单如下就是随时放出的屁般无足轻重。
“星星，暴血成功了嘛。”好奇的折里布跑上前直接问，眼神同样充满戏谑，星星不用看他的表情就能听出那一副想要看热闹的心态。
“没有，你满意了嘛。”星星朝折里布露出一个灿烂、不失礼貌的微笑，他总是以微笑去面对这些非议。
当他笑起的那一刻，族人口中的非议变得更加透明、更加肆无忌惮，就像摇动的风铃在他的耳边晃荡，风铃声渐渐尖锐，如同鬼哭狼嚎，而他的笑容仿佛在讽刺世俗中的小丑们。
“真是个没用的怪胎。”哲里布暗骂，皱眉、撇白眼。
“出生就害死了他的母亲。”
“他根本不配去赞卡瀑布修行。”
“如果他不是族长的儿子，我真想好好教训他。”
声响如同被扩音器放大。
幽豹狰狞地冲着众人嘶叫，像是在捍卫自己的学生。其黑色的腰肢在前后中来回摆动，细长的尾巴开始摩挲他的皮肤。
他一阵心暖，眼神中却满是歉意，因为他的失败，这顿肉味早饭怕是什么着落了。
“星星，你给我进来。”塔所尔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木阶中央，拔高的木屋暗影衬着他的身姿，尽管身埋阴霾之中，出口的话语却如帝皇般震慑住这群尖声厉语的族人。
那些看热闹的族人像是受惊的兽崽，纷纷离去。
星星哈哈一笑，大摇大摆地走进塔所尔居住的木屋，幽豹则停留在木阶一侧，卷缩起来。
“我的儿子，暴血成功了吗？”塔所尔柔声道，目光中溢满慈爱。
“没有。”星星摇了摇头，白净的少年有着不同于族人的肤色，在豹子中像是某种异类。
“今天是你的十二岁生旦，按照族惯，你需要接受赞卡瀑布的洗礼。”
“能不去嘛，我好累啊。”星星唉声叹息望着塔所尔，他知道塔所尔心中的期望，可历练暴血所带来的负担在身体里淤积着。
“这是不能打破的族训，你不要这么任性了。”塔所尔说话间伴随着剧烈地咳嗽，他转过头，好久才恢复往常的神态。
消沉的少年总感觉身边的一切死寂沉沉，像是马上要崩塌了般，他甚至在塔所尔的咳嗽声中察觉到了一丝丝死亡的征兆，就像某天死神会轻易将这个如山般的男人给带走。
“父亲，你没事吧。”星星小心翼翼地关心道。
“好好享受你的成年礼吧，泽星在赞卡瀑布等着你。”他又剧烈地咳嗽，星星只能望其背影，黯然地离去。但听到是泽星为他主持成年礼的消息，他的忧伤像是少了很多，可疲乏的痛苦总在某个时刻涌出，就像潮汐的大海总会因为引力所澎湃。
星星离开木屋后，两步算一步小跑起来，迎风奔跑在坡路上，每次去找泽星的时光总是最快乐。
赞卡瀑布在古寨的末端，狂河途径的尽头便于它的原力所在，那里天工凿阙出险峻奇峰，亘古的河床处堆积着斑驳的白云石，形成坚硬的台地。翻滚流飞的河水不休止地浸蚀页岩，硕大的白云岩崩落而下，使得悬崖永远陡峭。
雪浪的瀑布直落谷渊，流水涛声十里漫漫，两侧更是秀木扶疏，青苔密布，各色野花撒落其间，磅礴汇聚的态势仿佛带着永不停歇的意志，牵动一切。
泽星手里拄着铁黑色的拐杖，看上去就像是为他特意打造，他时不时用手摩挲上面深蓝色的耀石，像是抚摸深情的宝贝。
柔光中，白净的侧脸上絮满黑色毛发，单目之中古井无波，显得沧桑无比。他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廊道中央俯视整片谷渊，嘴里碎碎念叨，像在祷告天地。
每逢族落里有人举行成年礼，他就会站在这个地方俯视天色山水，然后抚摸骨齿模样的饰品，这件源于幼小幽豹的腰骨是他儿时训豹的遗产，每当心绪不宁时他就会不自觉地摸几下，好让自己谨记生命的伟大。
“今天是星星的成年礼，我这个做舅舅一直帮你照看着他。”泽星对着赞卡瀑布微笑，像是对着某个故人在倾诉。
“希望他以后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豹子头。”他的目光从瀑布转移到了天空，那只完好的眼睛像是抱有某种意志投向宇宙的深处，晴空却视不见星辰的璀璨。
“舅舅。”稚气的声音从他的侧面传来，星星慢悠悠地从栏板道上一路跑来，身后跟着幽豹，一人一豹如同活宝般嘻嘻哈哈。
”臭小子，暴血状况有没有好点？”泽星笑着说，他是个冷酷的人，可在星星面前，他像是一个温顺的绵羊。
星星无奈地摆了摆手，像是开了手花般。低垂的小眼皮到现在还没打起精神来。
“我是不是很没用。”稚嫩的嗓音脱口而出。
“别气馁，今天是你的成年礼，说不定赞卡瀑布会令你重获新生。”泽星抬起铁黑色拐杖的前头稳稳地指向他，两者仿佛萦绕着无形的命运之线。
“听好了，你需要潜伏到赞卡瀑布的底下，置身承受瀑布的冲击，”泽星开始严肃起来，“在其此间你利用引导暴血的力量去缓解瀑布的水压，只要你能挺过一个小时，相信暴血问题会迎刃而解。”
“这难道不是一个伪命题嘛？我连暴血都做不到，如何去引导？”星星站在廊桥上俯视飞泄而下的瀑布，垂挂的水幕像是带着牵扯的巨力震慑住他的心神。
瀑布飞花泻玉，水雾像是丝蛇般缭绕，潭水处白沫翻滚，如同皑皑白雪。一道艳丽的彩虹横跨于山间，将瀑布衬托得愈加粗犷豪迈、美不胜收。
“那是你的问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泽星冷冷地说，“如果你做不到，等待你的下场将是成为羔羊，古茵族从来不善待羔羊般的角色。趁现在跳下去！”
星星睁大瞳孔，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泽星，心想这悬谷少说也有近百米的高度，就算水流能缓解肉体下沉时的冲击力，可他还只是一个没真正长大的孩子。
虽然泽星的话语近似冷酷，他却从来没有怀疑过，更谈不上忤逆。
“等我下去后，你就在这里好好看着。”他弯下身子对着幽豹低语，草草几句话，就掩盖了内心的挣扎，转为天真的目光仿佛将一切都看得万分简单。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的勇气。
快速节奏的脚步声正在廊道中酝酿，大步小步，最后他跑了起来，像个壮士跃向瀑布。凌空的刹那，他嘶吼了一声。直到犹如顽石落水的声响掩盖那一声咆哮声。
当河水侵蚀他的毛发，皮肤。冰冷、清爽以及对幽暗的恐惧，多种交加的感觉在身体里乱成一团时，他猛地从水花之中探出头，拨弄干净的水波，游得像是一条小鲤鱼。他抬起头，在抬高，在空木楼阁中看到泽星的脸庞，后者没有说话，但注视的目光像是投注多年的心血般饱含期待。
他背过身聆听虎啸龙吟般的巨响，体内隐隐泛起热血的引动，如果说族人们不屑的眼光是一种精神属性，那么眼前的瀑布就是实打实的物质属性，他的意志力在这毫无杂质的炼金过程中变得纯净、坚定。
他潜入水中，水中的静谧与水面上的波涛汹涌完全是两个世界，尽管他能细细听到瀑布拍打水面传来的声音。
声势骤强，犹如山崖崩塌、滚滚落石的动响。他的体温越升越高，皮肤上像是附着一层火焰，冰冷水意无休止地围绕那层火焰的外围，仿佛形成祥泰的平衡，最终化为太极之力。
少年觉得整个世界都很宁静，就像睡梦中的一切，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心。那颗活生生、跳动的心脏越来越剧烈。他撕咬嘴唇，瘦弱的身躯对抗天境所带来的压力，心中生发的顽强意志，仿佛正在攻破那些由恐惧所建立的城池。
星星感觉自己正在开启某种意境、同时又在撕毁天性中的怜悯、软弱。两者胶着的状态如同阴晴不定的残月渐渐过渡到满月的状态，但是满月缺少饱满的色泽，仿佛隐秘在蓝天中，让人无迹可寻。
天空中的太阳没有任何变化，时间却已过去半个小时。
沉寂已久的泽星睁大眼睛，他俯视瀑布下方的少年，漫天的水幕之中仿佛呈现出圣洁的虚影，犹如无星之夜中暗淡的繁星般静谧、虚无。
瀑布下的男孩终于被暴流轰在一旁，他兴奋地睁开眼睛，在繁华阳光之中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闪烁光泽，让人一看就觉得某种特质突然覆盖在影子上。而他只是呆呆地在水里游着，像是一头潜水的河马，看上去十分沉重。
“舅舅，结束了吗？”他高喊。
“恭喜你终于成年了。”泽星笑着说，眼见星星在水池中荡漾，身心处的疲惫感仿佛都烟消云散。
“暴血成功了吗？”泽星反问道。
“不太清楚，我就感觉身上有点热，眼睛也火辣辣的，像是烧着。”他向砂石边缓缓游去。
泽星面无表情，内心波澜万丈。他不太理解星星的意思，他觉得通常只要经过瀑布洗礼，就算是一只晚成的豹子也能激发暴血状态，尽管血统力量因人而异，但产生新鲜血液会如激流般冲刷着血管，血液会渗透到全身的每个细胞中，每个细胞仿佛都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大口地呼吸着。
大多数成年的豹子虽然都是通过赞卡瀑布的强大水压来激发这种状态，但是个别拥有高级血统的人都是自行激发状态，就像塔所尔一样，他是古茵族为数不多的天才强者。
当泽星还在万千思考中，星星徒手攀上砂石台，他一边甩弄头发，一边飞奔。豆大的水花顺着发丝溅落在橡木楼廊。
“舅舅。”他再次大喊。
速度极快，差点要撞上泽星。
“看你的速度应该是成功了。”泽星笑着说。
“那我现在就试试能不能跑过身边的幽豹。”他拍打幽豹的脊背，幽豹仿佛飞琼动影般冲了出去。
星星笑了笑，天真无邪的眼神中闪过如刀锋般异色，脚下的步伐一动一踏，立刻做好奔跑的动作。身躯弹射而出，腰身像是一条精密的滚轴带连动起来，体内的血液随着暴动的情绪逐渐滚烫，血红的脉络漫上白芷的颈部，汇聚到那块繁星胎记中。
奔跑中，他的瞳孔猩红无比，像是一轮凝固的朱砂，速度越来越快，隐隐快赶上那只领头的幽豹。只是快要接触毛发的瞬间，他的心脏像是要爆炸开。
他猛然地跪了下去，身体内积压已久的负担在一时间爆发出来。显然，他还是无法掌控完整的暴血。
泽星焦急地冲了过去，飞奔到他的身旁。
“星星，你真的挺笨的。”泽星叹气道，用手扶住他的后背。
“舅舅，我...。”星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就是失败了。
“行了，笨就笨点吧，状态还算有进步了。”泽星说，“不过我倒希望你是个异类，做一只无法暴血的豹子反而对你更好，那样你的母亲就不会怪罪我了。”他望向天空，仿佛在蓝净的天空中看到比夜晚还要璀璨的繁星。
“为什么这么说？”星星略有疑惑，“你和父亲不是都是希望我能够快点掌握暴血嘛？”
“暴血，意义上等同于燃烧生命，你是扎娜舍弃生命也要保护的人。”泽星面色惆怅，“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这不就是我们的宿命嘛？”他睁大眼睛，像是早就看透了那般。“几百万的人口中筛选、存活下来的几千人不正是我们嘛。”
“你见识过两个哥哥暴血下的状态嘛？”
“大哥的我见过，那感觉就像被某只巨大生兽气息所吞没般有些喘不上气。”
“你大哥的血液在族落之中属于接近纯净的状态，但是他现在已经无法驱动这种力量了。”
“他也会变得像那些早衰的族人一样嘛。”
“你留意到了？”泽星松了松眼皮。
“嗯，那些死士才不到三十岁。”星星回答。
他的脑海里忆起每一位死士的模样，那一幕像是瀑布下冲击的水花，总是不停地反复。那些一直守护在塔所尔身旁的豹子们，仅仅在几年的时间里，便从年轻迈向衰老，最后成为四肢僵硬的残废，他们仿佛被死神践踏于卑微的尘土，无力地挣扎着。
“暴血的确会压榨我们的寿命，特别是这几年里血液病毒所引发的并遗症开始成倍的出现。”泽星的眼神里充满荒凉的意境，那里埋藏了毫无生机的大漠。
“难道我们并没有战胜病毒？”星星疑惑地问。
“不得而知。”泽星隐隐觉得这少年也离不开那般的宿命。
“我们不是还有奇花异草嘛，父亲说了只有拥有那些奇花，我们就不会迈向死士的旅途。”星星的微笑带着一丝坚定，少年骨子里的热血仿佛璀璨的繁星，给予迷失的黑夜一丝丝温暖。
“但愿吧。”泽星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
“舅舅，乐观一点吧。”星星猛力地拍着泽星的后背，后者的背被硬生生给撸直了。
午阳愈加浓烈，可依旧穿透不过天空中汇聚的凝重云雾，呼啸的狂风滚过云绸，带着龙吟般的声响降落在乔木林的顶端。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星星想要站起来。
“休息够了？”泽星说。
他点点头，在泽星的搀扶中慢慢稳住颤抖的大腿，同时不忘咧嘴嘿嘿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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