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祖孙
月上中天，三人才离开花亭，回屋休息。
柳道长师父住同一厢房，元来单独一间。
柳长生一进屋，便将门关上，嚅嗫道：“师父，您当真要供元少侠入学院读书？”
“怎么，难不成为师在说戏言？”柳道长反问道。
柳长生蹙眉道：“可是师父，观里清贫啊！
这次咱师徒上京的盘缠，还是师姐自掏腰包资助的，否则以师父那微薄的供奉，咱师徒俩怕早就如宿街头了。
咱哪来钱供元少侠入学？
还是京城的书院！”
柳道长被一语点醒，流云观因是前朝国教的缘故，为了避嫌，自退居流云山以来，从不收达官显贵子弟为徒，亦是鲜少入世，这般坐吃山空，纵然当年家底颇为丰厚，也经不住上百位弟子，数百年来的消耗。
虽说修行者辟谷，可不食人间烟火，可那也得是五境之上的弟子才行，没达五境之前，还是要吃五谷杂粮的，况且偌大一座流云观还要请一些凡俗搭理，这都是要发钱雇的。
若非有丹峰一脉苦苦支撑，怕是百年前，流云观就油尽灯枯了。
十几年前，观里终是到了一贫如洗的地步，是才招收了一些富家子弟为徒，但仍不招受官宦子弟，其中他的大徒弟，便是富甲一方的千金小姐。
柳道长沉吟道：“实在不行，我这当师父便放下颜面，再向我那大徒弟借点。”
“师父，您都欠师姐一百七十八两三十七文了。”柳长生说道。
柳道长惊讶道：“为师何时相你师姐借过钱了？”
柳长生无奈道：“师父不觉得这些年咱们的吃穿都大有改善吗？这都是师姐花的银子，每一笔长生都记得很清楚呢！”
柳道长这才恍然，望着一脸认真的柳长生，忍不住又想敲他一记脑壳，问道：“你记这么清楚干嘛？那什么三十七文，凭为师与你师姐的师徒关系，有必要这般计较嘛？”
“不行！”柳长生倒是胆气了起来，“师姐精明着呢，虽说是让我记着，但她心里的肯定也有一分小账本，若是少了一文，定会唯我是问。”
柳道长一想到自己那个小财迷的大徒弟，就很是头疼，摇头叹气道：“此事到时再说，为师偏不信，你师姐连为师的面子也不给。”
柳长生亦是摇头道：“依长生看，难！”
隔壁房的元来，昨夜一晚没睡，且一日来，心神不宁，此刻甚觉疲惫，当即便倒头大睡了。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元来便醒了。
他一打开房门，便见柳道长师徒悬坐于凭栏上打坐，二人已然换了一身干净的道服，朝雾萦绕，俨然一副仙人风范。
听闻动静，二人随即醒来。
柳寻睁开眼，朝元来笑道：“元少侠醒得可真早！”
元来挠头道：“平素无事，小子皆是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今日之所以早早便醒来，是因心有所系。”
“元少侠是为担忧周夫人？”柳道长问道，见少年点头承认，继而又说道：“元少侠，老道那枚丹药虽说无法挽救周夫人的性命，但至少可保她这几日无恙。”
“小子当然信得过柳道长，只是没见到周夫人，小子实在难以心安。”元来回答道，继而目光于柳道长师父身上徘徊了一番，反问道：“那道长师父何故醒得这般早？”
柳长生夺声道：“当然是为了勤修，师父昨夜便说了，时不待我争朝夕。”
柳寻淡笑道：“即是为了勤修，也是在等元少侠，老道知道以元少侠的心性，定然放心不下周夫人，今日势必早起，所以在此静候，等元少侠一同去看望老夫人。”
“柳道长当真是神机妙算！”元来夸道。
当三人一路向客厅走去时，赫然见府上的家仆忙得不可开交，原来按照周夫人的意思，今日向梁山县百姓讣告周夫人的死讯，家仆要走访周老爷的各方亲友，还要购置办丧的各式物品。
三人拐过走廊，远远便周夫人立在客厅之前，不过是由一位女婢搀扶着。
当他们来到周夫人身前，她才瞧清来者是谁。
元来瞧周夫人气色比之昨夜，明显有了不少起色，但是容颜的苍老，却没有多少变化。
柳道长师徒朝周夫人合掌施了一礼，元来则是躬身行礼。
前者问道：“老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周夫人笑道：“托道长丹药的福，昨夜是老身近些年睡得最舒心的一晚，虽说这身体大不如前，但心中却是安定不少。
不知道长师徒与元公子，昨夜在府上睡得可还舒坦？”
元来回答道：“小子昨夜倒床便睡着了，一觉到天亮，很是舒服。”
柳长生回答道：“修道者，心静便可安详，睡哪里都一样。”
柳道长补充道：“比在客栈住的塌心多了，府上花香萦鼻，并且格外清静，简直与道观无异。”
柳长生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家师父，简直不敢相信的耳朵，为什么自下山以来，自己说啥都是错的，突然觉得下山毫无意思，若非师姐闭关，师父门下，只剩他一个留在山上，他才不愿下山。
三人依旧随周夫人一同共进早膳，元来仍是觉得很饱，只是勉强吃了几口粥，周夫人也没吃多少。
吃完之后，柳道长师徒便出府了一趟，去县衙领取赏银。
经过昨夜与徒弟的对话，他已然发觉金钱的重要性。
元来没有一起去，他只想留在周府，多陪一陪周夫人，其府上的仆人虽愿意亲近周夫人，但终归主仆有别，没法敞开心扉交谈。
周夫人也很是喜欢这位赤子少年，二人这次没有坐在那座花亭内，因为怕触景伤情，而是坐在昨日下午闲谈时的槐树下。
此时，正值槐树开花的季节，在清风的吹拂下，遍地皆是碎若星点的小白花，因为蔷薇花近在咫尺的缘故，槐花的清香无疑是被彻底掩盖了。
二人坐在石凳上，周夫人问道：“元少侠，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莫非要继续游历四方？”
元来摇头道：“昨夜答应了柳道长，去京城的书院读书。”
周夫人听罢，不免惊奇，笑道：“读书好，读书好！”
元来摸头笑道：“昨夜周老爷也这么说，其实小子真不知读书究竟哪里好了？
读书若是考不上功名，满肚子的大道理，也不能当饭吃。
世人不是常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周夫人摇头道：“读书乃是这世间最雅致之事。
读书虽不能当饭吃，却能化愚明智。
明悟了书中的道理，便如在暗室中点燃了一盏明灯，只要守住这盏明灯，这就不会迷失自己，便有了自己的坚守，不会如无根的浮萍一般，一生不知为何而活。”
元来笑道：“夫人的话，虽与柳道长昨夜说的不同，但理却是同一个理。
只是这上书院读书，需要花上好大一笔银子，都得要柳道长出，小子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柳道长。”
“不知元公子是去那座书院读书？”周夫人问道。
元来挠头道：“小子都不知那三座书院的名号，这去那座书院，估计得等去了京都，再做抉择。”
周夫人笑道：“京城的三座书院，分别名为苏氏书院，钱氏书斋，黎氏书塾。”
周夫人听罢，沉吟道：“若是元公子没有心仪的选择，老身想向元公子推荐苏氏书院。”
元来问道：“其实只要能读书，于小子而言，去哪座书院都是一样。
夫人似乎对京城的书院很是了解？”
周夫人笑道：“不瞒元公子，其实我夫妇二人，便是于苏氏书院结识的，当年夫君便是在苏氏书院求学，而老身则是出身苏氏，乃是当时的苏家大小姐。”
元来听罢，当下决定道：“既然如此，那小子便去苏氏书院！
苏氏书院能出周老爷这般的学生，肯定很了不起。”
周夫人摇头笑道：“如今的苏氏书院的名气怕是远不如其他两座书院了。”
“无妨，小子心里已然认定苏氏书院远胜其他两座书院了。”元来笑道。
周夫人老怀欣慰道：“若是元公子打定主意去苏氏书院，就冲公子这句话，只需老身写份书信即可入学，学费无须交纳，且书院管你吃住！”
元来挠头道：“这样不好吧！”
“这苏氏书院的院长，乃是老身的舍弟，老身书信一封，他定不敢违逆。
他能收元公子这般的学生，定会对我这位老姐姐感激不尽。”周夫人很是认真地说道。
元来只是笑而不语。
周夫人沉思了片刻，回过神，又问道：“待元公子求完学，又有何打算？”
元来都还尚未入学，周夫人便问了更为遥远的问题。
他一脸茫然道：“这个问题，小子还不曾想过。”
周夫人望着少年，沉吟道：“那夜你走后，其实我家夫君是有心认你做儿孙的，并也曾打算之后送你去书院深造，奈何……”
元来凝望着已然落泪的周夫人，粲然笑道：“奶奶！”
周夫人听罢，顿时含泪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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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道长师父住同一厢房，元来单独一间。
柳长生一进屋，便将门关上，嚅嗫道：“师父，您当真要供元少侠入学院读书？”
“怎么，难不成为师在说戏言？”柳道长反问道。
柳长生蹙眉道：“可是师父，观里清贫啊！
这次咱师徒上京的盘缠，还是师姐自掏腰包资助的，否则以师父那微薄的供奉，咱师徒俩怕早就如宿街头了。
咱哪来钱供元少侠入学？
还是京城的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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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修行者辟谷，可不食人间烟火，可那也得是五境之上的弟子才行，没达五境之前，还是要吃五谷杂粮的，况且偌大一座流云观还要请一些凡俗搭理，这都是要发钱雇的。
若非有丹峰一脉苦苦支撑，怕是百年前，流云观就油尽灯枯了。
十几年前，观里终是到了一贫如洗的地步，是才招收了一些富家子弟为徒，但仍不招受官宦子弟，其中他的大徒弟，便是富甲一方的千金小姐。
柳道长沉吟道：“实在不行，我这当师父便放下颜面，再向我那大徒弟借点。”
“师父，您都欠师姐一百七十八两三十七文了。”柳长生说道。
柳道长惊讶道：“为师何时相你师姐借过钱了？”
柳长生无奈道：“师父不觉得这些年咱们的吃穿都大有改善吗？这都是师姐花的银子，每一笔长生都记得很清楚呢！”
柳道长这才恍然，望着一脸认真的柳长生，忍不住又想敲他一记脑壳，问道：“你记这么清楚干嘛？那什么三十七文，凭为师与你师姐的师徒关系，有必要这般计较嘛？”
“不行！”柳长生倒是胆气了起来，“师姐精明着呢，虽说是让我记着，但她心里的肯定也有一分小账本，若是少了一文，定会唯我是问。”
柳道长一想到自己那个小财迷的大徒弟，就很是头疼，摇头叹气道：“此事到时再说，为师偏不信，你师姐连为师的面子也不给。”
柳长生亦是摇头道：“依长生看，难！”
隔壁房的元来，昨夜一晚没睡，且一日来，心神不宁，此刻甚觉疲惫，当即便倒头大睡了。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元来便醒了。
他一打开房门，便见柳道长师徒悬坐于凭栏上打坐，二人已然换了一身干净的道服，朝雾萦绕，俨然一副仙人风范。
听闻动静，二人随即醒来。
柳寻睁开眼，朝元来笑道：“元少侠醒得可真早！”
元来挠头道：“平素无事，小子皆是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今日之所以早早便醒来，是因心有所系。”
“元少侠是为担忧周夫人？”柳道长问道，见少年点头承认，继而又说道：“元少侠，老道那枚丹药虽说无法挽救周夫人的性命，但至少可保她这几日无恙。”
“小子当然信得过柳道长，只是没见到周夫人，小子实在难以心安。”元来回答道，继而目光于柳道长师父身上徘徊了一番，反问道：“那道长师父何故醒得这般早？”
柳长生夺声道：“当然是为了勤修，师父昨夜便说了，时不待我争朝夕。”
柳寻淡笑道：“即是为了勤修，也是在等元少侠，老道知道以元少侠的心性，定然放心不下周夫人，今日势必早起，所以在此静候，等元少侠一同去看望老夫人。”
“柳道长当真是神机妙算！”元来夸道。
当三人一路向客厅走去时，赫然见府上的家仆忙得不可开交，原来按照周夫人的意思，今日向梁山县百姓讣告周夫人的死讯，家仆要走访周老爷的各方亲友，还要购置办丧的各式物品。
三人拐过走廊，远远便周夫人立在客厅之前，不过是由一位女婢搀扶着。
当他们来到周夫人身前，她才瞧清来者是谁。
元来瞧周夫人气色比之昨夜，明显有了不少起色，但是容颜的苍老，却没有多少变化。
柳道长师徒朝周夫人合掌施了一礼，元来则是躬身行礼。
前者问道：“老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周夫人笑道：“托道长丹药的福，昨夜是老身近些年睡得最舒心的一晚，虽说这身体大不如前，但心中却是安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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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来回答道：“小子昨夜倒床便睡着了，一觉到天亮，很是舒服。”
柳长生回答道：“修道者，心静便可安详，睡哪里都一样。”
柳道长补充道：“比在客栈住的塌心多了，府上花香萦鼻，并且格外清静，简直与道观无异。”
柳长生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家师父，简直不敢相信的耳朵，为什么自下山以来，自己说啥都是错的，突然觉得下山毫无意思，若非师姐闭关，师父门下，只剩他一个留在山上，他才不愿下山。
三人依旧随周夫人一同共进早膳，元来仍是觉得很饱，只是勉强吃了几口粥，周夫人也没吃多少。
吃完之后，柳道长师徒便出府了一趟，去县衙领取赏银。
经过昨夜与徒弟的对话，他已然发觉金钱的重要性。
元来没有一起去，他只想留在周府，多陪一陪周夫人，其府上的仆人虽愿意亲近周夫人，但终归主仆有别，没法敞开心扉交谈。
周夫人也很是喜欢这位赤子少年，二人这次没有坐在那座花亭内，因为怕触景伤情，而是坐在昨日下午闲谈时的槐树下。
此时，正值槐树开花的季节，在清风的吹拂下，遍地皆是碎若星点的小白花，因为蔷薇花近在咫尺的缘故，槐花的清香无疑是被彻底掩盖了。
二人坐在石凳上，周夫人问道：“元少侠，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莫非要继续游历四方？”
元来摇头道：“昨夜答应了柳道长，去京城的书院读书。”
周夫人听罢，不免惊奇，笑道：“读书好，读书好！”
元来摸头笑道：“昨夜周老爷也这么说，其实小子真不知读书究竟哪里好了？
读书若是考不上功名，满肚子的大道理，也不能当饭吃。
世人不是常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周夫人摇头道：“读书乃是这世间最雅致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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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来笑道：“夫人的话，虽与柳道长昨夜说的不同，但理却是同一个理。
只是这上书院读书，需要花上好大一笔银子，都得要柳道长出，小子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柳道长。”
“不知元公子是去那座书院读书？”周夫人问道。
元来挠头道：“小子都不知那三座书院的名号，这去那座书院，估计得等去了京都，再做抉择。”
周夫人笑道：“京城的三座书院，分别名为苏氏书院，钱氏书斋，黎氏书塾。”
周夫人听罢，沉吟道：“若是元公子没有心仪的选择，老身想向元公子推荐苏氏书院。”
元来问道：“其实只要能读书，于小子而言，去哪座书院都是一样。
夫人似乎对京城的书院很是了解？”
周夫人笑道：“不瞒元公子，其实我夫妇二人，便是于苏氏书院结识的，当年夫君便是在苏氏书院求学，而老身则是出身苏氏，乃是当时的苏家大小姐。”
元来听罢，当下决定道：“既然如此，那小子便去苏氏书院！
苏氏书院能出周老爷这般的学生，肯定很了不起。”
周夫人摇头笑道：“如今的苏氏书院的名气怕是远不如其他两座书院了。”
“无妨，小子心里已然认定苏氏书院远胜其他两座书院了。”元来笑道。
周夫人老怀欣慰道：“若是元公子打定主意去苏氏书院，就冲公子这句话，只需老身写份书信即可入学，学费无须交纳，且书院管你吃住！”
元来挠头道：“这样不好吧！”
“这苏氏书院的院长，乃是老身的舍弟，老身书信一封，他定不敢违逆。
他能收元公子这般的学生，定会对我这位老姐姐感激不尽。”周夫人很是认真地说道。
元来只是笑而不语。
周夫人沉思了片刻，回过神，又问道：“待元公子求完学，又有何打算？”
元来都还尚未入学，周夫人便问了更为遥远的问题。
他一脸茫然道：“这个问题，小子还不曾想过。”
周夫人望着少年，沉吟道：“那夜你走后，其实我家夫君是有心认你做儿孙的，并也曾打算之后送你去书院深造，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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