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自首
6.
抱古斋的地点在人民公园的古玩街，他们把警车停在公园对面，下车步行。已经是下午两点，暑气正浓也挡不住游人如织，公园外的小路树荫下，摆了一排各种小吃的手推车，每个摊位前都围满了嗷嗷待哺的游客。
他们俩也随便买了点小吃填肚子，沈东年轻胃口好，吃了一个卷饼加两根烤肠，又喝了一大杯奶茶才拍了拍肚子，表示满足。
他们转到古玩街，道路两排门店建得古色古香，一细看，全是仿古的砖和琉璃瓦，连看起来像木头的圆柱子都是水泥做的，上了红漆，可不就是如假包换的“仿古工艺品”么。街道上人流不少，可店铺里面却门可罗雀，看来不少人都有过上当吃亏经验，知道古玩街的古玩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
两人跟着导航往抱古斋步行，沈东对这些古玩店兴趣颇浓，东张西望的打量。
“这里的店租应该不便宜吧，一个买家都没有，他们能赚到钱吗？”吴磊把心里的疑问问出来。
沈东说：“吴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经营古玩有一句话叫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这行就讲个博傻，博到一个就狠赚一笔。”
“博傻？”
“就是那些所谓的专家跟卖家一起做局，通过拍卖啊，鉴定啊，把某个古董的价格炒高，用行话说叫抬轿子。轿子抬起来就等着人来坐，怎么办呢，让古董在有名气的人手里过一遍，最后总有一个傻子当接盘侠。这就叫博傻。”
沈东滔滔不绝的讲着古玩届的趣事，抱古斋也到了，但迎接他们的是紧锁的玻璃门。
吴磊抬头打量，抱古斋跟周围其他古玩店铺并无二致，七八米的开间，门头上一个刻着抱古斋三个字的朱漆牌匾，透过玻璃门能看见里面柜子里陈设着各式各样的“古玩”。吴磊上前两步，确认玻璃门确实被落锁，便踱步到旁边一个小门店。
门店老板头发花白，年纪得有六十往上，穿着朴素，老旧的白色背心，灰布短裤，一双布鞋。老头带着大大的老花镜，脸上皮包着骨头，两颊内凹，斯文中透着精明，倒是颇有民间行家的气势。
吴磊问：“老板，旁边的抱古斋怎么没开门？”
“他们做生意不用开门。”躺椅上的老头抬起一只眼皮子，瞄了吴磊一眼，几乎是用鼻子哼出来这句话。
吴磊问：“这怎么说？”
老头说：“要买他家东西的人都是提前联系好，来取货的时候才开门。”
吴磊说：“他家生意这么俏？”
老头睁开眼，仔细的把吴磊打量了一遍，嘴皮咧了咧，长长嘘出一口气，终究没有说话。
看来这抱古斋确实不寻常，吴磊觉得他应该穿着便服来，说不定还能套出更多的话。
吴磊问：“老板，你有他们的电话号码吗？”
老头摇摇头，用蒲扇指着抱古斋另一边的门店，说：“那家老板跟他们熟一些，你可以去问问。”
吴磊看老头戒备的神态，觉得他们穿着警服过来，可能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
走到那家古玩店里，吴磊理了理警服的衣领，装作是例行公事的治安巡查，需要登记各个店铺的联系方式，反而顺利要到了抱古斋老板的电话。
吴磊走到僻静处，把电话拨过去，响了好几声对方才接通。
“喂，是抱古斋的蓝老板吗？”
“哪位？”
“我想找你买件古董。”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谨慎的问：“是谁介绍你来的？”
这句话问得有意思，买古董还要人介绍吗？难道是接头暗语？吴磊大脑飞快运转，说刘平，不行，容易打草惊蛇。
吴磊回答：“李局长。”
“哪位李局长？”
“李强。”吴磊随便说了一个脑袋里闪过的，不知道在哪个会议上听到的名字。
对方问：“李强局长？”
吴磊说：“嗯。”
“你等我电话。”对方说完就挂断电话。
吴磊听他的意思是要去核实是不是有李强局长这么一个人，或者李强局长有没有介绍人来这里买古董。这让吴磊不由心惊，他本以为这抱古斋就只是跟刘平或者少数官员有关，作为抱古斋的老板，他肯定对那些人的名字烂熟于胸，不会要去核实。只有参与其中的官员很多，他记不住，才会去查或者核实。
吴磊突然希望那位他只知道名字的李局长也贪污。
吴磊和沈东在古玩街游荡了半个多小时，依然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电。吴磊想可能自己随口胡诌露馅了，于是掏出电话来，又拨了过去。
第一次对方没接，他又拨过去，对方接起来，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们店只做熟人生意。”就挂了电话。
沈东在旁边说：“吴队，看来这抱古斋很有问题啊。”
吴磊点点头，说：“你回去换个便装来，好好蹲一蹲这个抱古斋，可能会有收获。”
沈东说：“咱们车后备箱配了一套便服，我等会儿换了就来。”
吴磊给李午阳打了个电话，让他用局里的电话通知抱古斋的蓝老板明天到局里接受调查，反正都已经打草惊蛇了，那就把动静弄得再大一点，总有人会露出马脚的。。
回去的路上，吴磊边开车边抽烟，他感觉到现在，案情变得复杂起来，碎尸案线索断断续续，这边又冒出来贪污腐败的线索，兜兜转转总是不得要领。
朱大冲通过抱古斋向外行贿，这是没有悬念的。可抱古斋的钱最终是不是到刘平手里，这其中的线路是怎么回事，他搞不明白。他只知道，纪委每隔一段时间会要求所有官员上报资产情况，也明文规定不允许家人经商。所以刘平或者某些官员不会跟抱古斋有直接关系，这样被纪委查到的风险太大。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恐怕就凭他们几个刑侦的人，查不出什么结果来。况且目前他也不知道朱大冲对刘平的行贿和碎尸案有没有直接关系。
现在已经是案发第五天，案件几乎没有实质性进展。吴磊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在黑夜中碰壁，让他心生怒气。他总觉得这个案子不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也说不上来。烟头不知不觉烧到夹着的手指，吴磊忍不住咒骂一声。
7.
下午五点半，刘平坐在帆船酒店最高一层包间的落地窗前，看着浩荡远去的江水发呆。包间开间很大，用朱红色的镂空屏风隔成两边，一边是会客厅，一边是餐桌。刘平靠在红木沙发的软垫上，面前茶杯里的毛尖被温水浸润，从干枯的墨绿变成饱满的青翠，然后慢慢浮上去，根根如银针竖立，努力想要顶出水面的那层膜。
服务员开门的技巧很好，没有一点声音，她恭敬的把客人引进房间，然后灵巧的转身出去。进来的男子带着黑色粗边眼镜，剃得很方正的平头，面色永远带着恭逊，他是吕市长的秘书杨海清。
刘平欠身把杨秘书让到对面坐下，起身给他泡了一杯茶。
“许局长还没来吗？”杨海清问。即便是在这样的私密场合，他的坐姿也笔直端正，保持着标准的职业规范。杨海清是刘平见过的众多秘书人物中，最有自制力的一个，大多数秘书或者副手，在正位不在的时候，都会露出狐假虎威的原形，至少会跷二郎腿。
刘平看了看表，说：“应该快要到了，他的路程远。”
正说着，服务员就从外面引进来另一人，正是临江市住建规划局局长许卫民。许卫民长得十分朴实，矮且胖，穿着一件深色的polo衫，卡其色裤子，一双黑皮鞋，扔在人堆里谁都看不出来他是一位局长。
刘平亲切地招呼：“许局。”
许卫民憨厚的微笑，招手跟两人打招呼，刘平往里挪出空间，给许卫民让座。许卫民的胖跟朱大冲的胖不一样，朱大冲是强壮后的发福，类似于俗称的大金链子那种胖，而许卫民是真的胖，虚胖，全身的皮肤下都附着着一层厚厚油脂的那种胖。
许卫民落座后，杨海清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然后开口，慢条斯理的说：“最近发生的事情比较多，吕市长很担忧，所以让我来跟两位见个面，聊一聊。”
刘平说：“发生这些事，都是朱大冲的死引起的。”
杨海清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刘总，现在为政，最怕的就是舆论。虽然前几天那些自媒体的胡言乱语已经被初步管控住了，但是民口悠悠，甚于防川。有多少人倒在这上面，我想也不用我来跟两位细说。吕市长的意思是，整个事件是褚碧湾的拆迁引起的，而这件事情跟你们两位都有关系，所以请两位一定要尽快解决，尤其是刘总。”
刘平认真地点头。
许卫民猛喝一口茶，清了清嗓子，说：“市公安局的同志也应该好好办一办那些造谣生事的自媒体，总是唯恐天下不乱。我看他们那些文章，全是胡说八道。”
杨海清说：“许局，我们做事不应该这样想。该办的造谣会督促市局去办，但该我们自己做的事，我们要主动做好。吕市长一再强调，拆迁一定要充分协商，尤其今年是全市老城改造重点工程的收官之年，这是大事，出不得纰漏。老城改造是民生工程，人民的财产必须要充分保护，不要把民生工程搞成了民生载道。”
听杨海清说的头头是道，刘平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今天他们是要讨论事情怎么处理，结果让杨海清弄得就像在开会发言一样。国有集团董事长的行政职务并不比市长低多少，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市长秘书在这里耀武扬威。
想到这里，他打断杨海清的高谈阔论，直接提问：“杨秘书说的对，吕市长有没有安排我们要怎么做？”
杨海清说：“吕市长的意思是再跟那个钉子户谈一谈，价钱可以再高一些。”
刘平说：“已经加到六百万了，他还是不拆。”
杨海清说：“钱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怎么把这件事情圆满的解决掉。刘总管理企业这么久，应该比我更清楚及时止损的道理。”
刘平想，说来说去，还不是想让我用钱解决？这吕市长，收钱手伸得快，出钱手缩得也快。想到这里，刘平端起茶杯喝茶，并不接杨海清的招。一时间三个人都开始心怀鬼胎地各自喝茶。
等了一会儿，杨海清问刘平：“江左区的那个刑侦队长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不愧是市长秘书，这种表面和谐实则暗涌流动的斗法，他见得太多，也学到很多破解之法。你不是不回答吗，我就换下一个议题，我传达的是吕市长的指示，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
刘平回答：“那个姓吴的，似乎有点油盐不进。”
杨海清说：“从目前来看，他手里的线索不少，说不定那天从朱大冲的案子里查出什么来。实在不行你亲自出面看看，如果能拉过来，大家都省心。”
许卫民露出一丝嘲笑，说：“是不是刘总诱惑给少了。这世道，谁的屁股上不带点屎？”
他话没说完，立即遭到另外两人的白眼，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要说屎，他们的屁股上可挂着明晃晃一大坨呢。
杨海清问刘平：“他手里拿到朱大冲买工艺品的票据，能不能查出来什么？”
刘平说：“只要抱古斋不出问题，凭他手里的东西，还查不出什么来。只是…”
杨海清皱眉，转脸盯着他：“只是什么？”
刘平说：“刚才下午，抱古斋那边来电话说，好像那个吴队长已经到门店上去过了，还打电话跟蓝生套话。”
杨海清的眼神变得不安，说：“这事儿可不小。要是吕市长知道了，肯定会批评人。刘总，你必须要想办法做点什么。”
刘平点头，说：“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你让吕市长放心。”
杨海清说：“我会向市长报告，抱古斋一定不能出事。有需要协调的，你通知我。”
说完，他站起来要走。
刘平说：“定了晚饭，吃了再走吧？”
杨海清摆摆手，说：“晚上市长还有一个招商引资的酒会，我还要去陪酒。”
刘平站起来，从落地窗看出去，残阳如血，月亮迫不及待的出现在天边，这儿确实是看风景的好地方。估摸杨海清已经离开酒店，刘平也准备离开。
许卫民有些局促，留恋的看了看背后已经上了凉菜的圆桌，问：“刘总，不是定了晚饭吗？你也要走？”
刘平说：“我也有还有事，许局你吃吧。费用挂我的账。”
许卫民在他身后可惜的说：“唉，这多浪费啊。”
等刘平走出房间，许卫民转身掏出电话：“喂，媳妇儿。家里做饭了了吗？没有。正好，带上爸妈和儿子，来帆船酒店。哦，顺便把妹妹和妹夫也叫上吧。”
许卫民虽然贵为局长，可从农民父亲身上继承了节俭的优良基因——不会放任任何一点利益从自己手缝中溜走，不管是金钱还是粮食，于他来说，就像土地于农民，是命~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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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古斋的地点在人民公园的古玩街，他们把警车停在公园对面，下车步行。已经是下午两点，暑气正浓也挡不住游人如织，公园外的小路树荫下，摆了一排各种小吃的手推车，每个摊位前都围满了嗷嗷待哺的游客。
他们俩也随便买了点小吃填肚子，沈东年轻胃口好，吃了一个卷饼加两根烤肠，又喝了一大杯奶茶才拍了拍肚子，表示满足。
他们转到古玩街，道路两排门店建得古色古香，一细看，全是仿古的砖和琉璃瓦，连看起来像木头的圆柱子都是水泥做的，上了红漆，可不就是如假包换的“仿古工艺品”么。街道上人流不少，可店铺里面却门可罗雀，看来不少人都有过上当吃亏经验，知道古玩街的古玩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
两人跟着导航往抱古斋步行，沈东对这些古玩店兴趣颇浓，东张西望的打量。
“这里的店租应该不便宜吧，一个买家都没有，他们能赚到钱吗？”吴磊把心里的疑问问出来。
沈东说：“吴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经营古玩有一句话叫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这行就讲个博傻，博到一个就狠赚一笔。”
“博傻？”
“就是那些所谓的专家跟卖家一起做局，通过拍卖啊，鉴定啊，把某个古董的价格炒高，用行话说叫抬轿子。轿子抬起来就等着人来坐，怎么办呢，让古董在有名气的人手里过一遍，最后总有一个傻子当接盘侠。这就叫博傻。”
沈东滔滔不绝的讲着古玩届的趣事，抱古斋也到了，但迎接他们的是紧锁的玻璃门。
吴磊抬头打量，抱古斋跟周围其他古玩店铺并无二致，七八米的开间，门头上一个刻着抱古斋三个字的朱漆牌匾，透过玻璃门能看见里面柜子里陈设着各式各样的“古玩”。吴磊上前两步，确认玻璃门确实被落锁，便踱步到旁边一个小门店。
门店老板头发花白，年纪得有六十往上，穿着朴素，老旧的白色背心，灰布短裤，一双布鞋。老头带着大大的老花镜，脸上皮包着骨头，两颊内凹，斯文中透着精明，倒是颇有民间行家的气势。
吴磊问：“老板，旁边的抱古斋怎么没开门？”
“他们做生意不用开门。”躺椅上的老头抬起一只眼皮子，瞄了吴磊一眼，几乎是用鼻子哼出来这句话。
吴磊问：“这怎么说？”
老头说：“要买他家东西的人都是提前联系好，来取货的时候才开门。”
吴磊说：“他家生意这么俏？”
老头睁开眼，仔细的把吴磊打量了一遍，嘴皮咧了咧，长长嘘出一口气，终究没有说话。
看来这抱古斋确实不寻常，吴磊觉得他应该穿着便服来，说不定还能套出更多的话。
吴磊问：“老板，你有他们的电话号码吗？”
老头摇摇头，用蒲扇指着抱古斋另一边的门店，说：“那家老板跟他们熟一些，你可以去问问。”
吴磊看老头戒备的神态，觉得他们穿着警服过来，可能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
走到那家古玩店里，吴磊理了理警服的衣领，装作是例行公事的治安巡查，需要登记各个店铺的联系方式，反而顺利要到了抱古斋老板的电话。
吴磊走到僻静处，把电话拨过去，响了好几声对方才接通。
“喂，是抱古斋的蓝老板吗？”
“哪位？”
“我想找你买件古董。”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谨慎的问：“是谁介绍你来的？”
这句话问得有意思，买古董还要人介绍吗？难道是接头暗语？吴磊大脑飞快运转，说刘平，不行，容易打草惊蛇。
吴磊回答：“李局长。”
“哪位李局长？”
“李强。”吴磊随便说了一个脑袋里闪过的，不知道在哪个会议上听到的名字。
对方问：“李强局长？”
吴磊说：“嗯。”
“你等我电话。”对方说完就挂断电话。
吴磊听他的意思是要去核实是不是有李强局长这么一个人，或者李强局长有没有介绍人来这里买古董。这让吴磊不由心惊，他本以为这抱古斋就只是跟刘平或者少数官员有关，作为抱古斋的老板，他肯定对那些人的名字烂熟于胸，不会要去核实。只有参与其中的官员很多，他记不住，才会去查或者核实。
吴磊突然希望那位他只知道名字的李局长也贪污。
吴磊和沈东在古玩街游荡了半个多小时，依然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电。吴磊想可能自己随口胡诌露馅了，于是掏出电话来，又拨了过去。
第一次对方没接，他又拨过去，对方接起来，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们店只做熟人生意。”就挂了电话。
沈东在旁边说：“吴队，看来这抱古斋很有问题啊。”
吴磊点点头，说：“你回去换个便装来，好好蹲一蹲这个抱古斋，可能会有收获。”
沈东说：“咱们车后备箱配了一套便服，我等会儿换了就来。”
吴磊给李午阳打了个电话，让他用局里的电话通知抱古斋的蓝老板明天到局里接受调查，反正都已经打草惊蛇了，那就把动静弄得再大一点，总有人会露出马脚的。。
回去的路上，吴磊边开车边抽烟，他感觉到现在，案情变得复杂起来，碎尸案线索断断续续，这边又冒出来贪污腐败的线索，兜兜转转总是不得要领。
朱大冲通过抱古斋向外行贿，这是没有悬念的。可抱古斋的钱最终是不是到刘平手里，这其中的线路是怎么回事，他搞不明白。他只知道，纪委每隔一段时间会要求所有官员上报资产情况，也明文规定不允许家人经商。所以刘平或者某些官员不会跟抱古斋有直接关系，这样被纪委查到的风险太大。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恐怕就凭他们几个刑侦的人，查不出什么结果来。况且目前他也不知道朱大冲对刘平的行贿和碎尸案有没有直接关系。
现在已经是案发第五天，案件几乎没有实质性进展。吴磊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在黑夜中碰壁，让他心生怒气。他总觉得这个案子不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也说不上来。烟头不知不觉烧到夹着的手指，吴磊忍不住咒骂一声。
7.
下午五点半，刘平坐在帆船酒店最高一层包间的落地窗前，看着浩荡远去的江水发呆。包间开间很大，用朱红色的镂空屏风隔成两边，一边是会客厅，一边是餐桌。刘平靠在红木沙发的软垫上，面前茶杯里的毛尖被温水浸润，从干枯的墨绿变成饱满的青翠，然后慢慢浮上去，根根如银针竖立，努力想要顶出水面的那层膜。
服务员开门的技巧很好，没有一点声音，她恭敬的把客人引进房间，然后灵巧的转身出去。进来的男子带着黑色粗边眼镜，剃得很方正的平头，面色永远带着恭逊，他是吕市长的秘书杨海清。
刘平欠身把杨秘书让到对面坐下，起身给他泡了一杯茶。
“许局长还没来吗？”杨海清问。即便是在这样的私密场合，他的坐姿也笔直端正，保持着标准的职业规范。杨海清是刘平见过的众多秘书人物中，最有自制力的一个，大多数秘书或者副手，在正位不在的时候，都会露出狐假虎威的原形，至少会跷二郎腿。
刘平看了看表，说：“应该快要到了，他的路程远。”
正说着，服务员就从外面引进来另一人，正是临江市住建规划局局长许卫民。许卫民长得十分朴实，矮且胖，穿着一件深色的polo衫，卡其色裤子，一双黑皮鞋，扔在人堆里谁都看不出来他是一位局长。
刘平亲切地招呼：“许局。”
许卫民憨厚的微笑，招手跟两人打招呼，刘平往里挪出空间，给许卫民让座。许卫民的胖跟朱大冲的胖不一样，朱大冲是强壮后的发福，类似于俗称的大金链子那种胖，而许卫民是真的胖，虚胖，全身的皮肤下都附着着一层厚厚油脂的那种胖。
许卫民落座后，杨海清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然后开口，慢条斯理的说：“最近发生的事情比较多，吕市长很担忧，所以让我来跟两位见个面，聊一聊。”
刘平说：“发生这些事，都是朱大冲的死引起的。”
杨海清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刘总，现在为政，最怕的就是舆论。虽然前几天那些自媒体的胡言乱语已经被初步管控住了，但是民口悠悠，甚于防川。有多少人倒在这上面，我想也不用我来跟两位细说。吕市长的意思是，整个事件是褚碧湾的拆迁引起的，而这件事情跟你们两位都有关系，所以请两位一定要尽快解决，尤其是刘总。”
刘平认真地点头。
许卫民猛喝一口茶，清了清嗓子，说：“市公安局的同志也应该好好办一办那些造谣生事的自媒体，总是唯恐天下不乱。我看他们那些文章，全是胡说八道。”
杨海清说：“许局，我们做事不应该这样想。该办的造谣会督促市局去办，但该我们自己做的事，我们要主动做好。吕市长一再强调，拆迁一定要充分协商，尤其今年是全市老城改造重点工程的收官之年，这是大事，出不得纰漏。老城改造是民生工程，人民的财产必须要充分保护，不要把民生工程搞成了民生载道。”
听杨海清说的头头是道，刘平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今天他们是要讨论事情怎么处理，结果让杨海清弄得就像在开会发言一样。国有集团董事长的行政职务并不比市长低多少，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市长秘书在这里耀武扬威。
想到这里，他打断杨海清的高谈阔论，直接提问：“杨秘书说的对，吕市长有没有安排我们要怎么做？”
杨海清说：“吕市长的意思是再跟那个钉子户谈一谈，价钱可以再高一些。”
刘平说：“已经加到六百万了，他还是不拆。”
杨海清说：“钱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怎么把这件事情圆满的解决掉。刘总管理企业这么久，应该比我更清楚及时止损的道理。”
刘平想，说来说去，还不是想让我用钱解决？这吕市长，收钱手伸得快，出钱手缩得也快。想到这里，刘平端起茶杯喝茶，并不接杨海清的招。一时间三个人都开始心怀鬼胎地各自喝茶。
等了一会儿，杨海清问刘平：“江左区的那个刑侦队长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不愧是市长秘书，这种表面和谐实则暗涌流动的斗法，他见得太多，也学到很多破解之法。你不是不回答吗，我就换下一个议题，我传达的是吕市长的指示，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
刘平回答：“那个姓吴的，似乎有点油盐不进。”
杨海清说：“从目前来看，他手里的线索不少，说不定那天从朱大冲的案子里查出什么来。实在不行你亲自出面看看，如果能拉过来，大家都省心。”
许卫民露出一丝嘲笑，说：“是不是刘总诱惑给少了。这世道，谁的屁股上不带点屎？”
他话没说完，立即遭到另外两人的白眼，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要说屎，他们的屁股上可挂着明晃晃一大坨呢。
杨海清问刘平：“他手里拿到朱大冲买工艺品的票据，能不能查出来什么？”
刘平说：“只要抱古斋不出问题，凭他手里的东西，还查不出什么来。只是…”
杨海清皱眉，转脸盯着他：“只是什么？”
刘平说：“刚才下午，抱古斋那边来电话说，好像那个吴队长已经到门店上去过了，还打电话跟蓝生套话。”
杨海清的眼神变得不安，说：“这事儿可不小。要是吕市长知道了，肯定会批评人。刘总，你必须要想办法做点什么。”
刘平点头，说：“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你让吕市长放心。”
杨海清说：“我会向市长报告，抱古斋一定不能出事。有需要协调的，你通知我。”
说完，他站起来要走。
刘平说：“定了晚饭，吃了再走吧？”
杨海清摆摆手，说：“晚上市长还有一个招商引资的酒会，我还要去陪酒。”
刘平站起来，从落地窗看出去，残阳如血，月亮迫不及待的出现在天边，这儿确实是看风景的好地方。估摸杨海清已经离开酒店，刘平也准备离开。
许卫民有些局促，留恋的看了看背后已经上了凉菜的圆桌，问：“刘总，不是定了晚饭吗？你也要走？”
刘平说：“我也有还有事，许局你吃吧。费用挂我的账。”
许卫民在他身后可惜的说：“唉，这多浪费啊。”
等刘平走出房间，许卫民转身掏出电话：“喂，媳妇儿。家里做饭了了吗？没有。正好，带上爸妈和儿子，来帆船酒店。哦，顺便把妹妹和妹夫也叫上吧。”
许卫民虽然贵为局长，可从农民父亲身上继承了节俭的优良基因——不会放任任何一点利益从自己手缝中溜走，不管是金钱还是粮食，于他来说，就像土地于农民，是命~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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