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吕侉子，深藏不漏
随着年恨天的话音落下，场上静了片刻，许多弟子摩拳擦掌，蠢蠢欲动，但自知斤两，心里多是唉声叹息，徒有激情而已，到得最后，也无人鼓勇上来。
年恨天略微失望，也许调子定的太高，有了玄武和牛氓败阵的前车之鉴，大家自忖不如，何必出去丢丑卖乖。
既然如此，那也无可奈何，年恨天的目光在初选十六弟子的脸上一一扫过，沉声道：“孩子们，依次告诉我，你们各自学成了多少功夫，二丫，上前一步，从你开始。”
蹦蹦跳跳，年二丫跃掷上前，顺势双拳翻飞，破空炸响，嘻嘻笑道：“爷爷，我会三十六招铁臂震山拳，另外，还学了五十二路金刚断山腿，二十三式大罗搬山掌，他们这些臭蛋，谁也打我不过，嘻嘻。”
年恨天好长一段日子没有过问二丫的事情，闻言，老脸略感吃惊，目光向三个儿子看去。见年启盛点点头，神色得意，不禁摸摸二丫的小脑袋，含笑道：“疯丫头，功夫不错，没给爷爷丢脸。”
大师父年伏琛听在耳里，苦在心里，他面皮微微抽搐，对儿子年卫富瞪了一眼，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感。
接着，余下的十五人依次上前禀告，那被三位师父点名喊出来的八名弟子，底气略有不足，说话的时候声音很细很低，他们都没有竟成铁臂震山拳，武力在三十响到三十五响之间。
此八名弟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平时不温不火，总被欺压一头，造成他们性格收敛，不敢放肆，但心里却又蠢蠢欲动。
因此当他们被喊出来，内心既紧张忐忑，又莫名有些激动，小手缩在袖筒中攥着，低着头，余光偷偷看人，身子偶尔微动一下，略显不太自然的样子。
除年二丫外，自觉站出来的七名弟子也都学成了铁臂震山拳，此外也学了一段时间的腿法，他们临风而立，神色傲然，目光炯炯有神，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稻草人，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他们先前之所没有急着出手，是为了让稻草人多得意一会，等其名头彻底响了，站的高了，然后再出手将其打倒，非如此不能震撼全场和彰显本领。
年恨天缓缓踱步，初步了解到各人的功力，但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学成了功夫，如果不能在实战中败敌和保身，就好比名家辩士纸上谈兵，空有学问，而无实用。
刚才玄武的下场就是学而无用的佐证，他虽然拳脚像模像样，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然而临敌时，尤其遇上厉害的敌人，随机应变的能力就跟不上了，空有招式和力气，但不能灵活运用，是以落败。
年恨天深知临机制变的重要，稻草人能够以弱胜强，全赖于此，所以他并未看低十六人中的任何一人，而且，爽性按照武力高低将他们分成两派，此刻相对而立，神色一时泾渭分明，大致可分为忐忑派和傲然派。
两派按照反序捉对厮拼，三局两胜，既忐忑派最强对敌傲然派最弱，忐忑派最弱者对战傲然派最强者，比斗分两组进行，每组四对同时战斗。
忐忑派八人面色顿时暗淡，内心苦涩不已，暗骂老馆长故意使坏，都觉得自己上来的作用就是被对方虐，当垫脚石，帮他们造势立威。
傲然派嘴角含笑，一副势在必胜的样子。
然而一场比拼下来，却大出众人意料，忐忑派竟有五人获胜，略多对方两人。胜者八人按此方法，再拼一场，忐忑派仍有两人存留下来，和傲然派打个平手。
年恨天轻抚虬髯，每场结束，都会对各人有一两句点评，胜在何处，败由何因，有批评有夸赞，有勉励有削锐，每每切中肯綮，一语中的，听进去的弟子会有很大好处，听不进的也只有无可奈何。
稻草人席地而坐，对场上的打斗看得很起劲，大眼睛眨也不眨，他自幼没接触过别的事物，朦朦胧胧，什么也不懂，自从学了一点功夫之后，他茫然无知的小脑袋仿佛照进一束光，一个小舞台亮了起来。
因为口耳不通，稻草人仿佛被半个世界遗弃孤立，如一朵随风飘摇的蒲公英，一根随波浮沉的木梗，暂时落在年山有余镇。
多数时间，稻草人住在山腰草堂，上不接天，下临无地，在许多百无聊赖的日子里，他一来没有玩伴，二来无事可做，便不由自主的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学武上面。
最重要的是第三点，当他发现练功可以健体，健体可以益元，益元可以壮神，灵识随之坚毅，神游能够行之更远的时候，便对习武打拳更加投入了。
在最重要的一点之外，更有命运的安排。
假如年恨天是一个杀猪、打渔或酿酒的人，稻草人的生活将完全不同。
这世间的事，许多都不由自己决定，降生谁家，遇见谁，错过谁，各有悲欢离合，我们行在看不见的路上，仿佛被无形的手支配，又仿佛事在人为，这一切都难说的很。
闲话少叙，经过两场比斗，就如大浪淘沙，剩下四人可谓都是出类拔萃的好手，无论从力量还是应变速度都经过了考验。
他们是少班四杰的种子选手，其中年二丫看起来赢的很轻松，她的对手从未坚持三个回合，另外三位略微有些狼狈，衣服沾染灰尘，额头冒汗，胜的并不容易。
少班两场比拼结束，老馆长特允中场休息片刻，胜出的四人可以吃肉，不许喝酒，虽然饭菜凉了，但滋味还在，何况吃的不是肉，是一份殊荣。
年二丫向稻草人招招手，稻草人屁颠屁颠的跑过去，二丫递给他一只酱猪蹄，咯咯笑道：“稻草人，还你猪蹄，这可是我凭本事得来的哟。”真有点礼尚往来的感觉。
稻草人听不到声音，但见她笑语盈盈，很是开心，稚嫩的小手再次对其翘起大拇指，他刚才看了年二丫的功夫，虎虎有威，觉得很厉害，值得翘起大拇指。
大班弟子眼巴巴的看了半晌，虽然觉得很热闹，看得很有趣，但一到吃喝的环节，就都有些急眼和愁眉，一些不争气的还偷偷咽了几口口水。
“嘿嘿，大师哥，汤冷肉寒，等着吃剩菜吧。”一个功夫不行，在大班充数的弟子开玩笑道。
“哟哟，你别吃不到葡萄嫌酸了，凭你一鳞半爪的功夫，就算骨头渣滓，你还吃不上呢。”另一人替大师哥回击道。
“依我说，老馆长应该整两桌酒席，大班有酒有肉，少班随便两盘豆腐青菜，也费不几个钱。”
“就算真有两桌山珍海味，咱们也没口福啊，照我之见，比武过后，也该照顾一下咱们这些捧场的弟子。”
“没错没错，没有我等撑场，在合适的地方喝彩或揶揄，他这场戏也冷清的没法看，咱们一嗯一啊，都可谓功德无量，事后，不请咱们去食堂吃喝一通，哪说的过去。”
“食堂？你小子太没品，至少也该风月大酒楼，满桌满宴，各人旁边两个小妞伺候着。”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风月大酒楼可是镇街最高档的食宿酒店，败军之将，咱们以什么名义去吃，就怕还没走到街口，就被冷嘲热讽喂饱了，如果今年擂台上，武馆再输给剑派，咱们西北风都没处喝。”
“都消停会，今年赢了比赛，我拿奖金请各位到风月大酒楼吃一顿。”大师哥豪气风发。
“别啊，越是大酒店越会坑人，一碟黄瓜都能卖出猪肉价，咱们去小馆子，实惠，还能多吃几个菜呢。”
“大师哥，剑派的李光光可不是省油的灯，上次你们打成平手，这次还真不好说。”
“嘿，那咱们打个赌，我赢了，你请客，输了，我来请，敢不敢？”大师哥笑道。
“好，一言为定。”
“大师哥，你看少班有机会赢吗？”
“那还用问，剑派余恋荷看着文文静静的，挥剑的时候，魔鬼都要颤抖，三年来，少班师弟无人能接她四个回合。”
“今年，谁胜谁负，还真的不好说。”大师哥目光投向稻草人和年二丫。
大班弟子随其目光一起看向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嘶，这稻草人是什么怪胎？三窍不通居然也能学成武艺，让咱们这些正常人情何以堪。”
“对啊，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然而听不到师父讲解拳法精义，他是如何自行参透领会的。”
“这小子会不会一直在装聋作哑？”
“你五岁的时候会不会装聋作哑几个月？灵智未开，他懂得装吗？你以为装聋作哑好玩啊？我在他背后捉弄过，是真的聋，哑就不用讲了，没听他说过一句话。”
“大师哥，你觉得稻草人和小师妹有实力教训余恋荷？为武馆赢得荣誉？何以见得啊？”
“稻草人还不行，小师妹倒是有几分胜算。”大师哥回道。
“我看未必，听说三年前，一位奇怪的和尚路过小镇，喝酒吃肉，背负宝剑，他曾随意指点过余恋荷，从那以后，余丫头剑法突飞猛进，虽然她使的还是她们余家的剑术，然而威力却涨了十倍不止。”
“别提了，这件事我也听过，外面都说是咱们武馆输不起，故意编造的谣言，因为余恋荷并没有用别家的剑法，就算有什么野路子和尚指点几招，那也是人家靠机缘学来的本事。”
“无论传言真假，余恋荷这一年并没有闲着，咱们小师妹虽然天赋惊人，实力蹭蹭暴涨，但是毕竟输在没有上台实战过，年龄也比对方小了两岁，所以想要取胜只怕机会不大。”
“嘿，我说你们这帮混蛋，怎么老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剑派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值得你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大师哥低声叱道，他自幼在九鼎峰习武，对武馆有很深的感情，闻听丧气话，不禁面色不快。
“大师哥，你别气，我们当然也希望小师妹重振武馆声誉，师兄师弟谁不跟着抬头挺胸，但余恋荷一剑光寒，小小年纪在剑术上便有气冲斗牛之势。大师哥，实事求是的说，你有几成把握敢说少班能赢。”
闻言，大师哥眉头黯然，师弟们说的话都还算中肯，并没有过分夸大，余恋荷成长速度太快，她虽是剑派朝气班弟子，但实力足以追赶飞虹班四杰。
“甭问几成把握，总之少班能赢，敢不敢跟我打赌？”大师哥看着一众师弟，沉声道。
众人一阵无语，这大师哥名叫查星星，为人豪爽，就是有个臭毛病，不喜欢跟人抬杠磨嘴皮子，动不动就要跟人打赌，而且愿赌服输。
“好，大师哥，师弟敬佩你是条硬汉子，你输了，请我吃一碗藕粉即可，我输了，任你处置，如何？”
“大师哥，答应他，一碗藕粉而已，输赢都不算吃亏。”
“大家一起赌一把如何，如果少班输了，我请所有人吃藕粉，倘若赢了，你们就光屁股从神兽石桥跳进河里，如何？”
虽然光屁股比较难堪，但也不算难事，何况谁也不认为余恋荷会输，就都答应了。
趁着中场休息，许多人交头接耳，聊起闲话，前后不过须臾时间，大师哥竟连下两场赌约，因为他不信邪，武馆式微三年，该转运了。
嗡！年恨天随意一掌，轻飘飘的拍在一尊巨鼎上，金声在鼎内激荡，直冲霄汉，演武场周边的大树微微颤动，枯叶飘落。
众人耳膜一震，停止了闲话，大师哥心里赞叹一声：“厉害，老馆长功力浑厚如斯，不知道我要练到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一样举重若轻。”
年恨天沉声呼喝，大家肩膀一震，迅速归位，肃然而立，只有年二丫浑若未闻，此刻跑来跳去，正在和稻草人玩的不亦乐乎。
和年二丫一同获胜的三名弟子，早已乖乖的站成一排，三人刚才有幸吃了黄牛肉，猪耳朵，流油咸鸭蛋等等，这时有两名十来岁的弟子满嘴油腻，面色得意而满足，当众用袖口一抹，嘿，那动作自然而然，极为熟练，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另外一位就显得格格不入了，这人眉清目秀，单薄的身子，衣饰普通，然而特别整洁，给人一种英气焕发的感觉。
刚才吃肉的时候，此人安静小心，细嚼慢咽，和另外两位饕鬄之徒始终保持着一些距离，别人和他说话，他就答一句，别人不说，他乐得安静。此刻三人站在一起，只有他看起来格外出尘，浑不似没脸没皮的野小子。
“二丫，你俩过来。”
“爷爷，你让他们先打，谁赢了，我和谁打。”年二丫在一旁的铜鼎上跳来跳去，随口应道。
“老馆长，让我们三个先一分高低吧，最后赢的人，再和小师妹过招不迟。”一个满袖油污的弟子急忙说道。
其实他自有如意小算盘，因为他觉得身边的两人都不是自己对手，因此小师妹这时走开最好，他先料理了两人，这样方能先避开最强的年二丫，稳操胜券，留到最后。
年恨天不知道他肚里的花花肠子，点点头：“也好，由你开始，自己选个对手吧，三局两胜，胜者和另一人再比过，再胜者和稻草人比试，都明白了吗？”
三人颔首应道：“弟子明白。”
提议的这位弟子姓张，他心头一喜，上前一步，嘴角噙着一抹笑，柿子先拣软的捏，一弯身，拱手为礼。
道：“吕侉子，平日见你闷声不响，没想到竟是个隐藏的好手，咱俩先过两招，叫老馆长和师父们指点指点，如何？”
吕侉子一愣，没想到他毫不犹豫，直接找上自己，想必见自己身骨单薄，面相柔弱，平日又为人低调，是以不信有真本事。
既然如此，那便一战，何况此时众目睽睽，骑虎难下。
这吕侉子便是一脸英气的弟子，他不是本地人，本名也不叫吕侉子，只因说话带着浓重的外地方言，因此大家都习惯叫他“吕侉子”，仅仅戏称，并无人格侮辱，他干脆由着大家，爱怎样怎样吧。
拱手为礼：“请张师兄手下留情。”
“好说好说，大家同门竞技，自当规规矩矩。” 张师兄竟非常受用，笑道。
两人微微弯身，手腕一搭，同时出拳，嘭嘭嘭，拳势破空震响，刹那之间，便已交换三个回合，手臂相格之际，都是一阵麻痛，感受着对方铁拳上的力道，无不心头一惊。
“想不到这吕侉子小身板够硬朗的，反应竟也不慢，哼，也不过如此罢了，看我不打你满地找牙，需当快速解决了他，不可太过消耗气力啊，毕竟后面还有硬仗要打。”
张师兄嘴角收敛微笑，脚底一晃，两个硬如岩石的拳头迎面砸去，一攻胸口，一击小腹，同时右脚斜勾，铁臂震山拳配合着金刚断山腿的步法，先前他就是用这一组招占了不少便宜。
对方冲势猛厉，吕侉子不敢硬接，眼见退无可退，当即着地一滚，从他左侧堪堪躲开，没等起身，张师兄已经来到他后面，对其后心狠踢一脚。
有些弟子看得惊心，忍不住吸一口凉气，眼见就要踢中，哪知吕侉子背后似乎生了眼睛，一扭腰，侧翻躲了过去。
张师兄右踢落空，暗道可惜，正要变招，突然左腿一痛，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痛感顿时爆开，他左腿支撑不住，扑地倒了，嘴里嘶嘶抽气。
原来吕侉子在侧翻的同时，一手撑地，另一只手却趁机挥拳，大家都以为他闪躲还来不及，岂知他已经躲开，并且回击一拳。
年恨天喝了一声彩， 众人有的鼓掌，有的吹口哨，有的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张师兄面红耳赤，忍着腿上的麻痛站起来，目光不可思议的看着吕侉子，他本以为呼吸间就能赢对方一回，没想到呼吸间反被对方赢了。
吕侉子见许多人看着自己，面色有些紧张，一抱拳，歉然的点了点头，操着浓重的外地口音，细声细气的说道：“得得……得罪了，请张师兄不要见怪。”
“吕侉子，看不出你小身子骨够顺溜的，一时大意，给你钻了空子，是我学艺不精，你才没有得罪我，来来来，咱们再来打过。”
张师兄力透双臂，攻势比先前凌厉了五倍不止，他衣袍劲风鼓胀，扑扑作响，整个人就像一头发狂的小猎豹，配合着锐利的眼神，敏捷的手脚，要把吕侉子撕碎。
左躲右闪，吕侉子全无还手之力，虽然身处危境，但眼中并无丝毫惧意，须臾间，快如闪电，两人一连交手二十余招，仍然不分胜负。
就在第三十招的时候，张师兄觑到破绽，出拳的同时飞出一脚金刚断山腿。这一组招，刁钻之极，若不能解，对方非但要输，而且还会受伤不轻。
“毕竟还是张师弟技高一筹，吕侉子非败不可了，除非……。”大师哥摇了摇头。
“看来，张师弟要扳回一局，吕侉子躲闪半天，终于还是没……”另一个大班弟子话未说完，突听砰的一响，吕张二人一触既分，演武场上空寂了一瞬，此时胜负已决。
大家瞠目结舌，谁也没有猜中结果。只见张师兄倒在地上，嘴里叠声惨呼，面皮抽搐不止。
吕侉子站在不远处，低着头，小腿微微颤抖，脸色有些苍白，他明明赢了对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因担心什么而惶恐不安。
“吕侉子，你铁臂震山拳学成了几招？”馆长年启盛上前一步，沉声问道。
吕侉子背脊一凉，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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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恨天略微失望，也许调子定的太高，有了玄武和牛氓败阵的前车之鉴，大家自忖不如，何必出去丢丑卖乖。
既然如此，那也无可奈何，年恨天的目光在初选十六弟子的脸上一一扫过，沉声道：“孩子们，依次告诉我，你们各自学成了多少功夫，二丫，上前一步，从你开始。”
蹦蹦跳跳，年二丫跃掷上前，顺势双拳翻飞，破空炸响，嘻嘻笑道：“爷爷，我会三十六招铁臂震山拳，另外，还学了五十二路金刚断山腿，二十三式大罗搬山掌，他们这些臭蛋，谁也打我不过，嘻嘻。”
年恨天好长一段日子没有过问二丫的事情，闻言，老脸略感吃惊，目光向三个儿子看去。见年启盛点点头，神色得意，不禁摸摸二丫的小脑袋，含笑道：“疯丫头，功夫不错，没给爷爷丢脸。”
大师父年伏琛听在耳里，苦在心里，他面皮微微抽搐，对儿子年卫富瞪了一眼，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感。
接着，余下的十五人依次上前禀告，那被三位师父点名喊出来的八名弟子，底气略有不足，说话的时候声音很细很低，他们都没有竟成铁臂震山拳，武力在三十响到三十五响之间。
此八名弟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平时不温不火，总被欺压一头，造成他们性格收敛，不敢放肆，但心里却又蠢蠢欲动。
因此当他们被喊出来，内心既紧张忐忑，又莫名有些激动，小手缩在袖筒中攥着，低着头，余光偷偷看人，身子偶尔微动一下，略显不太自然的样子。
除年二丫外，自觉站出来的七名弟子也都学成了铁臂震山拳，此外也学了一段时间的腿法，他们临风而立，神色傲然，目光炯炯有神，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稻草人，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他们先前之所没有急着出手，是为了让稻草人多得意一会，等其名头彻底响了，站的高了，然后再出手将其打倒，非如此不能震撼全场和彰显本领。
年恨天缓缓踱步，初步了解到各人的功力，但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学成了功夫，如果不能在实战中败敌和保身，就好比名家辩士纸上谈兵，空有学问，而无实用。
刚才玄武的下场就是学而无用的佐证，他虽然拳脚像模像样，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然而临敌时，尤其遇上厉害的敌人，随机应变的能力就跟不上了，空有招式和力气，但不能灵活运用，是以落败。
年恨天深知临机制变的重要，稻草人能够以弱胜强，全赖于此，所以他并未看低十六人中的任何一人，而且，爽性按照武力高低将他们分成两派，此刻相对而立，神色一时泾渭分明，大致可分为忐忑派和傲然派。
两派按照反序捉对厮拼，三局两胜，既忐忑派最强对敌傲然派最弱，忐忑派最弱者对战傲然派最强者，比斗分两组进行，每组四对同时战斗。
忐忑派八人面色顿时暗淡，内心苦涩不已，暗骂老馆长故意使坏，都觉得自己上来的作用就是被对方虐，当垫脚石，帮他们造势立威。
傲然派嘴角含笑，一副势在必胜的样子。
然而一场比拼下来，却大出众人意料，忐忑派竟有五人获胜，略多对方两人。胜者八人按此方法，再拼一场，忐忑派仍有两人存留下来，和傲然派打个平手。
年恨天轻抚虬髯，每场结束，都会对各人有一两句点评，胜在何处，败由何因，有批评有夸赞，有勉励有削锐，每每切中肯綮，一语中的，听进去的弟子会有很大好处，听不进的也只有无可奈何。
稻草人席地而坐，对场上的打斗看得很起劲，大眼睛眨也不眨，他自幼没接触过别的事物，朦朦胧胧，什么也不懂，自从学了一点功夫之后，他茫然无知的小脑袋仿佛照进一束光，一个小舞台亮了起来。
因为口耳不通，稻草人仿佛被半个世界遗弃孤立，如一朵随风飘摇的蒲公英，一根随波浮沉的木梗，暂时落在年山有余镇。
多数时间，稻草人住在山腰草堂，上不接天，下临无地，在许多百无聊赖的日子里，他一来没有玩伴，二来无事可做，便不由自主的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学武上面。
最重要的是第三点，当他发现练功可以健体，健体可以益元，益元可以壮神，灵识随之坚毅，神游能够行之更远的时候，便对习武打拳更加投入了。
在最重要的一点之外，更有命运的安排。
假如年恨天是一个杀猪、打渔或酿酒的人，稻草人的生活将完全不同。
这世间的事，许多都不由自己决定，降生谁家，遇见谁，错过谁，各有悲欢离合，我们行在看不见的路上，仿佛被无形的手支配，又仿佛事在人为，这一切都难说的很。
闲话少叙，经过两场比斗，就如大浪淘沙，剩下四人可谓都是出类拔萃的好手，无论从力量还是应变速度都经过了考验。
他们是少班四杰的种子选手，其中年二丫看起来赢的很轻松，她的对手从未坚持三个回合，另外三位略微有些狼狈，衣服沾染灰尘，额头冒汗，胜的并不容易。
少班两场比拼结束，老馆长特允中场休息片刻，胜出的四人可以吃肉，不许喝酒，虽然饭菜凉了，但滋味还在，何况吃的不是肉，是一份殊荣。
年二丫向稻草人招招手，稻草人屁颠屁颠的跑过去，二丫递给他一只酱猪蹄，咯咯笑道：“稻草人，还你猪蹄，这可是我凭本事得来的哟。”真有点礼尚往来的感觉。
稻草人听不到声音，但见她笑语盈盈，很是开心，稚嫩的小手再次对其翘起大拇指，他刚才看了年二丫的功夫，虎虎有威，觉得很厉害，值得翘起大拇指。
大班弟子眼巴巴的看了半晌，虽然觉得很热闹，看得很有趣，但一到吃喝的环节，就都有些急眼和愁眉，一些不争气的还偷偷咽了几口口水。
“嘿嘿，大师哥，汤冷肉寒，等着吃剩菜吧。”一个功夫不行，在大班充数的弟子开玩笑道。
“哟哟，你别吃不到葡萄嫌酸了，凭你一鳞半爪的功夫，就算骨头渣滓，你还吃不上呢。”另一人替大师哥回击道。
“依我说，老馆长应该整两桌酒席，大班有酒有肉，少班随便两盘豆腐青菜，也费不几个钱。”
“就算真有两桌山珍海味，咱们也没口福啊，照我之见，比武过后，也该照顾一下咱们这些捧场的弟子。”
“没错没错，没有我等撑场，在合适的地方喝彩或揶揄，他这场戏也冷清的没法看，咱们一嗯一啊，都可谓功德无量，事后，不请咱们去食堂吃喝一通，哪说的过去。”
“食堂？你小子太没品，至少也该风月大酒楼，满桌满宴，各人旁边两个小妞伺候着。”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风月大酒楼可是镇街最高档的食宿酒店，败军之将，咱们以什么名义去吃，就怕还没走到街口，就被冷嘲热讽喂饱了，如果今年擂台上，武馆再输给剑派，咱们西北风都没处喝。”
“都消停会，今年赢了比赛，我拿奖金请各位到风月大酒楼吃一顿。”大师哥豪气风发。
“别啊，越是大酒店越会坑人，一碟黄瓜都能卖出猪肉价，咱们去小馆子，实惠，还能多吃几个菜呢。”
“大师哥，剑派的李光光可不是省油的灯，上次你们打成平手，这次还真不好说。”
“嘿，那咱们打个赌，我赢了，你请客，输了，我来请，敢不敢？”大师哥笑道。
“好，一言为定。”
“大师哥，你看少班有机会赢吗？”
“那还用问，剑派余恋荷看着文文静静的，挥剑的时候，魔鬼都要颤抖，三年来，少班师弟无人能接她四个回合。”
“今年，谁胜谁负，还真的不好说。”大师哥目光投向稻草人和年二丫。
大班弟子随其目光一起看向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嘶，这稻草人是什么怪胎？三窍不通居然也能学成武艺，让咱们这些正常人情何以堪。”
“对啊，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然而听不到师父讲解拳法精义，他是如何自行参透领会的。”
“这小子会不会一直在装聋作哑？”
“你五岁的时候会不会装聋作哑几个月？灵智未开，他懂得装吗？你以为装聋作哑好玩啊？我在他背后捉弄过，是真的聋，哑就不用讲了，没听他说过一句话。”
“大师哥，你觉得稻草人和小师妹有实力教训余恋荷？为武馆赢得荣誉？何以见得啊？”
“稻草人还不行，小师妹倒是有几分胜算。”大师哥回道。
“我看未必，听说三年前，一位奇怪的和尚路过小镇，喝酒吃肉，背负宝剑，他曾随意指点过余恋荷，从那以后，余丫头剑法突飞猛进，虽然她使的还是她们余家的剑术，然而威力却涨了十倍不止。”
“别提了，这件事我也听过，外面都说是咱们武馆输不起，故意编造的谣言，因为余恋荷并没有用别家的剑法，就算有什么野路子和尚指点几招，那也是人家靠机缘学来的本事。”
“无论传言真假，余恋荷这一年并没有闲着，咱们小师妹虽然天赋惊人，实力蹭蹭暴涨，但是毕竟输在没有上台实战过，年龄也比对方小了两岁，所以想要取胜只怕机会不大。”
“嘿，我说你们这帮混蛋，怎么老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剑派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值得你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大师哥低声叱道，他自幼在九鼎峰习武，对武馆有很深的感情，闻听丧气话，不禁面色不快。
“大师哥，你别气，我们当然也希望小师妹重振武馆声誉，师兄师弟谁不跟着抬头挺胸，但余恋荷一剑光寒，小小年纪在剑术上便有气冲斗牛之势。大师哥，实事求是的说，你有几成把握敢说少班能赢。”
闻言，大师哥眉头黯然，师弟们说的话都还算中肯，并没有过分夸大，余恋荷成长速度太快，她虽是剑派朝气班弟子，但实力足以追赶飞虹班四杰。
“甭问几成把握，总之少班能赢，敢不敢跟我打赌？”大师哥看着一众师弟，沉声道。
众人一阵无语，这大师哥名叫查星星，为人豪爽，就是有个臭毛病，不喜欢跟人抬杠磨嘴皮子，动不动就要跟人打赌，而且愿赌服输。
“好，大师哥，师弟敬佩你是条硬汉子，你输了，请我吃一碗藕粉即可，我输了，任你处置，如何？”
“大师哥，答应他，一碗藕粉而已，输赢都不算吃亏。”
“大家一起赌一把如何，如果少班输了，我请所有人吃藕粉，倘若赢了，你们就光屁股从神兽石桥跳进河里，如何？”
虽然光屁股比较难堪，但也不算难事，何况谁也不认为余恋荷会输，就都答应了。
趁着中场休息，许多人交头接耳，聊起闲话，前后不过须臾时间，大师哥竟连下两场赌约，因为他不信邪，武馆式微三年，该转运了。
嗡！年恨天随意一掌，轻飘飘的拍在一尊巨鼎上，金声在鼎内激荡，直冲霄汉，演武场周边的大树微微颤动，枯叶飘落。
众人耳膜一震，停止了闲话，大师哥心里赞叹一声：“厉害，老馆长功力浑厚如斯，不知道我要练到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一样举重若轻。”
年恨天沉声呼喝，大家肩膀一震，迅速归位，肃然而立，只有年二丫浑若未闻，此刻跑来跳去，正在和稻草人玩的不亦乐乎。
和年二丫一同获胜的三名弟子，早已乖乖的站成一排，三人刚才有幸吃了黄牛肉，猪耳朵，流油咸鸭蛋等等，这时有两名十来岁的弟子满嘴油腻，面色得意而满足，当众用袖口一抹，嘿，那动作自然而然，极为熟练，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另外一位就显得格格不入了，这人眉清目秀，单薄的身子，衣饰普通，然而特别整洁，给人一种英气焕发的感觉。
刚才吃肉的时候，此人安静小心，细嚼慢咽，和另外两位饕鬄之徒始终保持着一些距离，别人和他说话，他就答一句，别人不说，他乐得安静。此刻三人站在一起，只有他看起来格外出尘，浑不似没脸没皮的野小子。
“二丫，你俩过来。”
“爷爷，你让他们先打，谁赢了，我和谁打。”年二丫在一旁的铜鼎上跳来跳去，随口应道。
“老馆长，让我们三个先一分高低吧，最后赢的人，再和小师妹过招不迟。”一个满袖油污的弟子急忙说道。
其实他自有如意小算盘，因为他觉得身边的两人都不是自己对手，因此小师妹这时走开最好，他先料理了两人，这样方能先避开最强的年二丫，稳操胜券，留到最后。
年恨天不知道他肚里的花花肠子，点点头：“也好，由你开始，自己选个对手吧，三局两胜，胜者和另一人再比过，再胜者和稻草人比试，都明白了吗？”
三人颔首应道：“弟子明白。”
提议的这位弟子姓张，他心头一喜，上前一步，嘴角噙着一抹笑，柿子先拣软的捏，一弯身，拱手为礼。
道：“吕侉子，平日见你闷声不响，没想到竟是个隐藏的好手，咱俩先过两招，叫老馆长和师父们指点指点，如何？”
吕侉子一愣，没想到他毫不犹豫，直接找上自己，想必见自己身骨单薄，面相柔弱，平日又为人低调，是以不信有真本事。
既然如此，那便一战，何况此时众目睽睽，骑虎难下。
这吕侉子便是一脸英气的弟子，他不是本地人，本名也不叫吕侉子，只因说话带着浓重的外地方言，因此大家都习惯叫他“吕侉子”，仅仅戏称，并无人格侮辱，他干脆由着大家，爱怎样怎样吧。
拱手为礼：“请张师兄手下留情。”
“好说好说，大家同门竞技，自当规规矩矩。” 张师兄竟非常受用，笑道。
两人微微弯身，手腕一搭，同时出拳，嘭嘭嘭，拳势破空震响，刹那之间，便已交换三个回合，手臂相格之际，都是一阵麻痛，感受着对方铁拳上的力道，无不心头一惊。
“想不到这吕侉子小身板够硬朗的，反应竟也不慢，哼，也不过如此罢了，看我不打你满地找牙，需当快速解决了他，不可太过消耗气力啊，毕竟后面还有硬仗要打。”
张师兄嘴角收敛微笑，脚底一晃，两个硬如岩石的拳头迎面砸去，一攻胸口，一击小腹，同时右脚斜勾，铁臂震山拳配合着金刚断山腿的步法，先前他就是用这一组招占了不少便宜。
对方冲势猛厉，吕侉子不敢硬接，眼见退无可退，当即着地一滚，从他左侧堪堪躲开，没等起身，张师兄已经来到他后面，对其后心狠踢一脚。
有些弟子看得惊心，忍不住吸一口凉气，眼见就要踢中，哪知吕侉子背后似乎生了眼睛，一扭腰，侧翻躲了过去。
张师兄右踢落空，暗道可惜，正要变招，突然左腿一痛，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痛感顿时爆开，他左腿支撑不住，扑地倒了，嘴里嘶嘶抽气。
原来吕侉子在侧翻的同时，一手撑地，另一只手却趁机挥拳，大家都以为他闪躲还来不及，岂知他已经躲开，并且回击一拳。
年恨天喝了一声彩， 众人有的鼓掌，有的吹口哨，有的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张师兄面红耳赤，忍着腿上的麻痛站起来，目光不可思议的看着吕侉子，他本以为呼吸间就能赢对方一回，没想到呼吸间反被对方赢了。
吕侉子见许多人看着自己，面色有些紧张，一抱拳，歉然的点了点头，操着浓重的外地口音，细声细气的说道：“得得……得罪了，请张师兄不要见怪。”
“吕侉子，看不出你小身子骨够顺溜的，一时大意，给你钻了空子，是我学艺不精，你才没有得罪我，来来来，咱们再来打过。”
张师兄力透双臂，攻势比先前凌厉了五倍不止，他衣袍劲风鼓胀，扑扑作响，整个人就像一头发狂的小猎豹，配合着锐利的眼神，敏捷的手脚，要把吕侉子撕碎。
左躲右闪，吕侉子全无还手之力，虽然身处危境，但眼中并无丝毫惧意，须臾间，快如闪电，两人一连交手二十余招，仍然不分胜负。
就在第三十招的时候，张师兄觑到破绽，出拳的同时飞出一脚金刚断山腿。这一组招，刁钻之极，若不能解，对方非但要输，而且还会受伤不轻。
“毕竟还是张师弟技高一筹，吕侉子非败不可了，除非……。”大师哥摇了摇头。
“看来，张师弟要扳回一局，吕侉子躲闪半天，终于还是没……”另一个大班弟子话未说完，突听砰的一响，吕张二人一触既分，演武场上空寂了一瞬，此时胜负已决。
大家瞠目结舌，谁也没有猜中结果。只见张师兄倒在地上，嘴里叠声惨呼，面皮抽搐不止。
吕侉子站在不远处，低着头，小腿微微颤抖，脸色有些苍白，他明明赢了对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因担心什么而惶恐不安。
“吕侉子，你铁臂震山拳学成了几招？”馆长年启盛上前一步，沉声问道。
吕侉子背脊一凉，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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