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摇摇树林
杀牛坳西南方是一片树林，像人脸上的瘊子一样突兀地立在多多草原中间，树林不停地摇晃着，枝条树叶都不停地摆动，远远看去，像一滩碧水荡漾。那是多多草原的摇摇树林。
项书五岁，活泼好动，她指着摇摇树林，大声说：“那儿有人。”
妈妈羽项挺着大肚子，被项书的话吓一跳，心想没有人能在多多草原生活下去，怕是见了鬼了。不过她马上明白项书的想法，说：“那是吹风，所以树才会摇摆，不是人，不要胡说。”羽项三十二岁，阔脸圆眼，说话做事雷厉风行，她半蹲着，用手一拍项书的后背，一半斥责，一半壮胆。
祖母广羽抱着一岁的司大，轻声给羽项说：“那不是风，风应该朝一个方向吹，你仔细看看，摇摇树林的树是没有规则的胡乱摇晃。”
羽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齐大手持长矛，小跑着经过他们的身旁，大声喊道：“出发了……”
队伍开始缓慢向前移动，人们再次出发。
齐大是一名猎卫，他灵活迅速，是猎卫队伍中最善于奔跑的，所以族长常常让他传话捎信，渐渐地，人们也分不清楚齐大的话到底是族长的命令还是齐大的假传圣旨，于是，齐大就相当于猎卫的头领。
齐大的长矛是颅山岩石的碎片做成的，整个族群中只有三块岩石碎片，一块是齐大的长矛，一块是蓝二的割刀，第三块太小，不足以做成武器，所以阳二族长就用野牛皮扎起来做成了项链戴在月静族医的脖子上，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作为手术刀，帮助族人挑挑肉里的尖刺，割割腿上的痈疽，动动牙齿的手术之类的。
没有人能剥离颅山的岩石，这些碎片的形成是天然的，碎片的发现也是机缘巧合。所以，颅山碎片是可遇不可求的。由颅山岩石碎片做成的武器不仅仅锋利无比，而且坚硬无比，能轻易斩断野牛的骨头。猎卫所使用的武器都来自于蓝二的割刀削制的牛骨矛，牛骨刀，牛骨匕，牛骨针……
和颅山山体一样，碎片在炙日下晒一晒，就能连续发光大半夜，即使不晒也能发出蓝幽幽的光。这奇怪的山和石也曾引起大家的好奇，当有人问起时，金三会思考一会儿，然后回答：因为这是颅山！后来就很少有人再提这个愚蠢的问题，因为大家都会嘲笑他说：“你傻啊，这是颅山！”
梅迪尔族人的队伍还在蜿蜒前行，寒日已经落在树梢，远处树林，飞鸟归巢，野狼嚎叫，一切好像都在为寒冷的夜晚做足准备。
阳二族长决定就在云起坝休息，男人们迅速从周围搜集树枝，点燃了大大小小二十多堆篝火，族人分成十多队，分别围坐在篝火旁，火光闪耀，映红了半边天，颅山那蓝幽幽的光在火光下显得黯淡。
孩子们都聚集到金三的篝火旁坐下，听金三讲颅山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红龙从天空飞过，想休息一下，于是降落下来，她觉得有些口渴，张嘴吸取北海之水以解渴，却不知不觉睡着了，这时，天亮了，炙日升起，烘烤大地，红龙很久没有感到这样温暖了，她继续睡觉，被追踪她十万年的怒之汉抓住机会，伸手斩断了红龙的头，红龙的尾巴一甩，打断了怒之汉的手。这样，大地也被劈成了两半，分别是方陆和圆岛，中间的劈痕就是涌浪海峡，红龙的头化作了颅山，嘴化作往生洞口，眼睛化作了天湖，身子和尾巴化作了方陆的龙之山脉，怒之汉的手变成了手指半岛。”
“我们住在龙头里面，我们住在龙头里面。”四岁的茹枚被少乌抱着，也围到了金三的火堆旁，茹枚第一次听到这个神奇的故事，手舞足蹈地大叫起来。
“闭嘴！”曲大恶狠狠看着茹枚说，曲大长着一张大大的脸，一双眯缝的双眼，说话时脖子上的青筋凸起，显得很费劲。
茹枚被吓哭了，少乌连忙抱着她离开了人群，一边走，少乌一边给茹枚擦眼泪，说“不要随便插嘴，打断别人说话不礼貌，知道吗？”
霍大则瞪了一眼曲大，说：“不要吓别人。”霍大是个沉稳的十四岁男孩，他有着深邃的眼眸和薄薄的嘴唇，言行举止总是四平八稳，中规中矩。
夜晚在甜梦中安然度过。
凌晨，四百多族人个个显得精神抖擞，队伍又开始出发。
空气中雾气萦绕，寒日躲在空中，远处几只光狼跟随着牛群，伺机待发，猎卫们提高了警觉，严阵以待，保护着队伍。
狼群并没有注意祭山的队伍，它们对肥壮的野牛更感兴趣。光狼捕食的成功率并不大，几千你来，夏季炙日烤熟的动物尸体养肥了它们，它们已经疏于捕猎了。只是极冬这几天，它们都耐不住饥饿出来碰碰运气。
路过集云岭时已经中午了，长时间的高度紧张让齐大和猎卫们有些疲惫，不得已，阳二族长同意了齐大的意见，将猎卫队伍分成了两批，轮流戒备。只是猎卫的间隔距离更远了。在刚过集云岭后，这种方法的弊端显露出来了。
一只潜伏在草丛中的猛狮突然冲出来，齐五大吼一声，扔掉背上的包袱，举着肠草杆向猛狮刺去，猛狮躲开杆子，尖利的爪子划过齐五的手臂，鲜血喷射而出，齐五倒地，他忍住剧痛再次反击，肠草杆扎进了刚刚跃起的猛狮前腿，扎得并不深，猛狮受伤更显狂暴，张开大嘴咬住倒地的齐五的脚，这时，刚刚赶到的相大和天大不停用长矛扎向猛狮，终于，疯狂的猛狮禁受不住疼痛，放开齐五掉头跑了。
齐五的伤口很严重，猛狮已经咬碎了他的脚踝骨，血流不止，他觉得异常寒冷，身体和灵魂都像用绳子一圈一圈地捆扎起来浸在冰水中。恍惚中，齐五听见咔擦咔擦刺耳的声音，眼前闪过七彩的星点，他平静的脸上抽动一下，像一丝甜美的微笑。他半闭的眼眨动一下，在他的世界里出现一阵刺眼的白光，像是在黑暗中许久，突然打开了一扇门，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咕地一声，齐五拼尽所有力气，在寒冷和捆绑中挣扎，奋力挣扎，哗地一下齐五觉得自己终于挣脱出来，一种轻松温暖的美妙感受让他欣喜若狂。但是，顷刻之间，齐大感到自己的意识已经无法集中，身子也不停膨胀，膨胀，慢慢变得稀薄，最后消散了。
他的时间停止了。
月静族医面无表情，抬头说：“扔了吧！”
有人从女人队伍中跑过来抱住了齐五，使劲地摇着他的身体，那是齐五的妈妈花齐。
等到花齐稍稍平静下来，几个人用一张牛皮裹住齐五，再用绳子捆好。然后把它立在颅山的一块岩壁上，族长祷告一番，这就是葬礼。如果齐五能在极冬这几天里不被野兽吃掉，等到炙日高升时，他的尸体将被晒成枯木，并随颅山倾泻而下的洪水流进肥沃的多多草原。这是族人的丧葬方法，叫山葬。金三曾经说过，以前吴楚人的丧葬方式是水葬，把尸体裹上牛皮捆好，放进间歇河冲入北海，但是，有好几次尸体遇到回水地，在河面始终没有漂走，所以后来人们就改成了山葬。
阳二族长让猎卫全部执勤戒备，这样可以缩短猎卫之间的间距，方便互相照应，方便配合防御，方便联合作战。齐大提着他的长矛，一边往前奔跑，一边吆喝着猎卫队伍提高警惕，保护族人。
“颅山永固，护我族人，双日永辉，照我族人。”在断断续续的祷告声里，祭山队伍继续前行，很快，人们就忘记了那个几分钟前还鲜活的齐五。
和所有孩子一样，郭大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依旧心有余悸，那激烈的打斗场面一直在他的脑海里重演，重演。那鲜红的血不停在眼前浮现，浮现。
“我需要吃点东西。”郭大这样想着，发现很多小朋友都在掏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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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书五岁，活泼好动，她指着摇摇树林，大声说：“那儿有人。”
妈妈羽项挺着大肚子，被项书的话吓一跳，心想没有人能在多多草原生活下去，怕是见了鬼了。不过她马上明白项书的想法，说：“那是吹风，所以树才会摇摆，不是人，不要胡说。”羽项三十二岁，阔脸圆眼，说话做事雷厉风行，她半蹲着，用手一拍项书的后背，一半斥责，一半壮胆。
祖母广羽抱着一岁的司大，轻声给羽项说：“那不是风，风应该朝一个方向吹，你仔细看看，摇摇树林的树是没有规则的胡乱摇晃。”
羽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齐大手持长矛，小跑着经过他们的身旁，大声喊道：“出发了……”
队伍开始缓慢向前移动，人们再次出发。
齐大是一名猎卫，他灵活迅速，是猎卫队伍中最善于奔跑的，所以族长常常让他传话捎信，渐渐地，人们也分不清楚齐大的话到底是族长的命令还是齐大的假传圣旨，于是，齐大就相当于猎卫的头领。
齐大的长矛是颅山岩石的碎片做成的，整个族群中只有三块岩石碎片，一块是齐大的长矛，一块是蓝二的割刀，第三块太小，不足以做成武器，所以阳二族长就用野牛皮扎起来做成了项链戴在月静族医的脖子上，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作为手术刀，帮助族人挑挑肉里的尖刺，割割腿上的痈疽，动动牙齿的手术之类的。
没有人能剥离颅山的岩石，这些碎片的形成是天然的，碎片的发现也是机缘巧合。所以，颅山碎片是可遇不可求的。由颅山岩石碎片做成的武器不仅仅锋利无比，而且坚硬无比，能轻易斩断野牛的骨头。猎卫所使用的武器都来自于蓝二的割刀削制的牛骨矛，牛骨刀，牛骨匕，牛骨针……
和颅山山体一样，碎片在炙日下晒一晒，就能连续发光大半夜，即使不晒也能发出蓝幽幽的光。这奇怪的山和石也曾引起大家的好奇，当有人问起时，金三会思考一会儿，然后回答：因为这是颅山！后来就很少有人再提这个愚蠢的问题，因为大家都会嘲笑他说：“你傻啊，这是颅山！”
梅迪尔族人的队伍还在蜿蜒前行，寒日已经落在树梢，远处树林，飞鸟归巢，野狼嚎叫，一切好像都在为寒冷的夜晚做足准备。
阳二族长决定就在云起坝休息，男人们迅速从周围搜集树枝，点燃了大大小小二十多堆篝火，族人分成十多队，分别围坐在篝火旁，火光闪耀，映红了半边天，颅山那蓝幽幽的光在火光下显得黯淡。
孩子们都聚集到金三的篝火旁坐下，听金三讲颅山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红龙从天空飞过，想休息一下，于是降落下来，她觉得有些口渴，张嘴吸取北海之水以解渴，却不知不觉睡着了，这时，天亮了，炙日升起，烘烤大地，红龙很久没有感到这样温暖了，她继续睡觉，被追踪她十万年的怒之汉抓住机会，伸手斩断了红龙的头，红龙的尾巴一甩，打断了怒之汉的手。这样，大地也被劈成了两半，分别是方陆和圆岛，中间的劈痕就是涌浪海峡，红龙的头化作了颅山，嘴化作往生洞口，眼睛化作了天湖，身子和尾巴化作了方陆的龙之山脉，怒之汉的手变成了手指半岛。”
“我们住在龙头里面，我们住在龙头里面。”四岁的茹枚被少乌抱着，也围到了金三的火堆旁，茹枚第一次听到这个神奇的故事，手舞足蹈地大叫起来。
“闭嘴！”曲大恶狠狠看着茹枚说，曲大长着一张大大的脸，一双眯缝的双眼，说话时脖子上的青筋凸起，显得很费劲。
茹枚被吓哭了，少乌连忙抱着她离开了人群，一边走，少乌一边给茹枚擦眼泪，说“不要随便插嘴，打断别人说话不礼貌，知道吗？”
霍大则瞪了一眼曲大，说：“不要吓别人。”霍大是个沉稳的十四岁男孩，他有着深邃的眼眸和薄薄的嘴唇，言行举止总是四平八稳，中规中矩。
夜晚在甜梦中安然度过。
凌晨，四百多族人个个显得精神抖擞，队伍又开始出发。
空气中雾气萦绕，寒日躲在空中，远处几只光狼跟随着牛群，伺机待发，猎卫们提高了警觉，严阵以待，保护着队伍。
狼群并没有注意祭山的队伍，它们对肥壮的野牛更感兴趣。光狼捕食的成功率并不大，几千你来，夏季炙日烤熟的动物尸体养肥了它们，它们已经疏于捕猎了。只是极冬这几天，它们都耐不住饥饿出来碰碰运气。
路过集云岭时已经中午了，长时间的高度紧张让齐大和猎卫们有些疲惫，不得已，阳二族长同意了齐大的意见，将猎卫队伍分成了两批，轮流戒备。只是猎卫的间隔距离更远了。在刚过集云岭后，这种方法的弊端显露出来了。
一只潜伏在草丛中的猛狮突然冲出来，齐五大吼一声，扔掉背上的包袱，举着肠草杆向猛狮刺去，猛狮躲开杆子，尖利的爪子划过齐五的手臂，鲜血喷射而出，齐五倒地，他忍住剧痛再次反击，肠草杆扎进了刚刚跃起的猛狮前腿，扎得并不深，猛狮受伤更显狂暴，张开大嘴咬住倒地的齐五的脚，这时，刚刚赶到的相大和天大不停用长矛扎向猛狮，终于，疯狂的猛狮禁受不住疼痛，放开齐五掉头跑了。
齐五的伤口很严重，猛狮已经咬碎了他的脚踝骨，血流不止，他觉得异常寒冷，身体和灵魂都像用绳子一圈一圈地捆扎起来浸在冰水中。恍惚中，齐五听见咔擦咔擦刺耳的声音，眼前闪过七彩的星点，他平静的脸上抽动一下，像一丝甜美的微笑。他半闭的眼眨动一下，在他的世界里出现一阵刺眼的白光，像是在黑暗中许久，突然打开了一扇门，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咕地一声，齐五拼尽所有力气，在寒冷和捆绑中挣扎，奋力挣扎，哗地一下齐五觉得自己终于挣脱出来，一种轻松温暖的美妙感受让他欣喜若狂。但是，顷刻之间，齐大感到自己的意识已经无法集中，身子也不停膨胀，膨胀，慢慢变得稀薄，最后消散了。
他的时间停止了。
月静族医面无表情，抬头说：“扔了吧！”
有人从女人队伍中跑过来抱住了齐五，使劲地摇着他的身体，那是齐五的妈妈花齐。
等到花齐稍稍平静下来，几个人用一张牛皮裹住齐五，再用绳子捆好。然后把它立在颅山的一块岩壁上，族长祷告一番，这就是葬礼。如果齐五能在极冬这几天里不被野兽吃掉，等到炙日高升时，他的尸体将被晒成枯木，并随颅山倾泻而下的洪水流进肥沃的多多草原。这是族人的丧葬方法，叫山葬。金三曾经说过，以前吴楚人的丧葬方式是水葬，把尸体裹上牛皮捆好，放进间歇河冲入北海，但是，有好几次尸体遇到回水地，在河面始终没有漂走，所以后来人们就改成了山葬。
阳二族长让猎卫全部执勤戒备，这样可以缩短猎卫之间的间距，方便互相照应，方便配合防御，方便联合作战。齐大提着他的长矛，一边往前奔跑，一边吆喝着猎卫队伍提高警惕，保护族人。
“颅山永固，护我族人，双日永辉，照我族人。”在断断续续的祷告声里，祭山队伍继续前行，很快，人们就忘记了那个几分钟前还鲜活的齐五。
和所有孩子一样，郭大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依旧心有余悸，那激烈的打斗场面一直在他的脑海里重演，重演。那鲜红的血不停在眼前浮现，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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