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 心犹热，血未凉
三天后的傍晚，众人——甚至包括那天没有在场的其他岛屿上的人——全部聚集在码头，即使拖家带口，冒着被风暴卷走的危险，他们也要亲眼目睹战胜风暴的场面。有些人甚至为了争抢一个好位置而大打出手，不过巡逻的士兵很快就把他们隔离开来。
“还真是热闹。”罗格看着数百人聚集的场景感慨道，“就算在大陆上，除了神赐日，很少能看到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
“您说的没错，”贾马尔出声附和，这个高大的汉子竟然也是出色的水手，令罗格很是惊讶，“除非在帝都，不然很难见到这样的盛况。”
罗格轻轻转头：“贾马尔，你是西方人吧？来自大沙漠？”
“我的父母出身那里，他们是杜力克人。”贾马尔的眼中露出一丝怀念，“但在权力争斗里，他们所在的部落被驱逐，因此他们作为雇佣兵来到了帝都，那时我只有两岁。”
“那你对那里还有什么印象吗？”
贾马尔低下身子，神态谦卑：“抱歉，大人，完全没有，我甚至不是在大沙漠里出生的。”
罗格点点头，说来这位前监察官身上完全是帝国人的做派，完全没有那些沙漠游骑兵的粗鲁与野蛮，看来他受过良好的教育，可惜自己想到的某些事情就要落空了。
“会游泳吗？”
“不算精通。”贾马尔苦笑片刻，“不过看这天气，万一落水，就算是游泳高手怕也死定了。”
“放心吧，”罗格拍拍他的肩膀，“没人会出事的。”
“大人，”村长快步跑来，在台阶下站好，“人员已经到齐，可以开始演讲了。”
“知道。麻烦你了，沃尔克。”
村长立刻低下头，恭敬地站到一边。罗格缓步从楼梯上走下，沉重的靴子不断发出回响。
“咚、咚……”
每走下一步台阶，声音便像战锤砸在所有人心中，说话声顿时骤降，等到罗格来到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后，众人已经没有了声音。
看到罗格已经做好准备，担任主持的克莱顿爵士运足力气，高声宣布，音量甚至压过了呼啸的风声：“众神之王的代言人，伟大的伯格·威尔森的嫡系后裔，龙牙岛伯爵，罗格·威尔森。”
人群完全寂静，一眨不眨地看着高台上的年轻人，目光中有狂热，有怀疑，也有好奇，不过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茫然和冷漠。
罗格没有立刻开口，他把这一幕幕场景尽收眼底，他知道，对这些饱经苦难的人民来说，光有口号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必须拿出实际行动，从信仰和利益两方面入手，才能彻底打动他们。
信仰很好解决，只要坐实自己神之使者的名头，后世的经验告诉他，宗教狂热的力量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当然他本人不会过多采取这种力量就是了。
至于利益……
罗格的目光落在某个貌不惊人的渔夫身上，这人叫诺克尔，本地住民。之所以罗格可以记住他的名字，是因为这个人有整整五个孩子，在现在的龙牙岛，他是绝对的异类。
大多数家庭甚至不愿意拥有自己的孩子，当年针对三岁以下幼儿的屠杀对他们的伤害实在太过惨重，以至于村子里很少见到十到十三岁的儿童，就算有，也多半是外来人，比如监察官本人的家属。
虽然罗格知道一定的内幕，监察官也证实那场屠杀是迫不得已，不然这些灵魂遭到严重污染的幼儿绝对会变成危险的异种，但是，他的良心，无论是穿越者的那一面还是本世界的那一面，都不可能放过自己，不可能对这种暴戾的行为视若无睹。
于是，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里，罗格很干脆地单膝跪地，随后毫无犹豫地，把另一条腿也弯曲下来，额头重重地砸在地上。
“大人！”
这声呼喊仅仅存在于克莱顿的脑子里，现实中他一言不发，嘴角紧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酷而坚毅，丝毫不为这种事情动摇。
但，他知道自己其实一定会阻止罗格的，如果大人没有在头一天晚上警告所有人“不准阻止他做的任何事”的话。
所以……这就是您要做的事情吗？可是罗格大人，您应该知道，贵族是不可以向平民认错的，无论任何情况。您现在要做的事情如果传出去，将会彻底化为——
滔天巨浪！
没有想象中的骚乱，侍卫等人知情，不会动手。而海民们则是震惊与犹豫，甚至还有点警惕，不知道这个贵族想要说些什么。
隐藏在暗中的薇薇安双手紧握，她大概猜到了大哥的意图，可是，付出这种代价真的值得么？如果没有昨天的长谈，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杀戮的内心。
在各怀鬼胎的一片寂静中，罗格抬起头来，毫不在意顺着鼻梁缓缓滴落的鲜血。他就这么坐在高台上，和站立的众人平行对视，看过一个又一个海民的眼睛，直入他们的灵魂。每个和他视线接触的人都低下头来，不敢重新抬头，尽管这位大人的目光里并没有任何威胁、残忍、邪恶的成分，可是涌动其中的那种情感，更加让他们难受。
见到这一幕，罗格的嘴角微微上扬。“还好，”他想，“知道难受还是好事，说明血还是热的，心还在跳动。如果彻底变成行尸走肉……”
脑海里忽然闪过无数人围着死刑犯叫好的场面，其中一个老人弯下腰用馒头蘸满鲜血，揣在怀里一路跑出人群。那张脸明明在笑，罗格却听到天空和大地间传来的哭声，哪怕跨越世界的壁垒，也清晰可闻。
他轻轻闭上眼，嘴唇缓缓张开：
“我想，在所有的事情开始之前，作为龙牙岛的领主，以及威尔森家族的成员，我必须向在场的所有人，还有很多不在场的人——”
“致歉！”（罗格用了帝国语，龙牙岛的海民能听出来不同）
慌乱的、奇怪的、警惕的、好奇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人群开始混乱，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彼此，努力消化接受刚才的话语。
“致歉？”村长头一次露出极度震惊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为什么不知道？”贾马尔倒是很放松，“那只是用词的不同而已。”
“可只有平等的身份才能用这个词，他——”
“您想说什么？”贾马尔平静的目光让村长一愣，“贵族和平民？领主与属下？强者与弱者？这三天的相处下来，您觉得这些东西对罗格大人来说，是‘不平等’的理由么？”
“……”
“我们斗了整整五年，老伙计。”贾马尔放松地靠在船舷上，“有些时候，我和你起冲突，只是不愿意看到你们自认低下的态度。”
村长闭上眼睛，微微叹气：“是啊……但这个世界的活法，不就是如此嘛……”
“不一定，”贾马尔的目光转回会场中央的那个身影上，“现在摆在你面前的，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此时，罗格正竖起一根手指，指向一侧的海滩：“大概十年前，在这里发生过一些很不好的事情，我想诸位应该都非常了解，甚至你们中的大多数都亲身经历过那次人为的……灾难。”
某种莫名的情绪逐渐酝酿起来，人群中开始出现一二啜泣，但罗格却充耳不闻，自顾自地继续：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我甚至可以看到火焰的燃烧，闻到血腥的气息，听到……婴儿的哭泣。”
这一瞬间，罗格很确定某些人的拳头骤然缩紧，如果此时他和这些人单独相处，对方拼了命也会让他付出代价。
“我知道你们最后听到了什么，比如某些关于怪物的解释，或者有关邪恶的信息。领主、教会甚至是当时的国王，对，那个国王就是我的父亲，亲生父亲，”人群中的声音更大了，有些侍卫甚至开始紧张地准备拔剑，“对你们说过，这些牺牲都是必要的，是为了你们好。”
他停顿下来，海民们的骚动已经来到一个临界点，几乎就要变成暴动，在这里的几乎所有人都有着被迫杀死自己亲生儿女的过往，他们平时能做的只是尽量忘记这些事情，而罗格在做的，无异于撕开伤口，再往上面撒一把盐，接着再狠狠捅上一刀。没人可以忍受这种近乎侮辱的调侃，尤其是曾经以暴戾难驯著称的海民们，有些人甚至明显地准备大打出手来宣泄愤怒。
就在这时，罗格突然狠狠一拳砸在台上，随着指关节四溅的鲜血，他表情狰狞地用尽全身力气向人群大吼：
“但这就tm是放屁！”
粗俗到极点的一句话飓风般席卷而过，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还在猜测罗格会出什么招的村长与贾马尔，倒是克莱顿爵士和薇薇安同时叹气苦笑，脑思路瞬间同步：
还……真有他的风格，那位礼仪老师被气病实在是……不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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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热闹。”罗格看着数百人聚集的场景感慨道，“就算在大陆上，除了神赐日，很少能看到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
“您说的没错，”贾马尔出声附和，这个高大的汉子竟然也是出色的水手，令罗格很是惊讶，“除非在帝都，不然很难见到这样的盛况。”
罗格轻轻转头：“贾马尔，你是西方人吧？来自大沙漠？”
“我的父母出身那里，他们是杜力克人。”贾马尔的眼中露出一丝怀念，“但在权力争斗里，他们所在的部落被驱逐，因此他们作为雇佣兵来到了帝都，那时我只有两岁。”
“那你对那里还有什么印象吗？”
贾马尔低下身子，神态谦卑：“抱歉，大人，完全没有，我甚至不是在大沙漠里出生的。”
罗格点点头，说来这位前监察官身上完全是帝国人的做派，完全没有那些沙漠游骑兵的粗鲁与野蛮，看来他受过良好的教育，可惜自己想到的某些事情就要落空了。
“会游泳吗？”
“不算精通。”贾马尔苦笑片刻，“不过看这天气，万一落水，就算是游泳高手怕也死定了。”
“放心吧，”罗格拍拍他的肩膀，“没人会出事的。”
“大人，”村长快步跑来，在台阶下站好，“人员已经到齐，可以开始演讲了。”
“知道。麻烦你了，沃尔克。”
村长立刻低下头，恭敬地站到一边。罗格缓步从楼梯上走下，沉重的靴子不断发出回响。
“咚、咚……”
每走下一步台阶，声音便像战锤砸在所有人心中，说话声顿时骤降，等到罗格来到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后，众人已经没有了声音。
看到罗格已经做好准备，担任主持的克莱顿爵士运足力气，高声宣布，音量甚至压过了呼啸的风声：“众神之王的代言人，伟大的伯格·威尔森的嫡系后裔，龙牙岛伯爵，罗格·威尔森。”
人群完全寂静，一眨不眨地看着高台上的年轻人，目光中有狂热，有怀疑，也有好奇，不过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茫然和冷漠。
罗格没有立刻开口，他把这一幕幕场景尽收眼底，他知道，对这些饱经苦难的人民来说，光有口号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必须拿出实际行动，从信仰和利益两方面入手，才能彻底打动他们。
信仰很好解决，只要坐实自己神之使者的名头，后世的经验告诉他，宗教狂热的力量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当然他本人不会过多采取这种力量就是了。
至于利益……
罗格的目光落在某个貌不惊人的渔夫身上，这人叫诺克尔，本地住民。之所以罗格可以记住他的名字，是因为这个人有整整五个孩子，在现在的龙牙岛，他是绝对的异类。
大多数家庭甚至不愿意拥有自己的孩子，当年针对三岁以下幼儿的屠杀对他们的伤害实在太过惨重，以至于村子里很少见到十到十三岁的儿童，就算有，也多半是外来人，比如监察官本人的家属。
虽然罗格知道一定的内幕，监察官也证实那场屠杀是迫不得已，不然这些灵魂遭到严重污染的幼儿绝对会变成危险的异种，但是，他的良心，无论是穿越者的那一面还是本世界的那一面，都不可能放过自己，不可能对这种暴戾的行为视若无睹。
于是，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里，罗格很干脆地单膝跪地，随后毫无犹豫地，把另一条腿也弯曲下来，额头重重地砸在地上。
“大人！”
这声呼喊仅仅存在于克莱顿的脑子里，现实中他一言不发，嘴角紧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酷而坚毅，丝毫不为这种事情动摇。
但，他知道自己其实一定会阻止罗格的，如果大人没有在头一天晚上警告所有人“不准阻止他做的任何事”的话。
所以……这就是您要做的事情吗？可是罗格大人，您应该知道，贵族是不可以向平民认错的，无论任何情况。您现在要做的事情如果传出去，将会彻底化为——
滔天巨浪！
没有想象中的骚乱，侍卫等人知情，不会动手。而海民们则是震惊与犹豫，甚至还有点警惕，不知道这个贵族想要说些什么。
隐藏在暗中的薇薇安双手紧握，她大概猜到了大哥的意图，可是，付出这种代价真的值得么？如果没有昨天的长谈，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杀戮的内心。
在各怀鬼胎的一片寂静中，罗格抬起头来，毫不在意顺着鼻梁缓缓滴落的鲜血。他就这么坐在高台上，和站立的众人平行对视，看过一个又一个海民的眼睛，直入他们的灵魂。每个和他视线接触的人都低下头来，不敢重新抬头，尽管这位大人的目光里并没有任何威胁、残忍、邪恶的成分，可是涌动其中的那种情感，更加让他们难受。
见到这一幕，罗格的嘴角微微上扬。“还好，”他想，“知道难受还是好事，说明血还是热的，心还在跳动。如果彻底变成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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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闭上眼，嘴唇缓缓张开：
“我想，在所有的事情开始之前，作为龙牙岛的领主，以及威尔森家族的成员，我必须向在场的所有人，还有很多不在场的人——”
“致歉！”（罗格用了帝国语，龙牙岛的海民能听出来不同）
慌乱的、奇怪的、警惕的、好奇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人群开始混乱，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彼此，努力消化接受刚才的话语。
“致歉？”村长头一次露出极度震惊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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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只有平等的身份才能用这个词，他——”
“您想说什么？”贾马尔平静的目光让村长一愣，“贵族和平民？领主与属下？强者与弱者？这三天的相处下来，您觉得这些东西对罗格大人来说，是‘不平等’的理由么？”
“……”
“我们斗了整整五年，老伙计。”贾马尔放松地靠在船舷上，“有些时候，我和你起冲突，只是不愿意看到你们自认低下的态度。”
村长闭上眼睛，微微叹气：“是啊……但这个世界的活法，不就是如此嘛……”
“不一定，”贾马尔的目光转回会场中央的那个身影上，“现在摆在你面前的，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此时，罗格正竖起一根手指，指向一侧的海滩：“大概十年前，在这里发生过一些很不好的事情，我想诸位应该都非常了解，甚至你们中的大多数都亲身经历过那次人为的……灾难。”
某种莫名的情绪逐渐酝酿起来，人群中开始出现一二啜泣，但罗格却充耳不闻，自顾自地继续：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我甚至可以看到火焰的燃烧，闻到血腥的气息，听到……婴儿的哭泣。”
这一瞬间，罗格很确定某些人的拳头骤然缩紧，如果此时他和这些人单独相处，对方拼了命也会让他付出代价。
“我知道你们最后听到了什么，比如某些关于怪物的解释，或者有关邪恶的信息。领主、教会甚至是当时的国王，对，那个国王就是我的父亲，亲生父亲，”人群中的声音更大了，有些侍卫甚至开始紧张地准备拔剑，“对你们说过，这些牺牲都是必要的，是为了你们好。”
他停顿下来，海民们的骚动已经来到一个临界点，几乎就要变成暴动，在这里的几乎所有人都有着被迫杀死自己亲生儿女的过往，他们平时能做的只是尽量忘记这些事情，而罗格在做的，无异于撕开伤口，再往上面撒一把盐，接着再狠狠捅上一刀。没人可以忍受这种近乎侮辱的调侃，尤其是曾经以暴戾难驯著称的海民们，有些人甚至明显地准备大打出手来宣泄愤怒。
就在这时，罗格突然狠狠一拳砸在台上，随着指关节四溅的鲜血，他表情狰狞地用尽全身力气向人群大吼：
“但这就tm是放屁！”
粗俗到极点的一句话飓风般席卷而过，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还在猜测罗格会出什么招的村长与贾马尔，倒是克莱顿爵士和薇薇安同时叹气苦笑，脑思路瞬间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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