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十五 平芜尽处是春山（上）
陌京城繁华迷人眼，同行的胡姬见到入夜万家灯火，居然有一瞬间忘记了哭喊着要回去的故乡、忽略了鞭子抽打在身上的痛。
淑慧早在五岁时就知道这个地方。她站在最后面，一点也不想凑热闹，人牙子的打骂不算最可怕，万一被哪个变态的老爷相中，才真真掉进了地狱。
她明白自己价值不菲，中原男人大多以豢养胡姬为荣，认为她们异域风情热烈奔放，更是财力的象征。人牙子说得很好听，胡姬站在酒肆门前跳舞，一日可揽入千金。很多女孩都相信了，穿上漂亮暴露的衣服，任由牙婆将她们带到集市中央，接受男人们猥琐目光的洗礼，然后被买下，一去不复返。
留下的女孩以为同伴终于脱离苦海，以后就是享福，摇身一变成为中原人家的富贵夫人，殊不知真相十分残酷——她们大约会有两种下场，一种不愿被占有身体，激烈反抗，最终被活活打死；另一种沦为玩物，被主人肆意摆弄，长期经受折腾，其实也是活不了多久的。
淑慧憋在心里，从来不和任何人说。她们不会相信，她们很固执，更或许是甘愿被蒙骗。
故乡遥不可及，女孩们没有别的选择，要想不被人牙子打死，或卖进妓院保受侮辱，只能乖乖和男人们走。她们本就是被亲人换钱用的，就算侥幸逃脱，也没有家可以回。
祖母说过，凡是被卖掉的女人，很少能有好下场，无论卖给谁都一样，奴隶主不会对奴隶起怜悯之心，就像屠夫宰杀牛羊时不会掉眼泪。
五岁那年，淑慧的祖母还在家，被当成奴隶使唤，虽然挨打是家常便饭，可每天能吃饱，也有整齐的衣服穿，已经比漂泊在外好许多。她的祖父是个小奴隶主，拥有四十一头羊、八匹马和六个妻子，大老婆一条腿有残疾，是隔壁庄园的小姐，生了四个孩子就去世了；淑慧的祖母是第三个女人，在家里地位最低，因为她是暗娼出身，还是个异族人。
苍梧是中原大国，可离开故土的女人无异于浮萍，羊入狼群，没有人会尊重她。淑慧七岁生日前两天，祖母消失了，都说和六夫人有关系，可谁也不会真正站出来主持公道。淑慧的父亲是祖父最不受待见的儿子，也不敢说一句要出门找亲娘。
除了祖母，从来没有别人记得淑慧的生日。祖母留下的东西少得可怜，父亲从中翻找出一只布做的兔子，默默交给女儿，到了生日当天，破天荒拿出珍藏的粮食，给她单独做了整碗白米饭。
“吃吧，你奶奶没有了，以后你没人疼了。我管不了你，”
那是淑慧第一次知道，原来父亲也会说汉话。睡梦中她迷迷糊糊想起来母亲的样子，金发碧眼，皮肤却是更接近中原人的黄色。
他们仍然是整个家中最卑微的存在，连大伯父的外孙女都可以要求这个姨妈跪下，给自己当马骑。日复一日在尘埃中生长，淑慧渐渐到了能嫁人的年纪，男人们打量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几个堂表兄弟有事无事总在她的窗户外晃。淑慧很害怕，但渐渐地也麻木了。
祖父战败的那一夜，父亲提前放好一个包袱，让她不要睡觉，在屋里待着哪都别去，听见外面乱起来就拿着跑，从她熟悉的狗洞脱身，再也不要回来。淑慧再次见到父亲，他和伯父们都变成了无头尸体，横横竖竖堆在一堆，分不清谁是谁。
死亡没能换来女儿逃出生天，淑慧刚出门就被两个妹妹迎面捉住，大喊这里有人，她们自己逃不掉，也要多拉人一起下地狱。
“你还想跑，你是不是我们家的孩子！胆小鬼！”
两个妹妹是六夫人生的，看到淑慧仇恨的眼神，还理直气壮地指责她不懂家族荣誉。
活着的女人们被带到院子里，跪成一排，撕开衣服，往前点丢着搜刮出的财物，里面有淑慧的那个包袱，口子敞开，半露出一件首饰，全家没有人戴过那种样式，长长的金色插针，顶端有两颗洁白圆润的珠子，还串着一朵红宝石雕刻的花。
淑慧低着头，弓着腰，财物已经不重要，是谁留下的也不重要，她告诫自己安静，千万不能被注意到。
其他女人显然不懂这个道理，拼命哭喊、求饶，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加速将自己送进深渊。身材妖娆的五夫人最先被挑走，她与战胜者的妻族有某种亲戚关系，尚且得以保留尊严，被拉到别处。接着是那两个妹妹，她们是双胞胎，长着相同的面孔，让人觉得很稀罕，当众就被剥光衣物，供人观赏。然后是大伯父的女儿和外孙女，她们平日欺负的也不止淑慧，奴隶们听到这对母女的惨叫，甚至有人笑起来，很大声毫不掩饰，回荡在空寂的屠戮之夜，连掠夺者听了都不寒而栗。
作为战败者，主人和奴隶都是一样的，女人受辱，男人健壮的留下，瘦弱的就打死了事，尸体成为猎狗的口中餐。
到处弥漫着烧火味和血腥味，不知道过去多久，淑慧简直要窒息了，膝盖也早已酸痛肿胀，低调安静和长期干活而变粗糙的皮肤救了她的命，没有被薅出去糟蹋。看着两个妹妹死不瞑目，她忽然觉得，祖母早早离开这个家，或许也是一种幸运。
即便有可能死亡，有可能继续为奴，至少不需要经历这个悲惨的夜晚。淑慧听到战胜者得意的叫喊，说要把她的祖父吊在一根高高的旗杆上，让附近的敌人都能看到，以后谁还敢不服。
堂姐母女躺在破羊毛毡上，已经奄奄一息，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外甥女睁着眼睛，有意无意看到人群中，自己最瞧不起的姨母居然完好无损，那个带着中原异族血统的低贱女子，没有受到一点侮辱……
一口血涌上喉咙，向来自负的外甥女气不过，被污血堵住喉咙，抽搐几下生生窒息而死。淑慧的堂姐就躺在女儿旁边，没有任何反应，也许是提前一步咽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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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慧早在五岁时就知道这个地方。她站在最后面，一点也不想凑热闹，人牙子的打骂不算最可怕，万一被哪个变态的老爷相中，才真真掉进了地狱。
她明白自己价值不菲，中原男人大多以豢养胡姬为荣，认为她们异域风情热烈奔放，更是财力的象征。人牙子说得很好听，胡姬站在酒肆门前跳舞，一日可揽入千金。很多女孩都相信了，穿上漂亮暴露的衣服，任由牙婆将她们带到集市中央，接受男人们猥琐目光的洗礼，然后被买下，一去不复返。
留下的女孩以为同伴终于脱离苦海，以后就是享福，摇身一变成为中原人家的富贵夫人，殊不知真相十分残酷——她们大约会有两种下场，一种不愿被占有身体，激烈反抗，最终被活活打死；另一种沦为玩物，被主人肆意摆弄，长期经受折腾，其实也是活不了多久的。
淑慧憋在心里，从来不和任何人说。她们不会相信，她们很固执，更或许是甘愿被蒙骗。
故乡遥不可及，女孩们没有别的选择，要想不被人牙子打死，或卖进妓院保受侮辱，只能乖乖和男人们走。她们本就是被亲人换钱用的，就算侥幸逃脱，也没有家可以回。
祖母说过，凡是被卖掉的女人，很少能有好下场，无论卖给谁都一样，奴隶主不会对奴隶起怜悯之心，就像屠夫宰杀牛羊时不会掉眼泪。
五岁那年，淑慧的祖母还在家，被当成奴隶使唤，虽然挨打是家常便饭，可每天能吃饱，也有整齐的衣服穿，已经比漂泊在外好许多。她的祖父是个小奴隶主，拥有四十一头羊、八匹马和六个妻子，大老婆一条腿有残疾，是隔壁庄园的小姐，生了四个孩子就去世了；淑慧的祖母是第三个女人，在家里地位最低，因为她是暗娼出身，还是个异族人。
苍梧是中原大国，可离开故土的女人无异于浮萍，羊入狼群，没有人会尊重她。淑慧七岁生日前两天，祖母消失了，都说和六夫人有关系，可谁也不会真正站出来主持公道。淑慧的父亲是祖父最不受待见的儿子，也不敢说一句要出门找亲娘。
除了祖母，从来没有别人记得淑慧的生日。祖母留下的东西少得可怜，父亲从中翻找出一只布做的兔子，默默交给女儿，到了生日当天，破天荒拿出珍藏的粮食，给她单独做了整碗白米饭。
“吃吧，你奶奶没有了，以后你没人疼了。我管不了你，”
那是淑慧第一次知道，原来父亲也会说汉话。睡梦中她迷迷糊糊想起来母亲的样子，金发碧眼，皮肤却是更接近中原人的黄色。
他们仍然是整个家中最卑微的存在，连大伯父的外孙女都可以要求这个姨妈跪下，给自己当马骑。日复一日在尘埃中生长，淑慧渐渐到了能嫁人的年纪，男人们打量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几个堂表兄弟有事无事总在她的窗户外晃。淑慧很害怕，但渐渐地也麻木了。
祖父战败的那一夜，父亲提前放好一个包袱，让她不要睡觉，在屋里待着哪都别去，听见外面乱起来就拿着跑，从她熟悉的狗洞脱身，再也不要回来。淑慧再次见到父亲，他和伯父们都变成了无头尸体，横横竖竖堆在一堆，分不清谁是谁。
死亡没能换来女儿逃出生天，淑慧刚出门就被两个妹妹迎面捉住，大喊这里有人，她们自己逃不掉，也要多拉人一起下地狱。
“你还想跑，你是不是我们家的孩子！胆小鬼！”
两个妹妹是六夫人生的，看到淑慧仇恨的眼神，还理直气壮地指责她不懂家族荣誉。
活着的女人们被带到院子里，跪成一排，撕开衣服，往前点丢着搜刮出的财物，里面有淑慧的那个包袱，口子敞开，半露出一件首饰，全家没有人戴过那种样式，长长的金色插针，顶端有两颗洁白圆润的珠子，还串着一朵红宝石雕刻的花。
淑慧低着头，弓着腰，财物已经不重要，是谁留下的也不重要，她告诫自己安静，千万不能被注意到。
其他女人显然不懂这个道理，拼命哭喊、求饶，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加速将自己送进深渊。身材妖娆的五夫人最先被挑走，她与战胜者的妻族有某种亲戚关系，尚且得以保留尊严，被拉到别处。接着是那两个妹妹，她们是双胞胎，长着相同的面孔，让人觉得很稀罕，当众就被剥光衣物，供人观赏。然后是大伯父的女儿和外孙女，她们平日欺负的也不止淑慧，奴隶们听到这对母女的惨叫，甚至有人笑起来，很大声毫不掩饰，回荡在空寂的屠戮之夜，连掠夺者听了都不寒而栗。
作为战败者，主人和奴隶都是一样的，女人受辱，男人健壮的留下，瘦弱的就打死了事，尸体成为猎狗的口中餐。
到处弥漫着烧火味和血腥味，不知道过去多久，淑慧简直要窒息了，膝盖也早已酸痛肿胀，低调安静和长期干活而变粗糙的皮肤救了她的命，没有被薅出去糟蹋。看着两个妹妹死不瞑目，她忽然觉得，祖母早早离开这个家，或许也是一种幸运。
即便有可能死亡，有可能继续为奴，至少不需要经历这个悲惨的夜晚。淑慧听到战胜者得意的叫喊，说要把她的祖父吊在一根高高的旗杆上，让附近的敌人都能看到，以后谁还敢不服。
堂姐母女躺在破羊毛毡上，已经奄奄一息，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外甥女睁着眼睛，有意无意看到人群中，自己最瞧不起的姨母居然完好无损，那个带着中原异族血统的低贱女子，没有受到一点侮辱……
一口血涌上喉咙，向来自负的外甥女气不过，被污血堵住喉咙，抽搐几下生生窒息而死。淑慧的堂姐就躺在女儿旁边，没有任何反应，也许是提前一步咽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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