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日曦莹莹
第一节秘密花园
清早，神殿最角落的食间里传来好不热闹的声音，虽不至于把屋顶掀翻，但也是这苍曜城神殿里少有的活力。
“给我留一块，给我留一块，你们不能欺负我。”小沫在一旁帮素虹捏豆糕，一边眼睁睁看着小香和其他几个使女把最先蒸熟的几块豆糕分来吃掉。
自从一个月前有翼的话彻底叫她醒悟，又有了力量，素虹就很努力的适应着这里的一切，首先从日常生活开始，每天跟着小香小沫一起劳作，为此还特别恳请了有翼的准许。慢慢的熟识了神殿的规则，一不小心，竟开始改造食物，这还得归功于小香特别认真的给她讲解这个神殿四周的各种可以食用的植物，竟然有这样一种树，树皮割开来会流出红糖一样的汁液，这种汁液吃了可以许久不饿，素虹想起了加拿大的枫树糖，再加上小香她们做豆饼时用的面，岂不是可以做像红糖锅盔一样的夹心糕点。
小沫直喊要给她留一块，小香拿起来一块喂到小沫嘴边，待小沫去吃的时候，小香又拿走，偏不让小沫吃进嘴。两人一来二去几个回合，拉锯一样气喘吁吁，素虹在旁边看着笑得合不拢嘴。
“会拿舞姿收买有翼，又懂得拿食物收买人类，啧啧啧！”门口传来的声音硬生生把小香吓得手一抖，豆糕从手里松脱。眼看掉到地上，门口那人身形一闪，待素虹她们定睛看清，却见是那夜那个皮肤白皙异常的瘦弱男子，依然是站在门口，豆糕却端然落定在他手心。
“主人劳作来你们享用，你们这群使女也是无法无天了”
小香小沫还有其他几个正在食间劳作的使女吓得立即跪了下去，连声应到不敢不敢。
“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愿意，一起劳动，一起分享。”素虹没有退后。
“一起分享……”白皙男子看看手中的糕点，“好，那就再多做一些，我要带走。”
素虹轻声应下，小香加紧摆笼，小沫加紧配合素虹捏豆糕。
白皙男子就在门口倚着门柱双手抱胸等着，戏谑地看着素虹，“我们又见面了，上次夜晚看得不真切，这次再仔细看看，我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素虹听得心里咯噔一下，眉头一皱，如果他不是调侃，而是真的在哪里见过自己，那一定是见的刹心。
“啧啧啧，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这样皱着眉头，我更是觉得熟悉。”白皙男子单手摸着下巴，往素虹凑近了一些，仔细打量着。
“真的在哪里见过我？”素虹犹豫再三要不要打探更多关于刹心的信息，虽然怕暴露了自己，被之前想杀刹心的人知道，但是她更想知道刹心到底是谁。
“嗯！”白皙男子一边说，一边肯定又思量着的点点头，“可我实在是想不起了，也许是因为我从来不认真看人类，所以，印象有点模糊。”
“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素虹好失望，“一点都想不起来，却又非说在哪里见过我，这不是传说的大众脸吗。”
豆糕已经装好，“什么打肿脸？”白皙男子接过食盒，朝着素虹一脸无奈，“实在想不起了”看看食盒，看看正在擦手的素虹，“走了，你慢慢玩儿。”
这是在玩儿吗，虽然那晚的他手法残酷，但今日再见，他的性格和言语却不像他的神力那样残忍。
等他走远了，小香小沫长长松口气。
“他是谁？”素虹问
“他是城主身边的心腹，叫横须。对什么都不在乎却又最可怕。”小香回忆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几年前，我还不知道有苍曜城，那个时候的我还很小，住在离这里很远的太丘城，当时战乱，我们被屠城，太丘城主被杀，我父亲是烧窑的匠人，把我藏在取土的窑中躲过劫难，后来又被拾荒的盗徒抓住，准备卖到其他地方，途径期绝沙漠的边缘，就在那个时候遇到了横须。”
“然后横须救了你？”
“他截住了马队，被他摸过的盗徒一个接一个消失，十几人的马队悄无声息毫无抵抗地消失了，直到他走到我面前，当时我被装在马背上挂着的笼子里，当横须朝我伸出手，我知道他是准备把我也杀了。”
“啊！”素虹惊出声。
“我记得沙丘上，在他背后的高处，城主带着立风出现了，城主喝住了他。”
“他杀红了眼，无心分辨善恶人神，所以我说他可怕，他是听到城主的声音，才停了下来。”小香心有余悸地给素虹描述那刻骨铭心的一幕。
“太丘？”素虹从来不知道一座城池瞬间被屠城原来是这样轻易的事情。“那是谁杀了太丘的城主，屠杀了太丘城里无辜的人？”
“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太小。现在，我只期望苍曜城平平安安，我们也有个长久的安身之地。”
“这样说来，城主看似暴戾冷酷，实则还是在尽力庇护着我们这些凡人？”素虹想着这个和国家的概念好像是一样的，强大的城主守护强大的城池，弱小的城主，就不断地被野心的城主侵略吞并，难怪那个晚上，有翼告诉她，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能为别人而活。
“小香。”素虹忽然想起赤炎说的目虚城，到底能不能问呢。思虑间，素虹停下手里的活，“小香，你听说过目虚城吗？”
小香竭力思索，片刻后无果地摇头，“没有听说过，这沙漠四周的城池，甚至太丘周遭的城池里都没有听说过目虚城。那些被收留下来的人中也没有听说过有谁是从目虚城来的。难道素虹姑娘是目虚城的人吗？”
素虹心事重重地摇摇头。
这个时候，门口有使女匆匆跑进来的声音打断了素虹的思绪。
“横须他们在门口接了人回来啦，小沫，快去看有没有你的亲人。”进门的使女气喘吁吁，想必是从神殿最外面的钟楼那里跑来的，只有那里能远远地望到城池边缘的大门。
听到那人的话，小沫慌忙来到素虹身边跪下，跪请素虹准许她出去看看，素虹急急的一把拉起小沫，“走，小沫，赶快！”
沿着迂回的长廊，在神殿的建筑之间穿行，一直跑到神殿门外的钟楼下面。
正正好，横须带着十来人穿过城池城门进门后长长的街道，穿过围观的人群，推开神殿的大门，进到钟楼前的空地上。自此伫住脚，号令他们跪下。
那些人神色惶恐，衣着褴褛，想必是同小香一样，在盗徒手中救出来的。
“这是苍曜城，城主恩赐你们不死，要你们自此忠诚于苍曜，此生交赎与城主！”横须要他们抬起头对着神殿高处的石阶磕头，素虹顺着横须的手望去，却是有翼缓缓地走下来。
横须要他们对着城主，和他一起喊“忠诚于苍曜，此生交赎与苍曜城主！”
十几人跟着横须喊着，素虹猜这些人应该也已经无处可去，如果城池之间的战乱如小香所说，那些像誓言一样的喊声无力又散乱，正是仓皇逃命幸存后的不知所措。独独在这些散乱的声音中，一个包含愤怒悲怅的声音有力的击穿其他声音，其中未成熟的童音与那愤怒又显得那样不协调。
有翼走下石阶，背着手侧着身，斜着眼神扫视着这些幸存者。若干年来，他已经收容了无数这样的人，听了无数这样的宣誓，独有今日，这当中的一人，那声音令他回头。
素虹站在钟楼下面，远远地侧望着他们，她也听见了那个声音。
她看见有翼从跪着的人中，指着一个稚嫩的身形，横须走过去把他拉起来，看真切了，却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双眼通红忍着泪，紧咬嘴唇双手握拳倔傲地站。
有翼示意横须把这个男孩留在神殿，其他的人可以回城里去了。
小沫站在素虹背后探出头，竭力地在那些褴褛的人群中找寻亲人的面孔，但是她的企望再一次落空了。素虹拉住小沫的手，用力捏了捏，给予一些无济于事的安慰，然后准备带着她离开钟楼。却被有翼发现了她，叫了过去。
“把他给你了”有翼甚至连那个男孩名字都不屑于问的，如同赠送小猫小狗一样轻松地对素虹说着。
“给我？”素虹一时不解又难以接受地看看有翼，转而又看看那个双肩发抖的男孩。
“你叫什么名字？”素虹试着和那个小宇宙正爆发仇恨的男孩沟通
没有回应，只有深沉的的仇恨和被高高抛弃的仓皇无措汇集到一起的复杂的情绪，那样的眼神，盯着素虹。
“他的母亲为了救他，替他死了，他现在心里正发着威呢。”横须偏了偏头，为了从他站的那个角度看清男孩的表情。
“你的父亲呢？”素虹有点不能接受，这种战乱带给孩子的伤害。眼前这个孩子的样子看起来也就才高一的学生那样，就要面对失去母亲的痛苦。
“我没有父亲！”男孩突然像被激怒了，一字一顿地喊起来。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有翼冷冷地站在一边，看着为了问话，弯腰下去俯身和他齐平的素虹，突然发话了。
“回城主，我叫真夜原！”男孩像是知道自己有些做错了似的低下头。
“真夜原，我不知道你和你父亲之间有什么隔阂。你母亲的死，我也很难过。真的，我的家乡几乎没有你这样因为战乱而出现的孤儿。但是我能感受到你的痛。”
“你不能。你没有亲眼看见母亲在你面前死去，你却什么都不能做，更剜心的是你不但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还在逃跑。”真夜原激愤地喊起来，打断了素虹的话。
“好吧，也许我不能。不过，我想你母亲一定也不愿意你一直活在这样的愤怒和自我罪责的捆绑当中。”
“我看着她死，我自己却被迫逃命，那么远，我都没办法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要给母亲报仇。我一定要给她报仇。”真夜原捏紧了拳头。
看着眼前的真夜原，也许这个世界的战乱当中有很多这样的孩子，然后长成大人，然后重复制造这样的悲剧，素虹觉得心里也生出了一些恐慌，但是之前看过的书，那些坚强的信念，都在这个时候发挥的作用，素虹稳下心来。
“我想要帮助你，虽然我没有神力，无法替你报仇。但是我想，有一件事情是比报仇更为重要的。”素虹站起身。
“比报仇更为重要的事情，我也好有兴趣知道哦，来来来，先和我说。”横须本来跟在有翼身后准备和有翼一起离开。听到这里，横须立即折返回身，而有翼依然冷冷地站在不远处。
“我知道你母亲临终前，想要和你说的话是什么。”素虹是多重宗教信仰者，她相信基督教佛教甚至道教当中许多激励人的教义，也相信生命的平和心，再加上电影剧本课程中选修了心理学，她相信真夜原的母亲替真夜原死了，必定在临终前会叮嘱他好好活着。要好好活着，肯定不能是完全浸泡在仇恨中的。
“不，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她要说什么，你骗我的。”真夜原跪在地上，双眼含着愤怒质疑期望各种情绪斜向上看着素虹，烈日把素虹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遮住他，他只看到一个柔美的轮廓。
“我就是知道。她要你好好地活着，不要活在仇恨里。仇恨只会日复一日地侵蚀掉你的心智。仇恨会让你看不见阳光，看不见花开，食不知味，夜不能眠。”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真夜原激动得要站起来，横须一把摁住他的肩膀，把他摁回去跪着。
“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她希望你为她报仇，不是你牺牲掉你自己，不是你活着而不知真意，仇恨只会如迎风执炬，烧掉自己。她更希望你活给你自己，活得足够强大，足够强大地担负起正义，去结束战乱。让她的死，有价值。她才会真正的欣慰。”素虹一字一句坚定地说完，完全没有发现身后，有翼的表情是那样难以置信。
“欣慰，她如何欣慰，她怎么可能看到我是怎样活着，就算战乱结束，她也再也不会看见了。”真夜原失色痛哭起来。
“会的，你母亲会看到的。这个世界太多纷乱，幸好她还有你陪伴着走了一程。现在她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去了另外一次轮回，也许你们还有再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你是要她欣慰的笑，还是看你活得悲惨，为你掉泪。”
真夜原哭号着，试图去接受素虹说的一切，他多么希望素虹是有这样的神力，他愿意去相信素虹说的一切。“可是我逃跑了，我竟然没有去救她，我不拿仇恨埋住自己，我都不知道怎样面对她。”
素虹俯身下去抓住真夜原的手，拉真夜原站了起来，“闭上眼睛，现在拉着你手的，就是你的母亲，在你母亲临死前，你回头那一眼，你心里的一切，你现在都说出来。”
真夜原颤抖着说着对不起，我一定好好的活。那些紧紧攥住的仇恨，埋住他的仇恨，也不再吞没他。再睁开眼，看着眼前的素虹，真夜原知道自己不能与主人平齐，赶紧又跪了下去。
看着情绪平复的真夜原，素虹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却被背后的有翼一把扳过自己，紧紧拽住她的肩膀，眼里的难以置信几乎要吞没她：“你到底是谁，你是人，你不是神，你不过就是个凡人。”有翼翻来覆去地把素虹打量了一遍，像是找到了希望，随即又坠入失望，“你不会是她，你不过就是凡人，没有神力的凡人。”
素虹不知道有翼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就好像在检查一件货物，期望些什么又怀疑着，最终还是落空了，因为有翼摇了摇头，推开自己，径直离去。
“她是谁？”素虹没有太听明白，却大致懂了，有那么一个女人，和自己很像，对有翼来说，很重要的样子。
“我不知道。”有翼颓败地松开手，挥袖而去。阳光下，他银白的短发把他的孤独衬得更加突兀。
横须招过来小香带真夜原去安顿，看着迷惑的素虹，横须叹口气：“我知道我这样做，有翼会不高兴，但是我觉得我有必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素虹虽觉得横须平和易近，却自内心里有些害怕横须，毕竟他是杀戮起来会丧失意识的人。
“路上跟着我，一步一步且小心。”横须若有所思地叮嘱。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了神殿，直到一瀑布绿色爬墙虎的藤蔓掩盖的墙壁前，一股潺潺清泉自藤蔓下流出，流经神殿后的花园，流到神殿中去。
横须撩开藤蔓，钻了过去，素虹慌忙跟上。才发现里面是一个更大的花园，青青亭榭，幽幽石泉。花有异香，鸟有异鸣。石泉前的石碑上藤蔓缠绕，花开谢谢。
素虹想去看清石碑上的字，伸手去撩开那些藤蔓。
“小心，那些花有毒，人类不能碰。”
“我只是想看清这上面的字”
“那是有翼的母亲。当年他们母子被追杀，逃到了这里。”
“是苍曜城主收留的他们？”
“当时这座城不叫苍曜。是一座被屠城之后的空城。”
“那他们逃到这里之后就生活在这里了？”
“有翼带着他的母亲一路狂奔，他母亲奄奄一息，直到在这里死去。在临时前，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抬起手，又垂下去。”
“那不是和真夜原一样，没能和母亲说最后的话。”
“不一样。”横须突然转过身来仔细望着素虹，又退后几步看着素虹。
“真夜原的母亲都没能死在真夜原身边，而有翼的母亲死在有翼的身边是吗？”
“有翼守着他母亲的尸体，在这石碑前哭了一天一夜，直到……”话到嘴边，横须却又再三思量。
“直到什么”
“直到一个蒙着面纱的姑娘路过，她唤醒了有翼的母亲，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但是有翼的母亲和有翼说了最后的话。”
“那是幻觉吗？还是复生？有翼的母亲真的醒过来了吗？”
“他母亲醒过来，唤着有翼的乳名，和他说了她临死前没有力气说出来的那些话。”
“然后呢？”
“然后就消失了，与此同时干涸的石泉涌出水来，滋养着这个沙漠中即将消失的绿洲。”
“那是他母亲的力量变作的泉水了吗？所以有翼就留下来守护这个城池？”
“对，当时的有翼并没有想要守护这里，他只想着报仇。”
“就像真夜原一样？”
“对，当有翼的母亲的身体消失时，那个姑娘对他说‘你在这里哭了一天一夜，我在这亭子里看了你一天一夜，我累了，要离开，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你好好活着吧’”
听了横须说那亭子，素虹望向那亭子，青墙绿萤，飞红翘翠。如若是个美人站在那里，真是绝然意境。
“有翼后来令人画了那姑娘的画像，那画像虽然就是一个戴着面纱的侧影，却是有翼仅有能抓住的记忆。”
“所以，他抓住我，是觉得我和那姑娘很像是吗？”
“很像，却又确定不是，因为你没有神力。”
“那个姑娘为什么来？为什么走？”素虹确信自己挺清楚了故事的核心。
“不知道”横须沉默了很久之后，才回答了素虹三个字。
“有翼在等她吗？”
“一直在等”
这一次换到素虹沉默了。
“哈哈哈，我好像说了好多不该说的话？有翼知道了要杀掉我可怎么办！”
“也许哦，”素虹也学着和横须的幽默互动起来，“感觉有翼是很小气的人，你为什么要冒着风险把他的秘密告诉我呢？”
“不知道，只是冥冥中觉得你也许应该知道真相。”横须突然变得认真起来，“有翼没有问你，不过他总有一天会问，可我现在就想知道，你所说的另外一个世界和轮回，是什么？”
原来横须有他真正想知道的东西，给自己看这个秘密，也许只是取得交换前的信任而已。可自己要怎么和他解释呢，说是21世纪？说地球上早就没有活着的神，甚至是他这种荒谬的超能力？说自己所谓的另一个世界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所谓的轮回也只是佛教的心理安慰因果理论？肯定不能。
“在我的家乡，我们以为人死了之后，是摆脱了这一世该受的业，如果这一世做了很多好事，也许死了之后，下一世会出生在更好的人家，有更好的命运。”
“轮回之后，还能再见面，见面还能认出来吗？”横须很认真地看着素虹。
“也许，就要看两个人之间的缘分吧，那种思念的力量是不是能紧紧拴住两个人，我也不知道。”素虹也不知道要怎样和横须解释了。
横须好似听懂了，他好似比真夜原更加迫切的希望那所谓的轮回是真的。看看素虹，知道也不能问到更多，只好要素虹好好看看来时的路，路上生出许多藤蔓，开出散碎的花，掩盖了路面，“我们该出去了，你可要好好的小心走路，这花闻得人的气味是有渴望的。”
素虹才看见那些藤蔓都延伸过来，开一些碎碎的有迷香气的花，跟在横须身后，她心事重重，脚步小心的在地面上藤蔓的空隙间移动，一个不小心，踉跄一下，横须急忙回首拉住她的手，素虹惊得差点尖叫起来，会不会消失，变成灰尘，被横须这样抓住。
横须大笑起来，“真是有趣的人，并不是每一个被我摸到的人都会消失哦。”
“不是每一个？那就是还有不会消失的？”
“对，当我不想她消失的时候。”横须继续大笑，“不过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松手，你去享受一下它们灼伤你的痛苦。”
素虹苦笑两声，任由横须的冷幽默继续。待到要走出那藤蔓墙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绿亭，一些浅浅的哀伤涌上心头，莫来由的，有种流泪的感觉。
浓的化不开的绿色瀑布重新合上的时候，素虹看着远处巍峨的神殿，还有那天边落日，今天的落日特别红，特别透亮，一些哀凉的感觉袭来，她想起那年去日本学习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日落时分，那一天天空特别明净，只有红日西垂，于天际蔓延着光晕。在神庙前，大法师告诉她，对于修行的人而言，这样的日落时分最是入魔时刻。而今天，她忽然有了一些同样的错觉。
“怎么了？“横须合上藤蔓，发现了素虹的异样。
“我觉得心里不舒服，感觉不对。“素虹凭直觉说了心里的不舒服。
“哪里不对？“横须顺着素虹的目光看了看远处，突然，神殿靠近城中的方向传来呐喊。喊声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尖叫的，吼叫的。
“不好！“横须拉起素虹狂奔，素虹都来不及问是为何，一路踉跄，完全被横须拖着跑，穿过整个神殿的后殿和正宫，七拐八拐，横须把素虹送到空也殿，“你在这里等城主，哪里都不要去。“
素虹见横须急着要走，一把拉住横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妖兽攻城.“横须折回来，心急如火交代了，飞奔而去。
来到苍曜城一个多月以来，素虹从最开始的惧怕，到习惯这个城池，这个城池一直都还是很安宁的，甚至还不断的收留那些逃亡的难民。而今天，她看见横须那样紧张，什么是妖兽攻城，无形的恐惧笼罩她，也笼罩这座城池。
素虹坐立难安，试想了无数个可能，是不是沙漠中的异兽都跑出来了，是不是会进城来吃掉那些无辜的人们，没有神力的他们要如何抵抗啊。在古代，冷兵器时代，力量最重要。而在这个异世界，神力就是活下去的关键。没有神力的自己如何是好。
素虹在房间里找着可以防身的东西，最后拿到一个两尺来长纯铜的帐钩，那帐钩一头长长，一头弯钩向外，像一个改良的晾衣棒。拿在手里挥了几下，趁手。然后急忙跑去殿外的回廊上往城池边缘眺望，看不清楚的阴影在城池边缘晃动，一些火光闪耀，不知道是民舍着火了还是用来驱赶妖兽的。
突然背后一阵急急的窸窣声传来，素虹拿起帐钩高举，准备要是妖物攻来，就迎头一击。待来者出现在寝殿转角的柱子背后，却是一脸焦急的真夜原，高高地举了一个燃着烈焰的火把。
“怎么是你？“素虹不解。
“我和小香小沫在路上遇到横须大人，横须大人叫我来保护你。“
“你也是凡人，没有神力，又还是个孩子，怎么能保护我。“素虹都不知道横须为何如此。
“我能，因为我不怕死。“真夜原回答了素虹，未曾想象到的残忍击打着素虹，要怎样的战乱能叫一个少年对自己的生命残忍至此。
素虹沉默了，心里好多思绪被这一句不怕死生生塞住。只得继续极目远望，试图看到些重要的东西，比如妖兽是不是被赶跑了，更甚的，她竟然试图想看到有翼，那个看似暴戾，却又有善良一面的人。
“真夜原，你以前见过妖兽攻城吗？“素虹见真夜原这么冷静，寻思他必定是经历过。
“没有。“
“不怕，妖兽一开始就会赤裸裸地让你知道它想吃你，而有的人，直到吃掉了你那一刻，你才会知道原来他许久以来都是想吃掉你的。“真夜原目不转睛的巡视着低处的花园草地还有水渠。
是的，真夜原说的是人性的可怕。兽性的可怕是赤裸的直接的。人性的可怕是复杂的。素虹知道这样的可怕在这神力悬殊巨大的异世，会被放大无数倍。
素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个世界她是才来的，像个新生儿，也许在生存上真的还不如真夜原。正思考着，却看见楼下花园里悉悉索索有事物在攒动。
“嘘！”素虹还来不及开口问真夜原是否也看到了，真夜原却先向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借着西边日落最后的光，素虹看见楼下一条多脚甲虫在草丛里爬行，看似没有目标，却一路沿着水渠上行。其身形巨大，素虹活了这么大实在是第一次看见，就像家乡闹过一次虫灾的时候，数量惊人的篦子虫，只是这个篦子虫的身形大了很多倍，体径有篮球那么粗。
“它一直沿着水渠走。”真夜原皱起眉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竟然躲过了城门的卫队溜了进来。”
“我也发现了，它好像怕水，虽然一直沿着水渠，却没有涉水。”素虹和真夜原也跟着那虫移动的方向在走廊上移动。
“它不是怕水，它是在找水源。”真夜原一把抓起火把就往楼下跑，“不行，不能让它找到。”
“你说什么？”素虹不敢相信真夜原说的话，眼前这个孩子虽然小，但却如此肯定那虫的来历，容不得细想，素虹紧紧跟去。
两人一前一后跑下楼，径直穿过宫殿，沿着水渠一直跑，素虹发现真夜原是想在那虫沿着水渠上行的时候，在上游截住它。
当那虫出现的时候，素虹才发现那虫远比篮球的直径要粗，两米长的身子，无数的脚，一节一节蠕动起来，素虹的密集恐怖症简直马上就要爆发了。
“它叫地胆，千万不要碰它，它是有毒的。人碰了还不至于死，神碰了，比死还惨。”真夜原叫素虹站在旁边，远远地。自己却堵住那虫的去路，不住地拿手中的火把挥舞，口中大声呵斥。那虫起初也有退缩，试着反抗几次，也未遭火伤及，似乎慢慢地不怕那火了，一心向前。
“必须得拦住它，因为它会找到水源，然后产卵，那些卵会深入水源深处的地下，蛰伏许多年。”真夜原朝着素虹大喊，“快去找人”
素虹不由分说拔腿就往城门方向跑，因为有翼和横须肯定在那里，她感觉自己高中百米短跑第一名的实力就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了，谁料一转弯，却碰上一堵墙一样厚实的胸膛，是有翼，有翼有些气急地停下来，“你不在空也殿，跑出来做什么？”
“快，快去帮忙，真夜原要支撑不住了”素虹急的直跳脚。
有翼立即往素虹说的地方奔去，远远地准备抬起手，素虹知道他是一贯要杀生的姿势，忽然想起真夜原说的有毒，“啊，快停手，那虫好像有剧毒”
真夜原远远地看见素虹在虫的侧面和城主站在一起，而城主似乎想动手杀那虫子，焦急地喊：“城主，这虫有奇毒，隔空神力也不行啊。横须大人更不能来触摸它。”
“那要怎么办？”素虹喊着，不知是声音尖锐还是什么原因，吸引了那虫，那虫竟然放弃了沿着水渠上行产卵，而是掉头朝素虹爬去。
“姐姐小心啊！”真夜原没想到那虫会去攻击素虹，“火把，我们要大量的火把，只有火能赶走它，再到空旷沙漠上浇了油脂烧死它。”
素虹一把推开有翼，她知道真夜原说的肯定是真的，自己碰了这虫也许还不至于死，可有翼碰了，肯定比自己严重。等推开了有翼，她一边跑一边往身后挥舞铜帐钩。帐钩打在地上，尖锐的声音更引得那地胆径直朝素虹撵去。
这庞大的神殿，在这一刻却显得无比的小，素虹连跑过几个花园，左转右转，再左转再右转，都丢不掉那虫，既然如此，素虹心生一计，干脆把那虫往城门那里引出去。这样一想，又开始恨这神殿太大，跑了许久，都还没跑到门口，跑不动了，跑不动了，要被虫子追上吃掉了。也不知是已经看到了神殿宫门外城中的火光，还是看到了面前不远站着一排拿着火炬的卫队，中间那人竟然是有翼，看来有翼也是心领神会自己的意图，先一步到达城门，一路狂奔来，心跳也加速了，只听得见心跳了，每一步踏地的时候，腮帮的抖动也超级明显了，这样的时候，她觉得有些晕眩，已经顾不得看身后有没有虫扑咬过来了，就此倒下吧，趁有翼的手臂刚刚好接住自己。
合眼前最后的景象，是有翼的银色短发，紧蹙的眉头。素虹竟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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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神殿最角落的食间里传来好不热闹的声音，虽不至于把屋顶掀翻，但也是这苍曜城神殿里少有的活力。
“给我留一块，给我留一块，你们不能欺负我。”小沫在一旁帮素虹捏豆糕，一边眼睁睁看着小香和其他几个使女把最先蒸熟的几块豆糕分来吃掉。
自从一个月前有翼的话彻底叫她醒悟，又有了力量，素虹就很努力的适应着这里的一切，首先从日常生活开始，每天跟着小香小沫一起劳作，为此还特别恳请了有翼的准许。慢慢的熟识了神殿的规则，一不小心，竟开始改造食物，这还得归功于小香特别认真的给她讲解这个神殿四周的各种可以食用的植物，竟然有这样一种树，树皮割开来会流出红糖一样的汁液，这种汁液吃了可以许久不饿，素虹想起了加拿大的枫树糖，再加上小香她们做豆饼时用的面，岂不是可以做像红糖锅盔一样的夹心糕点。
小沫直喊要给她留一块，小香拿起来一块喂到小沫嘴边，待小沫去吃的时候，小香又拿走，偏不让小沫吃进嘴。两人一来二去几个回合，拉锯一样气喘吁吁，素虹在旁边看着笑得合不拢嘴。
“会拿舞姿收买有翼，又懂得拿食物收买人类，啧啧啧！”门口传来的声音硬生生把小香吓得手一抖，豆糕从手里松脱。眼看掉到地上，门口那人身形一闪，待素虹她们定睛看清，却见是那夜那个皮肤白皙异常的瘦弱男子，依然是站在门口，豆糕却端然落定在他手心。
“主人劳作来你们享用，你们这群使女也是无法无天了”
小香小沫还有其他几个正在食间劳作的使女吓得立即跪了下去，连声应到不敢不敢。
“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愿意，一起劳动，一起分享。”素虹没有退后。
“一起分享……”白皙男子看看手中的糕点，“好，那就再多做一些，我要带走。”
素虹轻声应下，小香加紧摆笼，小沫加紧配合素虹捏豆糕。
白皙男子就在门口倚着门柱双手抱胸等着，戏谑地看着素虹，“我们又见面了，上次夜晚看得不真切，这次再仔细看看，我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素虹听得心里咯噔一下，眉头一皱，如果他不是调侃，而是真的在哪里见过自己，那一定是见的刹心。
“啧啧啧，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这样皱着眉头，我更是觉得熟悉。”白皙男子单手摸着下巴，往素虹凑近了一些，仔细打量着。
“真的在哪里见过我？”素虹犹豫再三要不要打探更多关于刹心的信息，虽然怕暴露了自己，被之前想杀刹心的人知道，但是她更想知道刹心到底是谁。
“嗯！”白皙男子一边说，一边肯定又思量着的点点头，“可我实在是想不起了，也许是因为我从来不认真看人类，所以，印象有点模糊。”
“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素虹好失望，“一点都想不起来，却又非说在哪里见过我，这不是传说的大众脸吗。”
豆糕已经装好，“什么打肿脸？”白皙男子接过食盒，朝着素虹一脸无奈，“实在想不起了”看看食盒，看看正在擦手的素虹，“走了，你慢慢玩儿。”
这是在玩儿吗，虽然那晚的他手法残酷，但今日再见，他的性格和言语却不像他的神力那样残忍。
等他走远了，小香小沫长长松口气。
“他是谁？”素虹问
“他是城主身边的心腹，叫横须。对什么都不在乎却又最可怕。”小香回忆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几年前，我还不知道有苍曜城，那个时候的我还很小，住在离这里很远的太丘城，当时战乱，我们被屠城，太丘城主被杀，我父亲是烧窑的匠人，把我藏在取土的窑中躲过劫难，后来又被拾荒的盗徒抓住，准备卖到其他地方，途径期绝沙漠的边缘，就在那个时候遇到了横须。”
“然后横须救了你？”
“他截住了马队，被他摸过的盗徒一个接一个消失，十几人的马队悄无声息毫无抵抗地消失了，直到他走到我面前，当时我被装在马背上挂着的笼子里，当横须朝我伸出手，我知道他是准备把我也杀了。”
“啊！”素虹惊出声。
“我记得沙丘上，在他背后的高处，城主带着立风出现了，城主喝住了他。”
“他杀红了眼，无心分辨善恶人神，所以我说他可怕，他是听到城主的声音，才停了下来。”小香心有余悸地给素虹描述那刻骨铭心的一幕。
“太丘？”素虹从来不知道一座城池瞬间被屠城原来是这样轻易的事情。“那是谁杀了太丘的城主，屠杀了太丘城里无辜的人？”
“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太小。现在，我只期望苍曜城平平安安，我们也有个长久的安身之地。”
“这样说来，城主看似暴戾冷酷，实则还是在尽力庇护着我们这些凡人？”素虹想着这个和国家的概念好像是一样的，强大的城主守护强大的城池，弱小的城主，就不断地被野心的城主侵略吞并，难怪那个晚上，有翼告诉她，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能为别人而活。
“小香。”素虹忽然想起赤炎说的目虚城，到底能不能问呢。思虑间，素虹停下手里的活，“小香，你听说过目虚城吗？”
小香竭力思索，片刻后无果地摇头，“没有听说过，这沙漠四周的城池，甚至太丘周遭的城池里都没有听说过目虚城。那些被收留下来的人中也没有听说过有谁是从目虚城来的。难道素虹姑娘是目虚城的人吗？”
素虹心事重重地摇摇头。
这个时候，门口有使女匆匆跑进来的声音打断了素虹的思绪。
“横须他们在门口接了人回来啦，小沫，快去看有没有你的亲人。”进门的使女气喘吁吁，想必是从神殿最外面的钟楼那里跑来的，只有那里能远远地望到城池边缘的大门。
听到那人的话，小沫慌忙来到素虹身边跪下，跪请素虹准许她出去看看，素虹急急的一把拉起小沫，“走，小沫，赶快！”
沿着迂回的长廊，在神殿的建筑之间穿行，一直跑到神殿门外的钟楼下面。
正正好，横须带着十来人穿过城池城门进门后长长的街道，穿过围观的人群，推开神殿的大门，进到钟楼前的空地上。自此伫住脚，号令他们跪下。
那些人神色惶恐，衣着褴褛，想必是同小香一样，在盗徒手中救出来的。
“这是苍曜城，城主恩赐你们不死，要你们自此忠诚于苍曜，此生交赎与城主！”横须要他们抬起头对着神殿高处的石阶磕头，素虹顺着横须的手望去，却是有翼缓缓地走下来。
横须要他们对着城主，和他一起喊“忠诚于苍曜，此生交赎与苍曜城主！”
十几人跟着横须喊着，素虹猜这些人应该也已经无处可去，如果城池之间的战乱如小香所说，那些像誓言一样的喊声无力又散乱，正是仓皇逃命幸存后的不知所措。独独在这些散乱的声音中，一个包含愤怒悲怅的声音有力的击穿其他声音，其中未成熟的童音与那愤怒又显得那样不协调。
有翼走下石阶，背着手侧着身，斜着眼神扫视着这些幸存者。若干年来，他已经收容了无数这样的人，听了无数这样的宣誓，独有今日，这当中的一人，那声音令他回头。
素虹站在钟楼下面，远远地侧望着他们，她也听见了那个声音。
她看见有翼从跪着的人中，指着一个稚嫩的身形，横须走过去把他拉起来，看真切了，却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双眼通红忍着泪，紧咬嘴唇双手握拳倔傲地站。
有翼示意横须把这个男孩留在神殿，其他的人可以回城里去了。
小沫站在素虹背后探出头，竭力地在那些褴褛的人群中找寻亲人的面孔，但是她的企望再一次落空了。素虹拉住小沫的手，用力捏了捏，给予一些无济于事的安慰，然后准备带着她离开钟楼。却被有翼发现了她，叫了过去。
“把他给你了”有翼甚至连那个男孩名字都不屑于问的，如同赠送小猫小狗一样轻松地对素虹说着。
“给我？”素虹一时不解又难以接受地看看有翼，转而又看看那个双肩发抖的男孩。
“你叫什么名字？”素虹试着和那个小宇宙正爆发仇恨的男孩沟通
没有回应，只有深沉的的仇恨和被高高抛弃的仓皇无措汇集到一起的复杂的情绪，那样的眼神，盯着素虹。
“他的母亲为了救他，替他死了，他现在心里正发着威呢。”横须偏了偏头，为了从他站的那个角度看清男孩的表情。
“你的父亲呢？”素虹有点不能接受，这种战乱带给孩子的伤害。眼前这个孩子的样子看起来也就才高一的学生那样，就要面对失去母亲的痛苦。
“我没有父亲！”男孩突然像被激怒了，一字一顿地喊起来。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有翼冷冷地站在一边，看着为了问话，弯腰下去俯身和他齐平的素虹，突然发话了。
“回城主，我叫真夜原！”男孩像是知道自己有些做错了似的低下头。
“真夜原，我不知道你和你父亲之间有什么隔阂。你母亲的死，我也很难过。真的，我的家乡几乎没有你这样因为战乱而出现的孤儿。但是我能感受到你的痛。”
“你不能。你没有亲眼看见母亲在你面前死去，你却什么都不能做，更剜心的是你不但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还在逃跑。”真夜原激愤地喊起来，打断了素虹的话。
“好吧，也许我不能。不过，我想你母亲一定也不愿意你一直活在这样的愤怒和自我罪责的捆绑当中。”
“我看着她死，我自己却被迫逃命，那么远，我都没办法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要给母亲报仇。我一定要给她报仇。”真夜原捏紧了拳头。
看着眼前的真夜原，也许这个世界的战乱当中有很多这样的孩子，然后长成大人，然后重复制造这样的悲剧，素虹觉得心里也生出了一些恐慌，但是之前看过的书，那些坚强的信念，都在这个时候发挥的作用，素虹稳下心来。
“我想要帮助你，虽然我没有神力，无法替你报仇。但是我想，有一件事情是比报仇更为重要的。”素虹站起身。
“比报仇更为重要的事情，我也好有兴趣知道哦，来来来，先和我说。”横须本来跟在有翼身后准备和有翼一起离开。听到这里，横须立即折返回身，而有翼依然冷冷地站在不远处。
“我知道你母亲临终前，想要和你说的话是什么。”素虹是多重宗教信仰者，她相信基督教佛教甚至道教当中许多激励人的教义，也相信生命的平和心，再加上电影剧本课程中选修了心理学，她相信真夜原的母亲替真夜原死了，必定在临终前会叮嘱他好好活着。要好好活着，肯定不能是完全浸泡在仇恨中的。
“不，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她要说什么，你骗我的。”真夜原跪在地上，双眼含着愤怒质疑期望各种情绪斜向上看着素虹，烈日把素虹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遮住他，他只看到一个柔美的轮廓。
“我就是知道。她要你好好地活着，不要活在仇恨里。仇恨只会日复一日地侵蚀掉你的心智。仇恨会让你看不见阳光，看不见花开，食不知味，夜不能眠。”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真夜原激动得要站起来，横须一把摁住他的肩膀，把他摁回去跪着。
“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她希望你为她报仇，不是你牺牲掉你自己，不是你活着而不知真意，仇恨只会如迎风执炬，烧掉自己。她更希望你活给你自己，活得足够强大，足够强大地担负起正义，去结束战乱。让她的死，有价值。她才会真正的欣慰。”素虹一字一句坚定地说完，完全没有发现身后，有翼的表情是那样难以置信。
“欣慰，她如何欣慰，她怎么可能看到我是怎样活着，就算战乱结束，她也再也不会看见了。”真夜原失色痛哭起来。
“会的，你母亲会看到的。这个世界太多纷乱，幸好她还有你陪伴着走了一程。现在她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去了另外一次轮回，也许你们还有再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你是要她欣慰的笑，还是看你活得悲惨，为你掉泪。”
真夜原哭号着，试图去接受素虹说的一切，他多么希望素虹是有这样的神力，他愿意去相信素虹说的一切。“可是我逃跑了，我竟然没有去救她，我不拿仇恨埋住自己，我都不知道怎样面对她。”
素虹俯身下去抓住真夜原的手，拉真夜原站了起来，“闭上眼睛，现在拉着你手的，就是你的母亲，在你母亲临死前，你回头那一眼，你心里的一切，你现在都说出来。”
真夜原颤抖着说着对不起，我一定好好的活。那些紧紧攥住的仇恨，埋住他的仇恨，也不再吞没他。再睁开眼，看着眼前的素虹，真夜原知道自己不能与主人平齐，赶紧又跪了下去。
看着情绪平复的真夜原，素虹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却被背后的有翼一把扳过自己，紧紧拽住她的肩膀，眼里的难以置信几乎要吞没她：“你到底是谁，你是人，你不是神，你不过就是个凡人。”有翼翻来覆去地把素虹打量了一遍，像是找到了希望，随即又坠入失望，“你不会是她，你不过就是凡人，没有神力的凡人。”
素虹不知道有翼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就好像在检查一件货物，期望些什么又怀疑着，最终还是落空了，因为有翼摇了摇头，推开自己，径直离去。
“她是谁？”素虹没有太听明白，却大致懂了，有那么一个女人，和自己很像，对有翼来说，很重要的样子。
“我不知道。”有翼颓败地松开手，挥袖而去。阳光下，他银白的短发把他的孤独衬得更加突兀。
横须招过来小香带真夜原去安顿，看着迷惑的素虹，横须叹口气：“我知道我这样做，有翼会不高兴，但是我觉得我有必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素虹虽觉得横须平和易近，却自内心里有些害怕横须，毕竟他是杀戮起来会丧失意识的人。
“路上跟着我，一步一步且小心。”横须若有所思地叮嘱。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了神殿，直到一瀑布绿色爬墙虎的藤蔓掩盖的墙壁前，一股潺潺清泉自藤蔓下流出，流经神殿后的花园，流到神殿中去。
横须撩开藤蔓，钻了过去，素虹慌忙跟上。才发现里面是一个更大的花园，青青亭榭，幽幽石泉。花有异香，鸟有异鸣。石泉前的石碑上藤蔓缠绕，花开谢谢。
素虹想去看清石碑上的字，伸手去撩开那些藤蔓。
“小心，那些花有毒，人类不能碰。”
“我只是想看清这上面的字”
“那是有翼的母亲。当年他们母子被追杀，逃到了这里。”
“是苍曜城主收留的他们？”
“当时这座城不叫苍曜。是一座被屠城之后的空城。”
“那他们逃到这里之后就生活在这里了？”
“有翼带着他的母亲一路狂奔，他母亲奄奄一息，直到在这里死去。在临时前，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抬起手，又垂下去。”
“那不是和真夜原一样，没能和母亲说最后的话。”
“不一样。”横须突然转过身来仔细望着素虹，又退后几步看着素虹。
“真夜原的母亲都没能死在真夜原身边，而有翼的母亲死在有翼的身边是吗？”
“有翼守着他母亲的尸体，在这石碑前哭了一天一夜，直到……”话到嘴边，横须却又再三思量。
“直到什么”
“直到一个蒙着面纱的姑娘路过，她唤醒了有翼的母亲，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但是有翼的母亲和有翼说了最后的话。”
“那是幻觉吗？还是复生？有翼的母亲真的醒过来了吗？”
“他母亲醒过来，唤着有翼的乳名，和他说了她临死前没有力气说出来的那些话。”
“然后呢？”
“然后就消失了，与此同时干涸的石泉涌出水来，滋养着这个沙漠中即将消失的绿洲。”
“那是他母亲的力量变作的泉水了吗？所以有翼就留下来守护这个城池？”
“对，当时的有翼并没有想要守护这里，他只想着报仇。”
“就像真夜原一样？”
“对，当有翼的母亲的身体消失时，那个姑娘对他说‘你在这里哭了一天一夜，我在这亭子里看了你一天一夜，我累了，要离开，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你好好活着吧’”
听了横须说那亭子，素虹望向那亭子，青墙绿萤，飞红翘翠。如若是个美人站在那里，真是绝然意境。
“有翼后来令人画了那姑娘的画像，那画像虽然就是一个戴着面纱的侧影，却是有翼仅有能抓住的记忆。”
“所以，他抓住我，是觉得我和那姑娘很像是吗？”
“很像，却又确定不是，因为你没有神力。”
“那个姑娘为什么来？为什么走？”素虹确信自己挺清楚了故事的核心。
“不知道”横须沉默了很久之后，才回答了素虹三个字。
“有翼在等她吗？”
“一直在等”
这一次换到素虹沉默了。
“哈哈哈，我好像说了好多不该说的话？有翼知道了要杀掉我可怎么办！”
“也许哦，”素虹也学着和横须的幽默互动起来，“感觉有翼是很小气的人，你为什么要冒着风险把他的秘密告诉我呢？”
“不知道，只是冥冥中觉得你也许应该知道真相。”横须突然变得认真起来，“有翼没有问你，不过他总有一天会问，可我现在就想知道，你所说的另外一个世界和轮回，是什么？”
原来横须有他真正想知道的东西，给自己看这个秘密，也许只是取得交换前的信任而已。可自己要怎么和他解释呢，说是21世纪？说地球上早就没有活着的神，甚至是他这种荒谬的超能力？说自己所谓的另一个世界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所谓的轮回也只是佛教的心理安慰因果理论？肯定不能。
“在我的家乡，我们以为人死了之后，是摆脱了这一世该受的业，如果这一世做了很多好事，也许死了之后，下一世会出生在更好的人家，有更好的命运。”
“轮回之后，还能再见面，见面还能认出来吗？”横须很认真地看着素虹。
“也许，就要看两个人之间的缘分吧，那种思念的力量是不是能紧紧拴住两个人，我也不知道。”素虹也不知道要怎样和横须解释了。
横须好似听懂了，他好似比真夜原更加迫切的希望那所谓的轮回是真的。看看素虹，知道也不能问到更多，只好要素虹好好看看来时的路，路上生出许多藤蔓，开出散碎的花，掩盖了路面，“我们该出去了，你可要好好的小心走路，这花闻得人的气味是有渴望的。”
素虹才看见那些藤蔓都延伸过来，开一些碎碎的有迷香气的花，跟在横须身后，她心事重重，脚步小心的在地面上藤蔓的空隙间移动，一个不小心，踉跄一下，横须急忙回首拉住她的手，素虹惊得差点尖叫起来，会不会消失，变成灰尘，被横须这样抓住。
横须大笑起来，“真是有趣的人，并不是每一个被我摸到的人都会消失哦。”
“不是每一个？那就是还有不会消失的？”
“对，当我不想她消失的时候。”横须继续大笑，“不过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松手，你去享受一下它们灼伤你的痛苦。”
素虹苦笑两声，任由横须的冷幽默继续。待到要走出那藤蔓墙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绿亭，一些浅浅的哀伤涌上心头，莫来由的，有种流泪的感觉。
浓的化不开的绿色瀑布重新合上的时候，素虹看着远处巍峨的神殿，还有那天边落日，今天的落日特别红，特别透亮，一些哀凉的感觉袭来，她想起那年去日本学习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日落时分，那一天天空特别明净，只有红日西垂，于天际蔓延着光晕。在神庙前，大法师告诉她，对于修行的人而言，这样的日落时分最是入魔时刻。而今天，她忽然有了一些同样的错觉。
“怎么了？“横须合上藤蔓，发现了素虹的异样。
“我觉得心里不舒服，感觉不对。“素虹凭直觉说了心里的不舒服。
“哪里不对？“横须顺着素虹的目光看了看远处，突然，神殿靠近城中的方向传来呐喊。喊声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尖叫的，吼叫的。
“不好！“横须拉起素虹狂奔，素虹都来不及问是为何，一路踉跄，完全被横须拖着跑，穿过整个神殿的后殿和正宫，七拐八拐，横须把素虹送到空也殿，“你在这里等城主，哪里都不要去。“
素虹见横须急着要走，一把拉住横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妖兽攻城.“横须折回来，心急如火交代了，飞奔而去。
来到苍曜城一个多月以来，素虹从最开始的惧怕，到习惯这个城池，这个城池一直都还是很安宁的，甚至还不断的收留那些逃亡的难民。而今天，她看见横须那样紧张，什么是妖兽攻城，无形的恐惧笼罩她，也笼罩这座城池。
素虹坐立难安，试想了无数个可能，是不是沙漠中的异兽都跑出来了，是不是会进城来吃掉那些无辜的人们，没有神力的他们要如何抵抗啊。在古代，冷兵器时代，力量最重要。而在这个异世界，神力就是活下去的关键。没有神力的自己如何是好。
素虹在房间里找着可以防身的东西，最后拿到一个两尺来长纯铜的帐钩，那帐钩一头长长，一头弯钩向外，像一个改良的晾衣棒。拿在手里挥了几下，趁手。然后急忙跑去殿外的回廊上往城池边缘眺望，看不清楚的阴影在城池边缘晃动，一些火光闪耀，不知道是民舍着火了还是用来驱赶妖兽的。
突然背后一阵急急的窸窣声传来，素虹拿起帐钩高举，准备要是妖物攻来，就迎头一击。待来者出现在寝殿转角的柱子背后，却是一脸焦急的真夜原，高高地举了一个燃着烈焰的火把。
“怎么是你？“素虹不解。
“我和小香小沫在路上遇到横须大人，横须大人叫我来保护你。“
“你也是凡人，没有神力，又还是个孩子，怎么能保护我。“素虹都不知道横须为何如此。
“我能，因为我不怕死。“真夜原回答了素虹，未曾想象到的残忍击打着素虹，要怎样的战乱能叫一个少年对自己的生命残忍至此。
素虹沉默了，心里好多思绪被这一句不怕死生生塞住。只得继续极目远望，试图看到些重要的东西，比如妖兽是不是被赶跑了，更甚的，她竟然试图想看到有翼，那个看似暴戾，却又有善良一面的人。
“真夜原，你以前见过妖兽攻城吗？“素虹见真夜原这么冷静，寻思他必定是经历过。
“没有。“
“不怕，妖兽一开始就会赤裸裸地让你知道它想吃你，而有的人，直到吃掉了你那一刻，你才会知道原来他许久以来都是想吃掉你的。“真夜原目不转睛的巡视着低处的花园草地还有水渠。
是的，真夜原说的是人性的可怕。兽性的可怕是赤裸的直接的。人性的可怕是复杂的。素虹知道这样的可怕在这神力悬殊巨大的异世，会被放大无数倍。
素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个世界她是才来的，像个新生儿，也许在生存上真的还不如真夜原。正思考着，却看见楼下花园里悉悉索索有事物在攒动。
“嘘！”素虹还来不及开口问真夜原是否也看到了，真夜原却先向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借着西边日落最后的光，素虹看见楼下一条多脚甲虫在草丛里爬行，看似没有目标，却一路沿着水渠上行。其身形巨大，素虹活了这么大实在是第一次看见，就像家乡闹过一次虫灾的时候，数量惊人的篦子虫，只是这个篦子虫的身形大了很多倍，体径有篮球那么粗。
“它一直沿着水渠走。”真夜原皱起眉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竟然躲过了城门的卫队溜了进来。”
“我也发现了，它好像怕水，虽然一直沿着水渠，却没有涉水。”素虹和真夜原也跟着那虫移动的方向在走廊上移动。
“它不是怕水，它是在找水源。”真夜原一把抓起火把就往楼下跑，“不行，不能让它找到。”
“你说什么？”素虹不敢相信真夜原说的话，眼前这个孩子虽然小，但却如此肯定那虫的来历，容不得细想，素虹紧紧跟去。
两人一前一后跑下楼，径直穿过宫殿，沿着水渠一直跑，素虹发现真夜原是想在那虫沿着水渠上行的时候，在上游截住它。
当那虫出现的时候，素虹才发现那虫远比篮球的直径要粗，两米长的身子，无数的脚，一节一节蠕动起来，素虹的密集恐怖症简直马上就要爆发了。
“它叫地胆，千万不要碰它，它是有毒的。人碰了还不至于死，神碰了，比死还惨。”真夜原叫素虹站在旁边，远远地。自己却堵住那虫的去路，不住地拿手中的火把挥舞，口中大声呵斥。那虫起初也有退缩，试着反抗几次，也未遭火伤及，似乎慢慢地不怕那火了，一心向前。
“必须得拦住它，因为它会找到水源，然后产卵，那些卵会深入水源深处的地下，蛰伏许多年。”真夜原朝着素虹大喊，“快去找人”
素虹不由分说拔腿就往城门方向跑，因为有翼和横须肯定在那里，她感觉自己高中百米短跑第一名的实力就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了，谁料一转弯，却碰上一堵墙一样厚实的胸膛，是有翼，有翼有些气急地停下来，“你不在空也殿，跑出来做什么？”
“快，快去帮忙，真夜原要支撑不住了”素虹急的直跳脚。
有翼立即往素虹说的地方奔去，远远地准备抬起手，素虹知道他是一贯要杀生的姿势，忽然想起真夜原说的有毒，“啊，快停手，那虫好像有剧毒”
真夜原远远地看见素虹在虫的侧面和城主站在一起，而城主似乎想动手杀那虫子，焦急地喊：“城主，这虫有奇毒，隔空神力也不行啊。横须大人更不能来触摸它。”
“那要怎么办？”素虹喊着，不知是声音尖锐还是什么原因，吸引了那虫，那虫竟然放弃了沿着水渠上行产卵，而是掉头朝素虹爬去。
“姐姐小心啊！”真夜原没想到那虫会去攻击素虹，“火把，我们要大量的火把，只有火能赶走它，再到空旷沙漠上浇了油脂烧死它。”
素虹一把推开有翼，她知道真夜原说的肯定是真的，自己碰了这虫也许还不至于死，可有翼碰了，肯定比自己严重。等推开了有翼，她一边跑一边往身后挥舞铜帐钩。帐钩打在地上，尖锐的声音更引得那地胆径直朝素虹撵去。
这庞大的神殿，在这一刻却显得无比的小，素虹连跑过几个花园，左转右转，再左转再右转，都丢不掉那虫，既然如此，素虹心生一计，干脆把那虫往城门那里引出去。这样一想，又开始恨这神殿太大，跑了许久，都还没跑到门口，跑不动了，跑不动了，要被虫子追上吃掉了。也不知是已经看到了神殿宫门外城中的火光，还是看到了面前不远站着一排拿着火炬的卫队，中间那人竟然是有翼，看来有翼也是心领神会自己的意图，先一步到达城门，一路狂奔来，心跳也加速了，只听得见心跳了，每一步踏地的时候，腮帮的抖动也超级明显了，这样的时候，她觉得有些晕眩，已经顾不得看身后有没有虫扑咬过来了，就此倒下吧，趁有翼的手臂刚刚好接住自己。
合眼前最后的景象，是有翼的银色短发，紧蹙的眉头。素虹竟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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