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9
谭映禾是在医院醒来的。
她睁开眼, 入目便是纯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关琰琰惊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醒啦！”
谭映禾循着声源转头, 眼睛有些干涩，眨呀眨的, 就看见了裴凛。
他那一丝不苟的头发显得过分凌乱了, 垂在额前，遮住了一侧眉眼。
身上还是穿着她昏倒之前看见的那身衣服, 白色的衬衫上已经布满了褶皱, 袖口的走线也显得不那么精致, 怎么看都不像是手工定制的高级西服，像是淘宝三十块钱包邮买来的。
裴凛俯身看她, 见她视线在自己衣服上逡巡，就是不往自己脸上看，他有些紧张, “眼睛不舒服吗？”
他嗓音微哑，又有几分粗糙，像是裹了细小的砂砾似的。
谭映禾口干舌燥，“你怎么会来？”
她试着抬起头的时候，才注意到额头上的纱布，前额角隐隐胀痛。
“别动。”盛睿突然开口，谭映禾这才注意到他也在。
裴凛见她没事，面色稍微好看了些, 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 回头看一旁的人，“去拿个吸管过来。”
盛睿面容紧绷，“我去。”
裴凛收回视线, 在床边坐下，看着谭映禾，“你先别说话。”
谭映禾皱着眉看他，“那你说。”
裴凛拿起床头柜上的棉签，在水杯里沾湿，给她点在干裂的嘴唇上，动作十分小心，说话也不疾不徐，“盛睿等不到你，打你手机又关机，他很担心，就给我打了电话，他以为是我把你掳走欺负了。”
关琰琰在一旁附和，“对，盛睿后来也给我打电话了，问我有没有你单位领导的联系方式。”
谭映禾逐渐适应了环境，咳了声，“然后呢？”
关琰琰挑高了眉毛，瞪着眼睛看着她，仿佛在问，这有什么好问的？
有钱人办事有多方便，你又不是不知道。
谭映禾默契地接收到了她的信号，抿上了唇，不再说
话。
盛睿适时拿着吸管进来，还带来了医生。
医生简单做了些检查，拿着小电筒对着谭映禾眼睛照了照，又问了她几个问题，才转过身对众人说，“脑震荡，要在医院观察一天，看看有没有迟发性出血，其他没什么大碍，然后这几天可能会有头晕、恶心、想吐这些症状，都是正常的。”
医生走后，盛睿看向谭映禾，脸上有些愧色，“小禾，今天怪我，应该是去接你的。”
谭映禾刚想说“没关系”，就听见裴凛寡淡的声音。
他面容冷肃，朝他们说道，“你们先回去吧。”
谭映禾实在不想跟他独处一室，撑着上半身，唤了声，“琰琰。”
关琰琰为难地看了眼裴凛，“裴总，要不您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照顾就行了。”
裴凛目光淡然，看了眼谭映禾。
见她精神状态依旧不太好的样子，便起身了，“行，你好好照顾她。”
关琰琰接着他的手，在床边坐下，扶着谭映禾坐起来，絮絮叨叨地说，“还好只是脑震荡，真是吓死我了。”
谭映禾头晕的很，靠在她怀里，疲惫地看着裴凛和盛睿走出了病房。
她才开口，“陈妄呢？”
关琰琰一愣，“陈妄？跟他有什么关系？我没见到他啊，怎么了？”
谭映禾神情微怔，几乎都快怀疑是一场幻觉了。
她轻声道，“没事儿。”
“你放心吧。”关琰琰捧着水杯递到她嘴边，“头上的伤不深，很快就能好了。”
谭映禾闭着眼睛喝水，她又絮絮叨叨地说，“裴总这次真的很尽心，你昏迷了五六个小时，他一直都在病房守着，连饭都没吃。”
谭映禾没说话，只是蓦地想起裴凛把她从车里抱出来的样子。
那样的害怕惊慌，是她过去从未见过的。
“对了，裴凛是不是之前见过你那个傻逼同事？”关琰琰突然问道。
谭映禾不解地看她，“怎么了？”
关琰琰
疑惑地说，“盛睿一跟他说你坐同事的车失联了，他就猜到了那个人，而且对他的信息了如指掌一样。”
谭映禾默了默，没有说话。
要说裴凛见过方奇乐，也不止一次了。
之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裴凛就亲眼看到过方奇乐对她献殷勤，那时候裴凛除了嘴上嘲讽几句之外，并没有其他什么行为。谭映禾还以为他并不在意。
现在想来，不在意应当也只是表面，背地里，他应该已经把方奇乐查得一清二楚了，不然也不会来得如此及时。
谭映禾捋清了思绪，突然有一种世事荒诞的无奈感。
她前不久才斥责过他总是擅自调查别人，没有礼貌，也没有真心，可没想到这才过去一个月，裴凛便以这种在她眼中并不光彩的行为救了她。
谭映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疲惫地叹息一声，然后问道，“方奇乐现在在哪？”
“谁？”关琰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就你那个傻逼同事？”
谭映禾点头。
“他也受伤了，好像是什么地方骨裂了，不过也不严重。”关琰琰有些愤恨，“等他好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谭映禾在腰后垫了枕头，眉眼有些倦意，“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我答应过他不追究的。”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不追究？”关琰琰十分不理解，“要我说，他自己就是个律师，还知法犯法，就应该送到局子里关上几年，人就老实了。”
谭映禾这会儿是真的不记恨方奇乐了。
那人虽然执拗，但说到底不算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况且也真心帮过她几次，每个人都有一时糊涂的时刻，只不过有的人能悬崖勒马，及时醒悟。
要不是那场追尾事故，说不定她已经平安下车了。
“而且，裴凛既然知道了这事儿，他也不会放过那个方什么的。”关琰琰又说。
谭映禾靠在枕头上，偏过头看她，“他为什么不会放过他？”
关琰琰被她这么一
问，顿时失语，像是被噎住了一样，良久，才缓缓地说，“其实，你也感觉到了吧”
“裴凛好像是真的喜欢你。”关琰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至少在我们这些旁观者看来，他是想好好跟你在一起的。”
谭映禾许是脑震荡的后遗症，眼神有些呆滞，怔怔地看着窗外，像是没想明白似的。
关琰琰见她这样，也不再劝说了。
她离开以后，谭映禾已经准备睡下了，没曾想裴凛又过来了。
他这回换了身衣服，似乎是回家洗漱了，整个人神清气爽，往日的干净俊朗恢复了几分，手里拎着一个木质的餐盒，还未走近，便能闻到饭菜的香味。
谭映禾看着他把小菜一一摆放好，轻声说，“恶心，吃不下东西。”
“我知道。”裴凛在她身侧坐下，掰开筷子递给她，“我让郑姨做了你爱吃的，挑挑看，想吃什么就吃两口。”
他态度并不勉强，温柔得恰到好处，倒让谭映禾有些恍惚。
只为了让她随意地吃上两口，费了那么大周章。
她捏着筷子，声线很轻，“你不用这样。”
裴凛将一盒肉酱蒸蛋推到她面前，薄唇吐字清晰，“你也不用这样。”
谭映禾抬眼看他，裴凛目光沉沉，似是暗潮涌动，直直地望着她，似乎要看到她心里去，“我愿意做什么，那是我的事。”
谭映禾本来就皮肤细腻，伤后面色更是苍白，皮肉紧紧依附着骨相，一张羸弱又精致的小脸上，眼睛显得越发明亮。
她放下筷子，“可我们已经分手了。”
她是想让裴凛知难而退，可谁知他听到这话，反而笑了。
“真是稀奇，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裴凛眉眼微扬，有些得意，又有些愉悦地望着她，“至少你没有再把我们的关系，简单定义成一场契约。”
谭映禾愣了愣，似乎是不知道如何接这话。
裴凛将筷子重新塞回到她手里，“吃吧。”
谭映禾到底还是没吃进去几口，她头上缠着绷带，前额处的伤口隐隐的胀痛，坐了没一会儿便又躺下了。
裴凛想为她倒一杯热水放在床头，谭映禾忽然叫住他，“裴凛。”
“你有没有把方奇乐怎么样？”
裴凛拿起杯子，声音有些冷，“你现在还关心他？”
谭映禾没力气跟他解释，“我很感谢你，但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了，等我出院自己会处理。”
裴凛微微挑眉，过了几秒，他轻声应，“知道了。”
“嗯。”谭映禾双手交叠垫在脸下，“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我不回去。”裴凛大跨步走到床边的沙发上坐下，“你要是困了就睡。”
“可是你在这我睡不着。”
裴凛起身往客厅走，“那我去客厅。”
谭映禾有些无语，“裴凛。”
裴凛脚步顿住，转过身看她。
谭映禾撑起上半身坐了起来，目光坦诚且赤裸，“我说了，你不用做这些。”
裴凛目光变得冷然，面如寒潭，又有些破碎的疑惑，“你就这么讨厌我？”
谭映禾感觉喉咙处像是梗着一根刺，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难受得紧。
“我没有讨厌你。”她眼睫半垂，语气也跟着低了几分，“我只是不会再喜欢你了。所以你做这些，也不会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裴凛眉头微蹙，挺直的脊背突然就弯了几分，俊脸上也不似以往的傲慢轻狂，显出几分小心翼翼的悲怆。
他嗓音微哑，喉咙滚动着，“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跟我说，我可以改。”
谭映禾望着他，心头突然涌现出一阵悲戚。
她何尝不知道如今的裴凛对她的用心呢？
只是她没有勇气去尝试了。
他那样的天之骄子，爱情会在他的生命中占多大的分量？而她作为一个他曾经就厌弃的人，又有多少信心能在他心底永远独一无二？
谭映禾见过他不爱一个人的样子，那样的伤害，她没有勇
气再去承受第二次。
“六年前，你离开祁园的那天，我给你发过一条短信。”沉默良久后，谭映禾缓缓地说，“我给你织了一条围巾，想在你临走之前送给你。”
“约在小运河，你答应我了。”
“可你最后没有去。”
谭映禾说得很慢，像是一簇小火苗，不疾不徐地炙烤着裴凛的心。
“我等了你五个小时，从天亮等到天黑。”谭映禾说到这里，已经闭上了眼睛，往事在此刻织成一张网，密密地裹挟着她。
“最后，差点被一个流浪汉侵犯。”
事到如今，谭映禾已经不再悲伤，也不再愤怒了。
若不是方奇乐今天突然发疯，也许她都永远都不会再想起这件事。
裴凛夺门而出以后，她心里异常的平静。
当初的意外已经在时光里蒙上了灰，她再想起，也只能记起一些细枝末节。
譬如她的双手被坏蛋绑住了，对方用的，便是她给裴凛织的那条围巾。
谭映禾不禁想，命运有时像是故意跟她开玩笑。
那次她也侥幸逃脱，是陈妄路过救了她。
那之后的许多事，便是从他们的相识开始的。
谭映禾不止一次地想过，裴凛是不是也该承担一部分的罪孽？
如果他直接在短信里拒绝，或者他如约而至，那她就不会遇见陈妄。
那样，后面的种种悲剧也就不会发生。
谭映禾头又痛了，躺下睡觉时，看见了床头柜上的水杯，还冒着热气——
罢了。
她也累了。
-
深夜，高架桥上的车寥寥无几。
一辆黑色迈巴赫以一百二十迈的速度狂奔，一路开到了瑞方酒店的楼下。
裴凛浑身冷厉，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冲进random。
pub依旧热闹，有人认出了他，同他打招呼，裴凛置若罔闻，眼神冰冷如霜，直直地穿越人群，走到了吧台前。
方烨正在喝酒，见到来人，扬着笑，“哟，怎么
不说一声就——”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揪着领口从座位上扯了下来。
裴凛眼神狠厉，一拳挥向了他的下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直接把人打倒在地。
方烨手中还握着酒杯，音乐也没掩住玻璃碎裂的声音。
人群尖叫一声，四散开来。
方烨皱着眉，揉了揉唇角，也染了怒气，“你他妈发什么疯？”
裴凛手握成拳头，见到吧台上还搁着一杯酒，顺手就拿了起来，又狠狠地摔在地上。
“我发疯？”裴凛目光森然，盯着地上狼狈的方烨，是恨不得杀了他的语气，“我看是你他妈活够了！”
pub经理过来驱散围观的人群，劝了裴凛几句，见对方没有反应，又蹲下想扶方烨起身，然后就被裴凛吼了一句，“滚！”
经理为难地看着方烨，方烨这时也反应过来了，挥挥手把他赶走了。
他手撑着地面，坐起来，看着裴凛，“我怎么活够了，你说说。”
“六年前，我从祁园走的那天，手机被球砸坏了，是不是你拿去了？”裴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眶都泛起了微微的红。
方烨一愣，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他看了眼周围，虽然没人围着了，可依旧有人好奇地往这里看。
他狼狈地朝众人吼了一句，“都给老子滚！”
不出两分钟，场子便空了。
方烨扶着椅子站起来，走到沙发上坐下，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点燃了，微微眯着眼说，“是我拿的。”
裴凛薄唇绷直，脸上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冷酷，“所以那条答应她的信息，是你回的？”
方烨叼着烟，头微微歪着，倒也坦诚，“是我。”
裴凛顺手就操起旁边的凳子，朝他砸了过去。
方烨堪堪躲过，表情有些不屑，又有几分无奈，“不过就是一个女人，你追不回来，就拿我撒气？”
“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方烨没有看裴凛，指尖的烟灰摇摇欲坠。
裴凛走过去，抓着他的衣
领，嗓音哑得不像话，“为什么？”
像是在问方烨，也像是在问自己。
他明明是最不伤害她的人，可偏偏又是他伤得最深。
方烨面容狼狈，眼神却暗含讥讽，“当初我问过你，你自己说不喜欢她的。”
裴凛盯着他，良久，松开了手，“所以，你就喜欢上了？”
他没有其他的解释。
方烨不是一个没有分寸的人，过去，他也从未开过这种玩笑。
裴凛想起第一次带谭映禾去蝉居的时候，她那时便表现出了异样。
她不喜欢方烨，应当是在六年前，就讨厌了。
“你追过她？”裴凛缓缓后退，靠在了吧台上，声音有些疲惫。
方烨沉默了半晌，直接绕过了回答，“她太高傲了。”
当时，方烨在球场开得那两句玩笑并非是随口，他是真的觉得谭映禾漂亮，在得知裴凛真的对她没意思以后，他背地里实打实地追过一阵子。
可没想到的是，谭映禾对裴凛那么主动，对除他以外的人却冷淡得很，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不知泼了他多少冷水。
那天裴凛的手机屏幕在球场被砸出了一道裂痕，他奶奶又在家出了什么事，他着急回去，最后是方烨帮他拿去修的。
一开始看到谭映禾的短信时，他也没打算怎么样，说是报复也不确切，只是一时的玩心，他认为并不严重。
直到后来，裴凛又跟她在一起了。
方烨虽然心情复杂，可裴凛到底还是他自认的好兄弟，他也把那些不该有的想法藏得很好。
“你知道那天她经历了什么吗？”裴凛红着眼，面容是前所未有的疲倦。
方烨愣了愣，他从未想过那个玩笑会造成什么后果，下意识便问，“什么？”
裴凛没再回答他。
他捡起地上的衣服，说了一句，“从今以后，我们不再是朋友。”
然后便踉跄着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之前提过的，
更严重的一件事。
解决完这个矛盾，禾禾的心结就会渐渐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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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凛俯身看她, 见她视线在自己衣服上逡巡，就是不往自己脸上看，他有些紧张, “眼睛不舒服吗？”
他嗓音微哑，又有几分粗糙，像是裹了细小的砂砾似的。
谭映禾口干舌燥，“你怎么会来？”
她试着抬起头的时候，才注意到额头上的纱布，前额角隐隐胀痛。
“别动。”盛睿突然开口，谭映禾这才注意到他也在。
裴凛见她没事，面色稍微好看了些, 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 回头看一旁的人，“去拿个吸管过来。”
盛睿面容紧绷，“我去。”
裴凛收回视线, 在床边坐下，看着谭映禾，“你先别说话。”
谭映禾皱着眉看他，“那你说。”
裴凛拿起床头柜上的棉签，在水杯里沾湿，给她点在干裂的嘴唇上，动作十分小心，说话也不疾不徐，“盛睿等不到你，打你手机又关机，他很担心，就给我打了电话，他以为是我把你掳走欺负了。”
关琰琰在一旁附和，“对，盛睿后来也给我打电话了，问我有没有你单位领导的联系方式。”
谭映禾逐渐适应了环境，咳了声，“然后呢？”
关琰琰挑高了眉毛，瞪着眼睛看着她，仿佛在问，这有什么好问的？
有钱人办事有多方便，你又不是不知道。
谭映禾默契地接收到了她的信号，抿上了唇，不再说
话。
盛睿适时拿着吸管进来，还带来了医生。
医生简单做了些检查，拿着小电筒对着谭映禾眼睛照了照，又问了她几个问题，才转过身对众人说，“脑震荡，要在医院观察一天，看看有没有迟发性出血，其他没什么大碍，然后这几天可能会有头晕、恶心、想吐这些症状，都是正常的。”
医生走后，盛睿看向谭映禾，脸上有些愧色，“小禾，今天怪我，应该是去接你的。”
谭映禾刚想说“没关系”，就听见裴凛寡淡的声音。
他面容冷肃，朝他们说道，“你们先回去吧。”
谭映禾实在不想跟他独处一室，撑着上半身，唤了声，“琰琰。”
关琰琰为难地看了眼裴凛，“裴总，要不您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照顾就行了。”
裴凛目光淡然，看了眼谭映禾。
见她精神状态依旧不太好的样子，便起身了，“行，你好好照顾她。”
关琰琰接着他的手，在床边坐下，扶着谭映禾坐起来，絮絮叨叨地说，“还好只是脑震荡，真是吓死我了。”
谭映禾头晕的很，靠在她怀里，疲惫地看着裴凛和盛睿走出了病房。
她才开口，“陈妄呢？”
关琰琰一愣，“陈妄？跟他有什么关系？我没见到他啊，怎么了？”
谭映禾神情微怔，几乎都快怀疑是一场幻觉了。
她轻声道，“没事儿。”
“你放心吧。”关琰琰捧着水杯递到她嘴边，“头上的伤不深，很快就能好了。”
谭映禾闭着眼睛喝水，她又絮絮叨叨地说，“裴总这次真的很尽心，你昏迷了五六个小时，他一直都在病房守着，连饭都没吃。”
谭映禾没说话，只是蓦地想起裴凛把她从车里抱出来的样子。
那样的害怕惊慌，是她过去从未见过的。
“对了，裴凛是不是之前见过你那个傻逼同事？”关琰琰突然问道。
谭映禾不解地看她，“怎么了？”
关琰琰
疑惑地说，“盛睿一跟他说你坐同事的车失联了，他就猜到了那个人，而且对他的信息了如指掌一样。”
谭映禾默了默，没有说话。
要说裴凛见过方奇乐，也不止一次了。
之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裴凛就亲眼看到过方奇乐对她献殷勤，那时候裴凛除了嘴上嘲讽几句之外，并没有其他什么行为。谭映禾还以为他并不在意。
现在想来，不在意应当也只是表面，背地里，他应该已经把方奇乐查得一清二楚了，不然也不会来得如此及时。
谭映禾捋清了思绪，突然有一种世事荒诞的无奈感。
她前不久才斥责过他总是擅自调查别人，没有礼貌，也没有真心，可没想到这才过去一个月，裴凛便以这种在她眼中并不光彩的行为救了她。
谭映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疲惫地叹息一声，然后问道，“方奇乐现在在哪？”
“谁？”关琰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就你那个傻逼同事？”
谭映禾点头。
“他也受伤了，好像是什么地方骨裂了，不过也不严重。”关琰琰有些愤恨，“等他好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谭映禾在腰后垫了枕头，眉眼有些倦意，“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我答应过他不追究的。”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不追究？”关琰琰十分不理解，“要我说，他自己就是个律师，还知法犯法，就应该送到局子里关上几年，人就老实了。”
谭映禾这会儿是真的不记恨方奇乐了。
那人虽然执拗，但说到底不算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况且也真心帮过她几次，每个人都有一时糊涂的时刻，只不过有的人能悬崖勒马，及时醒悟。
要不是那场追尾事故，说不定她已经平安下车了。
“而且，裴凛既然知道了这事儿，他也不会放过那个方什么的。”关琰琰又说。
谭映禾靠在枕头上，偏过头看她，“他为什么不会放过他？”
关琰琰被她这么一
问，顿时失语，像是被噎住了一样，良久，才缓缓地说，“其实，你也感觉到了吧”
“裴凛好像是真的喜欢你。”关琰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至少在我们这些旁观者看来，他是想好好跟你在一起的。”
谭映禾许是脑震荡的后遗症，眼神有些呆滞，怔怔地看着窗外，像是没想明白似的。
关琰琰见她这样，也不再劝说了。
她离开以后，谭映禾已经准备睡下了，没曾想裴凛又过来了。
他这回换了身衣服，似乎是回家洗漱了，整个人神清气爽，往日的干净俊朗恢复了几分，手里拎着一个木质的餐盒，还未走近，便能闻到饭菜的香味。
谭映禾看着他把小菜一一摆放好，轻声说，“恶心，吃不下东西。”
“我知道。”裴凛在她身侧坐下，掰开筷子递给她，“我让郑姨做了你爱吃的，挑挑看，想吃什么就吃两口。”
他态度并不勉强，温柔得恰到好处，倒让谭映禾有些恍惚。
只为了让她随意地吃上两口，费了那么大周章。
她捏着筷子，声线很轻，“你不用这样。”
裴凛将一盒肉酱蒸蛋推到她面前，薄唇吐字清晰，“你也不用这样。”
谭映禾抬眼看他，裴凛目光沉沉，似是暗潮涌动，直直地望着她，似乎要看到她心里去，“我愿意做什么，那是我的事。”
谭映禾本来就皮肤细腻，伤后面色更是苍白，皮肉紧紧依附着骨相，一张羸弱又精致的小脸上，眼睛显得越发明亮。
她放下筷子，“可我们已经分手了。”
她是想让裴凛知难而退，可谁知他听到这话，反而笑了。
“真是稀奇，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裴凛眉眼微扬，有些得意，又有些愉悦地望着她，“至少你没有再把我们的关系，简单定义成一场契约。”
谭映禾愣了愣，似乎是不知道如何接这话。
裴凛将筷子重新塞回到她手里，“吃吧。”
谭映禾到底还是没吃进去几口，她头上缠着绷带，前额处的伤口隐隐的胀痛，坐了没一会儿便又躺下了。
裴凛想为她倒一杯热水放在床头，谭映禾忽然叫住他，“裴凛。”
“你有没有把方奇乐怎么样？”
裴凛拿起杯子，声音有些冷，“你现在还关心他？”
谭映禾没力气跟他解释，“我很感谢你，但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了，等我出院自己会处理。”
裴凛微微挑眉，过了几秒，他轻声应，“知道了。”
“嗯。”谭映禾双手交叠垫在脸下，“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我不回去。”裴凛大跨步走到床边的沙发上坐下，“你要是困了就睡。”
“可是你在这我睡不着。”
裴凛起身往客厅走，“那我去客厅。”
谭映禾有些无语，“裴凛。”
裴凛脚步顿住，转过身看她。
谭映禾撑起上半身坐了起来，目光坦诚且赤裸，“我说了，你不用做这些。”
裴凛目光变得冷然，面如寒潭，又有些破碎的疑惑，“你就这么讨厌我？”
谭映禾感觉喉咙处像是梗着一根刺，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难受得紧。
“我没有讨厌你。”她眼睫半垂，语气也跟着低了几分，“我只是不会再喜欢你了。所以你做这些，也不会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裴凛眉头微蹙，挺直的脊背突然就弯了几分，俊脸上也不似以往的傲慢轻狂，显出几分小心翼翼的悲怆。
他嗓音微哑，喉咙滚动着，“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跟我说，我可以改。”
谭映禾望着他，心头突然涌现出一阵悲戚。
她何尝不知道如今的裴凛对她的用心呢？
只是她没有勇气去尝试了。
他那样的天之骄子，爱情会在他的生命中占多大的分量？而她作为一个他曾经就厌弃的人，又有多少信心能在他心底永远独一无二？
谭映禾见过他不爱一个人的样子，那样的伤害，她没有勇
气再去承受第二次。
“六年前，你离开祁园的那天，我给你发过一条短信。”沉默良久后，谭映禾缓缓地说，“我给你织了一条围巾，想在你临走之前送给你。”
“约在小运河，你答应我了。”
“可你最后没有去。”
谭映禾说得很慢，像是一簇小火苗，不疾不徐地炙烤着裴凛的心。
“我等了你五个小时，从天亮等到天黑。”谭映禾说到这里，已经闭上了眼睛，往事在此刻织成一张网，密密地裹挟着她。
“最后，差点被一个流浪汉侵犯。”
事到如今，谭映禾已经不再悲伤，也不再愤怒了。
若不是方奇乐今天突然发疯，也许她都永远都不会再想起这件事。
裴凛夺门而出以后，她心里异常的平静。
当初的意外已经在时光里蒙上了灰，她再想起，也只能记起一些细枝末节。
譬如她的双手被坏蛋绑住了，对方用的，便是她给裴凛织的那条围巾。
谭映禾不禁想，命运有时像是故意跟她开玩笑。
那次她也侥幸逃脱，是陈妄路过救了她。
那之后的许多事，便是从他们的相识开始的。
谭映禾不止一次地想过，裴凛是不是也该承担一部分的罪孽？
如果他直接在短信里拒绝，或者他如约而至，那她就不会遇见陈妄。
那样，后面的种种悲剧也就不会发生。
谭映禾头又痛了，躺下睡觉时，看见了床头柜上的水杯，还冒着热气——
罢了。
她也累了。
-
深夜，高架桥上的车寥寥无几。
一辆黑色迈巴赫以一百二十迈的速度狂奔，一路开到了瑞方酒店的楼下。
裴凛浑身冷厉，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冲进random。
pub依旧热闹，有人认出了他，同他打招呼，裴凛置若罔闻，眼神冰冷如霜，直直地穿越人群，走到了吧台前。
方烨正在喝酒，见到来人，扬着笑，“哟，怎么
不说一声就——”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揪着领口从座位上扯了下来。
裴凛眼神狠厉，一拳挥向了他的下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直接把人打倒在地。
方烨手中还握着酒杯，音乐也没掩住玻璃碎裂的声音。
人群尖叫一声，四散开来。
方烨皱着眉，揉了揉唇角，也染了怒气，“你他妈发什么疯？”
裴凛手握成拳头，见到吧台上还搁着一杯酒，顺手就拿了起来，又狠狠地摔在地上。
“我发疯？”裴凛目光森然，盯着地上狼狈的方烨，是恨不得杀了他的语气，“我看是你他妈活够了！”
pub经理过来驱散围观的人群，劝了裴凛几句，见对方没有反应，又蹲下想扶方烨起身，然后就被裴凛吼了一句，“滚！”
经理为难地看着方烨，方烨这时也反应过来了，挥挥手把他赶走了。
他手撑着地面，坐起来，看着裴凛，“我怎么活够了，你说说。”
“六年前，我从祁园走的那天，手机被球砸坏了，是不是你拿去了？”裴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眶都泛起了微微的红。
方烨一愣，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他看了眼周围，虽然没人围着了，可依旧有人好奇地往这里看。
他狼狈地朝众人吼了一句，“都给老子滚！”
不出两分钟，场子便空了。
方烨扶着椅子站起来，走到沙发上坐下，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点燃了，微微眯着眼说，“是我拿的。”
裴凛薄唇绷直，脸上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冷酷，“所以那条答应她的信息，是你回的？”
方烨叼着烟，头微微歪着，倒也坦诚，“是我。”
裴凛顺手就操起旁边的凳子，朝他砸了过去。
方烨堪堪躲过，表情有些不屑，又有几分无奈，“不过就是一个女人，你追不回来，就拿我撒气？”
“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方烨没有看裴凛，指尖的烟灰摇摇欲坠。
裴凛走过去，抓着他的衣
领，嗓音哑得不像话，“为什么？”
像是在问方烨，也像是在问自己。
他明明是最不伤害她的人，可偏偏又是他伤得最深。
方烨面容狼狈，眼神却暗含讥讽，“当初我问过你，你自己说不喜欢她的。”
裴凛盯着他，良久，松开了手，“所以，你就喜欢上了？”
他没有其他的解释。
方烨不是一个没有分寸的人，过去，他也从未开过这种玩笑。
裴凛想起第一次带谭映禾去蝉居的时候，她那时便表现出了异样。
她不喜欢方烨，应当是在六年前，就讨厌了。
“你追过她？”裴凛缓缓后退，靠在了吧台上，声音有些疲惫。
方烨沉默了半晌，直接绕过了回答，“她太高傲了。”
当时，方烨在球场开得那两句玩笑并非是随口，他是真的觉得谭映禾漂亮，在得知裴凛真的对她没意思以后，他背地里实打实地追过一阵子。
可没想到的是，谭映禾对裴凛那么主动，对除他以外的人却冷淡得很，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不知泼了他多少冷水。
那天裴凛的手机屏幕在球场被砸出了一道裂痕，他奶奶又在家出了什么事，他着急回去，最后是方烨帮他拿去修的。
一开始看到谭映禾的短信时，他也没打算怎么样，说是报复也不确切，只是一时的玩心，他认为并不严重。
直到后来，裴凛又跟她在一起了。
方烨虽然心情复杂，可裴凛到底还是他自认的好兄弟，他也把那些不该有的想法藏得很好。
“你知道那天她经历了什么吗？”裴凛红着眼，面容是前所未有的疲倦。
方烨愣了愣，他从未想过那个玩笑会造成什么后果，下意识便问，“什么？”
裴凛没再回答他。
他捡起地上的衣服，说了一句，“从今以后，我们不再是朋友。”
然后便踉跄着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之前提过的，
更严重的一件事。
解决完这个矛盾，禾禾的心结就会渐渐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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