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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第 217 章

小说:女商(大清药丸)作者:南方赤火字数:0更新时间 : 2022-10-03 01:59:15
天下没有白给的午餐。对付这等奸猾之徒林玉婵已经有充分的经验。他越是大方,  她越该警惕。

        “给个数。”

        苏敏官低低一笑,另一只手解开她胸前一颗琵琶扣,肆无忌惮探进去。指节轻抵她皮肤,  感到一颗跳动剧烈的心脏。

        林玉婵打个激灵,  扬起巴掌作势扇他。

        被他抽出衣襟内袋小荷包,打开来数数,里头十块零钱。

        “那么,  公平交易。”苏敏官取了银币,  放开她,  转身藏住脸上绯云,  微笑道,  “银元十块,算是转让费。”

        品牌是他家祖传的没错。换成他老祖老爹,  宁可丢了命,都不肯丢这个名。

        然而家门不幸,  这位敏官三世天生往歪了长,对于祖传的东西,从来都是弃如敝屣,  拿着都嫌烫手。

        今日废物利用,  十块钱就当润笔费。

        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和算计。纯粹是兴之所至,  好像给她一块糖。

        墨迹干透,林玉婵伸出食指尖,  轻点“兴瑞”两个字,  仿佛触到历史的尘埃。

        她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的广州港。那时还没有鸦片战争,没有条约开埠。人们按照旧秩序,井然有序地重复着千年前的生活。垄断外贸的十三行官商是唯一获准和外夷交往的一批人。他们就是这个帝国伸得最远的触角。

        那时候,十三行会馆还没有被大火烧尽,  整齐的门廊上插着万国旗。一艘艘巨型帆船缓缓入港,卸下无数白银,换回一箱箱珍贵的茶。那时候,大清国是唯一一个茶叶出口国。红毛水手们呵护地捧着那些木箱,仿佛捧着全世界最贵重的的珠宝。

        在那些木箱侧面,一排排,一列列,都印着“兴瑞”两个字。

        外国人不明白它的意义,然而单凭这两个字的形状,就能让他们嗅到财富的味道,让他们趋之若鹜,从舒适的庄园和城堡出发,驶入险恶的黑色海洋,踏上前途未卜的征程……

        她这时才真正反应过来,轻声尖叫,扑到苏敏官怀里,小小的跳起来。

        “我可以用!我可以用!你不要我要!我、我是苏家小寡妇,家门不幸,家业全靠我发扬光大哈哈哈……”

        她胡言乱语一阵,珍而重之地将宣纸卷好,转身开门,打算跟员工们宣布这个天降大饼。

        苏敏官按住这个乱跳乱蹿的小爆竹,提醒:“扣子。”

        她低头,脸色激红,手忙脚乱把敞开的衣襟系回去。

        一停顿的工夫,被他一把揽回去。

        “还真就十元钱打发我?”他又好气又好笑,故意磨牙,“连个谢字也没有?”

        林玉婵腆着脸说:“我这是帮你甩掉历史包袱……唔……”

        被他轻轻咬住嘴唇,轻车熟路,把那个“谢”字讨了回来。

        “兴瑞的牌子不许砸了。”他压着逐渐深重的呼吸,沉沉的声音在她耳边研磨,“做得不好,我有权收回。”

        林玉婵听着这句似曾相识的嘱托,蓦然想起容闳,气得拧他后背,感觉自己就是个品牌托孤专业户,大清茶界第一工具人。

        她气喘吁吁回敬:“公平交易,买定离手,你管不着……”

        “我们家一无是处,就这一样东西还拿得出手。”苏敏官咬她耳珠,“你舍得,你就砸。”

        她甩头:“那还随随便便的给我?”

        她不走心地怼了一句,倏然意识到什么,头脑轰隆隆的发热,仿佛千万根琴弦在她耳边撩拨。

        富可敌国的外贸巨擘早已分崩离析。苏家仅剩的一点商业价值,都在这两个字上。

        他沉着气,怀着一腔奇特的执拗,一直在耐心等着。等了两年多,直到她把茶叶做得稍微像样,勉强配得上这个百年的招牌。

        她忽然想问,我何德何能呢?

        苏敏官克制地占了她一点便宜,抽回手,又低声笑,亲下她额头,回答了她上一句话。

        “因为你能做得比我好。林姑娘,别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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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制茶,来来,尝个新鲜。”

        宝顺洋行见习买办郑观应,今年包揽好几种大宗商品。在茶货市场上,又见到了这个心雄胆大的姑娘。

        快一年过去,小姑娘翅膀更硬,居然直接找到他办公室,依然让他一看见就头疼。

        郑观应摩挲腰间的太极鱼护身符,困惑地心想,她怎么还没破产呢?

        不仅没破产。近来异军突起的那个什么“商会”,貌似有她一份。郑观应此时名下已有好几家店铺,他想,哪天派个掌柜去入会,打探一下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不过她带来的茶看起来挺不错。郑观应有业绩目标在身,也就耐着性子,尝了一口。

        跟那大名鼎鼎的博雅精制茶相比,的确有细微差别。

        以中国人的舌头,他觉得也算不上太惊艳。然而冥冥中的直觉告诉他,这味道就是洋人喜欢的那款。

        马口罐密封良好,按照他们博雅以前的特色,由孤儿院小孩手绘花鸟,描着金边。不同的是,这次的包装重新设计过,装饰风格比以往低调内敛,商标是成熟稳重的“兴瑞”二字。

        再拨弄干茶,没有杂质和粗梗,筛选得的确细致,让人看着就赏心悦目。

        “怎么样?”林玉婵跃跃欲试地问。

        郑观应惜字如金,一句话不讲,转身从柜台上取出另一罐样茶,撂在她面前。

        林玉婵认出,这是一家高端茶行的样品。打开看一看,色香俱全,形态均匀,一看就是上品。

        郑观应的意思很明显:比不上。

        茶叶这东西,只要基本品质过关,其余什么香味口感很大程度在于主观判断。郑观应这是告诉她,我说比不上,就是比不上。

        林玉婵不气馁,笑道:“机制茶胜在质量稳定,绝无掺杂粗茶水湿充数。另外,干净卫生,机器每天清理,没有经过脏手脏脚吐沫星子。可以派人去茶厂随意抽检。”

        郑观应正拈一颗话梅吃,闻言嘴角轻轻一抽。

        都知道传统制茶手艺如此,用手揉用脚碾都是常规操作,但……能别说出来吗姑奶奶?!

        林玉婵:“今年疫病流行,茶叶干净一点,总归放心。”

        郑观应侧目,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茶叶,苍白的脸上闪过微微惊讶之色。

        朝他推销货物的华商数不清,没人从这个角度自夸过。

        他抽出一张订货单,朝她丢过去。

        “先拿一百斤,佣金照旧。”

        这是他今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林玉婵忙道:“今年茶叶丰收,我们有……”

        郑观应朝她礼貌拱手,自己低头算账。

        林玉婵气馁。说好的百年老字号呢?就这待遇?

        还得从头开始,一点点打出信誉……

        人在屋檐下,她提笔蘸墨。

        忽然,一阵笃笃皮鞋声。郑观应撂下账册,和屋内几个办事员一块站起来。

        宝顺洋行老板颠地大班,迈着四方步前来视察。

        颠地大班一把年纪,以走私鸦片发家,当年差点被林则徐给砍了,如今双手仍有枷痕。现在他年纪渐长,干不动走私,遂金盆洗手,业务换成了生丝和茶叶,当然还有最近炙手可热的轮运,打算顺顺当当地做到退休养老。

        他巡视一圈办公室,对这个陌生的中国小姑娘皱起了眉头。

        林玉婵对这种蔑视的眼神已经很熟悉了,深吸口气,开启自保应战状态。

        可颠地大班却没说话,目光一转,落在她面前的茶叶罐上。

        随后,仿佛一阵风吹来,吹开了他那半闭着的眼睛。他脸色一变,从兜里摸出眼镜,小跑过来,抓过马口罐,上下左右,看个仔细。

        “广州十三行里那个兴瑞行?”他用标准的粤语问,“不是冒用?”

        林玉婵点点头,也换粤语,介绍:“虽然唔系原班人马,但……”

        颠地大班眯起老花眼,倒出一手心的茶叶,闻了好一阵,满脸的皱纹都舒展了。

        “你有多少?”

        林玉婵心想,你还没问我是谁呢……

        “库存一千斤。”她飞快地说,“下一批毛茶月尾运来。”

        颠地大班拍一拍郑观应肩膀。

        “都要。”

        郑观应眼睛瞪大,一张面瘫脸上现出罕见的惊愕之情。

        “这个,这……”

        颠地大班满面笑容:“下一批也要。把大安茶栈的订单推掉。”

        林玉婵咬紧嘴唇,绷住那快要溢出来的笑容,用笔杆戳戳郑大佬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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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瑞”品牌重出江湖,改头换面,工艺仍是十三行秘方,制作流程却大部分交给蒸汽机,成为大清第一家机械化精制外销茶。

        林玉婵摇着扇子,数着桌上那积压如山的订单,嘴角都快翘上天。

        不仅是她。茶货经理老赵,以及他手下的人,一个个进入了史无前例的拼命状态——他们的工薪和业绩挂钩,这在当时的外贸商铺里还不多见。大家仿佛看到一块块银元在朝自己招手,集体自发996,忙得连饭都站着吃。

        老赵再也不趁工作时间给孩子批功课了。直接请了个先生去家里教,自己专心挣钱,每天算盘打得噼啪响。

        技术总监毛顺娘分身乏术,拐带了几位婶嫂闺蜜,培训之后一同上工,毛掌柜居然都舍不得管——这都是银子啊!

        谁能想到,简简单单“兴瑞”两个字,在老牌洋行心中,分量那么大!

        难怪苏敏官不肯轻易授权。

        林玉婵核着待收账目,一边想,虽然苏老板没求回报,但她也不能白占这个便宜。兴瑞品牌的茶叶销售额,还得给他分个一两成,意思意思。

        华人船商跟洋商死拼恶战,义兴今年巨额亏损是肯定的。总不能让他吃土。

        门口有人叫:“长途信!”。

        林玉婵环顾四周。居然没人去取。

        员工们都热火朝天忙制茶。老赵埋首算订单,抬起脑袋犹豫片刻,又低下头。

        林玉婵哑然失笑,深感博雅要完。

        真是世风日下。容闳的越洋信都拽不回大家赚钱的心。

        她提起裙子,跑出去收信。

        出乎意料,这封长途信,并不是来自容闳。

        而是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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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玉婵好奇满满,用小刀拆开这一封陌生的信笺,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文祥夫人潘氏,向她问好。

        自从两年以前,因着林翡伦的收养事件,和大潘小潘夫人结缘,间接游说文祥,促成了上海广方言馆的落成,林玉婵就把这两位夫人当成自己的福星。虽然人家可能只把她当个解闷的刘姥姥,但她不敢怠慢,逢年过节都递贺帖,通报一下翡伦的近况。

        在大清朝生活,不管是为官还是做商,礼数都不可缺。自容闳时代起,博雅的账面上就专门留有公款,支出这些迎来送往的书信费用。

        这些礼节性的贺帖,她也不指望让官夫人看到。多半是府里统一收拆,她也从没接到过回信。

        今日收到有一品夫人钤印的信,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林玉婵心中咚咚跳,目光逡巡在最右边抬头,鼓起勇气往下读——

        她松口气。

        首先,小潘夫人对两年前那个弃婴念念不忘,近来又沉迷西洋照相术,托她姐姐向林玉婵索要一张林翡伦的近照。

        这个不难。林玉婵寻思,等下次去孤儿院时,托洋教士给照一张便是。

        其次,文祥夫人在信里表示,听说林玉婵对外夷之事十分熟稔,于是来信问了不少洋务方面的事,让她尽快回信解答。

        林玉婵吃了一惊:“让我?”

        第一反应是,朝廷里没人了?轮到文祥夫人来招揽洋务人才了?

        随后更是奇怪:“她怎么知道我在做外贸?”

        老赵终于算完账,凑过来,细读这封京城官夫人来信,啧啧称奇。

        “啊,是容先生引荐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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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闳在美国安顿下来之后,往大清寄回的信件,不止林玉婵收到的那一封。

        他还同时发了两封信,分别寄给他的伯乐曾国藩,以及京城总理衙门,通报在美订购机器一事的进展、预计送达的时间、以及请求朝廷做好准备,提供合适的厂房安置这些机械云云。

        由于机器定制在细节上十分复杂,涉及许多专有名词和概念,容闳只怕朝廷衙门里无人能懂,军国大事也不好委托洋人,因此在信中提到,上海博雅公司现任总经理林小姐,英文不错,人也可靠,必要时可找她答疑解惑。

        曾国藩当时还在忙着杀太平军,这信被他搁置一旁;另一封寄到总理衙门的信,就落到了文祥手里。

        文祥看着“公司”、“总经理”、“林小姐”几个词,一个比一个陌生,不知道这几个概念能如何捆绑到一起。他觉得,大概是容闳这假洋鬼子母语退化,才写出不知所云。

        好在容闳为求稳妥,写信用的是中英双语。文祥赶紧找来京师同文馆的优秀毕业生,解读信中的英文——

        更加云中雾里。气得文祥当场想把那个学校给砸了。

        文祥回家发牢骚。好在家有贤妻,闻言立刻推断出来:

        “啊,是个做生意的小寡妇。我去上海时见过。”

        再一看姓名,文祥夫妇更惊讶——这不是最近那个打洋人官司的女讼师么!

        不少洋务派官员都订《北华捷报》,以窥洋人动向。这个“民女打洋官司”的趣事,也作为饭后谈资,被津津乐道地议论过几天。

        两相结合,就有了文祥夫人这么一封信。表面上是官夫人屈尊问候民女,其实暗含着文祥的意思。

        文祥是少见的开明的洋务派大臣,可惜见识有限,活了几十年,没去过江南,没见过大海。听说上海有这么个奇女子,当即令自己夫人给她写了一封私人信笺,询问洋场风貌,以及洋人法庭的律法规则之事。

        ……

        林玉婵从信中弄明白前因后果,兴奋得微微手颤。

        这算是“出圈”了!

        虽然她对名气并不太看重。因着身份性别原因,很多时候还刻意低调,唯恐“人怕出名猪怕壮”。

        但是……能间接跟这个帝国的核心政务人员对话,甚至能影响一些他对于洋务事业的看法……这个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老赵也在旁边跟着激动:“林姑娘,你这是上辈子积德了!容先生蹉跎半生,才等到一个官老爷召询的机会。你才多大,就能被京官知晓名姓……这下好了,咱们博雅要发财了!林姑娘,先冒昧请示一下,明年犬子能不能来做学徒……我今年的奖金花红能不能增持为股份……”

        林玉婵觉得好笑:“怎么就飞黄腾达了,官夫人又不给咱们投钱。”

        老赵拍腿:“这封信岂是白写的?你回了信,解了他们的惑,人家官老爷能一毛不拔?多寒酸!银子赏赐是最起码的吧?若是再有个赐字、题个匾,往咱们大厅里那么一挂……啊呀呀,就算什么都没有,人家的亲笔墨迹也可以直接裱起来……”

        赵怀生对人情世故的拿捏一向很准确。作为博雅资深元老,“传统文人”和“新派知识分子”两种身份,在他身上自如切换。

        林玉婵偷偷一笑,强迫自己忽略他那些夸张的遐想,扯张纸,开始打回信的草稿。

        ……

        她在信中详细提到了如今华商的竞争困境。如果这封信真能到达文祥手里,并且对他有所触动,能促成推行一些照顾民族资产阶级的政策,那么不仅是她,整个上海港、甚至全部条约港口的外贸商人,都能因此受益。

        写完信,不忙寄。还得请些文化人过目,确保每字每词,每个笔画,都是合乎礼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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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日,博雅员工自觉加班。林玉婵忙里偷闲,例行去土山湾孤儿院。

        上车之前,不忘怀里揣一包糖。

        免得每次都被苏敏官邀买人心。林翡伦快两岁,对林玉婵这个救命恩人上手就打,反倒追着苏敏官跑,一副有糖就是爹的狗腿样。

        马车忽然停了。外头车夫惶恐问道:“太太,您给的地址没错?土山湾洋人孤儿院?”

        孤儿院旁有个剪刀铺。林玉婵听到熟悉的铁片脆响,探头说:“没错呀……”

        她的声音噎在嗓子眼儿,看着街对面的小院,突然全身冰凉。

        孤儿院里没有往常的嬉闹读书声。门口横七竖八地贴着官府封条。

        林玉婵跳下车奔过去:“德肋撒嬷嬷!”

        上个月来时还好好的啊!

        一脸市侩气的德肋撒嬷嬷,此时满面灰败,衣冠不整,戴着枷,跪在地上,脑后插个标,上书“妖妇”。

        还有其他几个黑衣嬷嬷保姆,都被当街枷着。

        “冤枉啊!”德肋撒嬷嬷沙哑哭喊,“民女冤枉,民女不曾害人啊!上帝明鉴,我们一直规规矩矩的啊……是了,民女信上帝,有法条保护,不能枷我……”

        过往行人朝她们吐唾沫,厌恶地叱骂:“你们这些妖婆,洋鬼子走狗,丧尽天良,早该都抓了!我们不懂法条,我们只知道你们不是人!不得好死!”

        保姆郭氏大胆分辩:“那几个囡囡是得疫病死的!不是我们……”

        “啐!”一个官差踢了她一脚,“还狡辩!有人亲眼看到你们挖小孩心肝!你们等着,早晚上头下令,把你们跟你们洋主子一道砍了!——都是中国人,谁给你们的胆子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半夜老天爷就该降雷劈死你们!老妖婆!”

        女教士奥尔黛西小姐带着两个女仆匆匆赶到,正和另一队官差愤怒地抗辩:“她们不是坏人,你们快放了!”

        奥尔黛西小姐的通译大概也染了疫,并没有跟在她身边。

        官差听不懂英文,直接亮刀:“再聒噪,把你也枷上!”

        围观路人指指点点,幸灾乐祸。

        林玉婵眼前一黑,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洋人孤儿院挖小孩心肝入药”这种谣言,辟了多少次了,奈何信众一茬接着一茬。别说现在,就是放在几十年后,照样有人信。

        可是刚才郭氏说什么,有小孩死了……

        “上个月,徐家汇这里流行霍乱。孤儿院也未能幸免。”奥尔黛西小姐看到林玉婵,哽咽说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十三个可怜的小天使,已经回到了上帝的怀抱……”

        林玉婵犹如胸口被人重锤,指尖一下子发抖。怀里一包糖哗啦掉下地,撒得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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