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休养-辞旧岁
岑吟第一次在外面过年, 本该觉得新鲜，却又因诸事繁杂而有些沉闷。萧无常看她抑郁不乐的样子，便请她一同去外面散散步。岑吟问他打算去哪里？他说, 可以去黑河龙王庙。
“龙王庙？”岑吟啧了一声, “你不是……不喜欢黑河龙王吗？”
“我几时说过我不喜欢他？虽然我也确实不喜欢他。”萧无常义正言辞道, “本该是个老头子, 却长得像个小孩子，谁看了都觉得诡异吧。”
“你这就是五十步笑百步, 难道你不是老头子？”岑吟嘲笑他道, “好好的老头子，非要装小男子，怎的你觉得你与城北龙王爷孰美？”
“当然是我美！我美甚！龙王爷何能及我！”
“你这种人，放在孔圣人那个年代, 是要被吊起来用竹简打的。”
萧无常说不过她, 赌气地哼了一声。岑吟与他逗闷子, 倒是开朗了不少。萧无常见她高兴了, 就趁着兴致去叫了车, 请她同行。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岑吟发现他似乎漏掉了枕寒星。
“你……不带那孩子去？”她试探着问。
“什么孩子？我可不知道什么孩子。”萧无常一脸无辜, “都多大了, 还是个孩子。”
岑吟没有再多言。她心里知道，萧无常肯定是跟那小参童起了龃龉，可惜她并无立场去劝他们两人, 只得在一旁看着, 只待时机到时各推一把过来。
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主仆二人的事，终归还是要他们自己来解决。
但岑吟心里还想着一事, 始终惴惴不安。坐在车里时，萧无常见她蹙着眉不说话，就问她是怎么了？岑吟沉默了好一会才摇头叹息了一番，却也没有多说。
“只是想起那西洋小子似乎又被抓到牢里去了。”她道，“当真无事吗？”
“没事，他能有什么事。”萧无常满脸写着不在意，“就让他在牢里蹲着吧，正好在里面过过年。”
“萧释啊，你这是否有些太冷血了？”
“那是，毕竟我是只狼嘛。”
萧无常一边说一边看她的脸色，见势不妙就让她宽心，说那个姓什么什么的洋鬼子死不了的。那小子灵气就算被消耗大半也强过一般的阴阳术士，不可不谓是老天爷赏饭吃。
“那九皇子？”岑吟试探着问。
“他你就更不用担心了。”萧无常道，“说不定，他现在都已经出来了。”
“他出得来？”岑吟觉得不对劲，“你怎么确定他出得来？”
“因为……”萧无常微微眯起了眼睛，像是沉思了一会，“他是个幽人。”
幽人有其固定寿命，未尽之前，几乎是不死之身。那一日在地宫，几乎在场之人都没有料到，那个爱说笑爱吃苹果的九皇子，并不是寻常人。
“他隐藏得真好，我竟一点都没察觉。”岑吟叹道。
“他们……帝王家出身的人，都是有些异于常人的。”萧无常靠在马车厢上道，“可惜他和源风烛一样，于帝王之位有运无命，纵然身后有龙气盘绕，也不能逆转乾坤。”
“说起来，萧释，我想起那日我在阴楼里，曾数次听到你与一人的言谈声。”岑吟回忆道，“那应当是已发生之事弥留的幻影，但却不知你是在同谁交谈？”
“同一个自以为江山永固，千秋万代的可悲之人交谈罢了。”萧无常道，“那个人我执心太重，百邪鬼上有他名姓。”
岑吟刚想再问，马车却忽然颠簸了一下，竟是猛地停了。能听到车夫很急地喊吁声，有些气急败坏，一停下便大声斥责起来。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好好的大路不走偏走中间！存心找事是吗！”
“嗯。”
“你还嗯！你存心抬杠是吧！信不信我拉你去见官！告你个讹人罪！”
那车夫越说越气，听着像是要动起手来。岑吟掀开帘子朝外面看，想着给些银子劝几句叫他莫生气，可就在她朝窗外看时，却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人。
那人还是老样子，穿着一身白衣，举着一把白伞，将自己的头和手用白布条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就站在路中央对着马车，一动不动的，不知是何用意。
岑吟一见是他，心说倒是有过几面之缘，便欲下车说和，但谁知那白衣人却突然转身走了，持着伞慢慢消失在了街道上。
那车夫在后面眼见他走远，有些气急败坏，但又一时追之不上，只是满脸怨怼。
“切！真是晦气！”他呸了一口，“大过年的碰到这么个哭丧的，倒了霉了！”
萧无常见这人是真动了气，纠结了半天，还是包了一个大红包给他挡挡煞气。那人得了钱，立刻就喜笑颜开了，仍旧是载着他们朝黑河龙王庙而去。
那庙就在郊外，离黑河不远。原本那只是座破旧的三间小庙，谁知不久前突然便从下方拔地而起一座巍峨宫殿，足有之前的几十倍大小，百姓们纷纷前来上线观瞻，都说是龙王爷显灵了。
萧无常对此事十分嗤之以鼻。等那老爷子显灵挖庙，还不如等日头从西边出来。说来这海陵城的龙王爷还是应该感谢自己，不然的话，哪有这么好的香火。
车夫把他们送到时，岑吟看到前来烧香的百姓已经排起了长队。她惊讶地看着那座巍峨的宫阙，发觉它虽是设计不同，但制式却与海底龙宫几乎如出一辙。
“这……这……这……”她支吾着说不出话，“龙王显灵了？”
“是我显灵了！我！”萧无常急了，“这庙是我挖的！”
“你……挖的？”岑吟怎么都不信，“你还有这本事？那你能挖个皇宫出来吗？”
“这是两码事！这庙本来就在地下！”
其实这座地下的龙王庙，乃是古时候的旧龙宫。几万年沧海桑田更迭变幻，连龙宫都随水搬迁，还有什么东西会长盛不衰呢？
“说来你未必信，这旧龙宫万年前的缔造之人，正是幽国国君，丰都大帝。”萧无常道，“他未做幽人之时，就极擅修筑之事。九霄宫阙不少亭台楼阁也都是他督造的。”
“几万年前？”岑吟听得直咂舌，“那时有人吗？”
“人还是有的，只不过刀耕火种罢了，有些原始。”
“你怎么知道？”
“书上看的。”
成吧。岑吟暗自感叹，这定是在讽刺我读书少。毕竟自己读的都是道家经典，世间其他杂文异书，几乎都不曾看过。
其实萧无常并没这个意思，他只是想起来了就随口一说罢了。眼见着这里人山人海，堵得水泄不通，看来是不能进去了。不得已之下，只能带着岑吟绕着旧龙宫四处转。
但岑吟看那龙宫样式，全然不像刀耕火种时人所建，只见魏巍宫殿上青砖碧瓦，脊兽蹲于檐上，更有褪色的巨大浮雕，还有各色神子塑像，怎么看也不原始。
“这……”
“若想住着舒坦，哪有不翻修的。”萧无常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这龙宫几经翻修，早已没了最初的模样了。但若扒了这层砖瓦皮，你会瞧见这里头的东西全是山河怪石，搭得像个岩窟一样，怎会还有美感。”
岑吟想了想，心道他说得有理，也就不再纠结了。她放平心态，跟着萧无常一同绕着宫殿观赏那尚未腐坏的砖石，一边看一边感叹此物的制造之人是何等的心灵手巧，鬼斧神工。
她走得快了些，把萧无常落在了后面。那人也不急，就这样慢条斯理地跟着她，看着很是优哉游哉。
然而，在绕过一处白玉壁时，岑吟一抬头便看到一个身着银色衣衫的少年正打着一把油纸伞靠在墙壁上。她没有防备，被吓了一跳，但随即却认出来了那人是谁。
“敖夜？”她大惊道，“你怎么在这？”
那人举着伞，像是有心事一般眼神飘忽，半晌都未回应。过了好一会，他才忽然转过头，望着岑吟慢慢眯起了眼睛。
“你给我下了什么蛊吗？”他问。
岑吟的神色立刻便不正常起来。她觉得敖夜有病，而且是真的有病，还病得不轻，若再不及时诊治，恐怕要出大事。
“我一个道士，怎么可能会下蛊？”她打量着敖夜道，“不知八太子今天又来搞什么幺蛾子？”
“我怀疑，你给我下了咒术。”敖夜直截了当道，“你最好从实招来，否则……”
“太子殿下，您莫不是又疯了？”岑吟皱着眉道，“我觉着，您该找个大夫好好瞧瞧，我看十有八九，是得了癔症。”
敖夜举着伞，神色阴沉地盯着岑吟看，像是在评判她这番话的真假。这时萧无常跟了上来，一看到敖夜，立刻护住岑吟，生怕那小子又做出什么抽风的事情来。
敖夜看着他们那副防备的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没病，你们信我。”他道，“我只是怀疑这个女人给我下了咒，才让我对她如此痴迷，若不是，那想必就是另有人迷惑于我了。”
“我看阁下是真的病了，而且还不轻。”萧无常戒备道，“你还是找个鱼大夫仔细看看，先治病要紧。”
敖夜冷冷地瞪着他们两个看，好一会之后，竟破天荒什么都没说而是直接走人了。岑吟看着他那稚嫩而萧索的背影，心中倒是有些嘀咕，是不是对他太冷淡了？
但看他模样，似乎也不宜太热，否则蹬鼻子上脸，根本不知进退。
萧无常赶走了敖夜，正满脸喜气。若不是自己不能喝人间之物，现在早就拉上岑吟一起喝桃花酒了。
然而，俗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本以为自己能清闲一天好好过年，谁知这事情倒一个接着一个。
萧无常都没能在喜悦中沉浸多久，他那位随身的书童便骑着马来找他了。
“少郎君！”枕寒星远远就朝他喊道，“小贺公子回来了！”
小贺公子？岑吟一听便来了精神。原来一纸状书把森威尔告到府衙的正是他。前几天他去庙里打醮去了，除夕这日竟赶了回来。
枕寒星立在他们两人旁边，拜会过之后，便将事情娓娓道来。原来小贺公子早有准备，只是家中人按规矩要去祈福这才跟去的。而他心中一直记挂着一事，一赶回来便立刻去办了。
“是什么事？”萧无常问。
“小贺公子把状子撤掉了。”枕寒星道，“他心知自己冤枉了好人，便择日撤了状书，意欲握手言和。想来此时森威尔应当已经被放出来了。”
“好，多谢你特意来告知。”萧无常点头，“女冠，我就说不必担心吧？这年头，凡事都讲一个时机，若是时机到了，无需我等动手，它自然会送上门来。”
岑吟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整个人松泛了起来。她想了想，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倒是可以好好赏风景了，而无需还惦念着一些已解决的事情。
这一回，不等萧无常喊她，她自己倒是就四处逛了起来，反而是要萧无常努力才追得上她的步伐，不知不觉间，已将那些华美景色尽收眼底。
“这座城不愧是枢纽之处，的确繁华，风景宜人。”萧无常道，“可叹我们将行的下一座城就没有这么浮华了。”
非但没有美景，有的还尽是刀兵。
“我看过黄历了，初三是个好日子，宜远行。”萧无常道，“不如我们就那日动身吧？”
“也好。”
岑吟点头答允了。她仰头望向苍穹，只见四周万里无云，晴空一片，顿觉心情舒朗，感叹其辽阔而无边界。
“应是个好兆头。”
风吹过纸张，哗啦啦作响。一处客栈内，老旧的木桌子上正放着一本书，上面白纸黑字，皆是用墨水一点一点记录。
海陵古城，七星梅桩，幽王地宫。见南海太子，逢中原皇子，遇西洋术士。
除夕至爆竹响，又一载辞旧声。虽是城中不许燃放烟花，但在郊区外，仍是有官府中人代百姓点燃花炮，在海陵城四角炸响，意在祈福压岁，愿来年风调雨顺，四时安康。
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于那黄昏时分回荡在古城墙周围。而在遥远之处，一座石崖之上，黑靴落地，衣袂飘然，一位背着包裹的年轻道长缓步踏上岩石，站在那座崖上俯瞰整座海陵城。
他的臂弯里搁着一柄白马尾拂尘，身后则并排背着两把剑，下方那把似是有些破败，竟像是一把残剑。
新年降至，万象更迭。那人轻甩拂尘，自余晖之下远远地望着城中，嘴角溢出了一抹笑意。
“许久未见了，君故。”
路虽远，行则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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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王庙？”岑吟啧了一声, “你不是……不喜欢黑河龙王吗？”
“我几时说过我不喜欢他？虽然我也确实不喜欢他。”萧无常义正言辞道, “本该是个老头子, 却长得像个小孩子，谁看了都觉得诡异吧。”
“你这就是五十步笑百步, 难道你不是老头子？”岑吟嘲笑他道, “好好的老头子，非要装小男子，怎的你觉得你与城北龙王爷孰美？”
“当然是我美！我美甚！龙王爷何能及我！”
“你这种人，放在孔圣人那个年代, 是要被吊起来用竹简打的。”
萧无常说不过她, 赌气地哼了一声。岑吟与他逗闷子, 倒是开朗了不少。萧无常见她高兴了, 就趁着兴致去叫了车, 请她同行。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岑吟发现他似乎漏掉了枕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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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孩子？我可不知道什么孩子。”萧无常一脸无辜, “都多大了, 还是个孩子。”
岑吟没有再多言。她心里知道，萧无常肯定是跟那小参童起了龃龉，可惜她并无立场去劝他们两人, 只得在一旁看着, 只待时机到时各推一把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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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岑吟心里还想着一事, 始终惴惴不安。坐在车里时，萧无常见她蹙着眉不说话，就问她是怎么了？岑吟沉默了好一会才摇头叹息了一番，却也没有多说。
“只是想起那西洋小子似乎又被抓到牢里去了。”她道，“当真无事吗？”
“没事，他能有什么事。”萧无常满脸写着不在意，“就让他在牢里蹲着吧，正好在里面过过年。”
“萧释啊，你这是否有些太冷血了？”
“那是，毕竟我是只狼嘛。”
萧无常一边说一边看她的脸色，见势不妙就让她宽心，说那个姓什么什么的洋鬼子死不了的。那小子灵气就算被消耗大半也强过一般的阴阳术士，不可不谓是老天爷赏饭吃。
“那九皇子？”岑吟试探着问。
“他你就更不用担心了。”萧无常道，“说不定，他现在都已经出来了。”
“他出得来？”岑吟觉得不对劲，“你怎么确定他出得来？”
“因为……”萧无常微微眯起了眼睛，像是沉思了一会，“他是个幽人。”
幽人有其固定寿命，未尽之前，几乎是不死之身。那一日在地宫，几乎在场之人都没有料到，那个爱说笑爱吃苹果的九皇子，并不是寻常人。
“他隐藏得真好，我竟一点都没察觉。”岑吟叹道。
“他们……帝王家出身的人，都是有些异于常人的。”萧无常靠在马车厢上道，“可惜他和源风烛一样，于帝王之位有运无命，纵然身后有龙气盘绕，也不能逆转乾坤。”
“说起来，萧释，我想起那日我在阴楼里，曾数次听到你与一人的言谈声。”岑吟回忆道，“那应当是已发生之事弥留的幻影，但却不知你是在同谁交谈？”
“同一个自以为江山永固，千秋万代的可悲之人交谈罢了。”萧无常道，“那个人我执心太重，百邪鬼上有他名姓。”
岑吟刚想再问，马车却忽然颠簸了一下，竟是猛地停了。能听到车夫很急地喊吁声，有些气急败坏，一停下便大声斥责起来。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好好的大路不走偏走中间！存心找事是吗！”
“嗯。”
“你还嗯！你存心抬杠是吧！信不信我拉你去见官！告你个讹人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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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还是老样子，穿着一身白衣，举着一把白伞，将自己的头和手用白布条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就站在路中央对着马车，一动不动的，不知是何用意。
岑吟一见是他，心说倒是有过几面之缘，便欲下车说和，但谁知那白衣人却突然转身走了，持着伞慢慢消失在了街道上。
那车夫在后面眼见他走远，有些气急败坏，但又一时追之不上，只是满脸怨怼。
“切！真是晦气！”他呸了一口，“大过年的碰到这么个哭丧的，倒了霉了！”
萧无常见这人是真动了气，纠结了半天，还是包了一个大红包给他挡挡煞气。那人得了钱，立刻就喜笑颜开了，仍旧是载着他们朝黑河龙王庙而去。
那庙就在郊外，离黑河不远。原本那只是座破旧的三间小庙，谁知不久前突然便从下方拔地而起一座巍峨宫殿，足有之前的几十倍大小，百姓们纷纷前来上线观瞻，都说是龙王爷显灵了。
萧无常对此事十分嗤之以鼻。等那老爷子显灵挖庙，还不如等日头从西边出来。说来这海陵城的龙王爷还是应该感谢自己，不然的话，哪有这么好的香火。
车夫把他们送到时，岑吟看到前来烧香的百姓已经排起了长队。她惊讶地看着那座巍峨的宫阙，发觉它虽是设计不同，但制式却与海底龙宫几乎如出一辙。
“这……这……这……”她支吾着说不出话，“龙王显灵了？”
“是我显灵了！我！”萧无常急了，“这庙是我挖的！”
“你……挖的？”岑吟怎么都不信，“你还有这本事？那你能挖个皇宫出来吗？”
“这是两码事！这庙本来就在地下！”
其实这座地下的龙王庙，乃是古时候的旧龙宫。几万年沧海桑田更迭变幻，连龙宫都随水搬迁，还有什么东西会长盛不衰呢？
“说来你未必信，这旧龙宫万年前的缔造之人，正是幽国国君，丰都大帝。”萧无常道，“他未做幽人之时，就极擅修筑之事。九霄宫阙不少亭台楼阁也都是他督造的。”
“几万年前？”岑吟听得直咂舌，“那时有人吗？”
“人还是有的，只不过刀耕火种罢了，有些原始。”
“你怎么知道？”
“书上看的。”
成吧。岑吟暗自感叹，这定是在讽刺我读书少。毕竟自己读的都是道家经典，世间其他杂文异书，几乎都不曾看过。
其实萧无常并没这个意思，他只是想起来了就随口一说罢了。眼见着这里人山人海，堵得水泄不通，看来是不能进去了。不得已之下，只能带着岑吟绕着旧龙宫四处转。
但岑吟看那龙宫样式，全然不像刀耕火种时人所建，只见魏巍宫殿上青砖碧瓦，脊兽蹲于檐上，更有褪色的巨大浮雕，还有各色神子塑像，怎么看也不原始。
“这……”
“若想住着舒坦，哪有不翻修的。”萧无常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这龙宫几经翻修，早已没了最初的模样了。但若扒了这层砖瓦皮，你会瞧见这里头的东西全是山河怪石，搭得像个岩窟一样，怎会还有美感。”
岑吟想了想，心道他说得有理，也就不再纠结了。她放平心态，跟着萧无常一同绕着宫殿观赏那尚未腐坏的砖石，一边看一边感叹此物的制造之人是何等的心灵手巧，鬼斧神工。
她走得快了些，把萧无常落在了后面。那人也不急，就这样慢条斯理地跟着她，看着很是优哉游哉。
然而，在绕过一处白玉壁时，岑吟一抬头便看到一个身着银色衣衫的少年正打着一把油纸伞靠在墙壁上。她没有防备，被吓了一跳，但随即却认出来了那人是谁。
“敖夜？”她大惊道，“你怎么在这？”
那人举着伞，像是有心事一般眼神飘忽，半晌都未回应。过了好一会，他才忽然转过头，望着岑吟慢慢眯起了眼睛。
“你给我下了什么蛊吗？”他问。
岑吟的神色立刻便不正常起来。她觉得敖夜有病，而且是真的有病，还病得不轻，若再不及时诊治，恐怕要出大事。
“我一个道士，怎么可能会下蛊？”她打量着敖夜道，“不知八太子今天又来搞什么幺蛾子？”
“我怀疑，你给我下了咒术。”敖夜直截了当道，“你最好从实招来，否则……”
“太子殿下，您莫不是又疯了？”岑吟皱着眉道，“我觉着，您该找个大夫好好瞧瞧，我看十有八九，是得了癔症。”
敖夜举着伞，神色阴沉地盯着岑吟看，像是在评判她这番话的真假。这时萧无常跟了上来，一看到敖夜，立刻护住岑吟，生怕那小子又做出什么抽风的事情来。
敖夜看着他们那副防备的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没病，你们信我。”他道，“我只是怀疑这个女人给我下了咒，才让我对她如此痴迷，若不是，那想必就是另有人迷惑于我了。”
“我看阁下是真的病了，而且还不轻。”萧无常戒备道，“你还是找个鱼大夫仔细看看，先治病要紧。”
敖夜冷冷地瞪着他们两个看，好一会之后，竟破天荒什么都没说而是直接走人了。岑吟看着他那稚嫩而萧索的背影，心中倒是有些嘀咕，是不是对他太冷淡了？
但看他模样，似乎也不宜太热，否则蹬鼻子上脸，根本不知进退。
萧无常赶走了敖夜，正满脸喜气。若不是自己不能喝人间之物，现在早就拉上岑吟一起喝桃花酒了。
然而，俗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本以为自己能清闲一天好好过年，谁知这事情倒一个接着一个。
萧无常都没能在喜悦中沉浸多久，他那位随身的书童便骑着马来找他了。
“少郎君！”枕寒星远远就朝他喊道，“小贺公子回来了！”
小贺公子？岑吟一听便来了精神。原来一纸状书把森威尔告到府衙的正是他。前几天他去庙里打醮去了，除夕这日竟赶了回来。
枕寒星立在他们两人旁边，拜会过之后，便将事情娓娓道来。原来小贺公子早有准备，只是家中人按规矩要去祈福这才跟去的。而他心中一直记挂着一事，一赶回来便立刻去办了。
“是什么事？”萧无常问。
“小贺公子把状子撤掉了。”枕寒星道，“他心知自己冤枉了好人，便择日撤了状书，意欲握手言和。想来此时森威尔应当已经被放出来了。”
“好，多谢你特意来告知。”萧无常点头，“女冠，我就说不必担心吧？这年头，凡事都讲一个时机，若是时机到了，无需我等动手，它自然会送上门来。”
岑吟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整个人松泛了起来。她想了想，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倒是可以好好赏风景了，而无需还惦念着一些已解决的事情。
这一回，不等萧无常喊她，她自己倒是就四处逛了起来，反而是要萧无常努力才追得上她的步伐，不知不觉间，已将那些华美景色尽收眼底。
“这座城不愧是枢纽之处，的确繁华，风景宜人。”萧无常道，“可叹我们将行的下一座城就没有这么浮华了。”
非但没有美景，有的还尽是刀兵。
“我看过黄历了，初三是个好日子，宜远行。”萧无常道，“不如我们就那日动身吧？”
“也好。”
岑吟点头答允了。她仰头望向苍穹，只见四周万里无云，晴空一片，顿觉心情舒朗，感叹其辽阔而无边界。
“应是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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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陵古城，七星梅桩，幽王地宫。见南海太子，逢中原皇子，遇西洋术士。
除夕至爆竹响，又一载辞旧声。虽是城中不许燃放烟花，但在郊区外，仍是有官府中人代百姓点燃花炮，在海陵城四角炸响，意在祈福压岁，愿来年风调雨顺，四时安康。
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于那黄昏时分回荡在古城墙周围。而在遥远之处，一座石崖之上，黑靴落地，衣袂飘然，一位背着包裹的年轻道长缓步踏上岩石，站在那座崖上俯瞰整座海陵城。
他的臂弯里搁着一柄白马尾拂尘，身后则并排背着两把剑，下方那把似是有些破败，竟像是一把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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