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鬼戏台-唱旦
宴饮毕时, 已是亥时将至了。黑河水族们吃饱了肚子，酒也醒了大半，纷纷收拾起杯盘, 预备休息去了。
萧无常同岑吟见时候不早, 便同薛长卿拜别, 谢过他酒席, 告辞离开。敖夜仍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被阿博架着, 哼哼唧唧地立在他旁边。
“这女道士八字的事情, 我会再想想办法的。”薛龙王对他们道，“阴楼之事，就暂且拜托你二人去解决了。还有磲元重那厮，毕竟是我黑河中人, 我们会尽快找寻他之下落, 问清当年之事与他是否有关联。”
“薛先生既如此说, 贫道便谢过先生。”岑吟起手道, “阴楼一事, 我等定当尽力而为。”
“说来，我有心举荐几人为你们所用, 奈何我黑河不过置锥之地, 兵力有限，没什么得力战将。唯有这么个傻孩子。”薛长卿看了敖夜一眼道，“若不嫌弃, 需要他同行, 就只管带他去，正好也见见世面。”
他说着，抬起手欲拍拍敖夜的腰, 奈何够不着，只能拍了拍他的膝盖。
“多……多谢薛先生，”岑吟勉强笑道，“多一员战力……自然是极好的……”
“不敢称谢。只是这傻孩子畏光，天生是个白子，还得麻烦多照拂照拂他。”
“那是自然，薛先生放心。”
几人客套一阵，也就不再多言，拱手告辞准备离开。临行前，薛长卿吩咐底下人将东西拿来，将一件雪色大氅，一箱金元宝，和一只木匣送给了他们。
“如今天冷了，我看这丫头穿得少，便送这件衣服御寒吧。”他道，“这大氅是敦煌天女进贡的，天帝随每年的俸禄一起给了我。可惜我水族无人能穿，放着也是落灰，就拿去用吧。”
岑吟犹豫了一下，还接了过来，起手谢过。
“这金子算是给阁下的酬金。还望莫要嫌弃。”薛长卿对萧无常道，“还有这只匣子……拿回去后，暂且不要打开。时机到时，它自会开启，或能有助益。”
萧无常看到金子便眉开眼笑，毫不客气地收了下来。岑吟却盯着那盒子看，不知怎么回事，她又想起了那个传闻中的浦岛太郎。
[在你变老之前，千万不要打开盒子！]
她又打了一个寒颤。薛长卿以为她冷了，便直接吩咐蚌女替她把那大氅披上了。
随后，他唤来那只大螃蟹，请他二人一同坐上去，将他们送出了龙宫之外。
枕寒星仍旧化作一只小小的人参，拧着根须涡轮游在螃蟹身侧。岑吟坐在萧无常旁边，同那蚌女和鲛人挥手告别，见敖夜昏昏沉沉的，也同他含糊了一声，便朝水面而去了。
见他们走了，薛长卿将手负在身后，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敖夜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客人没怎么样，他倒把自己灌了个半死。”那龙王爷冷冷道，“拉下去，给他擀擀肚子。”
阿博答应着，架着敖夜出去了。这位太子爷哼哼唧唧地走着，东倒西歪得险些撞在礁石上。
“女……女人……”他哼唧道，“今夜……我……我为你留了一处偏殿……”
“人家早走了，”阿博无奈道，“太子殿下，差不多得了。”
“哦？”敖夜闻言，忽然睁开了眼睛，“那真是太可惜了。”
他甩开了阿博，不顾后者目瞪口呆的样子，缓缓在龙宫古道上走了几步。他步伐很稳，眼珠很清澈，竟全无一丝醉意。
“也好。”敖夜忽然道，“反正我想打探的，也都探了个七七八八。大约心里有谱了。”
“太子殿下……您没喝醉？”
“喝醉？”敖夜冷笑，“我是不会喝醉的。我可比他们清醒多了。”
阿博闻言，暗自赞叹，心中对这位龙太子的崇拜上升了许多。不愧是太殿下，他在心中钦佩道，果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原以为敖夜必然要再说一说自己有何计划，谁知敖夜走着走着，忽然阴森地笑了起来。
“这女人不好对付。亏得我早有准备，如今已经跟她拜过把子了。”他平静道，“打今儿起，她不但是我未婚妻，还是我亲哥。这下她再也没办法离开我了。”
完蛋。阿博在心内一凉，这就是个醉的，还在这里装世外高人。
此时，萧无常和岑吟正骑在那大螃蟹身上，循着水流缓缓上升。返程的路已没有了过多的虾兵蟹将相送，仅有几条鲤鱼提着花灯为他们引路，摆动着尾鳍游在前面。
“今日这宴席，比我想的可正常多了。”岑吟对萧无常道，“我还以为那龙太子要搞些什么了不得的事，没想到居然无事发生。”
“大约是有龙王爷坐镇，他不敢吧。”萧无常大笑，“要是就他自己，怕是早把你绑回去当压寨夫人了。”
“见了鬼的夫人，你见过谁家寨主是个少年人？”岑吟眉头一皱，“不都是彪形大汉，刀疤脸。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孩子，能镇得住哪个寨子！可别打牙了！”
“原来你喜欢刀疤大汉？”萧无常大吃一惊，“女冠！真想不到，你看着斯斯文文，内心竟如此狂野……”
“你什么意思？”
“不不不，我是说……真是好，真是妙，真是呱呱叫！等会我回头就给自己一刀，也变成个刀疤脸，包你满意！”
“呵，”岑吟冷笑，“我若是还喜欢独眼龙呢？你要不要把自己眼珠子也挖出来一个？”
“这个就不要了。”萧无常害怕道，“你太凶残了，竟然馋我的眼睛。”
岑吟白了他一眼。他们座下那只大螃蟹却吱吱咯咯地笑出声来，听上去像是个粗犷大汉。
“你笑什么！”萧无常不满道，“当心我找个铁锅把你炖了吃！”
“别介别介，我只是听个闲话，护法神莫挂怀。”那螃蟹道，“如今天冷，河水时不时也要结冰。我本来正在冬眠，有时犯困，正好就你们的话笑一笑，精神精神。”
“既如此，岂非我等打搅了你的清梦？”岑吟道，“这实在是罪过。”
“不打紧。龙王爷的命令，自是最优先的。”
“说来，阁下应当是这黑河里经年的水族了吧？”岑吟问，“有些事我想问问你，不知能否解答？”
“你只管问。我若知道，自然告诉你。”
“据我所知，龙族一般以敖为姓，这薛姓是从何而来？除此之外，龙族可还有其他姓氏吗？”
“其实这龙族大多以敖为姓，尤其四海龙王，龙子龙孙几乎全是敖姓，此事百姓皆知。”那螃蟹道，“至于薛姓，仅有上古龙神才有，数量不多。如今我所知道的，唯有我家爷爷一个。除此之外，龙族还有一个小姓，属于偏门，水族稀少，但人间却常有。”
“是什么姓？”
“龙姓。”
龙？岑吟顿了一下，她暗道的确，龙姓不算罕见，人间多得很。但听这螃蟹的意思，难不成那些姓龙的也全是龙族不成？
“龙姓啊，”萧无常忽然在旁边道，“那应该有不少，不过既在人间，便是人龙，想必数量也不算多。大约龙逐风原那小子就是这龙姓一脉的吧。”
“你说的若是烛龙太子，他的确是龙脉不错。”那大螃蟹道，“据我所知，这世间还有一人，也是龙脉出身。”
“何人？”
“幽寂王。”那螃蟹挥了挥钳子，“其母为龙氏女，曾为他取一乳名，称作龙辉。”
“你知道的倒是很清楚嘛。”
“哪里哪里，毕竟那幽寂王墓就在黑河边上。不想知道也都知道了。”
那大螃蟹说着，缓缓浮出了水面，将他二人带回了岸边。萧无常抢先跃下螃蟹，又抬手扶着岑吟下来后，便同那家伙招呼一声，目送着它返回了黑河。
“真是好家伙。”他看着那螃蟹沉水时感叹道，“绕来绕去，还是在跟我们唠叨幽寂王的事。怕不是那老龙头的意思。”
“放尊重点。人家比你大不知道多少辈。”岑吟道。
“可叹呐可叹，”萧无常摸了摸下巴，“这黑河百姓大概怎么都想不到，他们庙里供着的那尊凶神恶煞的老龙王，原身居然是个三岁的孩子。这还真是摇篮里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子啊。”
岑吟懒得同他胡说，转身就要走。谁知一回头，却发现岸上景色竟与来时大相径庭。她记得先前分明是平地，如今却是一片树林，而先前远远便能看到海陵城灯火，如今去只有一条羊肠小路，通向无名之处。
“糟了！”她心中一沉，“人间……人间一定是一百年过去了！”
“不，是那螃蟹把我们送到另一边岸上去了。”萧无常示意岑吟回头看，“我们是从对岸来的。”
“啊……”岑吟恍然大悟，“那……那如何是好？我们乘船再回去吗？”
“绕回去应该也可以。我看不远处有一道浅滩，应该有小舟可以过去。”
正说着话，就见那小人参也从水中爬了上来，拖着湿漉漉的根须在沙石上歇了一会，才变回那个绿衣少年。
岑吟和萧无常在岸边走着，正欲寻舟过河，却看到岸上已经来了好几个出河回来的渔民。那群人抱着鱼篓拖着渔网有说有笑，一见他们孤男寡女大晚上的站在河边，暗道必有猫腻，纷纷转头盯着他们看。其中几个老的还不住地摇头叹气。
“这年头的女道士，怎么都开始跟男人纠缠不清了！”一个老头抽着烟袋皱眉道，“大傍晚的，在这河边散什么步，也不怕涨水了出事！”
岑吟身为清修女子，听了这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撇下萧无常就走，也不顾那头狼在身后一脸茫然。
一个渔女正在岸边扯网，看到岑吟这样子便笑出声来。
“小姑娘，你这脸皮子也忒薄了，”她笑道，“那群臭男人不过唠叨几句，你就丢下你相好的跑了？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岑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灵机一动，急忙起手，“信士说笑了。他……他是我出家前的远房弟弟，如今……脑子不太好，千里投亲来寻我。贫道本着济世渡人的心思，来城里为他寻大夫治疗。”
“啊？”萧无常赶上来，正听到这没头没脑的话，“谁是你弟弟？你先前不是答应我了，让我做你夫——”
岑吟伸出纤纤玉手，啪地一巴掌把他打飞了数米，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这孩子又发疯了，”她阴森地盯着萧无常道，“实在让人见笑。”
萧无常坐在地上，一脸不解地看着她。那渔女也狐疑地打量着他看，显然并不相信。
奈何萧无常何其聪明，几乎瞬间便反应过来，继而可怜巴巴地看着那渔女，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
“搂搂抱抱亲亲嘛。”他小声说。
那渔女瞬间便不再多言了，直说岑吟可怜，摊上这么个弟弟。
岑吟见解了围，二话不说快步就走。萧无常爬起身来就追，一边追一边还大声喊她。
“女冠！女冠！”他喊了几声，见岑吟不理，便笑了起来，“阿姐！阿姐！等等我啊！”
岑吟哪里愿意理他，只管快步向前走。萧无常紧跟在她身后，仍然笑嘻嘻地大喊大叫。
“阿姐！阿姐你别走那么快啊！”他笑道，“阿姐！姐姐！好姐姐，你等等我！”
听着他在后面紧追不放，岑吟走得越发快了。她觉得这小子就应该被打一顿，叫他知道知道厉害。
枕寒星一言不发，一直跟在他们后面。三个人找人租了舟划回对岸，又寻到个拉驴车的老大爷，给了他一些银子，坐在车上赶回了城。
一路上寒风凛冽，吹得人瑟瑟发抖。亏得岑吟还有个大氅傍身，否则真是要被冻得生病了。
他们急慌慌地冒冷风赶回了迎松客栈。一进门，岑吟便要那小二打热水过来，说什么都要好好烫烫脚。
“啧，只怕是不能消停啊。”萧无常却忽然道，“我看，怕不是有人正等着我们呢。”
他这话还真没说错。一到房间门口，就看见那个西洋人汉斯正蹲在房门之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一见他们回来，汉斯立刻站起身，忙乱乱地上来询问他那位阁下的状况。
“尼们总算是回来了！”他用唱歌一般的蹩脚官话道，“威廉阁下的事怎么样了？”
“已经拜托南国的皇子殿下去解决了。”萧无常道，“想来……应当是没什么大碍。”
汉斯听罢，这才松了口气。这时楼梯上却传来了动静，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颗头颅倒挂着自楼上垂了下来，戴着面具的脸阴冷地盯着他们看，长长的头发几乎要拖在地上。
“嚯！”萧无常大叫，“少侠好身手！”
“你们回来了。”那颗头冷冷道，“皇子殿下有情。”
他说完便缓缓收了回去。如鬼一样来，如鬼一样走。
萧无常示意枕寒星先回房间休息，自己则同岑吟一起去了楼上。
九皇子正在房中等着他们，手里还拿着一只苹果糖，正啃得有滋有味。
“你们可回来了！”他咬着苹果糖道，“叫我好等。”
“今日有些事出门了。”萧无常和岑吟对视了一眼，“不知殿下……是有何要事？”
“我今日去了府衙，找那海陵知府审旧案去了。”九皇子兴致勃勃道，“这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历年来各样冤假错案，卖官鬻爵，纵容包庇等等真是样样不少。我翻出一大堆卷宗来，挨个审理了一番，揪出了好几个积年的硕鼠，当场就带去独柳树杀掉了。”
“殿下这就……把人给杀了？”萧无常一惊，“这……会不会太草率了？”
“嗯？草率？”九皇子转头看他，“不草率。这知府是个清官，奈何没权没势，手上空攒了不少毒瘤的把柄，奈何人家是强龙，横竖没用武之地。如今有我撑腰，顺手就把几个难搞的家伙办了，一下子倒是解决了不少祸害。”
“好事，好事！”萧无常当即竖起拇指，“如今那些冤案错案的犯人，可都回家了？”
“回家了。有些年代远了点，不好办，还在审理。近期的凡是有错漏都放回去了。”九皇子点头，“多亏了大神叫我去行善积德。这做了好事，就是精神爽。我真是什么病都好了。”
“说来……”萧无常想了想，还是决心缓缓试探着说，“殿下可见到那个西洋人，叫森威尔的了？”
“森威尔？什么森威尔？”九皇子刚咬了一口苹果，一时没反应过来，“并没看到什么西洋人啊，怎么……还有西洋人？”
萧无常一听便暗道糟了。这事不妙，恐怕……或是此事不在管辖内，或是那知府有意隐瞒于他，竟把森威尔给漏掉了。
这不成。须得想一个移花接木的法子。
他正犹豫着该怎么说，一旁的岑吟忽然示意他推开，自己走上前来，朝九皇子起手行礼。
“殿下，贫道夜观天象，发觉北斗七星黯淡无光，月相则犯左执法星，主臣下动荡，似有凶事。”她对九皇子道，“贫道以为……只怕那知府手中，还有桩蹊跷案子，尚未断定。此事若不解决，恐怕不妙。”
萧无常呆狼瞪目，以为自己身边站着个假岑吟，险些上去抓抓她的头发看是不是被夺舍了。
而另一旁，九皇子却缓缓放下了手里的苹果糖，显然是觉得不香了。
“此事当真？”他谨慎地问。
“当真。”岑吟一口断定，“且观下星稀疏，更有一星自西方而来，正落在三台星附近，恐怕与外来客有关。若处置不当，恐会引起……动乱之事。”
“别胡说！”一旁服侍的老内监立刻制止了岑吟，“我朝天子盛名，一向太平，哪里有什么动乱！”
但九皇子将手一抬，制止了那老内监。
“我临走前曾问那知府，近期可还有疑难杂案，可告知于我。那家伙停顿片刻，才说没有了。”他回忆道，“我觉得蹊跷，但没想太多。如今细思，或许果然他那里还押着一人。若是我朝之人也罢了，若是外来客……”
一旦处置不当，恐怕两国交战，不能善了。
“来人！”九皇子忽然道，“备马，随我再去府衙。”
“殿下，天晚了，您还是——”
“不晚。”九皇子道，“现在就去。”
他说着咬了一口苹果糖，忽然转向了岑吟和萧无常。
“劳烦两位，同我一起去。”
夜深凝寂月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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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无常同岑吟见时候不早, 便同薛长卿拜别, 谢过他酒席, 告辞离开。敖夜仍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被阿博架着, 哼哼唧唧地立在他旁边。
“这女道士八字的事情, 我会再想想办法的。”薛龙王对他们道，“阴楼之事，就暂且拜托你二人去解决了。还有磲元重那厮，毕竟是我黑河中人, 我们会尽快找寻他之下落, 问清当年之事与他是否有关联。”
“薛先生既如此说, 贫道便谢过先生。”岑吟起手道, “阴楼一事, 我等定当尽力而为。”
“说来，我有心举荐几人为你们所用, 奈何我黑河不过置锥之地, 兵力有限，没什么得力战将。唯有这么个傻孩子。”薛长卿看了敖夜一眼道，“若不嫌弃, 需要他同行, 就只管带他去，正好也见见世面。”
他说着，抬起手欲拍拍敖夜的腰, 奈何够不着，只能拍了拍他的膝盖。
“多……多谢薛先生，”岑吟勉强笑道，“多一员战力……自然是极好的……”
“不敢称谢。只是这傻孩子畏光，天生是个白子，还得麻烦多照拂照拂他。”
“那是自然，薛先生放心。”
几人客套一阵，也就不再多言，拱手告辞准备离开。临行前，薛长卿吩咐底下人将东西拿来，将一件雪色大氅，一箱金元宝，和一只木匣送给了他们。
“如今天冷了，我看这丫头穿得少，便送这件衣服御寒吧。”他道，“这大氅是敦煌天女进贡的，天帝随每年的俸禄一起给了我。可惜我水族无人能穿，放着也是落灰，就拿去用吧。”
岑吟犹豫了一下，还接了过来，起手谢过。
“这金子算是给阁下的酬金。还望莫要嫌弃。”薛长卿对萧无常道，“还有这只匣子……拿回去后，暂且不要打开。时机到时，它自会开启，或能有助益。”
萧无常看到金子便眉开眼笑，毫不客气地收了下来。岑吟却盯着那盒子看，不知怎么回事，她又想起了那个传闻中的浦岛太郎。
[在你变老之前，千万不要打开盒子！]
她又打了一个寒颤。薛长卿以为她冷了，便直接吩咐蚌女替她把那大氅披上了。
随后，他唤来那只大螃蟹，请他二人一同坐上去，将他们送出了龙宫之外。
枕寒星仍旧化作一只小小的人参，拧着根须涡轮游在螃蟹身侧。岑吟坐在萧无常旁边，同那蚌女和鲛人挥手告别，见敖夜昏昏沉沉的，也同他含糊了一声，便朝水面而去了。
见他们走了，薛长卿将手负在身后，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敖夜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客人没怎么样，他倒把自己灌了个半死。”那龙王爷冷冷道，“拉下去，给他擀擀肚子。”
阿博答应着，架着敖夜出去了。这位太子爷哼哼唧唧地走着，东倒西歪得险些撞在礁石上。
“女……女人……”他哼唧道，“今夜……我……我为你留了一处偏殿……”
“人家早走了，”阿博无奈道，“太子殿下，差不多得了。”
“哦？”敖夜闻言，忽然睁开了眼睛，“那真是太可惜了。”
他甩开了阿博，不顾后者目瞪口呆的样子，缓缓在龙宫古道上走了几步。他步伐很稳，眼珠很清澈，竟全无一丝醉意。
“也好。”敖夜忽然道，“反正我想打探的，也都探了个七七八八。大约心里有谱了。”
“太子殿下……您没喝醉？”
“喝醉？”敖夜冷笑，“我是不会喝醉的。我可比他们清醒多了。”
阿博闻言，暗自赞叹，心中对这位龙太子的崇拜上升了许多。不愧是太殿下，他在心中钦佩道，果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原以为敖夜必然要再说一说自己有何计划，谁知敖夜走着走着，忽然阴森地笑了起来。
“这女人不好对付。亏得我早有准备，如今已经跟她拜过把子了。”他平静道，“打今儿起，她不但是我未婚妻，还是我亲哥。这下她再也没办法离开我了。”
完蛋。阿博在心内一凉，这就是个醉的，还在这里装世外高人。
此时，萧无常和岑吟正骑在那大螃蟹身上，循着水流缓缓上升。返程的路已没有了过多的虾兵蟹将相送，仅有几条鲤鱼提着花灯为他们引路，摆动着尾鳍游在前面。
“今日这宴席，比我想的可正常多了。”岑吟对萧无常道，“我还以为那龙太子要搞些什么了不得的事，没想到居然无事发生。”
“大约是有龙王爷坐镇，他不敢吧。”萧无常大笑，“要是就他自己，怕是早把你绑回去当压寨夫人了。”
“见了鬼的夫人，你见过谁家寨主是个少年人？”岑吟眉头一皱，“不都是彪形大汉，刀疤脸。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孩子，能镇得住哪个寨子！可别打牙了！”
“原来你喜欢刀疤大汉？”萧无常大吃一惊，“女冠！真想不到，你看着斯斯文文，内心竟如此狂野……”
“你什么意思？”
“不不不，我是说……真是好，真是妙，真是呱呱叫！等会我回头就给自己一刀，也变成个刀疤脸，包你满意！”
“呵，”岑吟冷笑，“我若是还喜欢独眼龙呢？你要不要把自己眼珠子也挖出来一个？”
“这个就不要了。”萧无常害怕道，“你太凶残了，竟然馋我的眼睛。”
岑吟白了他一眼。他们座下那只大螃蟹却吱吱咯咯地笑出声来，听上去像是个粗犷大汉。
“你笑什么！”萧无常不满道，“当心我找个铁锅把你炖了吃！”
“别介别介，我只是听个闲话，护法神莫挂怀。”那螃蟹道，“如今天冷，河水时不时也要结冰。我本来正在冬眠，有时犯困，正好就你们的话笑一笑，精神精神。”
“既如此，岂非我等打搅了你的清梦？”岑吟道，“这实在是罪过。”
“不打紧。龙王爷的命令，自是最优先的。”
“说来，阁下应当是这黑河里经年的水族了吧？”岑吟问，“有些事我想问问你，不知能否解答？”
“你只管问。我若知道，自然告诉你。”
“据我所知，龙族一般以敖为姓，这薛姓是从何而来？除此之外，龙族可还有其他姓氏吗？”
“其实这龙族大多以敖为姓，尤其四海龙王，龙子龙孙几乎全是敖姓，此事百姓皆知。”那螃蟹道，“至于薛姓，仅有上古龙神才有，数量不多。如今我所知道的，唯有我家爷爷一个。除此之外，龙族还有一个小姓，属于偏门，水族稀少，但人间却常有。”
“是什么姓？”
“龙姓。”
龙？岑吟顿了一下，她暗道的确，龙姓不算罕见，人间多得很。但听这螃蟹的意思，难不成那些姓龙的也全是龙族不成？
“龙姓啊，”萧无常忽然在旁边道，“那应该有不少，不过既在人间，便是人龙，想必数量也不算多。大约龙逐风原那小子就是这龙姓一脉的吧。”
“你说的若是烛龙太子，他的确是龙脉不错。”那大螃蟹道，“据我所知，这世间还有一人，也是龙脉出身。”
“何人？”
“幽寂王。”那螃蟹挥了挥钳子，“其母为龙氏女，曾为他取一乳名，称作龙辉。”
“你知道的倒是很清楚嘛。”
“哪里哪里，毕竟那幽寂王墓就在黑河边上。不想知道也都知道了。”
那大螃蟹说着，缓缓浮出了水面，将他二人带回了岸边。萧无常抢先跃下螃蟹，又抬手扶着岑吟下来后，便同那家伙招呼一声，目送着它返回了黑河。
“真是好家伙。”他看着那螃蟹沉水时感叹道，“绕来绕去，还是在跟我们唠叨幽寂王的事。怕不是那老龙头的意思。”
“放尊重点。人家比你大不知道多少辈。”岑吟道。
“可叹呐可叹，”萧无常摸了摸下巴，“这黑河百姓大概怎么都想不到，他们庙里供着的那尊凶神恶煞的老龙王，原身居然是个三岁的孩子。这还真是摇篮里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子啊。”
岑吟懒得同他胡说，转身就要走。谁知一回头，却发现岸上景色竟与来时大相径庭。她记得先前分明是平地，如今却是一片树林，而先前远远便能看到海陵城灯火，如今去只有一条羊肠小路，通向无名之处。
“糟了！”她心中一沉，“人间……人间一定是一百年过去了！”
“不，是那螃蟹把我们送到另一边岸上去了。”萧无常示意岑吟回头看，“我们是从对岸来的。”
“啊……”岑吟恍然大悟，“那……那如何是好？我们乘船再回去吗？”
“绕回去应该也可以。我看不远处有一道浅滩，应该有小舟可以过去。”
正说着话，就见那小人参也从水中爬了上来，拖着湿漉漉的根须在沙石上歇了一会，才变回那个绿衣少年。
岑吟和萧无常在岸边走着，正欲寻舟过河，却看到岸上已经来了好几个出河回来的渔民。那群人抱着鱼篓拖着渔网有说有笑，一见他们孤男寡女大晚上的站在河边，暗道必有猫腻，纷纷转头盯着他们看。其中几个老的还不住地摇头叹气。
“这年头的女道士，怎么都开始跟男人纠缠不清了！”一个老头抽着烟袋皱眉道，“大傍晚的，在这河边散什么步，也不怕涨水了出事！”
岑吟身为清修女子，听了这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撇下萧无常就走，也不顾那头狼在身后一脸茫然。
一个渔女正在岸边扯网，看到岑吟这样子便笑出声来。
“小姑娘，你这脸皮子也忒薄了，”她笑道，“那群臭男人不过唠叨几句，你就丢下你相好的跑了？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岑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灵机一动，急忙起手，“信士说笑了。他……他是我出家前的远房弟弟，如今……脑子不太好，千里投亲来寻我。贫道本着济世渡人的心思，来城里为他寻大夫治疗。”
“啊？”萧无常赶上来，正听到这没头没脑的话，“谁是你弟弟？你先前不是答应我了，让我做你夫——”
岑吟伸出纤纤玉手，啪地一巴掌把他打飞了数米，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这孩子又发疯了，”她阴森地盯着萧无常道，“实在让人见笑。”
萧无常坐在地上，一脸不解地看着她。那渔女也狐疑地打量着他看，显然并不相信。
奈何萧无常何其聪明，几乎瞬间便反应过来，继而可怜巴巴地看着那渔女，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
“搂搂抱抱亲亲嘛。”他小声说。
那渔女瞬间便不再多言了，直说岑吟可怜，摊上这么个弟弟。
岑吟见解了围，二话不说快步就走。萧无常爬起身来就追，一边追一边还大声喊她。
“女冠！女冠！”他喊了几声，见岑吟不理，便笑了起来，“阿姐！阿姐！等等我啊！”
岑吟哪里愿意理他，只管快步向前走。萧无常紧跟在她身后，仍然笑嘻嘻地大喊大叫。
“阿姐！阿姐你别走那么快啊！”他笑道，“阿姐！姐姐！好姐姐，你等等我！”
听着他在后面紧追不放，岑吟走得越发快了。她觉得这小子就应该被打一顿，叫他知道知道厉害。
枕寒星一言不发，一直跟在他们后面。三个人找人租了舟划回对岸，又寻到个拉驴车的老大爷，给了他一些银子，坐在车上赶回了城。
一路上寒风凛冽，吹得人瑟瑟发抖。亏得岑吟还有个大氅傍身，否则真是要被冻得生病了。
他们急慌慌地冒冷风赶回了迎松客栈。一进门，岑吟便要那小二打热水过来，说什么都要好好烫烫脚。
“啧，只怕是不能消停啊。”萧无常却忽然道，“我看，怕不是有人正等着我们呢。”
他这话还真没说错。一到房间门口，就看见那个西洋人汉斯正蹲在房门之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一见他们回来，汉斯立刻站起身，忙乱乱地上来询问他那位阁下的状况。
“尼们总算是回来了！”他用唱歌一般的蹩脚官话道，“威廉阁下的事怎么样了？”
“已经拜托南国的皇子殿下去解决了。”萧无常道，“想来……应当是没什么大碍。”
汉斯听罢，这才松了口气。这时楼梯上却传来了动静，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颗头颅倒挂着自楼上垂了下来，戴着面具的脸阴冷地盯着他们看，长长的头发几乎要拖在地上。
“嚯！”萧无常大叫，“少侠好身手！”
“你们回来了。”那颗头冷冷道，“皇子殿下有情。”
他说完便缓缓收了回去。如鬼一样来，如鬼一样走。
萧无常示意枕寒星先回房间休息，自己则同岑吟一起去了楼上。
九皇子正在房中等着他们，手里还拿着一只苹果糖，正啃得有滋有味。
“你们可回来了！”他咬着苹果糖道，“叫我好等。”
“今日有些事出门了。”萧无常和岑吟对视了一眼，“不知殿下……是有何要事？”
“我今日去了府衙，找那海陵知府审旧案去了。”九皇子兴致勃勃道，“这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历年来各样冤假错案，卖官鬻爵，纵容包庇等等真是样样不少。我翻出一大堆卷宗来，挨个审理了一番，揪出了好几个积年的硕鼠，当场就带去独柳树杀掉了。”
“殿下这就……把人给杀了？”萧无常一惊，“这……会不会太草率了？”
“嗯？草率？”九皇子转头看他，“不草率。这知府是个清官，奈何没权没势，手上空攒了不少毒瘤的把柄，奈何人家是强龙，横竖没用武之地。如今有我撑腰，顺手就把几个难搞的家伙办了，一下子倒是解决了不少祸害。”
“好事，好事！”萧无常当即竖起拇指，“如今那些冤案错案的犯人，可都回家了？”
“回家了。有些年代远了点，不好办，还在审理。近期的凡是有错漏都放回去了。”九皇子点头，“多亏了大神叫我去行善积德。这做了好事，就是精神爽。我真是什么病都好了。”
“说来……”萧无常想了想，还是决心缓缓试探着说，“殿下可见到那个西洋人，叫森威尔的了？”
“森威尔？什么森威尔？”九皇子刚咬了一口苹果，一时没反应过来，“并没看到什么西洋人啊，怎么……还有西洋人？”
萧无常一听便暗道糟了。这事不妙，恐怕……或是此事不在管辖内，或是那知府有意隐瞒于他，竟把森威尔给漏掉了。
这不成。须得想一个移花接木的法子。
他正犹豫着该怎么说，一旁的岑吟忽然示意他推开，自己走上前来，朝九皇子起手行礼。
“殿下，贫道夜观天象，发觉北斗七星黯淡无光，月相则犯左执法星，主臣下动荡，似有凶事。”她对九皇子道，“贫道以为……只怕那知府手中，还有桩蹊跷案子，尚未断定。此事若不解决，恐怕不妙。”
萧无常呆狼瞪目，以为自己身边站着个假岑吟，险些上去抓抓她的头发看是不是被夺舍了。
而另一旁，九皇子却缓缓放下了手里的苹果糖，显然是觉得不香了。
“此事当真？”他谨慎地问。
“当真。”岑吟一口断定，“且观下星稀疏，更有一星自西方而来，正落在三台星附近，恐怕与外来客有关。若处置不当，恐会引起……动乱之事。”
“别胡说！”一旁服侍的老内监立刻制止了岑吟，“我朝天子盛名，一向太平，哪里有什么动乱！”
但九皇子将手一抬，制止了那老内监。
“我临走前曾问那知府，近期可还有疑难杂案，可告知于我。那家伙停顿片刻，才说没有了。”他回忆道，“我觉得蹊跷，但没想太多。如今细思，或许果然他那里还押着一人。若是我朝之人也罢了，若是外来客……”
一旦处置不当，恐怕两国交战，不能善了。
“来人！”九皇子忽然道，“备马，随我再去府衙。”
“殿下，天晚了，您还是——”
“不晚。”九皇子道，“现在就去。”
他说着咬了一口苹果糖，忽然转向了岑吟和萧无常。
“劳烦两位，同我一起去。”
夜深凝寂月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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