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阴楼-歧路难
听到龙王二字, 席间那些服侍之人纷纷游开，极快地退到了柱子后面。殿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竟渐渐阴沉了下来。
岑吟隐约间听到了脚步声, 便转头朝旁边看去。只见主位右侧的后面, 有一道黑黢黢的走廊。有什么人正自那其中缓步走来, 铁靴落地的声音铛铛作响。
众人闻声, 皆露出恭敬神色，正襟危坐, 静待那人到来。
萧无常哼了一声。他端起一杯酒, 嗅了嗅酒香，却没有喝，而是慢慢放回了石桌子上。
正当杯子落下一瞬，便有人影自暗处来到了灯火之下。出现于在场之人眼前的, 是一队鱼高壳大的虾兵蟹将, 个个块头精壮, 比寻常水族远大了十倍不止, 看着有如巨人一般。所幸这紫晶宫是为龙族打造, 内中十分宽敞，否则还真容不下这群大家伙。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那个走在最前面的阴骘小童。他看着仅有三四岁的童子大, 却束着发，穿着一身锦衣，踏着一双龙纹靴, 缓步行在那队鱼虾蟹的前头。因步子小, 速度不算快，那群水族也就慢慢跟在他后面，虽有威慑力, 但却很迟缓。
“这老头子。”萧无常在旁边低声笑道，“一把年纪了还装嫩。”
“别胡说。”岑吟呵斥道，“祸从口出，自求多福！”
萧无常哼唧了一声，听话地闭嘴了。
言语间，那阴骘少童已离他们越来越近了。经过岑吟身边时，他忽然转头看了岑吟一眼。
那小龙王生得极好看，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虽然是孩子模样，目光却深邃如夜，看人时带了几分狡黠和审视。
岑吟以为他有话要对自己说，可谁知那位三岁龙王爷竟直朝主位上去了。他走上台阶，将衣摆向后一甩，霸气自然地坐在了那张偌大的龙座上。
“各位自便就好，不必拘束。”他一开口，声音也如稚童一般无二，“今日是宴请宾客，不可失了礼数。舞乐都备起来吧。”
众人恭敬称是，立刻便有人着手去安排了。那群虾兵蟹将分散开来，各自在殿内站定，将四方把手妥当。龟丞相则慢吞吞地拖着龟壳走了过来，坐在了主位下方的另一处桌子前。
黑河龙王低下头去，似乎正在与龟丞相说着什么。萧无常趁此功夫，悄悄地喊了下岑吟，装作漫不经心地朝她问话。
“吾与城北龙王爷孰美？”他笑嘻嘻道。
“当然是龙王爷美甚！”岑吟毫不迟疑地答道，“君何能及龙王爷！”
萧无常当即发出了一声哀嚎。但却被另一道声音给盖了下去。
“今日有贵客远道而来，应庆贺一番。”那阴骘少童道，“有劳八太子费心安排。本王乃是黑河主，薛氏长卿。先敬各位一杯。”
早有水族上前为他斟酒，又将那白玉杯呈上。薛长卿将其端起，朝萧无常和岑吟举杯示意。二人当即还礼，随即以袖掩面，各自饮尽。
敖夜与龟丞相在一旁作陪。众水族皆饮罢后，薛长卿抬起头看了龟丞相一眼。后者会意，立刻站起身来。
“吉时已到。”他伸着脖子道，“开宴！”
顿时，迎宾殿内便热闹起来。一众蚌女鱼贯而入，几只寄居蟹拨弄着水藻做弦。舞乐声起，美人持贝而舞，曼妙整齐，看得人赏心悦目。
岑吟举目望去，发现旁边与对面的石桌后都坐满了人。看着像是水族各员大将，有粗犷的，也有俊美的，有男子也有女子，都在举杯互祝，或是彼此闲谈，看起来心情极好。
她见众人痛快吃喝，自己犹豫片刻，也持起筷子尝了尝面前菜品。为她所呈的皆是素菜，有凡间之物，也有水中藻类，做得十分精美，味道也极佳。
正掩面默默食用时，冷不防面前站了道人影，把她给吓了一跳。
“女人，”面前那人用熟悉的少年音强硬道，“我……我是来为你敬酒的！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岑吟持着筷子，惊讶地愣了好一会才搁下手，转而端起酒杯。敖夜仰头一饮而尽，她则只是抿了一口。旁边的萧无常不吃也不喝，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看，模样有些诡异。
“好酒！”敖夜赞叹道，“这可是老太爷珍藏多年的佳酿……平时从来不肯给我喝。要不是听说我要摆大宴席，是断断不会开一坛赠我的。”
“那真是……多谢龙王和太子殿下美意。”岑吟起身欲行礼，敖夜却示意她坐下，不必多礼。
“客气什么。”那穿得如水母一样的少年傲慢道，“早晚是一家人。”
岑吟的嘴角抽了一下，勉强露出笑容来。身后的萧无常哼了一声，赶紧咳嗽着掩饰自己的嘲讽。
敖夜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他转身欲回座位，但岑吟却忽然叫住了他。
原来她在敖夜转身的一刹那，忽然看到对面的石桌有一处空着，未摆菜肴，也无人落座。看起来空荡荡的，有些寂寥。
那处桌子离敖夜很近，旁边与后方都有人在把酒言欢，除它之外座无虚席。
“太子殿下，那里怎么有一处空位？”岑吟问，“莫不是给什么人留的？”
“哦？你说那个？”敖夜看了一眼，“是，那处酒席……是为磲元重留着的。”
磲元重？岑吟的脸一下子便阴沉下来。她对此人疑虑重重，种种迹象昭示他与岑家当年之事有些关系。虽无证据，不能擅自怀疑，但却总以为此事不简单。
“我记得先前曾说，他外出游历，多年未回了？”岑吟问，“敢问他离开黑河多久了？”
“这可久得很，怎么也有二三十年了。”敖夜回忆道，“虽然他平日里就喜欢遨游四方，十年八年回来一次时有，但如今这一次倒是离开有些年头了。”
“可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我问过老太爷，没有人知道。磲元重性子冷淡桀骜，就算是老太爷他也不十分……总之这地方没人管得了他。”
熬夜说话时，岑吟一直盯着他看。那少年模样认真而坦荡，全然不像是有所隐瞒的样子。何况以岑吟对他的了解，这小子就是个愣头青，要他撒谎耍心机，实在有些难度。
但若是黑河龙王……
她想着，将头朝主位上看去。谁知这一看，却赫然发现薛长卿正在盯着她看，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把她洞穿。
岑吟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失礼，急忙起手。薛长卿也起手还礼，随后便看向了别处。
一舞终了时，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噤声。
“暖场已毕，倒是该喝第二盅了。”薛长卿道，“说来，我得敬萧公子一杯酒，谢他海陵城除祟之举，免了我黑河百姓生灵涂炭。”
“我？不敢不敢！”萧无常正吃着一串海葡萄，闻言急忙摆手，“举手之劳罢了，不必——”
岑吟转头瞪着他，他当即会意，立刻举着酒杯站起身来。
“不必——放在心上！”萧无常义正辞严道，“身为佛国护法，庇护世人是吾之本分！”
说着，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但接着他咳嗽了一声，好像并不舒服。
“方才看你只饮酒，却不吃东西，不知为何？”薛长卿问。
“在下……毕竟是护法神，吃不得人间之物。”萧无常拱手道，“恕我不能食之，扫了大家的兴了。”
“人间之物……”薛长卿那双大眼睛眯了起来，“来人，去黑河龙王庙。将供神的果品菜肴请回几样来。”
“不必如此兴师动众！”萧无常急忙制止，“喝些酒就是了！”
“你是海陵城百姓的恩人。即对百姓有恩，便是对我有恩。”薛长卿道，“请坐，稍等片刻。”
敖夜朝旁边看了一眼。随侍在侧的阿博会意，当即化作一尾鲤鱼逐水而去。不多时却又很快回来，手中拎着一个大食盒，交给殿中蚌女，为萧无常替换菜肴。
这期间，岑吟一直在默默地用斋，以箸进菜肴置在小盘里，又送入自己口中。殿中歌舞升平，奏的皆是仙乐，又隐隐夹带着一丝水气，叮叮咚咚回荡在宫殿内外。
虽然那些菜品皆是难得一见之物，但她却有些食不知味。对面那处石桌始终空寂无人，她则始终盯着那里看，不知不觉间，又犯了走神的毛病。
“君故，你在想什么呢？”萧无常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问。
“没什么……”岑吟喃喃道，“我在想……磲元重。”
“磲元重？”萧无常啧了一声，“既然在意，何不问问那老龙王呢？”
“能行吗？此事贸然去问，是否太过突兀？”
“如果不问，怕是你这顿饭也吃不好了。”萧无常笑道，“早问也是问，晚问也是问，那当然从早啦。”
岑吟暗道他说得十分有。于是她放下碗碟，示意身旁服侍的鲛人男子传话给龟丞相，简单说明了意愿。那鲛人奉命去了，同龟丞相叽咕了一会，又很快游回来，说龟丞相会代为转告。
那老龟是个实在龟，刚传了话，就捉摸着怎么上报给龙王爷。薛长卿看出他有话要说，便侧耳听着，听了一会后，目光便落在了岑吟身上。
“小姑娘，”他遥遥对岑吟道，“你有何事要问？”
“我想跟龙王爷打听一个人。上次……我似乎也说起过他——”
“磲元重是吗？”
“正是。”
“你若问旁人还可，若是问这个人，恕我也爱莫能助。”薛长卿道，“我知道你有心打听他之下落，八太子也请求我将此人召回。奈何……无用也。”
“这话是何意？”岑吟十分不解，“磲元重是黑河水族，莫非……竟敢不听您的号令？”
“非是不听，”薛长卿摇头，“而是传达不到。”
“这是为何？”
薛长卿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忽然挥手示意舞乐止息。
舞乐一停，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一众水族都停止了觥筹交错，转而朝主位看去，以为龙王爷要吩咐什么话。
但薛长卿只是叹了口气。
“磲元重，已失踪了。”薛长卿道，“天上地下，我之号令传遍，亦无他之踪迹。这数年来我多有尝试，皆无功而返。此事水族皆知。”
众人起先只是听着，但听到磲元重三字时，便纷纷窃窃私语起来。显然对于他失踪一事大多知情，但谁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那位蚌精中罕见的雄性，西王母座下的少年，黑河水族战神，十方界第一美男子，就这样于某年某月某日，忽然从这世间消失了踪迹。
“这黑河滔滔，掩埋多少过往与前尘，如恒河沙一般数之不尽。”薛长卿叹道，“我昔年初到黑河，见此水浑浊，煞气冲天，不得已之下，借百姓之力，以黑河九邪为镇，方得数百年太平。磲元重乃是这水中精魅，乃白蚌所出，极有灵性。想我上古神龙，竟也无法找到他在何处。”
“敢问先生，可是神通广大之人？”岑吟问，“若比钦天神女……以为如何？”
“那个丫头封神不过千年，我可是万年之龙。”薛长卿饮了一口烈酒，“此话有些无趣了。”
“既然先生有神通，我有一事，不知能否问问先生？”
“你说。”
岑吟张口欲言，却又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众人皆望着她看，似是在等她有何话要说。
但他们并不知，岑吟心中莫名有些慌乱。说不上是近乡情更怯，又或是担忧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她心知此时不问，以后更无机会，想了想便站起身，恭敬地起手再度行礼。
“我想问先生一句……可知我身世来龙去脉？”她问，“我身世极为特殊……百种千法仍不能寻。若是先生愿意相助的话……或许当有线索。”
薛长卿却大笑了起来。他声音稚嫩，却极有气势，不像个孩子，倒像个孩子模样的老头子。
“你之身世？”他笑道，“小姑娘，恕我多言一句，我对此并无兴趣。再者，我也不会为区区凡人开此方便之门。今日来见见你们，不过是闲来无事，外加有心谢过你们罢了。哦对了，还有这小子的请求。”
他说着指了指敖夜。但敖夜一见岑吟神色黯淡，心如火焚，哪里管什么三四五，当即上前去央求自家老太爷走走后门。
“我又不是那天桥下算命的，此事求我无用。”薛长卿摇头，“今日只是宴饮，诸事莫谈。”
岑吟张了张口，却又心知必然说不动他，犹豫半晌，还是叹了口气，回了座位。她想着薛龙王不开口也罢，趁自己还在龙宫，不妨多方打听打听，总归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正盘算着，却听到旁边传来轻笑声。转头一看，见萧无常正在发笑，似乎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薛先生，敢问身为护城河龙王，职责为何？”他问。
“自然是护佑一方平安。”薛长卿道。
“即是护佑一方平安，若是百姓有求于你，如何？”
“酌情。”
“可有标准？”
“自然有。”薛长卿盯着他道，“从急，从重，从德。事急者先，事重者先，有德行者先。若只有重急而无德，求之无用。”
“若是有功德，但所求之事却急不得，也不知是轻是重呢？”
“自然也会考虑。”
“那好。”萧无常端起酒杯，“龙王爷方才谢我救海陵城百姓，这个谢我收了，拿它换您一句话，如何？”
“哦？”薛长卿忽然笑了，“这倒是有趣，你打算用这件事讨人情吗？”
“正是。”
“可以。”这一次，那阴骘少童答应得很痛快，“小姑娘，你有什么事，可以问。但我只答你一句话。一句话后，这恩就两清了。”
岑吟哪里料到萧无常会如此做，当即转头，示意他不必如此。但萧无常却要她快问，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
“此时不问，更待何时。”他做着口型道，“快问！莫要失了先机！”
他催促得急，岑吟被他催得没发，只能硬着头皮再问。她低头沉思了半晌后，还是决心借萧无常这个人情。
“薛先生，我想知道……我父母和妹妹的下落。”她道，“我不记得幼时之事，有记忆时，便被丢在一处道观门外。家中人下落……多年来一无所获。若您能查探得到，还望不吝相助。”
薛长卿盯着她看，一双眼睛越来越阴沉。片刻后，他吩咐龟丞相取来纸笔，递给那女道士。
“将你八字写在纸上。”他道，“若不记得时辰，年月日即可。”
岑吟对自己的生日尚有记忆。她与妹妹两人生在女娲诞辰那日，曾时常听阿爹提起。她提笔将六字写于纸上，又让人呈给了黑河龙王。
薛长卿拿过那张纸来，低头仔细看了看，竟顿了一下，捏住了自己的下巴。
“有人在你的八字上做了手脚。”他对岑吟道，“你之身世，非是不能查，而是不可查。”
“是。”岑吟点头，“的确有如此说法。因此我百查而不得。”
“此事，我并不想帮你，也无帮你的必要。”薛长卿道，“自古鳏寡孤独者比比皆是，幼子失亲，父母失子，非仅有你一人。众人轮回，大多是前尘命定，业障使然。道家讲无为而治，非是无为，而是顺应天意。既是天意，你合该在观中好好修行，了却红尘，如何又为这些事再入红尘？”
“执着心未了，红尘事难断。”岑吟道，“放不下，不甘心，大约就是我之宿命。”
“你之执着，感召他来你身边。”薛长卿指了指萧无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心内明白，若我不执着此事，安心修行，大约最终在观中平安终老。”岑吟叹气道，“但父母生我一场，尚未报答便骨肉分离，非我所愿。”
薛长卿持起那张纸，夹在指尖轻轻晃动。
“你这孩子命不好啊。”他道，“此事背后之人，绝非寻常之辈，大有来头。你要小心追到最后，真相非如你所愿。”
“只要能再见到爹娘和妹妹，无论……生死，”岑吟坚决道，“我便无憾了。”
“即便他们不在人世？那可是阴阳相隔。”
“我曾听一个人说过，轮回不止，总有再见之时。”岑吟下意识道，“我不怕阴阳相隔，只怕永无重逢之日。”
她并未注意到，在她说这句话时，萧无常持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他神色有些深沉地望着岑吟看，却并未做声。
薛长卿手指一动，那纸片瞬间化为水流，自他身边消失了。
“我可以试一试，能否破除你八字封印。”他忽然道，“但此事非是火煌一事可置换。”
“先生的意思是？”岑吟心内一惊，暗道莫非有其他条件？
薛长卿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来。敖夜急忙上前搀扶他走下石阶，又随他一起朝岑吟走了过来。
“若不是这小子吃了你的迷魂药，我是不会同你在这宴饮的。”薛长卿对她笑道，“怎样，若是我能助你，不妨留在这龙宫里做个八太子妃，我黑河水族必不会亏待你。”
岑吟当即脸色煞白。萧无常神色阴狠起来，但令人始料未及的是……敖夜忽然大喝一声不可，把众人吓了一跳。
“老太爷！此事不成！”他急道，“夫妻名分岂是讲条件得来的！我不是这种龙！”
“你……”薛长卿仰头看着他，竟没了话，“真的？”
“真的。”敖夜点头，“老太爷，我不要强扭的瓜，我要心甘情愿的瓜！纵然不讲条件，我也会让这个女人有一日心甘情愿地为我肝肠寸断！”
有那么一瞬间，岑吟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少年，似乎高大了许多。虽然总觉得……莫名有些诡异。
薛长卿冷冷地盯着敖夜看，半晌之后叹了口气。
“罢了，你高兴就好。”他摇头道，“那就谈些别的条件吧。其实我本也不欲拿你的名誉做置换。”
薛长卿说着，转头看了看龟丞相。那老龟颤巍巍地起身，被阿博扶着也朝这边走了过来。
但他没有停在岑吟面前，而是朝着萧无常去了。
“少年郎，”龟丞相对那只狼道，“你还记不记得，先前我曾经给过你一张舆图？”
“舆图？”萧无常故意思考了一会，“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他说着看了看枕寒星，那绿衫少年点了点头，表示的确有这么一张地图。
“那张舆图，你可知道是什么图吗？”龟丞相问。
“不知道啊，是什么图？”萧无常笑道，“藏宝图？城镇布防？墓葬？”
“是幽寂王墓的舆图。”
此言一出，众人只觉得周遭似乎冷了下来。那几位水族将军又开始窃窃私语，显然知道些什么。
薛长卿轻咳了一声，瞬间他们就都不作声了。
“幽寂王墓，就在海陵城东北数百里外，一处重峦叠嶂之处。”他道，“那个暴君死了也有千年了，至今他的墓葬仍然无人能可开启。”
“龙王爷这意思，是想让我们去盗墓吗？”萧无常问。
“不是盗墓。”薛长卿懒洋洋道，“是盗尸。或者不如说，是盗那枚尸体口中的饭含。”
饭含，乃是墓主下葬之时，含在口中之物。材质不同，大多是玉石，物件也不同，明珠金鱼貔貅等等皆有。想那幽寂王下葬时自然也有，只是……
“此事不妥。”岑吟摇头道，“他毕竟是千古帝王，不可轻易叨扰他安息之处。不知……可还有其它能做之事吗？”
“其它事也可。”薛长卿倒是答应得很痛快，“海陵城北，有一处阴楼。起先不过小小邪祟，但如今成了气候，越发难处了。我几次欲扫荡，都有事耽搁。不如就请你们帮我这个忙，如何？”
岑吟心道此事倒相对容易些，但薛长卿转得太快，反而令她心中生疑。正欲再问时，却听到萧无常拍起了手。
“好，此事不难。”他笑道，“我们替你跑一趟就是。正好……我也有账，要和那地方的鬼神算一算。”
刚好一举两得。
不算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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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吟隐约间听到了脚步声, 便转头朝旁边看去。只见主位右侧的后面, 有一道黑黢黢的走廊。有什么人正自那其中缓步走来, 铁靴落地的声音铛铛作响。
众人闻声, 皆露出恭敬神色，正襟危坐, 静待那人到来。
萧无常哼了一声。他端起一杯酒, 嗅了嗅酒香，却没有喝，而是慢慢放回了石桌子上。
正当杯子落下一瞬，便有人影自暗处来到了灯火之下。出现于在场之人眼前的, 是一队鱼高壳大的虾兵蟹将, 个个块头精壮, 比寻常水族远大了十倍不止, 看着有如巨人一般。所幸这紫晶宫是为龙族打造, 内中十分宽敞，否则还真容不下这群大家伙。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那个走在最前面的阴骘小童。他看着仅有三四岁的童子大, 却束着发，穿着一身锦衣，踏着一双龙纹靴, 缓步行在那队鱼虾蟹的前头。因步子小, 速度不算快，那群水族也就慢慢跟在他后面，虽有威慑力, 但却很迟缓。
“这老头子。”萧无常在旁边低声笑道，“一把年纪了还装嫩。”
“别胡说。”岑吟呵斥道，“祸从口出，自求多福！”
萧无常哼唧了一声，听话地闭嘴了。
言语间，那阴骘少童已离他们越来越近了。经过岑吟身边时，他忽然转头看了岑吟一眼。
那小龙王生得极好看，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虽然是孩子模样，目光却深邃如夜，看人时带了几分狡黠和审视。
岑吟以为他有话要对自己说，可谁知那位三岁龙王爷竟直朝主位上去了。他走上台阶，将衣摆向后一甩，霸气自然地坐在了那张偌大的龙座上。
“各位自便就好，不必拘束。”他一开口，声音也如稚童一般无二，“今日是宴请宾客，不可失了礼数。舞乐都备起来吧。”
众人恭敬称是，立刻便有人着手去安排了。那群虾兵蟹将分散开来，各自在殿内站定，将四方把手妥当。龟丞相则慢吞吞地拖着龟壳走了过来，坐在了主位下方的另一处桌子前。
黑河龙王低下头去，似乎正在与龟丞相说着什么。萧无常趁此功夫，悄悄地喊了下岑吟，装作漫不经心地朝她问话。
“吾与城北龙王爷孰美？”他笑嘻嘻道。
“当然是龙王爷美甚！”岑吟毫不迟疑地答道，“君何能及龙王爷！”
萧无常当即发出了一声哀嚎。但却被另一道声音给盖了下去。
“今日有贵客远道而来，应庆贺一番。”那阴骘少童道，“有劳八太子费心安排。本王乃是黑河主，薛氏长卿。先敬各位一杯。”
早有水族上前为他斟酒，又将那白玉杯呈上。薛长卿将其端起，朝萧无常和岑吟举杯示意。二人当即还礼，随即以袖掩面，各自饮尽。
敖夜与龟丞相在一旁作陪。众水族皆饮罢后，薛长卿抬起头看了龟丞相一眼。后者会意，立刻站起身来。
“吉时已到。”他伸着脖子道，“开宴！”
顿时，迎宾殿内便热闹起来。一众蚌女鱼贯而入，几只寄居蟹拨弄着水藻做弦。舞乐声起，美人持贝而舞，曼妙整齐，看得人赏心悦目。
岑吟举目望去，发现旁边与对面的石桌后都坐满了人。看着像是水族各员大将，有粗犷的，也有俊美的，有男子也有女子，都在举杯互祝，或是彼此闲谈，看起来心情极好。
她见众人痛快吃喝，自己犹豫片刻，也持起筷子尝了尝面前菜品。为她所呈的皆是素菜，有凡间之物，也有水中藻类，做得十分精美，味道也极佳。
正掩面默默食用时，冷不防面前站了道人影，把她给吓了一跳。
“女人，”面前那人用熟悉的少年音强硬道，“我……我是来为你敬酒的！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岑吟持着筷子，惊讶地愣了好一会才搁下手，转而端起酒杯。敖夜仰头一饮而尽，她则只是抿了一口。旁边的萧无常不吃也不喝，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看，模样有些诡异。
“好酒！”敖夜赞叹道，“这可是老太爷珍藏多年的佳酿……平时从来不肯给我喝。要不是听说我要摆大宴席，是断断不会开一坛赠我的。”
“那真是……多谢龙王和太子殿下美意。”岑吟起身欲行礼，敖夜却示意她坐下，不必多礼。
“客气什么。”那穿得如水母一样的少年傲慢道，“早晚是一家人。”
岑吟的嘴角抽了一下，勉强露出笑容来。身后的萧无常哼了一声，赶紧咳嗽着掩饰自己的嘲讽。
敖夜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他转身欲回座位，但岑吟却忽然叫住了他。
原来她在敖夜转身的一刹那，忽然看到对面的石桌有一处空着，未摆菜肴，也无人落座。看起来空荡荡的，有些寂寥。
那处桌子离敖夜很近，旁边与后方都有人在把酒言欢，除它之外座无虚席。
“太子殿下，那里怎么有一处空位？”岑吟问，“莫不是给什么人留的？”
“哦？你说那个？”敖夜看了一眼，“是，那处酒席……是为磲元重留着的。”
磲元重？岑吟的脸一下子便阴沉下来。她对此人疑虑重重，种种迹象昭示他与岑家当年之事有些关系。虽无证据，不能擅自怀疑，但却总以为此事不简单。
“我记得先前曾说，他外出游历，多年未回了？”岑吟问，“敢问他离开黑河多久了？”
“这可久得很，怎么也有二三十年了。”敖夜回忆道，“虽然他平日里就喜欢遨游四方，十年八年回来一次时有，但如今这一次倒是离开有些年头了。”
“可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我问过老太爷，没有人知道。磲元重性子冷淡桀骜，就算是老太爷他也不十分……总之这地方没人管得了他。”
熬夜说话时，岑吟一直盯着他看。那少年模样认真而坦荡，全然不像是有所隐瞒的样子。何况以岑吟对他的了解，这小子就是个愣头青，要他撒谎耍心机，实在有些难度。
但若是黑河龙王……
她想着，将头朝主位上看去。谁知这一看，却赫然发现薛长卿正在盯着她看，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把她洞穿。
岑吟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失礼，急忙起手。薛长卿也起手还礼，随后便看向了别处。
一舞终了时，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噤声。
“暖场已毕，倒是该喝第二盅了。”薛长卿道，“说来，我得敬萧公子一杯酒，谢他海陵城除祟之举，免了我黑河百姓生灵涂炭。”
“我？不敢不敢！”萧无常正吃着一串海葡萄，闻言急忙摆手，“举手之劳罢了，不必——”
岑吟转头瞪着他，他当即会意，立刻举着酒杯站起身来。
“不必——放在心上！”萧无常义正辞严道，“身为佛国护法，庇护世人是吾之本分！”
说着，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但接着他咳嗽了一声，好像并不舒服。
“方才看你只饮酒，却不吃东西，不知为何？”薛长卿问。
“在下……毕竟是护法神，吃不得人间之物。”萧无常拱手道，“恕我不能食之，扫了大家的兴了。”
“人间之物……”薛长卿那双大眼睛眯了起来，“来人，去黑河龙王庙。将供神的果品菜肴请回几样来。”
“不必如此兴师动众！”萧无常急忙制止，“喝些酒就是了！”
“你是海陵城百姓的恩人。即对百姓有恩，便是对我有恩。”薛长卿道，“请坐，稍等片刻。”
敖夜朝旁边看了一眼。随侍在侧的阿博会意，当即化作一尾鲤鱼逐水而去。不多时却又很快回来，手中拎着一个大食盒，交给殿中蚌女，为萧无常替换菜肴。
这期间，岑吟一直在默默地用斋，以箸进菜肴置在小盘里，又送入自己口中。殿中歌舞升平，奏的皆是仙乐，又隐隐夹带着一丝水气，叮叮咚咚回荡在宫殿内外。
虽然那些菜品皆是难得一见之物，但她却有些食不知味。对面那处石桌始终空寂无人，她则始终盯着那里看，不知不觉间，又犯了走神的毛病。
“君故，你在想什么呢？”萧无常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问。
“没什么……”岑吟喃喃道，“我在想……磲元重。”
“磲元重？”萧无常啧了一声，“既然在意，何不问问那老龙王呢？”
“能行吗？此事贸然去问，是否太过突兀？”
“如果不问，怕是你这顿饭也吃不好了。”萧无常笑道，“早问也是问，晚问也是问，那当然从早啦。”
岑吟暗道他说得十分有。于是她放下碗碟，示意身旁服侍的鲛人男子传话给龟丞相，简单说明了意愿。那鲛人奉命去了，同龟丞相叽咕了一会，又很快游回来，说龟丞相会代为转告。
那老龟是个实在龟，刚传了话，就捉摸着怎么上报给龙王爷。薛长卿看出他有话要说，便侧耳听着，听了一会后，目光便落在了岑吟身上。
“小姑娘，”他遥遥对岑吟道，“你有何事要问？”
“我想跟龙王爷打听一个人。上次……我似乎也说起过他——”
“磲元重是吗？”
“正是。”
“你若问旁人还可，若是问这个人，恕我也爱莫能助。”薛长卿道，“我知道你有心打听他之下落，八太子也请求我将此人召回。奈何……无用也。”
“这话是何意？”岑吟十分不解，“磲元重是黑河水族，莫非……竟敢不听您的号令？”
“非是不听，”薛长卿摇头，“而是传达不到。”
“这是为何？”
薛长卿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忽然挥手示意舞乐止息。
舞乐一停，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一众水族都停止了觥筹交错，转而朝主位看去，以为龙王爷要吩咐什么话。
但薛长卿只是叹了口气。
“磲元重，已失踪了。”薛长卿道，“天上地下，我之号令传遍，亦无他之踪迹。这数年来我多有尝试，皆无功而返。此事水族皆知。”
众人起先只是听着，但听到磲元重三字时，便纷纷窃窃私语起来。显然对于他失踪一事大多知情，但谁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那位蚌精中罕见的雄性，西王母座下的少年，黑河水族战神，十方界第一美男子，就这样于某年某月某日，忽然从这世间消失了踪迹。
“这黑河滔滔，掩埋多少过往与前尘，如恒河沙一般数之不尽。”薛长卿叹道，“我昔年初到黑河，见此水浑浊，煞气冲天，不得已之下，借百姓之力，以黑河九邪为镇，方得数百年太平。磲元重乃是这水中精魅，乃白蚌所出，极有灵性。想我上古神龙，竟也无法找到他在何处。”
“敢问先生，可是神通广大之人？”岑吟问，“若比钦天神女……以为如何？”
“那个丫头封神不过千年，我可是万年之龙。”薛长卿饮了一口烈酒，“此话有些无趣了。”
“既然先生有神通，我有一事，不知能否问问先生？”
“你说。”
岑吟张口欲言，却又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众人皆望着她看，似是在等她有何话要说。
但他们并不知，岑吟心中莫名有些慌乱。说不上是近乡情更怯，又或是担忧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她心知此时不问，以后更无机会，想了想便站起身，恭敬地起手再度行礼。
“我想问先生一句……可知我身世来龙去脉？”她问，“我身世极为特殊……百种千法仍不能寻。若是先生愿意相助的话……或许当有线索。”
薛长卿却大笑了起来。他声音稚嫩，却极有气势，不像个孩子，倒像个孩子模样的老头子。
“你之身世？”他笑道，“小姑娘，恕我多言一句，我对此并无兴趣。再者，我也不会为区区凡人开此方便之门。今日来见见你们，不过是闲来无事，外加有心谢过你们罢了。哦对了，还有这小子的请求。”
他说着指了指敖夜。但敖夜一见岑吟神色黯淡，心如火焚，哪里管什么三四五，当即上前去央求自家老太爷走走后门。
“我又不是那天桥下算命的，此事求我无用。”薛长卿摇头，“今日只是宴饮，诸事莫谈。”
岑吟张了张口，却又心知必然说不动他，犹豫半晌，还是叹了口气，回了座位。她想着薛龙王不开口也罢，趁自己还在龙宫，不妨多方打听打听，总归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正盘算着，却听到旁边传来轻笑声。转头一看，见萧无常正在发笑，似乎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薛先生，敢问身为护城河龙王，职责为何？”他问。
“自然是护佑一方平安。”薛长卿道。
“即是护佑一方平安，若是百姓有求于你，如何？”
“酌情。”
“可有标准？”
“自然有。”薛长卿盯着他道，“从急，从重，从德。事急者先，事重者先，有德行者先。若只有重急而无德，求之无用。”
“若是有功德，但所求之事却急不得，也不知是轻是重呢？”
“自然也会考虑。”
“那好。”萧无常端起酒杯，“龙王爷方才谢我救海陵城百姓，这个谢我收了，拿它换您一句话，如何？”
“哦？”薛长卿忽然笑了，“这倒是有趣，你打算用这件事讨人情吗？”
“正是。”
“可以。”这一次，那阴骘少童答应得很痛快，“小姑娘，你有什么事，可以问。但我只答你一句话。一句话后，这恩就两清了。”
岑吟哪里料到萧无常会如此做，当即转头，示意他不必如此。但萧无常却要她快问，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
“此时不问，更待何时。”他做着口型道，“快问！莫要失了先机！”
他催促得急，岑吟被他催得没发，只能硬着头皮再问。她低头沉思了半晌后，还是决心借萧无常这个人情。
“薛先生，我想知道……我父母和妹妹的下落。”她道，“我不记得幼时之事，有记忆时，便被丢在一处道观门外。家中人下落……多年来一无所获。若您能查探得到，还望不吝相助。”
薛长卿盯着她看，一双眼睛越来越阴沉。片刻后，他吩咐龟丞相取来纸笔，递给那女道士。
“将你八字写在纸上。”他道，“若不记得时辰，年月日即可。”
岑吟对自己的生日尚有记忆。她与妹妹两人生在女娲诞辰那日，曾时常听阿爹提起。她提笔将六字写于纸上，又让人呈给了黑河龙王。
薛长卿拿过那张纸来，低头仔细看了看，竟顿了一下，捏住了自己的下巴。
“有人在你的八字上做了手脚。”他对岑吟道，“你之身世，非是不能查，而是不可查。”
“是。”岑吟点头，“的确有如此说法。因此我百查而不得。”
“此事，我并不想帮你，也无帮你的必要。”薛长卿道，“自古鳏寡孤独者比比皆是，幼子失亲，父母失子，非仅有你一人。众人轮回，大多是前尘命定，业障使然。道家讲无为而治，非是无为，而是顺应天意。既是天意，你合该在观中好好修行，了却红尘，如何又为这些事再入红尘？”
“执着心未了，红尘事难断。”岑吟道，“放不下，不甘心，大约就是我之宿命。”
“你之执着，感召他来你身边。”薛长卿指了指萧无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心内明白，若我不执着此事，安心修行，大约最终在观中平安终老。”岑吟叹气道，“但父母生我一场，尚未报答便骨肉分离，非我所愿。”
薛长卿持起那张纸，夹在指尖轻轻晃动。
“你这孩子命不好啊。”他道，“此事背后之人，绝非寻常之辈，大有来头。你要小心追到最后，真相非如你所愿。”
“只要能再见到爹娘和妹妹，无论……生死，”岑吟坚决道，“我便无憾了。”
“即便他们不在人世？那可是阴阳相隔。”
“我曾听一个人说过，轮回不止，总有再见之时。”岑吟下意识道，“我不怕阴阳相隔，只怕永无重逢之日。”
她并未注意到，在她说这句话时，萧无常持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他神色有些深沉地望着岑吟看，却并未做声。
薛长卿手指一动，那纸片瞬间化为水流，自他身边消失了。
“我可以试一试，能否破除你八字封印。”他忽然道，“但此事非是火煌一事可置换。”
“先生的意思是？”岑吟心内一惊，暗道莫非有其他条件？
薛长卿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来。敖夜急忙上前搀扶他走下石阶，又随他一起朝岑吟走了过来。
“若不是这小子吃了你的迷魂药，我是不会同你在这宴饮的。”薛长卿对她笑道，“怎样，若是我能助你，不妨留在这龙宫里做个八太子妃，我黑河水族必不会亏待你。”
岑吟当即脸色煞白。萧无常神色阴狠起来，但令人始料未及的是……敖夜忽然大喝一声不可，把众人吓了一跳。
“老太爷！此事不成！”他急道，“夫妻名分岂是讲条件得来的！我不是这种龙！”
“你……”薛长卿仰头看着他，竟没了话，“真的？”
“真的。”敖夜点头，“老太爷，我不要强扭的瓜，我要心甘情愿的瓜！纵然不讲条件，我也会让这个女人有一日心甘情愿地为我肝肠寸断！”
有那么一瞬间，岑吟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少年，似乎高大了许多。虽然总觉得……莫名有些诡异。
薛长卿冷冷地盯着敖夜看，半晌之后叹了口气。
“罢了，你高兴就好。”他摇头道，“那就谈些别的条件吧。其实我本也不欲拿你的名誉做置换。”
薛长卿说着，转头看了看龟丞相。那老龟颤巍巍地起身，被阿博扶着也朝这边走了过来。
但他没有停在岑吟面前，而是朝着萧无常去了。
“少年郎，”龟丞相对那只狼道，“你还记不记得，先前我曾经给过你一张舆图？”
“舆图？”萧无常故意思考了一会，“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他说着看了看枕寒星，那绿衫少年点了点头，表示的确有这么一张地图。
“那张舆图，你可知道是什么图吗？”龟丞相问。
“不知道啊，是什么图？”萧无常笑道，“藏宝图？城镇布防？墓葬？”
“是幽寂王墓的舆图。”
此言一出，众人只觉得周遭似乎冷了下来。那几位水族将军又开始窃窃私语，显然知道些什么。
薛长卿轻咳了一声，瞬间他们就都不作声了。
“幽寂王墓，就在海陵城东北数百里外，一处重峦叠嶂之处。”他道，“那个暴君死了也有千年了，至今他的墓葬仍然无人能可开启。”
“龙王爷这意思，是想让我们去盗墓吗？”萧无常问。
“不是盗墓。”薛长卿懒洋洋道，“是盗尸。或者不如说，是盗那枚尸体口中的饭含。”
饭含，乃是墓主下葬之时，含在口中之物。材质不同，大多是玉石，物件也不同，明珠金鱼貔貅等等皆有。想那幽寂王下葬时自然也有，只是……
“此事不妥。”岑吟摇头道，“他毕竟是千古帝王，不可轻易叨扰他安息之处。不知……可还有其它能做之事吗？”
“其它事也可。”薛长卿倒是答应得很痛快，“海陵城北，有一处阴楼。起先不过小小邪祟，但如今成了气候，越发难处了。我几次欲扫荡，都有事耽搁。不如就请你们帮我这个忙，如何？”
岑吟心道此事倒相对容易些，但薛长卿转得太快，反而令她心中生疑。正欲再问时，却听到萧无常拍起了手。
“好，此事不难。”他笑道，“我们替你跑一趟就是。正好……我也有账，要和那地方的鬼神算一算。”
刚好一举两得。
不算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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