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吕桂仁 雷
一周后，吕桂仁受不了医院的白粥，硬要买来一幅拐杖办理出院。临出门前，他指着赵大夫的鼻子破口大骂，结果被几个医生当做神经病推了出去，反倒撞破了自己的鼻子。
吕桂仁一瘸一拐地走在街上。已过九月，但太阳仍烤得人心烦意乱。
“如果没有遇见这个畜生大夫，就不会撞破鼻子；”他打着腹稿，“如果没进那个戏院，也就不会被揍，更不会被抬进医院里...等等，我凭什么进了戏院就一定要挨揍？”
吕桂仁深吸一口气，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归根结底，是戏院的强盗为难我。凭什么我买了票，还要交那一枚银元的费用？简直是无稽之谈！”
越想越生气，吕桂仁看见路边的野狗，不由得怒火中烧，伸脚踢了过去。没想到那野狗侧身一躲，反倒让吕桂仁脚下不稳，硬生生坐在了地上。
“天杀的！怎么练条野狗都和我作对？”
吕桂仁倒不是交不起那一枚银元，正相反，他手头还算宽裕。满清光绪三十一年生人的他现如今不过二十八岁，却凭借着留美的经历在上海谋得了一份好公差，每天游手好闲，但钱却源源不断。
说起他在美国的一年，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是在一所大学做了图书管理员，再打个杂罢了。不过这份工作没多少中国人做过，是吕桂仁的父亲四处托关系才得来的。夏天父亲病重去世，吕桂仁不得已返回上海，就断了移民去美国的念想。
父亲在世时，曾严格禁止吕桂仁进入戏院这种场所，说是与戏子共处一室，只能让老祖宗蒙羞。现如今父亲已驾鹤西去，吕桂仁方才能踏进戏院，却不成想第一次看戏就落得这样的糗样。
吕桂仁拍一拍屁股上的尘土，突然现自己又走回了戏院的门口。一周前，就是在这里，他被戏院的伙计因为一枚银元而殴打。想到这里，他恨意难平，抑制不住冲进戏院叫骂的冲动。但做图书管理员的这一年也让他自认为增添了些许涵养，于是做了几口深呼吸，喃喃自语道：
“这几天已经够丢脸了，如果我现在进去破口大骂，与那些蛮夷又有什么两样？人心不古，岂能图朝夕以修之？”
这么想来，吕桂仁也不觉得有多气愤。他早视这些愚民为草芥，他们的落后思想是改不了的。而能变的，只有法律。
“说干就干！老子要干一番大事！”吕桂仁振奋起心情，拄着拐杖向司法局走去。
听门卫传话有人上门找自己时，李文清正和他的三个同事悠哉地打着麻将。“什么？有人找我？”
门卫点了点头，“是个年轻人，三十岁上下，身上绑着绷带，还拄了一副拐杖，像是刚挨完揍似的。”
李文清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哪个疯子会这身打扮来找自己。甚至在走出司法局大门，看到吕桂仁的那一刻，他也没能认出这个人。
“你是...？”李文清推了推眼镜。
“我是吕桂仁啊，你个四眼仔，三年不见就把我忘啦？”
“哦...吕桂仁，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李文清挠了挠头，冷冰冰地说，“你变化挺大的，我都没认出来。”其实他直到现在都不记得吕桂仁的长相，只觉得隐隐约约听过这么个名字。这吕桂仁肯定不是什么贵人，以这身打扮来找自己绝对没什么好事。李文清心里已经算好了。
“你说要变法？！”李文清把吕桂仁带到自己的办公室，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就如此荒谬。
“是的。”吕桂仁的表情倒是十分镇定，“戏院除票价之外，还要收取一枚银元的清理费用，这并不是法律规定吧？”
李文清擦了擦的汗，轻轻点头以示肯定。他倒是常年混迹戏院的戏迷，对于这种费用已经司空见惯了。
“既然如此，他们收取费用就是违法的，不是吗？”
“可是，即便你这么说，我们上海司法局也没有权力去管理民政事务啊。”
吕桂仁摆了摆手，“我不是要你去惩罚他们。刚才不是说了嘛，我想让你帮忙制定一部法律，专门为杜绝这种现象而定的法律。”
虽然多少已经猜到了这个人此次前来的目的，但即便听他说完，李文清还是觉得荒唐。“就算你是对的，我们需要制定这样一部法律，那你也应该去南京，向中央司法院提起上诉，甚至是大理院也可以。来我这里未免就有点...”
“看来官僚的生活已经把你腐化了，李文清。”沉默几秒后，吕桂仁的表情冷漠下来，“以我的身份，就算能闹到南京政府，又有谁会听我的？我原以为你起码会和我站在同一边，看来是我想多了。那我自己再想办法，再见。”
说完，吕桂仁重新架起拐杖，重重地摔门离开。李文清皱着眉头推了推眼镜，脑子里只能想到两个字：傻逼。
“既然官僚不帮我，那我就自己来。”
吕桂仁暗下决心，要与中国这混沌的世道抗争到底。
第二天，上海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前聚集了几十号百姓，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举着横幅的吕桂仁。他手里的横幅白底黑字，上书八个大字：戏院为贼，戏子为娼。大部分百姓并不认得这些字的含义，只觉得像是死了人，便凑过来看看。
站在简陋台子上的吕桂仁感觉时机已经成熟，便扯开嗓子向台下的百姓呼喊：“各位乡亲，我们辛辛苦苦活在这世上，赚了点小钱，就想去戏院听场戏消遣一下，这是不是人之常情？”
没有人回应，但有更多的人把目光投向这里。
“可那些无良的戏院老板，却要剥夺我们的乐趣！”吕桂仁的语气亢奋了起来，“戏票已经很贵了，我们普通百姓，一年到头也看不上几次，那些人却要另收银元，压榨我们这些平民，这简直就是强盗！是强盗！”
他的演讲情真意切，逐渐吸引了更多的人驻足。
“你们看看我身上的伤，正是被丧尽天良的戏院殴打所致，他们不但作威作福，反而变本加厉地压榨我们，大家难道就这样任人宰割吗？！”
台下传来了骚动声。
“...所以说，那些无良戏院还要收我们一枚银元，我们能不能答应？”
“不能！”台下的百姓齐声回应。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这次没有人回应了。台下的百姓议论纷纷，但谁都想不出个好对策。本来也只是跟着大家一起吆喝而已，没人真的关心过这个问题。
“我们要变法！要上诉！”吕桂仁举起右拳，声音铿锵有力“只有把法律作为武器，才能让这些无良的老板低头！大家说对不对？”
“没错！”台下的百姓掌声齐鸣，甚至还有人呐喊。
然而，警察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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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桂仁一瘸一拐地走在街上。已过九月，但太阳仍烤得人心烦意乱。
“如果没有遇见这个畜生大夫，就不会撞破鼻子；”他打着腹稿，“如果没进那个戏院，也就不会被揍，更不会被抬进医院里...等等，我凭什么进了戏院就一定要挨揍？”
吕桂仁深吸一口气，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归根结底，是戏院的强盗为难我。凭什么我买了票，还要交那一枚银元的费用？简直是无稽之谈！”
越想越生气，吕桂仁看见路边的野狗，不由得怒火中烧，伸脚踢了过去。没想到那野狗侧身一躲，反倒让吕桂仁脚下不稳，硬生生坐在了地上。
“天杀的！怎么练条野狗都和我作对？”
吕桂仁倒不是交不起那一枚银元，正相反，他手头还算宽裕。满清光绪三十一年生人的他现如今不过二十八岁，却凭借着留美的经历在上海谋得了一份好公差，每天游手好闲，但钱却源源不断。
说起他在美国的一年，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是在一所大学做了图书管理员，再打个杂罢了。不过这份工作没多少中国人做过，是吕桂仁的父亲四处托关系才得来的。夏天父亲病重去世，吕桂仁不得已返回上海，就断了移民去美国的念想。
父亲在世时，曾严格禁止吕桂仁进入戏院这种场所，说是与戏子共处一室，只能让老祖宗蒙羞。现如今父亲已驾鹤西去，吕桂仁方才能踏进戏院，却不成想第一次看戏就落得这样的糗样。
吕桂仁拍一拍屁股上的尘土，突然现自己又走回了戏院的门口。一周前，就是在这里，他被戏院的伙计因为一枚银元而殴打。想到这里，他恨意难平，抑制不住冲进戏院叫骂的冲动。但做图书管理员的这一年也让他自认为增添了些许涵养，于是做了几口深呼吸，喃喃自语道：
“这几天已经够丢脸了，如果我现在进去破口大骂，与那些蛮夷又有什么两样？人心不古，岂能图朝夕以修之？”
这么想来，吕桂仁也不觉得有多气愤。他早视这些愚民为草芥，他们的落后思想是改不了的。而能变的，只有法律。
“说干就干！老子要干一番大事！”吕桂仁振奋起心情，拄着拐杖向司法局走去。
听门卫传话有人上门找自己时，李文清正和他的三个同事悠哉地打着麻将。“什么？有人找我？”
门卫点了点头，“是个年轻人，三十岁上下，身上绑着绷带，还拄了一副拐杖，像是刚挨完揍似的。”
李文清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哪个疯子会这身打扮来找自己。甚至在走出司法局大门，看到吕桂仁的那一刻，他也没能认出这个人。
“你是...？”李文清推了推眼镜。
“我是吕桂仁啊，你个四眼仔，三年不见就把我忘啦？”
“哦...吕桂仁，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李文清挠了挠头，冷冰冰地说，“你变化挺大的，我都没认出来。”其实他直到现在都不记得吕桂仁的长相，只觉得隐隐约约听过这么个名字。这吕桂仁肯定不是什么贵人，以这身打扮来找自己绝对没什么好事。李文清心里已经算好了。
“你说要变法？！”李文清把吕桂仁带到自己的办公室，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就如此荒谬。
“是的。”吕桂仁的表情倒是十分镇定，“戏院除票价之外，还要收取一枚银元的清理费用，这并不是法律规定吧？”
李文清擦了擦的汗，轻轻点头以示肯定。他倒是常年混迹戏院的戏迷，对于这种费用已经司空见惯了。
“既然如此，他们收取费用就是违法的，不是吗？”
“可是，即便你这么说，我们上海司法局也没有权力去管理民政事务啊。”
吕桂仁摆了摆手，“我不是要你去惩罚他们。刚才不是说了嘛，我想让你帮忙制定一部法律，专门为杜绝这种现象而定的法律。”
虽然多少已经猜到了这个人此次前来的目的，但即便听他说完，李文清还是觉得荒唐。“就算你是对的，我们需要制定这样一部法律，那你也应该去南京，向中央司法院提起上诉，甚至是大理院也可以。来我这里未免就有点...”
“看来官僚的生活已经把你腐化了，李文清。”沉默几秒后，吕桂仁的表情冷漠下来，“以我的身份，就算能闹到南京政府，又有谁会听我的？我原以为你起码会和我站在同一边，看来是我想多了。那我自己再想办法，再见。”
说完，吕桂仁重新架起拐杖，重重地摔门离开。李文清皱着眉头推了推眼镜，脑子里只能想到两个字：傻逼。
“既然官僚不帮我，那我就自己来。”
吕桂仁暗下决心，要与中国这混沌的世道抗争到底。
第二天，上海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前聚集了几十号百姓，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举着横幅的吕桂仁。他手里的横幅白底黑字，上书八个大字：戏院为贼，戏子为娼。大部分百姓并不认得这些字的含义，只觉得像是死了人，便凑过来看看。
站在简陋台子上的吕桂仁感觉时机已经成熟，便扯开嗓子向台下的百姓呼喊：“各位乡亲，我们辛辛苦苦活在这世上，赚了点小钱，就想去戏院听场戏消遣一下，这是不是人之常情？”
没有人回应，但有更多的人把目光投向这里。
“可那些无良的戏院老板，却要剥夺我们的乐趣！”吕桂仁的语气亢奋了起来，“戏票已经很贵了，我们普通百姓，一年到头也看不上几次，那些人却要另收银元，压榨我们这些平民，这简直就是强盗！是强盗！”
他的演讲情真意切，逐渐吸引了更多的人驻足。
“你们看看我身上的伤，正是被丧尽天良的戏院殴打所致，他们不但作威作福，反而变本加厉地压榨我们，大家难道就这样任人宰割吗？！”
台下传来了骚动声。
“...所以说，那些无良戏院还要收我们一枚银元，我们能不能答应？”
“不能！”台下的百姓齐声回应。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这次没有人回应了。台下的百姓议论纷纷，但谁都想不出个好对策。本来也只是跟着大家一起吆喝而已，没人真的关心过这个问题。
“我们要变法！要上诉！”吕桂仁举起右拳，声音铿锵有力“只有把法律作为武器，才能让这些无良的老板低头！大家说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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