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带了太太来。
楼世欢没有回答他，飞快地抬手擦掉眼角的泪，又恢复了以往逆来顺受的模样，轻声询问他：“现在，我可以走了么？”
“……”谢兰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他用最后一点耐性问，“楼世欢，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楼世欢鼻子渐酸，在眼泪再次要涌出来的时候，她仰起头问谢兰霄：“这话应该我来问你。谢兰霄，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谢兰霄微怔，深眸越眯，心中的怒气明明已经快要压不住了，但他不知为何在最后关头却偏偏将其压住了。
他真是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好脾气过了，也很久很久没人胆敢像楼世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了。
楼世欢本意是要惹怒他，可他此时此刻的安静和对她一再的忍耐，让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她突然抬起手推在谢兰霄的胸膛上：“你放开我，我要走了！”
可她哪里走得掉。
她的脚才刚刚从地上抬起来，她还没来得及从谢兰霄胸膛上撤走的一只手，就被谢兰霄用力地扣住了。
谢兰霄面色冷冷，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楼世欢挣脱了下，没挣脱掉，顿时，一种无力、绝望、委屈和疲惫至极的感觉混合着涌上来、汇成再也忍不住的酸楚，使得她的眼泪滚滚而下。
她咬住唇将脸偏向马路的一边，越发地委屈：“谢兰霄，你这算什么？像以前一样能多冷淡就多冷淡的对我不好么？我们的关系不也该就是那样形同陌路、不该是对对方毫不关心的么？可你现在这算什么？”
“在寿宴上、我被羞辱之后你为什么要追着我离开？为什么要把我带去谢氏？又为什么要生出带我去聚会的心思？又为什么要像今天这样特意为了我过来？！”说到情绪激动处，楼世欢抬手抹了把眼泪、抬头盯着谢兰霄，“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谢兰霄，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她一连串的发问，让原本神色紧绷的男人微微一怔，略微有些疑惑地盯着她。
可他没说话，薄唇紧抿，显然难以理解楼世欢说这些话的用意。
楼世欢这一次不想再逃避、用已经平静下来的语调追问他：“谢兰霄，你怎么不回答？你回答我，你为什么这么做？”
面对她的咄咄相逼，谢兰霄紧皱的眉宇终是微微一松，可他之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而且打心底里觉得楼世欢在发神经病，更不愿给出回答。
可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今天如此反常，好像他不给出答案，她就打算跟他死磕到底，本就怕麻烦的心理，他默了默习惯性地反问：“你认为我是为了什么？”
又是这样，上次在女厕所的时候，当她问起，他为什么要追来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反问她。
可当时，她就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不是么？所以说，她今天又是在犯什么蠢？
看来，发疯的，从头至尾确实是她自己而已。
心境快速变化，楼世欢所有的情绪也跟着淡下去了。
她无力地后退了步，低着头再也不说话了，任由谢兰霄那么握着她的手。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楼世欢却再也无心关注，只是低着头，怎么也控制不住那股子失落的情绪。
她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
谢兰霄始终皱眉盯着她低垂着的小脑袋，片刻后发觉她的肩膀竟隐隐在颤抖。
她这是……又开始哭了？
谢兰霄抬手摁了摁眉心，顿觉女人麻烦至极、尤其是像楼世欢这样的小姑娘。可他现在又做不到将她丢下不管，略一犹豫后，他握着她的手将她往自己一带，将她纤细单薄的身体压进自己怀中，抱住了。
他明显感觉到，这小姑娘在被自己抱住后，身体陡然僵了，可没过一会儿，双肩却颤抖得更凶。
男人的怀抱温暖而宽阔，他身上的气息也干净好闻。
她明知道自己该从始至终的推开他、让他厌恶自己的。
可是，她努力了一次又一次、这个男人非但不走，还要这样抱住她、安慰她……
谢兰霄垂眸盯了怀中的人一眼，薄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在她背上轻拍了拍，语气生硬地说：“楼世欢，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别哭了。”
楼世欢被他一说，反而更加忍不住，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眼泪，流的更凶了。
面对女人的眼泪，男人总是会忍不住心软。
尤其是平日里在他面前好像总是不食人间烟火、根本无喜无怒的楼世欢，此刻这样哭，饶是谢兰霄，也默默地压下了心中的火气，落在她背上的大手、像是哄慰孩子那样，轻轻地拍。
……
百米之外，静静地停着一辆白色宝马。
紧闭的车门车窗里，苏琬浓僵直地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死死地攥着方向盘，一双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那颗大树下相拥的一对身影。
她跟着谢兰霄赶过来，看见了全部的经过。
她亲眼看见楼世欢跟着谢兰霄一前一后地从行政楼出来，亲眼看见谢兰霄追着楼世欢到了那棵大树下。
这也就罢了。
谢兰霄后来明明都已经撇下楼世欢开车走了，可不过一两分钟他又掉头回来，再度追上楼世欢。
她亲眼看见她爱了那么久的男人、在那么多人的围观下、一次又一次地吻了楼世欢！她亲眼看见楼世欢明明激怒了自己深爱的男人，可是那男人……却反而抱住她楼世欢、安慰她楼世欢！
直到现在，他还将楼世欢抱在怀里，没有松开！
明明那样的画面让自己心如刀割，可是苏琬浓却没有办法移开目光。
她定定地盯着他们，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直到唇瓣儿间溢出铁锈的血腥味，她也浑然不觉！
她攥在方向盘上的十指、用力得像是连骨头都快要碎裂了，她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因为她的心……她的心真的太痛太痛了啊！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明明谢兰霄是她先爱上的男人！明明两年多以前谢兰霄都要跟自己订婚了！
视线渐渐模糊，悔恨和嫉恨的眼泪像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坠落。苏琬浓终于松开被咬出血的嘴唇，痛哭出声。
她恨。
她恨自己当年太过幼稚、太过意气用事。
她当时坚定地认为，无论自己消失多久，谢兰霄都会等着她的。
可是她没料到后来的事情，没料到谢兰霄那么快就跟被人领证结婚了。
那个抢走她心爱男人的人，还是她的……妹妹。
她更恨楼世欢。
可单单是恨，如今已无济于事。
苏琬浓又抬起头来，异常冷静地用纸巾擦干净眼泪，调转车头，又朝会所而去。
……
随着眼泪越流越多，楼世欢的情绪也慢慢地平复下去。
可谢兰霄一直抱着她、那只大手也仍旧还在她背上轻轻拍着。最为重要的是，谢兰霄中途竟然还分心去接了一个工作上的电话，现在仍旧在跟对方商量公事。
楼世欢眨了眨眼睛，几次想说自己已经没事了，可是将唇瓣儿咬了又咬，始终觉得怪丢脸的，就一直没说出口。
算了，等他挂断电话再说吧。
她咬唇去听身边飞驰而过的车流声、听还在围观的那些人的低声议论，知道那些人应该是围观了她丢脸的全过程，就更加没有勇气从谢兰霄怀里出去。
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那些眼神。
楼世欢啊楼世欢，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这么冲动呢。
现在好了，丢脸丢到校门口了。
恰好这时，谢兰霄结束了通话。
她轻轻地吐了口气，假装吸了吸鼻子，想引起谢兰霄的注意，让他主动问自己。
可谢兰霄似乎没听见，仍旧抱着她。
楼世欢没办法，轻轻地动了下身子，用更轻的声音说：“我好了。”
有些走神的谢兰霄垂眸去看，嗯了声：“你说什么？”
“……”楼世欢微微拔高声音，“我说，我好了。”
说完，她也就顺势从谢兰霄怀中退了出去。
不过她低着头，没敢去看任何人的眼神，更没敢去看谢兰霄，只用头发遮着脸，盯着谢兰霄的西裤裤管位置站着。
谢兰霄看着她往后退了步，却低着头一脸扭捏害羞的样子，莫名觉得愉悦。
他突然想，要是自己不管她，就这么一直看着她站在那儿，她会怎么办？
心里这么想，他也就这么做了。
长久的寂静里，楼世欢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他，却堪堪对上他一双充满了玩味眼神的深眸。
脸一热，楼世欢撇开视线，强自镇定后说：“你应该很忙吧，要不你先去忙，我也要回寝室了。”
话是这么说，可这次她却没有立刻走，等着谢兰霄的答复。
谢兰霄垂眸睨了她一眼，似乎觉得有趣，便抬起捏着手机的手在她小脑袋上又叩了叩。
在楼世欢痛得脖子一缩的时候，谢兰霄唇角隐约带笑：“既然好了，就别耽误时间了。走吧！”
谢兰霄转身，似乎这才发觉周围围着的一堆看热闹的人。
眉宇骤然紧皱，幽深森寒的目光往那些人脸上淡淡一扫，属于常居高位者的压迫气息便无声地向周围蔓延开去。本就有些心虚的围观人群被他这样一盯，都有些讪讪，慢慢地也就散开了。
眼看谢兰霄已经走出去好几步远了，楼世欢站着没动：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挺矫情的，可她就是迈不动脚，不好意思跟上去。
谢兰霄在这时停住脚步，盯了眼还站在原地的楼世欢：“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
说完，他犹豫了下，遥遥地朝楼世欢递出自己的手。
楼世欢飞快地看了眼他的手，还是脸颊微红地朝他走过去。
不过，她没去握他的手。
谢兰霄似乎也并不在意，收回手后就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谢兰霄拉开车门，抽了两张湿纸巾递给她：“把脸擦擦。”
楼世欢默默地接过，犹豫了下还是说：“谢先生，我……”
“叫名字。”
“嗯？”楼世欢不解地望着他。
谢兰霄的神色微微有点不自然，他低头又拉了张湿纸巾出来擦自己的手，淡淡地道：“刚才不是指着我的鼻子理直气壮地叫我的名字？这会儿怎么又不叫了？以后就都叫名字，别一口一个谢先生，显得有代沟。”
“……”被他提起刚才的事情，楼世欢脸有些发热，觉得自己像无理取闹的泼妇，但她现在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对他直呼其名，只得直接说，“我现在这副样子，恐怕不适合再跟你一起去参加聚会了。”
“有什么不适合？”谢兰霄侧身让开，吩咐她，“上车。”
“……”楼世欢没动，“我眼睛肿了，嘴巴也被……也破了。”
谢兰霄瞥了眼她那已经红肿起来的小嘴巴，略一沉吟，还是用下巴划了划车里的方向：“上车。”
他的神情和语气已经不见刚才的迁就，恢复成了一贯的淡漠和衿贵不可攀，看起来毫无商量的余地。
自己这副样子出去见人肯定是不适合的，但楼世欢不知道谢兰霄现在的坚持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
她一时猜不到，也就没再推脱，顺从地上了车。
车子一路行驶，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闻战的高尔夫会所。
下车后，楼世欢刻意走在谢兰霄后面一两步。
谢兰霄也没在意，拿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楼世欢听到他叫了对方一声大姐。
两人聊了几句，谢兰霄突然顿住脚步，转头看了眼楼世欢，又问：“琬浓呢？……好，我们这就上来。”
听到那声“琬浓”的时候，楼世欢脚步一顿，不自觉地就停了下来。
原来苏琬浓也在。
既然苏琬浓和谢钰都在，谢兰霄为什么还要坚持带她楼世欢过来？
谢兰霄见她停下，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跟上。
楼世欢垂了垂眸，还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来都来了。
……
会所顶层的公众卫生间里。
苏琬浓站在镜子前补妆。
谢钰双臂环胸地靠站在洗手台边，柳叶眉不悦紧皱：“这个世欢，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以前我看她乖巧本分，倒还一直对她客客气气的，哪知道这么不识好歹，竟然在大街上和兰霄纠缠不清……”
苏琬浓没有接谢钰的话，有气无力地用粉扑压了下微红的眼眶，垂下眼眸：“谢钰姐，兰霄刚才是不是说‘我们’？既然是‘我们’，那他肯定是带着世欢一起来了。”
言语中的失落和悲伤，让一旁的谢钰都听得微微心疼。
也是，看着原本该属于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在公众场合卿卿我我，谁都难受。
她轻按了按苏琬浓的肩，转而又有些气愤地道：“带来了又能怎么样？不是我看不起她，她一个还在读大学的孤儿，能跟兰霄圈子里的哪个朋友搭得上话？所以她就算厚着脸皮跟着来了，也不过是一个人默默坐在角落里待着的命。”
苏琬浓吸了吸鼻子，两滴眼泪又滚出来，好像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用纸巾轻擦了擦眼睛，低声说：“谢钰姐，也许是我妄想了。就算我再喜欢兰霄，就算兰霄跟世欢之间没有感情，可毕竟他们现在还是法律上的夫妻……我不该这样的，要不我还是走吧。”
说完，她含着眼泪将自己的化妆品胡乱地塞进自己的包包里，转身就要离开。
“琬浓！”谢钰拉住她，叹了口气后怜爱地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他们的婚姻不过是形式，还不如没结婚的，你介意这些做什么？在我们谢家、除了我和你姐夫还有那个哑巴老太太，再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了！而且你就这么走了，我怎么办？难道你忍心让我每天都面对着一个自己完全不喜欢的弟媳妇儿么？”
“可是……”苏琬浓的眼泪继续往下掉，“可是我真的有点不忍心，世欢毕竟还要叫我一声姐姐。”
“如果楼世欢是真的喜欢咱们兰霄，那你还可以内疚。可你还不知道你那个妹妹，她就是觉得孤苦无依想找个靠山而已，对咱们兰霄根本不可能有感情。”谢钰巧舌如簧，双手按着苏琬浓的肩，状似恳求地道，“琬浓，你就当是帮我和兰霄，让我能少操点心、顺心顺意一点，也帮兰霄从那桩百无一利的婚姻里解脱出来。琬浓啊，只有你才能给兰霄幸福的婚姻。也只有你，才是我承认的弟媳妇儿。”
苏琬浓抬起泪眼朦胧的眼：“可是谢钰姐，我真的能做得到么？我觉得兰霄，他已经变了……”
“你感觉错了！大姐相信你在兰霄心目中的位置。”谢钰拥抱住她，“你放心，等兰霄和楼世欢离了婚，我一定出面，让谢家和兰霄都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好了，他们也该上来了，你赶紧再补补妆，咱们也出去了。你放心，等会儿聚会的时候，我一定会让楼世欢明白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不会让你白白受了今天这委屈。”
苏琬浓点点头，正准备说话，突然听见卫生间门外传来一声女人的轻嗤声。
谢钰和苏琬浓同时转头去看，就看见一个穿着红色套装的女人踩着高跟鞋、妖娆地走进来。
她上半身是紧身吊带、下半身是同色的短裤。一截纤细毫无赘肉的腰肢露在外面，纤细的四肢雪白。身材火辣、打扮更是火辣。
谢钰皱了皱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笑着开口：“原来华瑶华小姐！怎么，今天也在这里玩儿？”
被称作华瑶的女人五官妩媚却不风情，她笑着跟谢钰对视一眼，却并不答话，而是踩着高跟鞋、步履妖娆妩媚地走到洗手台前站定，而后单手撑着洗手台俯下身子、对着镜子，用手指抹了下自己有点花了的口红。
谢钰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扭曲了，但她却强撑着：“一年不见，华小姐的架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华瑶这才停下用纤白的手指涂口红的动作，通过镜子看了眼谢钰，盈盈笑开：“不敢。谢大小姐多好的手段呀，我怎么敢摆架子呢？只是，我好像打扰了你们商量事情，有些内疚罢了。”
她听见了。
苏琬浓脸色一白，拉着谢钰就要走。
谢钰用目光狠狠地剜了眼华瑶，咬着牙走了。
华瑶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远去，盈盈妩媚的笑意越绽越浓。
……
楼世欢跟着谢兰霄进包厢的时候，光线昏暗的热闹包厢里，已经有好些人了。除了沙发上坐着的面貌晦暗不明的男人们，还有好些个穿着性感的女人坐在男人身上、端着酒杯娇娇低笑。
楼世欢没来过这种场合，一时有点不知道将视线往哪儿摆。
包厢里有个年轻男人站起来，朗声朝谢兰霄笑道：“老谢，你终于来了？赶快过来，这个小雪是新来的，有趣的很，我专程留给你的！”
谢兰霄神色不变，淡淡地道：“不必了，我带了太太过来。”
他话音一落，原本热闹的包厢顿时就安静下来了，除了角落里坐着的楚郁桥，其余人个个瞠目结舌，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楼世欢听到这话也愣住了：虽然再来这之前她确实有过猜想，但是她绝没想到，谢兰霄……就这样把她介绍给了他的朋友。
那站起来的年轻男人最先反应过来，他抹了把脸好让脑子清醒点、根本不信：“老谢，你不喜欢就不喜欢，用这种蹩脚的理由就没意思了啊！咱们圈子里谁不知道，你当年跟苏……不对，你现在别说女人、连个男人的影子都没有啊！”
谢兰霄并不反驳他，安静地等着他说完，这才侧身让开，把那原本被自己完全挡在了身后的楼世欢露了出来。
包厢里的人，顿时齐刷刷地朝楼世欢看过来。
楼世欢莫名地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地往门外退了步后，才抬眸去看谢兰霄：她对此完全没有准备。而且，她从没有想过、也一直在刻意避免进入谢兰霄的圈子。
谢兰霄恍若没看懂她的抗拒、反而朝她勾了勾唇，往她走了两步并递出一只手：“别站着，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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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兰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他用最后一点耐性问，“楼世欢，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楼世欢鼻子渐酸，在眼泪再次要涌出来的时候，她仰起头问谢兰霄：“这话应该我来问你。谢兰霄，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谢兰霄微怔，深眸越眯，心中的怒气明明已经快要压不住了，但他不知为何在最后关头却偏偏将其压住了。
他真是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好脾气过了，也很久很久没人胆敢像楼世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了。
楼世欢本意是要惹怒他，可他此时此刻的安静和对她一再的忍耐，让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她突然抬起手推在谢兰霄的胸膛上：“你放开我，我要走了！”
可她哪里走得掉。
她的脚才刚刚从地上抬起来，她还没来得及从谢兰霄胸膛上撤走的一只手，就被谢兰霄用力地扣住了。
谢兰霄面色冷冷，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楼世欢挣脱了下，没挣脱掉，顿时，一种无力、绝望、委屈和疲惫至极的感觉混合着涌上来、汇成再也忍不住的酸楚，使得她的眼泪滚滚而下。
她咬住唇将脸偏向马路的一边，越发地委屈：“谢兰霄，你这算什么？像以前一样能多冷淡就多冷淡的对我不好么？我们的关系不也该就是那样形同陌路、不该是对对方毫不关心的么？可你现在这算什么？”
“在寿宴上、我被羞辱之后你为什么要追着我离开？为什么要把我带去谢氏？又为什么要生出带我去聚会的心思？又为什么要像今天这样特意为了我过来？！”说到情绪激动处，楼世欢抬手抹了把眼泪、抬头盯着谢兰霄，“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谢兰霄，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她一连串的发问，让原本神色紧绷的男人微微一怔，略微有些疑惑地盯着她。
可他没说话，薄唇紧抿，显然难以理解楼世欢说这些话的用意。
楼世欢这一次不想再逃避、用已经平静下来的语调追问他：“谢兰霄，你怎么不回答？你回答我，你为什么这么做？”
面对她的咄咄相逼，谢兰霄紧皱的眉宇终是微微一松，可他之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而且打心底里觉得楼世欢在发神经病，更不愿给出回答。
可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今天如此反常，好像他不给出答案，她就打算跟他死磕到底，本就怕麻烦的心理，他默了默习惯性地反问：“你认为我是为了什么？”
又是这样，上次在女厕所的时候，当她问起，他为什么要追来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反问她。
可当时，她就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不是么？所以说，她今天又是在犯什么蠢？
看来，发疯的，从头至尾确实是她自己而已。
心境快速变化，楼世欢所有的情绪也跟着淡下去了。
她无力地后退了步，低着头再也不说话了，任由谢兰霄那么握着她的手。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楼世欢却再也无心关注，只是低着头，怎么也控制不住那股子失落的情绪。
她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
谢兰霄始终皱眉盯着她低垂着的小脑袋，片刻后发觉她的肩膀竟隐隐在颤抖。
她这是……又开始哭了？
谢兰霄抬手摁了摁眉心，顿觉女人麻烦至极、尤其是像楼世欢这样的小姑娘。可他现在又做不到将她丢下不管，略一犹豫后，他握着她的手将她往自己一带，将她纤细单薄的身体压进自己怀中，抱住了。
他明显感觉到，这小姑娘在被自己抱住后，身体陡然僵了，可没过一会儿，双肩却颤抖得更凶。
男人的怀抱温暖而宽阔，他身上的气息也干净好闻。
她明知道自己该从始至终的推开他、让他厌恶自己的。
可是，她努力了一次又一次、这个男人非但不走，还要这样抱住她、安慰她……
谢兰霄垂眸盯了怀中的人一眼，薄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在她背上轻拍了拍，语气生硬地说：“楼世欢，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别哭了。”
楼世欢被他一说，反而更加忍不住，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眼泪，流的更凶了。
面对女人的眼泪，男人总是会忍不住心软。
尤其是平日里在他面前好像总是不食人间烟火、根本无喜无怒的楼世欢，此刻这样哭，饶是谢兰霄，也默默地压下了心中的火气，落在她背上的大手、像是哄慰孩子那样，轻轻地拍。
……
百米之外，静静地停着一辆白色宝马。
紧闭的车门车窗里，苏琬浓僵直地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死死地攥着方向盘，一双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那颗大树下相拥的一对身影。
她跟着谢兰霄赶过来，看见了全部的经过。
她亲眼看见楼世欢跟着谢兰霄一前一后地从行政楼出来，亲眼看见谢兰霄追着楼世欢到了那棵大树下。
这也就罢了。
谢兰霄后来明明都已经撇下楼世欢开车走了，可不过一两分钟他又掉头回来，再度追上楼世欢。
她亲眼看见她爱了那么久的男人、在那么多人的围观下、一次又一次地吻了楼世欢！她亲眼看见楼世欢明明激怒了自己深爱的男人，可是那男人……却反而抱住她楼世欢、安慰她楼世欢！
直到现在，他还将楼世欢抱在怀里，没有松开！
明明那样的画面让自己心如刀割，可是苏琬浓却没有办法移开目光。
她定定地盯着他们，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直到唇瓣儿间溢出铁锈的血腥味，她也浑然不觉！
她攥在方向盘上的十指、用力得像是连骨头都快要碎裂了，她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因为她的心……她的心真的太痛太痛了啊！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明明谢兰霄是她先爱上的男人！明明两年多以前谢兰霄都要跟自己订婚了！
视线渐渐模糊，悔恨和嫉恨的眼泪像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坠落。苏琬浓终于松开被咬出血的嘴唇，痛哭出声。
她恨。
她恨自己当年太过幼稚、太过意气用事。
她当时坚定地认为，无论自己消失多久，谢兰霄都会等着她的。
可是她没料到后来的事情，没料到谢兰霄那么快就跟被人领证结婚了。
那个抢走她心爱男人的人，还是她的……妹妹。
她更恨楼世欢。
可单单是恨，如今已无济于事。
苏琬浓又抬起头来，异常冷静地用纸巾擦干净眼泪，调转车头，又朝会所而去。
……
随着眼泪越流越多，楼世欢的情绪也慢慢地平复下去。
可谢兰霄一直抱着她、那只大手也仍旧还在她背上轻轻拍着。最为重要的是，谢兰霄中途竟然还分心去接了一个工作上的电话，现在仍旧在跟对方商量公事。
楼世欢眨了眨眼睛，几次想说自己已经没事了，可是将唇瓣儿咬了又咬，始终觉得怪丢脸的，就一直没说出口。
算了，等他挂断电话再说吧。
她咬唇去听身边飞驰而过的车流声、听还在围观的那些人的低声议论，知道那些人应该是围观了她丢脸的全过程，就更加没有勇气从谢兰霄怀里出去。
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那些眼神。
楼世欢啊楼世欢，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这么冲动呢。
现在好了，丢脸丢到校门口了。
恰好这时，谢兰霄结束了通话。
她轻轻地吐了口气，假装吸了吸鼻子，想引起谢兰霄的注意，让他主动问自己。
可谢兰霄似乎没听见，仍旧抱着她。
楼世欢没办法，轻轻地动了下身子，用更轻的声音说：“我好了。”
有些走神的谢兰霄垂眸去看，嗯了声：“你说什么？”
“……”楼世欢微微拔高声音，“我说，我好了。”
说完，她也就顺势从谢兰霄怀中退了出去。
不过她低着头，没敢去看任何人的眼神，更没敢去看谢兰霄，只用头发遮着脸，盯着谢兰霄的西裤裤管位置站着。
谢兰霄看着她往后退了步，却低着头一脸扭捏害羞的样子，莫名觉得愉悦。
他突然想，要是自己不管她，就这么一直看着她站在那儿，她会怎么办？
心里这么想，他也就这么做了。
长久的寂静里，楼世欢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他，却堪堪对上他一双充满了玩味眼神的深眸。
脸一热，楼世欢撇开视线，强自镇定后说：“你应该很忙吧，要不你先去忙，我也要回寝室了。”
话是这么说，可这次她却没有立刻走，等着谢兰霄的答复。
谢兰霄垂眸睨了她一眼，似乎觉得有趣，便抬起捏着手机的手在她小脑袋上又叩了叩。
在楼世欢痛得脖子一缩的时候，谢兰霄唇角隐约带笑：“既然好了，就别耽误时间了。走吧！”
谢兰霄转身，似乎这才发觉周围围着的一堆看热闹的人。
眉宇骤然紧皱，幽深森寒的目光往那些人脸上淡淡一扫，属于常居高位者的压迫气息便无声地向周围蔓延开去。本就有些心虚的围观人群被他这样一盯，都有些讪讪，慢慢地也就散开了。
眼看谢兰霄已经走出去好几步远了，楼世欢站着没动：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挺矫情的，可她就是迈不动脚，不好意思跟上去。
谢兰霄在这时停住脚步，盯了眼还站在原地的楼世欢：“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
说完，他犹豫了下，遥遥地朝楼世欢递出自己的手。
楼世欢飞快地看了眼他的手，还是脸颊微红地朝他走过去。
不过，她没去握他的手。
谢兰霄似乎也并不在意，收回手后就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谢兰霄拉开车门，抽了两张湿纸巾递给她：“把脸擦擦。”
楼世欢默默地接过，犹豫了下还是说：“谢先生，我……”
“叫名字。”
“嗯？”楼世欢不解地望着他。
谢兰霄的神色微微有点不自然，他低头又拉了张湿纸巾出来擦自己的手，淡淡地道：“刚才不是指着我的鼻子理直气壮地叫我的名字？这会儿怎么又不叫了？以后就都叫名字，别一口一个谢先生，显得有代沟。”
“……”被他提起刚才的事情，楼世欢脸有些发热，觉得自己像无理取闹的泼妇，但她现在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对他直呼其名，只得直接说，“我现在这副样子，恐怕不适合再跟你一起去参加聚会了。”
“有什么不适合？”谢兰霄侧身让开，吩咐她，“上车。”
“……”楼世欢没动，“我眼睛肿了，嘴巴也被……也破了。”
谢兰霄瞥了眼她那已经红肿起来的小嘴巴，略一沉吟，还是用下巴划了划车里的方向：“上车。”
他的神情和语气已经不见刚才的迁就，恢复成了一贯的淡漠和衿贵不可攀，看起来毫无商量的余地。
自己这副样子出去见人肯定是不适合的，但楼世欢不知道谢兰霄现在的坚持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
她一时猜不到，也就没再推脱，顺从地上了车。
车子一路行驶，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闻战的高尔夫会所。
下车后，楼世欢刻意走在谢兰霄后面一两步。
谢兰霄也没在意，拿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楼世欢听到他叫了对方一声大姐。
两人聊了几句，谢兰霄突然顿住脚步，转头看了眼楼世欢，又问：“琬浓呢？……好，我们这就上来。”
听到那声“琬浓”的时候，楼世欢脚步一顿，不自觉地就停了下来。
原来苏琬浓也在。
既然苏琬浓和谢钰都在，谢兰霄为什么还要坚持带她楼世欢过来？
谢兰霄见她停下，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跟上。
楼世欢垂了垂眸，还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来都来了。
……
会所顶层的公众卫生间里。
苏琬浓站在镜子前补妆。
谢钰双臂环胸地靠站在洗手台边，柳叶眉不悦紧皱：“这个世欢，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以前我看她乖巧本分，倒还一直对她客客气气的，哪知道这么不识好歹，竟然在大街上和兰霄纠缠不清……”
苏琬浓没有接谢钰的话，有气无力地用粉扑压了下微红的眼眶，垂下眼眸：“谢钰姐，兰霄刚才是不是说‘我们’？既然是‘我们’，那他肯定是带着世欢一起来了。”
言语中的失落和悲伤，让一旁的谢钰都听得微微心疼。
也是，看着原本该属于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在公众场合卿卿我我，谁都难受。
她轻按了按苏琬浓的肩，转而又有些气愤地道：“带来了又能怎么样？不是我看不起她，她一个还在读大学的孤儿，能跟兰霄圈子里的哪个朋友搭得上话？所以她就算厚着脸皮跟着来了，也不过是一个人默默坐在角落里待着的命。”
苏琬浓吸了吸鼻子，两滴眼泪又滚出来，好像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用纸巾轻擦了擦眼睛，低声说：“谢钰姐，也许是我妄想了。就算我再喜欢兰霄，就算兰霄跟世欢之间没有感情，可毕竟他们现在还是法律上的夫妻……我不该这样的，要不我还是走吧。”
说完，她含着眼泪将自己的化妆品胡乱地塞进自己的包包里，转身就要离开。
“琬浓！”谢钰拉住她，叹了口气后怜爱地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他们的婚姻不过是形式，还不如没结婚的，你介意这些做什么？在我们谢家、除了我和你姐夫还有那个哑巴老太太，再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了！而且你就这么走了，我怎么办？难道你忍心让我每天都面对着一个自己完全不喜欢的弟媳妇儿么？”
“可是……”苏琬浓的眼泪继续往下掉，“可是我真的有点不忍心，世欢毕竟还要叫我一声姐姐。”
“如果楼世欢是真的喜欢咱们兰霄，那你还可以内疚。可你还不知道你那个妹妹，她就是觉得孤苦无依想找个靠山而已，对咱们兰霄根本不可能有感情。”谢钰巧舌如簧，双手按着苏琬浓的肩，状似恳求地道，“琬浓，你就当是帮我和兰霄，让我能少操点心、顺心顺意一点，也帮兰霄从那桩百无一利的婚姻里解脱出来。琬浓啊，只有你才能给兰霄幸福的婚姻。也只有你，才是我承认的弟媳妇儿。”
苏琬浓抬起泪眼朦胧的眼：“可是谢钰姐，我真的能做得到么？我觉得兰霄，他已经变了……”
“你感觉错了！大姐相信你在兰霄心目中的位置。”谢钰拥抱住她，“你放心，等兰霄和楼世欢离了婚，我一定出面，让谢家和兰霄都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好了，他们也该上来了，你赶紧再补补妆，咱们也出去了。你放心，等会儿聚会的时候，我一定会让楼世欢明白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不会让你白白受了今天这委屈。”
苏琬浓点点头，正准备说话，突然听见卫生间门外传来一声女人的轻嗤声。
谢钰和苏琬浓同时转头去看，就看见一个穿着红色套装的女人踩着高跟鞋、妖娆地走进来。
她上半身是紧身吊带、下半身是同色的短裤。一截纤细毫无赘肉的腰肢露在外面，纤细的四肢雪白。身材火辣、打扮更是火辣。
谢钰皱了皱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笑着开口：“原来华瑶华小姐！怎么，今天也在这里玩儿？”
被称作华瑶的女人五官妩媚却不风情，她笑着跟谢钰对视一眼，却并不答话，而是踩着高跟鞋、步履妖娆妩媚地走到洗手台前站定，而后单手撑着洗手台俯下身子、对着镜子，用手指抹了下自己有点花了的口红。
谢钰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扭曲了，但她却强撑着：“一年不见，华小姐的架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华瑶这才停下用纤白的手指涂口红的动作，通过镜子看了眼谢钰，盈盈笑开：“不敢。谢大小姐多好的手段呀，我怎么敢摆架子呢？只是，我好像打扰了你们商量事情，有些内疚罢了。”
她听见了。
苏琬浓脸色一白，拉着谢钰就要走。
谢钰用目光狠狠地剜了眼华瑶，咬着牙走了。
华瑶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远去，盈盈妩媚的笑意越绽越浓。
……
楼世欢跟着谢兰霄进包厢的时候，光线昏暗的热闹包厢里，已经有好些人了。除了沙发上坐着的面貌晦暗不明的男人们，还有好些个穿着性感的女人坐在男人身上、端着酒杯娇娇低笑。
楼世欢没来过这种场合，一时有点不知道将视线往哪儿摆。
包厢里有个年轻男人站起来，朗声朝谢兰霄笑道：“老谢，你终于来了？赶快过来，这个小雪是新来的，有趣的很，我专程留给你的！”
谢兰霄神色不变，淡淡地道：“不必了，我带了太太过来。”
他话音一落，原本热闹的包厢顿时就安静下来了，除了角落里坐着的楚郁桥，其余人个个瞠目结舌，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楼世欢听到这话也愣住了：虽然再来这之前她确实有过猜想，但是她绝没想到，谢兰霄……就这样把她介绍给了他的朋友。
那站起来的年轻男人最先反应过来，他抹了把脸好让脑子清醒点、根本不信：“老谢，你不喜欢就不喜欢，用这种蹩脚的理由就没意思了啊！咱们圈子里谁不知道，你当年跟苏……不对，你现在别说女人、连个男人的影子都没有啊！”
谢兰霄并不反驳他，安静地等着他说完，这才侧身让开，把那原本被自己完全挡在了身后的楼世欢露了出来。
包厢里的人，顿时齐刷刷地朝楼世欢看过来。
楼世欢莫名地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地往门外退了步后，才抬眸去看谢兰霄：她对此完全没有准备。而且，她从没有想过、也一直在刻意避免进入谢兰霄的圈子。
谢兰霄恍若没看懂她的抗拒、反而朝她勾了勾唇，往她走了两步并递出一只手：“别站着，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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