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姜真

　　
姜真坐着的四柱架子床紧贴着角落，床尾对着的墙放着圆桌和木柜。青裳女童，应该说是秦筝筝，就是从那桌子上端来的汤药。
床头挨着的这面墙列有梳妆台和洗漱架，与圆桌、木柜相对。梳妆台上摆着一个白色花瓶，里面插着的好似梅花。
“哦，我知道了。剑修姐姐你怕苦是不是，这副药是有点不好喝，我给你拿糖丸来。”秦筝筝眨巴眨巴了水灵灵的大眼睛，然后从床横对着的房门跑了出去。
姜真见女童离去，正欲下床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不料稍稍一动，身上各处就传来疼痛的感觉，差点让姜真把汤药给洒了。
想了想，姜真一口气将药给喝了。
她不怕药有毒，因为她刚接到这碗药的时候，眼前就浮现了一行小字：“上品胶艾汤，治从高堕下伤五脏。可回复六成的血量”，也是《混沌九界》物品的描述界面。
药确实苦，也很有效。姜真起身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了。她把碗放在圆桌上，望向梳妆台上的镜子。
上着练色莲纹窄袖短衫，套着件月白流云如意长袍，下穿沙青绣鹤罗裙，系着条龙形垂珠墨色玉佩。不算华丽，但衣物精致，是《混沌九界》美术主管擅长的服饰风格。
在梳妆台前的圆凳上坐下，镜中映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是姜真，但又太年轻，好似二十出头，正是不畏任何艰难险阻的岁数。
姜真往后退了退，看清楚了自己束发银冠上忽隐忽现的东西，是四个字。
普通弟子。
“咦？剑修姐姐你怎么起来了，哇，你还把药给喝完了。”秦筝筝拿着糖丸回来的时候，发现那个剑修姐姐坐在了圆桌左侧的月牙椅上，她跑了过去，看见摆在桌上的药碗空了。
“是的，这份药确实苦，也很有效，我好多了。谢谢你，小姑娘。”姜真握住秦筝筝的手，笑着感谢道。
一行小字出现在秦筝筝旁边：“秦筝筝，六岁，闭雪医馆馆主外孙女，医术天分高，颇通音律。”
穿越进《混沌九界》对姜真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虽然她负责人工智能，并以此创造了一个个系统角色，更应清楚他们不过是数据合成的虚拟人物。
但她仍觉得《混沌九界》不是被刻意设定出来的游戏，而是真的有这么一个时空，她和同事们不过将其描绘出来。
姜真把不少系统角色视为在遥远彼岸的亲朋至交，哪怕只是成为了一名游戏里最常见的“普通弟子”，姜真心态也挺好，还是剑修呢，不过她需要弄明白一些事情。
“小姑娘，我怎么会在这里？”
“哎呀，剑修姐姐不记得自己从飞剑上掉下来的事情了吗？听外婆说，幸好你砸到了一位路过的大叔身上，不然伤得会更严重呢！”秦筝筝比划道。
梦里自己确实从飞剑上掉下来，怎么还砸到人了？
姜真想了想，开口问：“那位不幸被我牵连的路人怎么样了？”
“嗯，还挺不错的，都不用外婆开药，休息了一会儿就顺顺当当地走出去了。”
得知无辜路人并无大碍，姜真放心了，她又问道：“那现在是混元几年？”
眼下室内光线充足，且没有喧嚣吵闹的声音从外传来，所以此地还算安全，不会是她告别游戏时，见到的那个快要毁灭的九界。
通常而言，网络游戏不怎么重视剧情文案，但《混沌九界》算是个例外。相比各门派强弱的调整，玩家更期待剧情的更新推进。所以数值不平衡、道具装备不合理、玩法抄袭，都没有真正打击到《混沌九界》。
直到姜真离职后的一次大规模资料片更新，剧情文案全面崩塌——不符合逻辑的事件走向、为虐而虐的系统角色死亡.......
玩家们无法接受在九界里发生的一切，在多次和游戏公司反馈仍无用后，玩家们纷纷离开了这个游戏。
“啊，是混元九百九十七年呀，元月初八了都。”秦筝筝回答完，一跺脚，“剑修姐姐，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莫不非是伤了脑子？我去找外婆来。”
混元九百九十七年？
混元九百九十七年！
《混沌九界》新的资料篇就是从混元九百九十七年开始，阴阳慢慢逆序，清浊渐渐不分。等到混元九百九十九年，则是乾坤易位，九界覆灭！
秦筝筝跑了出去，没有看到那剑修姐姐神色巨变。
姜真死死地扣住椅子的月牙扶手，脑海中不断响着《混沌九界》该剧情更新时发布的视频旁白：
“冥国现凡世，
神墟坠人间。
天灾地厄乱九界，
道隐万灵灭。
此乃混沌劫！”
我是不是来到了《混沌九界》毁灭的起点？
姜真回顾着所知道的剧情，已殒灭的人物角色，心中突然冒出了另一个想法：
不，也许这是无法改变的终点。
《混沌劫》这个资料片直接跨了三百年，许多事情早成定局，如果一切都和姜真了解的相同，只剩三年，又能做什么呢？
念及至此，姜真不知为何全身发凉，冷汗涔涔，眼前模糊起来，几欲晕倒。
“小友，定心静神，莫要惊散了魂魄！”
威严的喝声响起，一股暖风罩住了姜真，姜真神智清明过来。她循声看去，一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妇站在门口，老妇的左袖微微摆动，想来暖风就是从此卷出。
“外婆，您看，我说的没错吧。剑修姐姐伤得很重呢，刚刚要不是您，她就走火入魔了。”秦筝筝从老妇身后冒出来，抱着老妇的手臂道。
姜真站起，对老妇行了一个礼，恭敬地说：“多谢前辈施以援手，晚辈感激不尽。”
“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老身不过尽微薄之力，小友莫要挂怀。”老妇走进房内，她头顶上浮着“秦馆主”三字。
“来，坐下。让老身看你恢复得如何了？”姜真依言坐下，伸出手让秦馆主号脉。
“年轻就是好，你并无大碍了。”秦馆主号完脉后，含笑道。
她们三人围圆桌而坐，秦馆主拂袖，一套紫砂茶具出现在桌上。秦筝筝麻利地倒了两杯香茗，给秦馆主和她自己。
“剑修姐姐刚服完药，不能喝茶的。”秦筝筝解释道，“不过水还是得喝，这可是山泉水呢。”
秦筝筝敲了敲紫砂壶，竟然倒出了一杯清澈的泉水给姜真。
秦馆主又说：“方才筝筝娃儿说你不知年月，恐你伤了头部，失了记忆。小友可还知自己的姓名来历？”
“筝筝娃儿......真真娃儿。”姜真低声地念着，一时百感交集。
现实里她所爱所敬的人们，都这样亲昵地叫她。她选择拜入丁浩门下，也是因为丁浩如此称呼后辈弟子。
“咦，剑修姐姐也叫筝筝嘛，和我一样呀！”秦筝筝听到了姜真的低语，高兴地喊道。
姜真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在游戏里普通弟子就叫“普通弟子”。他们长相只按男女分，通过不同的门派服饰和头顶的名称让玩家进一步区别，偶尔其中几位还可以触发剧情对话，仅此而已。
“小友若想不起来也莫要担忧，你气血已然畅通，恢复记忆是早晚的事。”秦馆主看出了姜真的彷徨，开解道。
秦筝筝快口道：“若剑修姐姐要等很久才能想起呢？若剑修姐姐想不起来呢？我在书上见过这样的病例，不知自己身份姓名，不知亲朋好友，最后竟觉人生无望，自行了断了。”
“筝筝娃儿，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秦馆主道，“忘记过往并非失去了存活于世的意义，有时也是上苍给你机会重新开始。”
“昨日已毕，今日方始。”秦馆主沉声静气地说道。
秦馆主的语重心长让姜真定了主意，她饮下甘甜的泉水，笑对祖孙二人道：“晚辈记得自己姓名，姜真，晚辈姜真。”
姜真信缘分定数，她来到这个世界自有天意。
姜真更信“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和我一样，是十三弦筝的‘筝’么？”秦筝筝猜测着。
“我对乐器可是一窍不通呢，是归真返璞的真。”姜真回道。
“哇，那姜姐姐以后肯定能成为厉害的剑仙真人！”
对面梳妆台上的明镜闪过一道亮光，姜真看到它照出了自己的模样。
神色变得坚定的女子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头顶的文字不再只是一行。
“姜真，普通弟子。”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程序员姜真改变不了游戏关服停运的结局，但她能修正几段离谱的剧情文案。
普通弟子姜真阻止不了混沌浩劫的降临，可她来到这里，定是有可做的事情。
从现在起，姜真要抓住一切丝机会，去弥补挽救之前的遗憾与后悔。
浑厚悠扬的钟声突然响起，响了三声之后才停止。
秦馆主道：“拍卖会开始了，姜小友来安山城就是为了参加永安行拍卖会的吧。”
拍卖会？安山城？
姜真愣了一下，随即眼前多出了一行字——任务：在安山城的永安行拍卖会上购得海晶。
可姜真不知道谁发布的任务，也不知道找谁交任务。
“没错，晚辈需要在此拍卖会上购得海晶。”姜真真说道，开始思考怎么完成这个没头没尾的任务。
秦筝筝笑道：“姜姐姐，你这回可没走空。昨日外婆治好了一位神智不清的病人，就是开采海晶船队的一员呢。”
“老身听那位船员所说，这段时间海域多妖异，对他们影响巨大。故此次海晶数量不多，而它又是锻造修士法宝的必备材料......”
《混沌九界》本就有杀人越货的玩法，即玩家在野外地图可以肆意对战，重伤的一方会掉落随身物品。参加拍卖会的人鱼龙混杂，姜真真万一购得海晶，又行事招摇，容易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
“多谢前辈提醒，晚辈会小心行事。”姜真再次起身行礼。
秦馆主笑着点头，对着秦筝筝道：“筝筝娃儿，你带着姜小友去拍卖会吧，顺路再买些药回来。
秦馆主从袖中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交给秦筝筝。
“好叻，姜姐姐，我们走吧。”秦筝筝兴奋地答应。
姜真迟疑道：“筝筝姑娘年幼，此时正逢拍卖会，人员复杂，秦馆主还是将采买事项交予晚辈，晚辈可以先去药肆再去......”
“哼，姜姐姐可不要小看我，医者要是没有自保能力，怎么能救更多人呢？我可是有很多绝招呢！”秦筝筝瞪着圆溜溜的眼，气鼓鼓地道。
“姜小友放心，老身自不会让亲外孙女涉险，此地并无筝筝娃儿的对手。”秦馆主淡然地道。
安山城位于浙州东南部，常住人口不多，但因可走海陆两道，又四通八达，加之东部第二大的商会永安行在此，每日客流数量是极大的，更有能人异士出没其间。
秦馆主此番言辞可谓狂妄之极，姜真却相信她所言不虚。毕竟秦馆主给她号脉的时候，姜真没有获得进一步的信息，这和俞娘子未知血量情况相同，说明秦馆主的实力也深不可测。
“走啦走啦，外婆再见！”秦筝筝拉起姜真的手，奔出房外。
秦馆主看着二人消失的背影，吟出一首词：
“此个真真也。莹彻灵灵也。
出入虚无缥缈间，骑风马。信任飘飘也。
占得惺惺也。光辉明明也。
来往晴空碧落中，乘云马。自在逍遥也。”
闭雪医馆开在一条小巷角落，当头的太阳照着来往行人，他们大多都穿着棉袄，姜真一袭长袍虽不觉寒意，但已显得奇怪，而秦筝筝一身的青裳更招人注目。
“筝筝姑娘不冷吗？”
“谢谢姜姐姐关心，你摸我的手，热乎着呢！”
一路走来，姜真见到了各宗各派还有几大世家的弟子，擦肩而过的甚至还有魔修妖灵。
秦筝筝带着她拐了几条路，大概不到一刻钟，富丽堂皇的高大宅邸就出现在开满四季鲜花的长街尽头，宅邸牌匾上的“永安行”三字金光灿灿。她们居然还算来得早的，不一会儿在她们身后挤满了乌压压的人。
五位满脸凶狠的大汉维护着入场秩序，他们头上显示着“永安行护卫”，让人们排为一队。七层玉阶上的朱门门廊前摆放着两套桌椅，两名穿着紫衣的文士坐在椅上，右侧文士核对着与会者的入场信物，左侧文士则登记与会者的信息。
信物是一块镶金嵌玉的木牌，没有木牌或想蒙混过去的，都被护卫教训了一顿。
姜真没在身上找到木牌，也没有找到游戏中的储存道具“乾坤袋”。她正欲和秦筝筝说，却发现秦筝筝不知何时消失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g99.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bqg99.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