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魑魅(1)

　　
口袋只有五万多，九十平米的房子二十万，购房首付五成，还差五万。
刘星、表哥，去年干得不错，奔跑吧！青年。
永久的滨海住房属于你。
九七年的春节刚过，邓公永远地走了，改革开放的设计师与世长辞。深圳人民自发来到香蜜湖公园祭奠，举国一片悲痛，股市剧烈震荡。
刘星和表哥来到智通人才市场，交过入场费后，连续在里面流连了几天。表哥慧眼识真，一眼相中了两家公司。一家厚街的台资公司，主营服装辅材，出口为主，也在开拓内销。一家增城的医药公司，主营滋补品，西北老板。
两家公司都招聘销售代表。凭借直觉，表哥认定两家公司都涉及大量的逃税现金生意。
刘星和表哥几次隐身于面试摊位前，对两家公司的面试流程和入围标准有了基本的判断。于是，各自掏出潮州制作的证件、文凭坦然应聘。表哥成功地混进增城的医药公司，刘星也加入了厚街的服装辅材公司：勤德行。
厚街的台湾老板姓黄。黄老板整天穿一身夏威夷花格衬衫，LEE牛仔，外加牛皮拖鞋。他肥胖黝黑，窄额头，蒜头鼻孔外翻，体格高大，脖子挂一个据说高僧开过光的翡翠观音，左手腕套一串菩提佛珠。动作很是粗鲁，出口基本成脏。一口大黄牙外加几个镶金牙，口臭。开口闭口就是一个字“干！”
刘星感觉黄老板就是一个台湾农民，心里暗暗称呼他“台农”。
或许是苍天弄人，刘星的祖辈世代皆是市井小摊小贩、走夫贩卒，基本没受过教育，行为举止颇为无赖、强横，后铤而走险做了马帮，渐渐发家致富。祖辈们有了钱财，父辈才回归文明人的耕读、从仕之路。有了这些耳濡目睹，刘星大脑一直有两个声音，一个告诉他无所畏惧，抗拒命运；另一个则告诉他勤于念书，学识传家。
和这样的老板混，刘星从没有感到拘谨。正好相反，刘星感觉和家乡矿山上的老板、混混没什么区别，沟通起来很对脾气。反正路数相同，刘星血脉中的出口成脏也就顺其自然，一点不带客气。
黄老板一开始有些惊讶，这他妈的也是祖国的大学生?  干！
从外形看，刘兴五短身材，皮肤白皙，鼻子上架一副眼镜，手里有一本福州大学的文凭，学的是机械制造。做事积极，动手快捷，思想活络，讲话却形同市井无赖。为此，黄老板叫了几个有文化的台胞到公司喝茶，让刘星一边伺候着。几个台胞有意无意地聊起福州，刘星却醒目地讲起鼓楼，聊起佛跳墙，扯出了辟邪剑谱和林平之，也讲了几个教授的荤段子。
几个台胞和刘星聊得很是开心，却又关心起刘星的学业。刘星见风使舵，马上提到了大陆机床行业的种种弊端，从设计原理到材料热处理，讲的是天花乱坠。又不失时机地恭维台湾与时俱进，模具技术飞速发展，大陆那是望风披靡。台资进入祖国大陆，为的是拯救苍生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黄老板和几个台胞笑得前仰后附，爽了心，醉了茶。一席茶话会开得有声有色，交了心，换了贴。
刘星压根就不是什么福州大学的学生，他在汕头工业学院念过书，正行确是机械。刘星在福州呆过几天，鼓楼区也确是混迹许久。刘星也久仰佛跳墙的大名，却只是窝在福州三十元一晚的招待所里，凭借想象佛跳墙的气味，啃那些难以下咽的方便面。
刘星随口把汕头工业技术学院的荤段子张冠李戴给福州大学。这个混世的乾坤，世风日下。天下教授是一家，重点大学也难免不出几个人面兽心的另类。这样的脱口秀、混球事，哂笑一场，搏君开心，刘星是不会挂在心上。几个台胞告辞之余，重重拍了拍刘星的肩膀，嘱咐好好干。
这不言于辞而行于色的举动让黄老板很是满意，刘星也悄悄过了关。
黄老板娶过两房太太。正牌夫人是台南土著，传言娘家颇有地产，那是台南有头有脸的士绅阶层。而黄老板这个瘪三却是一个苦哈哈，也许，黄老板真有功夫，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功夫，蛮牛一般的人物把小姐调理地颠三倒四，情迷意乱，一个非你不娶，一个非你不嫁。为此，黄老板岳父只有妥协，嫁出女儿，外贴一副丰厚的陪嫁。正牌太太一生给黄老板留下四个千金，本想再夜里尽把力、撒把欢，给如意郎君留下根，不成想，房事时撒手西去，魂游极乐。这是黄老板酒后真言，童叟无欺。
黄老板来大陆快十年了。一来，台商西迁，生意多有不便。二来，正牌驾鹤，黄老板从老岳父言迹中却听出了不让他续弦之意。毕竟，四个外孙女，大的国中，小的幼齿，家中多一个继母，外孙女少不了受罪。黄老板左思右想，搬出西迁救国这杆大旗。岳父无从反对，也就顺应了黄老板老而弥坚的糜烂之心。老岳父也乐得个眼不见为净，一门心思用在外孙女身上，所谓含饴弄孙、其乐融融，不过如此。黄老板本是一个粗人，由着他去吧！
黄老板其实是一个天生的生意人。虽说出生是寒碜了些，面孔也农民了些，言谈也江湖了些，由不得台南的服装界大腕也并不是什么高雅脱俗之辈，无非农转工，无非搏命赚钱罢了。什么礼义廉耻，什么宪政、微积分、模拟电路、英格利是，大家都彼此彼此，通通不懂。既然大家都江湖，黄老板也就龙入九渊、虎进蛮林，很快就和一帮服装老板水乳浇融。
如今世界大同，经济一体。美国佬发单，你做服装，我卖辅料，有那些弃田上岸的极品大佬帮衬，黄老板想不发达，老天都不答应！
黄老板的二房是正宗的川妹子，刘星的同乡。
二房也姓刘，姑且叫她刘家妹子吧。刘家妹子命里苦，家徒四壁，却四代同堂，五、六个兄弟姐妹，熬得老父早早白了头、弯了腰。刘家妹子是十里八方小有名声的黑牡丹。削尖的瓜子脸，乌黑油亮的长发，一弯浓眉，高耸挺拔的鼻梁，一对凤目别有风采，两爿长而翘的睫毛忽闪忽闪，大大的眸子格外透亮照人。
老父不在乎她嫁给什么人，就盼望多换些彩礼，给几个哥哥娶个老婆，早早接上刘家的香火。刘家妹子到了及笄之年，老父越发不可收拾，开口就是多少头牛，多少匹府绸，吓得说媒的差点惊掉下巴。
几年前的一个夜里，同村的姐妹回家省亲，那是光彩照人、余香逼人，出手阔绰。刘家妹子在一旁围观，看看昔日的土娃娃乌鸡变凤凰，一想家人那副视金钱如祖宗的模样，年中却要从命给一个二婚中年瘸子蹂躏，心里就愤愤难耐，一咬牙，窃窃私语之后，扔了锄头和镰刀，来了个不辞而别。刘家妹子从了姐妹，两天一夜的绿皮火车，直奔厚街，到了梦巴黎歌厅主动申请做失足女。
刘家妹子土是土了些，俗是俗了些，学堂勉强念到初二，从事的行业虽然也说不出口，然而人家毕竟也姓刘，颇有些刘三姐的神韵。人家歌厅小妹唱的是港台巨星邓丽君、孟庭苇、杨钰莹，刘家妹子却一点不赶这等时髦，也不耐烦哼那些没力气的花前月下眼泪歌。来了兴致，就叉起双手，嚎上两嗓子家乡的插秧、采茶歌，很是在行。
长期的体力劳动造就了刘家妹子坚实的体魄，上山打柴、下河摸虾也没有耽误刘家妹子的身材。上山打柴，磨出了前凸后凹的风景线。下河摸虾，清澈的溪水把刘家妹子的皮肤浸润的白嫩有加，也褪去了体力活带来的粗粝厚茧。采茶自然就喝茶，嗓音虽算不得极品，却也是上上大作。
刘家妹子把紧身的失足女工作服往身上一勒，滚圆结实的大白肉几乎撑爆那碍眼的遮羞之物。上点年纪的沿海豪客大抵干瘪消瘦，很是着迷刘家妹子的油而不腻。川江的水养白了刘家妹子，川江的酒滋润了刘家妹子的胸和怀。阔绰老男人的歌唱够了，酒意到位了，委身就往刘家妹子的风景线拱过去，刘家妹子很柔情地哄他们：“乖哦，妹妹疼你。”肥美的胸躯把豪客一盖，这等天然的温柔乡自然让这些老男人迷醉，自然就让他们臣服。
梦巴黎歌厅的老鸹很是欣赏刘家妹子的风采，觉得她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奇葩，不走寻常路，绝对的歌厅台柱。其他的小姐妹一晚陪练也就一百，老鸹认为刘家妹子超值，她的钟最贵，每晚二百。这让带她出道的小姐妹很是艳羡，却也无奈。她们天生没有刘家妹子的骚气，也没有刘家妹子的福气。
刘家妹子酒酣之余，每每也纳闷：幺妹我天生就是干这个的?命里属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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