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漫游(8)

　　
连续两件事，尤其是和小陈的喝酒聊天，让刘星心态起了很大变化，经常借机出去混市场，业务开拓嘛，能缓就缓。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办公室政治才是首要问题，开始变了副模样，殷勤应付贾经理，三日一小酒，五日一大酒，心思都花在领导身上，有老客户打底，怕个毛线。
跑什么省外？人红是非多，至理名言。
刘星的殷勤和懈怠，贾经理都看在眼里。他也就是一个寻常人，有仁爱之心，也有落井下石之念，看刘星渐渐上了道，也就相处和谐，皆大欢喜。
李董却明察秋毫，时常深夜来电，给刘星找刺激。刘星看透了盛世的分配制度，也深知贾经理为什么是领导，不就是看住刘星他们这些人吗？
当凡李董逼得紧，刘星也不含糊，接上来高歌就曲，长篇大论的市场开发计划书写将出来，让贾经理过目查看，自家就是不行动，一定要拉上贾经理指导工作。这皮球一扔，贾经理自然有他的太极功夫，种种理由推迟，省外计划每每不了了之。
要让马儿跑，也得让马吃草。
开发的收获少，承担的风险大。刘星不是人头猪脑，浅尝及止。
刘星开始动其他心思，时不时和小陈联手，炒点货给客户，赚上二三百。一开始还有些心虚，担心落在贾经理手里没个好。然而一个偶然的机会，袁经理外出，没有及时回复客户的传呼，深圳客户就打电话来办事处催货。
刘星接到电话，找的是贾经理，再一听，要的都不是公司的货，刘星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贾经理牢牢霸住深圳、珠海这二亩地？领导也在炒货、赚私房钱。如此一来，大家就心照不宣，公司的业务当然要保障，自己的荷包却也不能瘪。
为了应付李董的深夜电话叮嘱，也为了打发太过舒适的混世时光，刘星假模假样开始跑配套，开发上游的大型建材厂家。
直说了，那根本不是为了业务而跑，纯粹是为了混时间。人家贾经理不乐意看到你业绩太高，也不高兴你刘星提成满满。心态变化之后的刘星就是借故出个短差，与那些上游配套客户吹吹牛，乐呵乐呵，就是不请他们出来吃饭。当然，刘星压根就没有把配套的事放在心上，可有可无，权当做镜中观花，水中捞月。
可就是这种心态，居然让他见识了什么是可怕的顺德人。
大良顺峰山下，有大片凹地，那里有一家新崛起的超大规模建材厂，大家一点都不知道。
一次从小榄送货归来，刘星被黑心的中巴车卖猪仔扔到顺峰山下。十几人在烈日的暴晒下无处躲避，传说中的另一部中巴姗姗不见车影。刘星在人群中等的有些不耐烦，已经下午四点多了，中巴再不来，回到流花基本要到晚八点了。路上还得在洛溪大桥塞车，没吃没喝干熬着，很是麻烦。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看到有辆江西五十铃满载建材出来，一个肥硕黝黑的中年阿姨从车上跳下来，一边和开着窗户的司机指指点点，好像是在给驾驶员认路。一大车建材勾住了他的魂，刘星仿佛一条嗅到腥味的鲨鱼，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和那个肥婆搭讪。
刘星刚问了一句话，肥婆很警醒地连连后退，她对陌生人刘星的寒湿粤语有些感冒，误认为他是行骗江湖的走佬。
刘星看得出她的误会，不再多话，连忙从自己随身携带的样品包中取出一个样品，端端正正地递了过去，并且很注意和她保持距离。
一切尽在不言中。
保持距离是让她有安全感，主动把样品递过去是为了表示诚意，况且,刘星还会在乎一个肥婆不还东西？
果不其然，那肥婆打开包装盒，看了几眼，手上随意翻弄了几下，就很诧异地看着刘星。刘星微笑着掏出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肥婆取出老花眼镜，仔仔细细地反复打量，边看名片边瞅刘星。刘星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单刀直入：“东西和名片，您都看了。冒昧一下，在马路边谈不合适，可以到你工厂谈谈吗？”
肥婆依然不答话，再次打量刘星，看得刘星心里发毛。良许，肥婆一甩头，示意刘星跟她走。刘星急忙迎上去，礼貌地从她手里接过样品，屁颠屁颠地尾随。
从国道到他们工厂有二三百米路，肥婆走得又快又急，刘星心里暗骂肥婆急着投胎？山坳里面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工厂全藏在山坳里，浓密的热带树丛重重遮掩，外人从国道上根本看不到一丝一毫。肥婆快步走到保安亭，几个保安‘啪嗒’就是一个敬礼，肥婆看也不看大踏步走了进去。刘星跟上要进，保安立刻大声叱呵，肥婆转过身，一个招手示意，几个黑猫立刻闭嘴，刘星得意洋洋地小跑到肥婆身后。
哇！这个肥婆的办公楼盖得和白宫完全一毛一样！就这肥婆，一身俗气的不能再俗气的地摊大红连衣裙，脚下一双啪嗒啪嗒的拖鞋，就这旁若无人的气焰，毫无疑问是白宫的主人。
白宫的厢房就是接待室。
肥婆大步流星走进去，刘星蹑手蹑脚地跟进去，一个靓女急忙跑过来。肥婆的黝黑面孔仿佛中风的病人，永远不会被炙热阳光融化。她异常严肃地看着这两个人，靓女应该是老员工了，马上弯腰拿出两个特大号的瓷杯，开水冲刷之后，泡上两大杯酽酽的浓茶，那是西双版纳的生普，特别解渴。
肥婆还是不答话，自己拿了一杯，咕噜咕噜就吞下去，刘星知道她的意思，也就不客气了，自己取了一杯，大口灌下去。
两人喝完茶，刘星还是干站着。肥婆终于开口了，一嘴的别扭的普通话，让刘星坐下。刘星就像一个给操控的木偶，机械一样坐下。
对于这种类型的偶像派大款，他也是头次碰到，听之任之，无可奈何。
肥婆也不理刘星，毫不客气地拎过刘星的样品包，取出后一样一样地排在大理石茶几上，未几，她一个内线电话打给什么部门，来了一个瘦干矮个男人。这人也是奇怪，也不搭理刘星，手里提着一个工具包，蹲下身就开始小心翼翼地分解刘星的样品。
刘星越看越好奇。
什么叫推销？当然是业务员主动开口讲解，展示一下产品，介绍一下公司，条件牛逼的就整个手提电脑放个PPT。这可好啦！过去一向是刘星展示产品给那些商贾，现在倒过来了，可怕的顺德人在分解盛世公司之产品！
这俩人实在太奇怪了！一言不发就认认真真琢磨起盛世公司的产品。刘星看了很久，终于，看到那个矮个男人在分解一个样品时，出了些问题，他理解错了设计的原理，拆卸的步骤不对。
刘星实在受不了这种压抑的冷落，自己走过去，对他们摆摆手，拿起工具娴熟地开始示范如何分解。这两人如获至宝的一声‘啊’，算是搞明白了。刘星也开口介绍这个样品的设计思路，以及用工用料，甚至提了如何加工、检测手段。一开口就停不下来，足足讲了小半个小时。
刘星终于热闹了一回，接着掏出一张卡片给瘦小男人。待男人看卡片的时间，肥婆又开口了：“这个，给我们配套要多少钱？”
刘星忙了半天，可算是听到一句有用的话，略一思索，口里道来：“起订量一千个，价格二十元。美国货，良心价。”说完，刘星从公文包里掏出营业执照复印件和一张系列产品报价表，毕恭毕敬地递给肥婆。
肥婆再次用警醒的目光盯着刘星，刘星笑吟吟地和她对视。良久，肥婆一把拖过瘦小男人，到外面大厅叽里呱啦地商量什么。
距离太远，刘星根本听不清，也懒得搭理，爱买不买。 
过了十多分钟，肥婆过来和刘星讲话，完全的命令口吻。“你叫小刘？我叫欧阳，这里的老板娘。我们要和你们合作，没时间到你们工厂考察。现在有两种方式，你来挑。第一种，四种产品，我每样要一万套，一年的量，易货交易。第二种，还是这四种产品，每月各一千套，价格下降十个点，现金交易。”说完，递过一张一场精美的卡片：欧阳美，大华建材董事长，容奇商会理事。
刘星觉得欧阳肥婆实在美，简直美不胜收，一开口就是天文数字，内心窃喜，双手一摊：“第二种吧，老板娘。对不起了，我们和北京XX配套厂有协议，不能代理第二家的同类产品。”说完，拿出公司的宣传资料，翻到合作那一页，递给欧阳看。
欧阳老板娘终于笑了，她是个真正识货的人。观看未几，就把资料放下大理石茶几，就对刘星说：“你们盛世公司一出道就不得了，我其实早就听说了，就是从来不见你们的人过来拜访。好！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和那个罗工把细节敲定，合同订完之后再走。方便的话，罗工晚上请你吃饭。我很忙，失陪了。”说完，气势昂扬地踏着拖鞋走了，剩下一个目瞪口呆的刘星。
须臾，罗工亟亟小跑过来，不停地和刘星磨嘴皮，把几样产品的价格杀了又杀，满意之余给了欧阳一个内线电话。很快，靓女送来合同书，两人就签订了合同。
一共八万多！刘星经手的最大合同。一个月八万，一年就是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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