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漫游(4)

　　
广州办事处地处流花路，几幢八十年代的单位自建房，红砖砌成高墙、铁门紧闭，围成一个大圈，俨然一个小社会。办事处是商住一体的三居室，走路到流花车站、火车站，十来分钟的时间即可，办事出差非常迅捷。
办事处四周环境非常复杂，赫赫有名的白马服装城、广州交易会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商业圈，每天到这里采购时尚的商贩不下十万人。人流滚滚、财来物往，中国最高档次的服装、化妆品、箱包源源不断地空运、汽运到祖国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不久的将来，嗅到商机的阿拉伯兄弟、非洲兄弟也云涌而至，纷纷在这附近扎根，除了固有的穿戴商品，这些跨国商贩开始大批倒腾珠三角质优价廉的各色家电、山寨手机。十五年后，直到互联网商业兴盛，网络交易强势而上，以白马服装城为代表的高仿商业才渐渐日暮西山。
广州的繁荣绝非汕头可比，街道人头簇拥、步伐匆匆，商行如林，霓虹闪烁，流花一带尤其显著。步履匆匆的路人，让刘星大开眼界。到流花汽车站搭车的旅客，去珠三角各地打工的人潮是绝对的主力。心怀梦想的大学生也是一股不容小视的求职大军。光鲜靓丽的商贾、富婆云立人潮，惹人眼目。
流花商圈的每一个角落都不乏围猎的宵小之辈、悍勇之徒。化州帮、桂平帮、湘西帮、新疆帮就是其中的代表。几分钟就是一起犯罪，偷窃、抢劫、诈骗、拐卖、贩毒、凶杀无一不现，公安人手根本不够，大批的武警战士直接持枪维稳。毫不夸张地讲，流花地区就是经济社会的罪恶之花。
刘星到了广州办事处，匆匆向经理报告了迟到的原因。经理姓贾，三十不到的年纪，很是敦实、强健。他是退伍军人出生，在仰恩学院念了一个函授。贾经理很老道，殷殷告诫诸多事宜：开展业务固然重要，安全绝对是个大事。刘星人未到广州，就在海丰上了一堂现场教育课，深以为然，冲凉完毕，就下楼到杂货铺购买防身用具。
这一趟长途旅程，想起来很可怕，自己啥准备也没有，幸好那几个强盗有点脑袋，不是亡命暴虐之徒，求财不求命。车上那种环境，真要出点意外，自己身上一无防备，就只能是死路一条。刘星晃晃悠悠混了二十几年，身材体量是差了一点，却也坦坦荡荡、自信满满，从未吃过大亏，回想一下自己在大巴的表现，有点怂，有些屈。
按理说，自己经历了诸多街头巷尾混战，经验很是丰富，不该如此下场。究其而论，刘星书生面孔，五短身材，当时如果摆出一副江湖人士的口吻，人家基本不会放在眼里，觉得又是一个装社会的潘大兴。如果反抗呢，情况更是不堪设想。
对于殴斗，刘星一向任由对手大意、鄙视，待对手贸然出手后，凭借迅速的辗转腾挪，看准对方暴露出来的弱点，后手发力、一击放倒。以当时那种状况，少了几个先决条件，首先车厢逼仄封闭，一点腾挪空间也没有；其次对方四人，都携带利器，自己赤手空拳，条件如此，谁能不怂？想混个自然死亡，也不可能啊。好在关键时刻，刘星灵光顿现，搞了点黑色幽默，扭转了时局，总算化险为夷。
话虽如此，自己毕竟大意了，从此多了些手段、计较，确保以后不再难堪。
到了夜晚，少不了和贾经理喝酒交心。贾经理是福建龙岩人，不善饮酒，喝着喝着就上了头，该讲不该讲的都吐了个精光。办事处开办的两年时间，铁打的帐篷流水的兵，前后有五个人来到，眼前就他一个光杆司令。
去年秋来了一个兄弟，也是大学生，姓洪。小洪年轻气盛，比较心高气傲，视贾兄的告诫如粪土。第一次出差跑业务，就西装革履、气宇轩昂地出发，不到半小时就衣冠不整，赤脚灰溜溜滚了回来。小洪闭上房门，呆了大半天才出来，贾经理知道他出了事，沉沉告之：“有事不用怕，这房子就是派出所同志给介绍的，那是老熟人，能帮不能帮的，总可以去讲讲。”
贾经理如此一讲，小洪就坦诚一切。
他一大早出了门，一身的新潮小资、外地模样，就被几个骗子给盯上，其中一个跟了他并排走，前面一个做局的假意掉下一团报纸包裹的东西，那并排的小贼急急捡了起来，故意撕开包裹，露出钞票的影子。小洪有些惊讶，顿住了脚。那贼知道这厮贪婪，有鱼饵上钩，就言语小洪闭嘴，到僻静小巷处商量分赃。老天飞来钱财，小洪亟亟上了魔道，结果给人辣椒水一喷，刀子架在肚子，皮革公文包被抢，西装被扒，连皮鞋也被脱下拿走。钱财、衣物倒是小事，可恶的是，小洪这厮居然把身份证、边防证和毕业证也放在包了。
“小刘，你说他，这不是缺心眼吗？出个短差，不用住宿，也不用上深圳特区，他拿这些证件有毛的用？更离谱的是，带个毕业证什么意思？推销也要拿出来臭显摆？为啥偏偏就他中招？贪心没有好下场。真气死我了，回头打报告给李董，让他赶快滚蛋。”
刘星听得兴致盎然，感觉这贾经理很朴实，人也厚道，就是有点太那啥--嫉新如仇，下手狠。既然是酒席，就有心装一把天真无知，让领导开导开导，按奈不住就接了一句：“贾哥，我今早在火车站广场，看到有几个人举着小红旗，拿着大喇叭，后面都跟着一大群人，手都捏在一根长绳上，搞得像蛇一样一大串。这是什么东东？看那副样子，那些人也不像游客啊，一个个身背棉被、草席，民工还差不多。这都怎么回事？”
贾经理正呷一口酒，听刘星这一说，鼻腔闷出笑声，噗嗤一下喷出酒来。“哈哈，也难怪你惊讶，这就是个笑话！那几个摇红旗的，都是化州的骗子。欺负那些不识字的民工和不带眼的笨蛋，冒充旅行社的，带路去流花汽车站，每个人交两块带路钱。一大堆民工交了钱，人人单手捏着绳子，看着红旗，听着喇叭，傻X一样地围着越秀山公园转一圈，再回到流花汽车站。”
“公安不管吗？那些上当的民工不闹事？有些说不通啊。”刘星假装疑惑。
“他们不偷不抢，混账是混账了一些，公安闲得慌？光是偷窃、抢劫就忙不过来，还操那份心思？那些民工没半点文化，也没出过门，自然就不团结，敢和抱团的化州佬闹事？打也打死掉。”
贾经理越聊越有劲，受不住刘星的小酒殷勤相劝，话越来越多。“这些都是小事。给你讲啊，一定要小心。早一年前，有个小陈在这里做事，业务做得很不错，提成拿最多的就是他。小心谨慎做了一年多，到头来还是被人设了套。小陈去年年关前发了五六万的货到中山，给人灌得酩酊大醉，天亮醒来一看，人家商铺早已搬空了，人和货都不见啦，货款当然也收不回来。国家管不过来，事情就挂在那，慢慢来。后来，小陈和李董签了赔偿协议，按照成本价分期赔偿公司。他好在是潮州人，有无所不在的老乡帮衬。现在他自己单干，四处炒点货买卖，每个月都要来办事处拿点货、还一次钱。这种破事，如今多了去了，自己留心。”贾经理也呵呵不止。
迎新的酒会开得不错，刘星渐渐醒悟过来，夜里在床上辗转翻覆，久久才入睡。这珠三角鱼龙混杂，机会多多，刘星朦朦胧胧有了一些具体的想法。
流花地区一带，切忌流连，脚步得加快，招子要放亮。路边时不时冒出几个走投无路的落魄男女，苦苦紧追行人乞讨。刘星偶然会发一下善心，钱是不会给的，就买俩包子送去，要就拿去，不要就自家几口吞了。事实很残酷，这些人大多饿得前心贴后背，总是目噙泪水狼吞虎咽。这原因多种多样，无非是丢了钱财，或与同乡失散，或在黑工厂打工没有收入等等。
这些落魄的男女，大多没什么见识，在这片危机重重的丛林，一个不小心就会彻底改变人生，陷入无边的苦难。如果不是着急赶路，刘星就指点一下，让他们到附近的派出所求助，能帮一下就帮一下。贾经理几次看到刘星在做这种琐碎的小事，嘴上不说，心里默默认定刘星有些人性，心存善念，此后的工作中也暗地里使点劲，给了他不少帮助。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q999.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bqq999.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