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漫游(3)
叹气归叹气,到下了班,刘星还得回到那个冰冷冷的出租屋,这才是他的生活。
志存千里固然好,现实就是如此。
刘星告诫自己,神一样的人物,就让他在云上飘吧。自己际遇不同,能力亦疏,如果一味耽于幻想,必遭天谴。
白天面对神一般的人物,夜里就在阴暗角落里焦灼。
刘星一个人住在出租屋,都他妈的快住出抑郁症了。起先是不停地换同居伙伴,人家马不停蹄地换工作,一换工作就换居住场所和刘星说拜拜。后来有了不错的收入,又成天上海、汕头老头跑,时间久了,回来一看衣物都发霉变色了,立马扔到垃圾堆,心里要多腻味就有多腻味。所以,一切家居用品都草率购置作处理,可在屋里一呆长久,看着这些垃圾物件更来气。
给出租屋买好的物件,理智告诉自己不上算。随意买个孬的,情感告诉自己很恼怒。一到出租屋,就整天没事自己给自己添堵。
从前和表哥搭伙居住还好,现在表哥跑到深圳闯江湖,刘星更加怅然。
一个人在宿舍里呆得索然无味,刘星就翻来覆去琢磨和表哥交流的那些话。在改变人生的道路上,还是表哥的话更有道理。
在快与慢之间,时间刻不容缓,将来还得在灰色地带打磨。自己都什么货色?专业是混过来的,家境一笔潦草,父母分居多年,兄弟还在念书,国家也开始了全面的市场经济,不再承包你的生老病死、衣食居住。自己凭什么混出头、立住脚跟?只能靠以往的混世手段。
对营销这个营生,世人看法是千奇百怪,滋味百般。搞营销就是赚快钱,靠着一张嘴胡说八道,鸡鸣狗盗。靠着两条腿,风雨无加奔来跑去,拉点订单。靠着一张肚皮,胡吃海喝,拉拉关系,沆瀣一气。这些讲法都对,又都不对。
对于这个问题,刘星自己有个认识,从来没有拿到台面上探讨,因为涉及到人性。世上就两种营销:一种利用人性的善赚钱,譬如李董。这种营销提供良好的产品,优质的服务。另一种利用人性的恶赚钱,譬如林总。所谓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就是他们的伎俩和存在的根本。
犹如武侠里的功夫修炼,有正邪之分,练内功的不易出彩,得在大山沟一待几十年,等练得任督二脉聚通,方能流芳百世,出外行侠仗义。练外功就是另一个途径,三年小成,五年大成,就能横行武林,只有到了一个曲折的年头,忽然身竭力衰,百病缠身,方自重新修炼内功。如一意孤行,必将走火入魔,陷入万丈深渊。
管他什么内功、外功,先弄到自己的房子才是王道!
时间飞快,刚过一个月,李董下令两人出发,刘星到长途车站买了车票,东倒西歪地晃了五十几个小时,终于到了天色微明的广州。
这么几百公里的路,为啥就晃了两天?
刘星中了大彩,车上遇到拦路打劫的大事。
一个返乡投资的美籍归侨被抢了若干大金额美金现钞和护照,驾驶员急了,直接把日野大巴来到附近派出所,一车人全给公安扣留了。大家在海丰滞留了一天多时间,又是笔录,又是排查,没完没了。公安怀疑车上有内线,边排除嫌疑边联合武警行动,上千人在附近山野搜捕,终于击毙两人,拿回了财物和护照,那个老华侨激动地泪流满裳,让诸位乘客动容不已。
事后一回想,刘星暗自责备自己大意疏忽。长途汽车一出车站,就时不时有摩托车跟踪。天色晦朔的阴天,一辆火红的铃木125载着两个戴头盔的男人随后。天空飘着细雨,这两个人也不披雨衣,照旧一路跟随,很是醒目。刘星和几个乘客都看到了,心里有些怪怪的味道。
到了下午时分,汽车进入海丰境界。
国道正在扩建,挖得一塌糊涂,日野大巴摇头摆脑地一阵蹒跚。有人晕了车,白的黄的吐了一车子,这气味惊醒了刘星,再也睡不下,只好拿出随身听听听音乐。正听得陶醉,刘星突然从反光镜看到了那部耀眼的铃木摩托。这次情况有所不同,后面还跟着两部黑色摩托,三辆摩托车先后超过了日野大巴,其中一部拦住车头,示意要买票上车。
那驾驶员有些贪财,见有送上门的外快,不假思索开了大门。呼啦啦几声,四条大汉先后蹿上大巴。刘星突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刚要喊叫,立即闭上嘴,晓得自己已错过时机,急忙摸出贴身的钱财,留下两张十元纸钞,其余的全塞到鞋垫里。
刘星没带家伙,在这个狭窄逼仄的空间,一对四的局面,肯定凶多吉少。
逃跑也来不及了,刘星干脆眼睛一闭,假装睡觉。
驾驶员刚刚唤了声买票。身边的黑脸大汉捏出一把杀猪刀,操一口浓郁的河南腔:“还买票?车给老子停下,打劫!”随后几个恶徒纷纷大叫,惊醒了车上酣睡的旅客,车厢里顿时鸡飞狗跳,吵闹哭喊声四起。
一个尖利的声音压倒一切:“不想死的,就闭上嘴。”那是一个瘦小哥在威胁,手里拿一把斧头,眼中放着寒光,一口普通话带着抹不去的潮州味。旅客们立即消停,几个年轻的妈妈用手掩住了小孩的嘴巴。
两个中等个头的歹徒赤手依次搜身、摸旅行包,瘦小哥凶狠的眼光一一扫射,旅客们个个如坐针毡,形同待宰羔羊。旅客们各型各色,啥款都有。有的战战兢兢主动交出钱财,有的死护腰包,待挨了拳脚,便老实放手任人搜拿。
旅客之中有一靓丽佳人,穿金戴银的,立刻成为重点对象,金坠子、金手链被一一剥去,中等个头的歹徒起了色心,故意在那靓女身上磨磨唧唧,大肆揩油。那女子双目一闭,脖子哽咽,泪水涟涟,看得刘星一阵怒火。
刘星正筹措未几,这歹徒的屁股突然被人狠踢一脚,不待他回过身子,尖利本地口音就发出警告:“老三,搞什么鬼?等警车来?”
那个瘦小哥制止了这出好戏,中等个头不敢反驳,扭头接着搜另外一个乘客。看来,瘦小哥和操河南口音的是头,这俩搜身的是干活的喽啰。
刘星如无其事地观察着情况,待一个歹徒靠近身边,急忙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手里捏着皱巴巴的两张十元钞票。
“我是学生,穷光蛋一个。就这点差旅费,拿去。”那歹徒盯着刘星的眼镜,看了几秒钟,手一伸拿过钱,接着搜身边的老太婆。那老太婆哆哆嗦嗦地按住衣服口袋,歹徒一发狠,用力扳开手,伸进去摸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和一些毛票。看到就这么一点点,歹徒面上变色,蒲扇大的手掌照老太婆脸上就抽了过去,“妈的,死老太婆,没钱坐什么长途?”
刘星差点笑出声,死命憋住,实在受不了这种瞎扯卵蛋的骂人。老太婆挨了打,死命嚎丧,仿佛自家贞操被人拿去一般。
以往的街头经历告诉刘星,受虐者的厉声嚎叫是一剂兴奋剂,施暴者受刺激后大脑会莫名兴奋,更加情绪化,接着就是异常激烈的无脑狂暴。刘星心里发慌,知道老太婆要糟,更怕殃及池鱼,不等那个歹徒雷霆下手,一把抱住老太婆的脑袋,不伦不类地说了几句:“不哭啊,不哭。乖,我给你糖吃。”
歹徒被刘星突如其来的话给雷住了,楞了一下神。突然,车厢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大笑,大家都被刘星的荒谬绝伦命中了笑点。那个瘦小哥也控制不了笑意,一手拎着斧头朝刘星走来,刘星的余光看到了闪亮的斧刃,心里暗叫不妙。
“拿去,给她买糖吃。”瘦小哥一只手捏着十块钱伸过来,刘星不敢放肆,仍然抱着老太婆的脑袋。瘦小哥笑着把钱塞到刘星口袋,“你是什么学生?说相声的吧?笑死老子了。老三,你看什么看,快点干活。”
这实在是一幕怪诞的插曲,旅客们心情轻松了下来,后来面对歹徒的抢劫也比较配合,再没发生人身意外。十来分钟的光景,歹徒们洗劫告终,四个歹徒骑摩托扬长而去。
车里一遍死寂,司机也被洗劫一空,坐那里发呆。
突然,一个四十来岁模样的中年人嚎啕大哭起来:“天杀的,他们抢跑了我的包,大哥办工厂的美元全给拿走了,我该怎么办?还不如死了得了,呜呜……”
刘星一个激灵,对着驾驶员大喊一声:“开车去公安局!还等着过年?快!”司机如梦初醒,赶忙打火发动大巴,朝派出所开去。
然后就有了派出所的排查、武警大搜捕。事后没几天,刘星在报纸上看到了详细报道,歹徒被击毙的尸身相片也登上了版面。刘星一眼就认出拿杀猪刀的河南佬,另一个就是打老太婆的歹徒。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剩余二人也被擒拿,死刑待决。
事情过了三、四个月样子,刘星被广州的派出所民警老梁叫了去,归还了被抢去的二十元钱,算上瘦小哥给的十块,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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