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创汇年代(7)

　　
两件事和一起，刘星问小江拿过名片，一一开始问询。
“你好，是XX公司吗？我是远航公司的，我们林总是不是到你们那里了？”刘星小心翼翼地一一试探。
没有一个人的回答让人满意，个个都是令人厌恶的讨债鬼！他们就关心自己的钱，压根不在乎林总的死活。
刘星气归气，稍稍加了点硬气：“哦，知道了。如果你听到点什么，就给我来电。不来电话也行，过年前的排款，明年的合作，远航公司肯定要考虑考虑了，你自己掂量。”也不等他们回答，刘星就一一摔了电话，把他们的态度一一记在小本子上。杨总要是来电话了，刘星就打算如实汇报。
如此折腾了一下午，丝毫有用的消息也没搞到。大家早早下了班，刘星就回到坂头的出租屋，和表哥喝酒、玩牌解愁。
到了快十一点，表哥困了，刘星关了电视睡觉。刚一躺下，BP机就是一阵强烈的震动，刘星急急摁下按键，有留言！
刘星胡乱穿上衣服，跑出门去，士多店还没关门，刘星报上机号、密码，一个甜美的语气就飘到刘星耳里，“有留言。让你们杨总准备一百三十万，给平潭的清一下款。”
刘星马上明白了，就是那些搞海鳗的平潭佬，他们给逼急了，图穷匕首现。林总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人家图财不图命。如此一想，刘星反而放下心来，好好睡了一觉。
至始至终，刘星觉得有一点实在不妥，生意场上有亏有赚的，远航公司这样包赚不亏的，赖人钱财，根本不合天道。如果这样厚黑一把员工，那不……？想想心里都瘆得慌。
一月五号，周四。阴雨天，气温十一度，汕头小城满是西北风。刘星早早来到华兴大厦。公司没什么人，就小江姗姗来迟。“小江，他们人呢？不考勤了？”
“老吴去看病，其他个个请事假。娘的，怕挨打。”小江唉声叹气的。
一大早上，日本那边的电话不断，纷纷询问林总的下落。刘星只能支支吾吾，胡乱编个出差加拿大的由头，可是那不管用啊，谁不知道林总是个工作狂，怎么可能不主动联系日本客户？小铃木干脆自己打出租车过来，坐镇华兴大厦。
刘星急得焦头烂额，面上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平常模样，给小铃木泡上上好的乌龙单丛，这一泡就是一晌午，两人干脆拿出围棋下了起来。临近中午，小铃木才告辞，刘星尾随送客，步子刚迈回大厅，小江就急急喊刘星，“老板娘叫你接电话。快点！”
刘星接了电话，不等杨总发问，就亟亟把昨天收到的传呼口讯讲了出来。
老板娘在那头沉寂了很久，“好，这事你做的好，还有谁知道？”
“我就告诉您，小江也没讲。对了，小铃木刚才在这里坐了一上午，我陪他下下围棋。他们都急了，虹桥那边的业务没法处理啊。”刘星赶忙补充一下内容。
“林总病啦，可能要住好几天的院。记住啦？日本那头我来联系。日本再来电话，就告诉他们，我今天下午的飞机，明天中午回虹桥。其他人呢，就给他们放假，公司有你和小江坐镇就行啦。虹桥这边，你就不要过来了，安心把银行那些事处理好。OK？”老板娘平静地可怕。
随后的日子波澜不惊，刘星除了跑跑银行、外管局，下午和杨总汇报一下工作，有关林总的事情，刘星只字不问，杨总也闭口不提。刘星绝对不私自询问虹桥办事处的女助理，那是禁忌之地。
过了大半个月，接近二十号左右的样子，马上要步入大寒天，刘星给自己加了条大红领带，避避风寒。早上的事情办得很顺利，南亚银行给出了几张水单，叫上一部拉达的士，刘星专程送到表哥他们公司。在那里的接待室浅浅喝了点茶，刘星就匆匆告辞，他俩都不希望把相互之间的关系泄露出来。人事部的女孩应该知道一点，绝不能让陈总看破，他们陈总是个人精，总能嗅出点味道。
下午没啥事，刘星拿了份体坛周报，优哉游哉读得有声有色。正独自看得乐，肩膀上轻轻被人拍了一下。“我回来了。哦，领带不错，大红大吉！”是林总的声音，那个饱经沧桑的中年人回来啦。人消瘦了很多，额头的皱纹深了些，皮肤黑了些。
刘星呼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表情很复杂，报纸飘落在地上。想想过去的风风雨雨，现今确是如此的一个意外结局，刘星彻底的无语。良民惧怕士绅，士绅敬畏官员，官员无奈流民，流民羡慕良民。面对这样一个闭环的生态食物链，世人都应该有些敬畏之心。刘星搞明白了一个真理。
林总在虹桥的虎威、汕头的神采，刘星可是充分领教了，如今却被一堆不要命的农民给灭了，跟谁说理去？谁能想到他这些天经历了什么，那就是一个句号，永远保存在他心里。
小江默默从财务室走了出来，“林总好，杨总说你今天回来，还真出院啦。”林总笑了笑，点点头，大步迈入总经理办公室，大门静静一闭，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领导就是领导，说话就是高明。当年北宋靖康二帝被大金掳掠而去，人称“北狩”。林总被绑大半个月，杨总说那是“住院”。呵呵，这就是艺术。
刘星若有所思地看看小江，心中一声长叹，“我就是个外人，他才是真正的心腹。”
下班回来，刘星和表哥一顿猛聊。表哥许久才呼出一口气，“看来，这行业不是我们可以混的。我们陈总有四五个护照，全家老小都在海外。你那头估计也差不多，人说消失就消失，说出院就出院。是时候了，我们该滚蛋了。再不走，估计我们也得去住院。”俩人嘀嘀咕咕聊到深夜，终于下定决心。
春节很快就快来了，大喜的日子。
林总办事一点不待拖泥带水的，也不管是什么大红大白，毫不犹豫地炒掉了老吴和人事小陈、出纳小黄几个人。杨总笑吟吟地给刘星发了两个月薪水的红包，以示鼓励艰难日子的勉力支撑。刘星挤出一点笑意，沉重地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回头下班，买了些参茸礼品，就去找当初介绍入职的陈老师，告诉他未来的决定。
看望老师本该高兴，刘星却阴沉着脸，满目萧瑟之意。支吾了许久，刘星才扯出正事，陈老师非常诧异刘星的决定。一语难尽啊，刘星邀请陈老师到家门口的小酒馆坐下详谈。两杯老酒喝下，刘星一五一十地讲了这两年多来的经历，其中许许多多的变节，一闪而过。陈老师不是那种两眼不闻窗外事的教书匠，对这个社会有自己的看法，正面的、负面的，都耳有所闻。待刘星蜻蜓点水一一讲完，陈老师徐徐点了点头，“不容易啊，你准备怎么和林总交待？”
“过完年，我就离职。原因很简单，身体吃不消，熬夜太多了，父母不同意继续干下去。”刘星摆出了理由。
“好！这样讲好。我呢，不是搞金融贸易的，就是听到一些传闻，你们那些行业，有些地方和国家的政策有抵触。走了也好，和林总交待清楚，清清白白的做人。以后打算干什么？”陈老师殷殷关切。
“在远航公司，自己担当的太多了，我真是扛不起，只有一走了之。以后呢，我打算在制造业里找个销售的职务干干。国家不会光靠农副产品的，未来一定是制造业的天下。听说四川长虹就干的有声有色，和韩国高仕达在中国市场打得气壮山河。农副产品的潜力不大，还是制造业靠谱，有大把的市场、有后劲，我打算到这行业试试。本来就是学的工科，不搞工业，有些说不过去。”刘星很急切地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
“好，这就好。远航那边的事，林总问起我，我就按你的想法讲。这一点，我支持学生。”陈老师有些激动，握住刘星的手。这些老一代的知识分子，骨子里很是不惯铜臭味，如果自己的学生能在熟悉的领域有所建树，他们何尝不高兴？
过完那个乏善可陈的春假，刘星和表哥都提出了辞职。他俩去意很坚决，绝对不是薪水的事，林总、陈总都是人中龙凤，这一点看得清楚极了，个中种种因缘，也不用点破，彼此心里都清楚。两家公司都没有积极挽留，办完手续后聚餐一场，自当劳燕纷飞，各奔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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