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创汇年代(6)
到了秋冬季,香菇、梭子蟹和斑节虾就成了日本家庭舌尖上的天堂。
这些大宗货物发运比较简单,都是冰鲜产品,数量可控,很少出现麻烦。刘星培养了一位女孩做助理,公司让她到虹桥锻炼锻炼。根据林总和老板娘的旨意,刘星在汕头负责客户联系工作,最重要的是处理银行、外汇管理局的业务。
客户联系方面,刘星已经轻车熟路,除了三井物产那头是林总亲自过问,其余的都游刃有余应付得过来。麻烦的地方在于银行和税务,办理押汇、结汇、退税,有许许多多很难过的坑,屡屡让刘星吃苦不少。很多事要遂了林总的交待,明眼一看,和有关政策一点不相符,很是棘手难办。
有时,真过不了关,只有拿起电话请老板娘支招。杨总很是关照刘星,屡屡给刘星出了不少奇招,把林总要求的不可能化作可能。时间久了,刘星看出端倪,他们两公婆出面,事情肯定会更快、更好。他刘星就是一个傀儡,一个省钱、背锅的角色!
“表哥,你看。把远航的外汇做成五矿的水单,合不合适?”刘星约上表哥在魁星酒吧详谈。
“五矿?出口重点企业哦。这些灰色地带的事,我那里就更多。可能你不知道,我们主要搞进口,大批的外汇额度批不下来,也在弄水单和批文。听传闻说,你们出口外汇不少,早早完成了指标?”表哥低声问刘星。
“具体是多少指标,我也不清楚。不过,押汇、结汇这块,我倒是一直在为公司跑腿,知道那么一些,应该有五千多万美元啦。”刘星对数字一向很在乎,基本不出错。
“这么多?特贸集团那边,一年就干三个亿。你们算是五洲集团的承包部门,居然就搞了这么多!我估计,我们陈总少不了要问你们划一些水单,外汇额度不够用啊。哎!到外汇管理局办手续,估计又得留下我的大名啦。”表哥有些郁郁。
“办理押汇、结汇,老子也得在南亚银行那边留下大名。最可恶的是,国税局那头的退税很麻烦,价格和发票整天改来改去的,不知道会不会出事。都是我经手啊!你看,有没有办法逃过一劫?”刘星也郁闷。
“你在远航搞了两年,客户那头怎么样?能不能拉出来?”表哥很准确地点出要害。
“基本不可能。我没有背景,后面也没有大资金支持,他们那些日本人就不可能支持。农副产品出口一定要通过日本,你是没去过虹桥,那里的水太深了。除了客户,还要和各主管部门如胶似漆。我们林总和老板娘有那份能耐,我呢,连个边也沾不上。平时呢,自己不太留意,一遇到事就什么都看出来了。我给你讲一件大事……”刘星把远航和鄞县顺昌公司的纠纷,一点不漏地细细讲给表哥听。
表哥听完,倒吸一口冷气。“我光仔细自己的麻烦了,原来你的问题也很大。我们公司在保税区那边,不算塑胶原料,光日本车,进进出出也有几百辆了,跑前跑后办手续的也是我,头都快炸了。本来指望你这边有什么发展,没想到也是一大堆破事。谁说街头的混混可怕?这些有文化的正人君子才真正叫恐怖。我看,只能以静制动,能不介入就不介入,真的一定要介入也要适度而止,让手下的助理去分担一些。”
“唉!拿这点钱,担这么大风险,是不是有些不值?”刘星灵魂拷问。
每月二、三千元的薪水,与同学比较,是高了一两倍,他们基本七八百或一千出头,粗粗比较起来,刘星和表哥算成功人士了。可是,这一屁股烂账呢?
两人陷入了沉默。
转眼到了九六年的元旦,日本那边休市,远航公司放了三天假。刘星和表哥、董哥几个老同学混了几天,白天打打麻将,夜里胡吃海喝一通,的士高、卡拉OK潇洒一番。BP机整天叫个不停,没完没了的局子,没黑没白的赶场狂欢。
日子一旦过昏了头,人就容易犯糊涂。刘星和几个国企的同学玩得忘形,一个不小心,通宵砌城墙的干活,临到了天光,才想到要上班。刘星熬了一夜,眼圈乌黑,形销骨立,头晕脑胀的,想到手头就一点银行的收尾工作,眼珠一转,给人事的传呼留了个言,踏踏实实地在屋里睡上几个小时。
中午醒来,洗漱一番,胡乱吃了些馄饨,刘星搭公交回到了公司。乘坐电梯上了华兴大厦15楼,刘星蹑手蹑脚地摸回办公室。公司里沉寂地可怕,人事陈小姐没有坐在前台,一圈人挤在接待室的沙发上,该吸烟的吸烟,几个吃剩的泡沫饭盒随意堆在会议桌上,大家都鸦雀无声,一遍死寂。
刘星很尴尬地干笑两声,“我去银行办事,都怎么啦?大过节的,又不是清明扫墓!”
司机老吴抬起头,死死盯住刘星:“你没长眼啊?”这口气非常不友好。刘星才注意到,这老哥眼圈淤青,嘴唇破裂。
刘星倒吸一口冷气,急急闪出会议室,转到公司的大厅。定眼一看,总经理办公室的玻璃大门被人砸碎,门也被踢坏,发财树歪斜在里间的地毯上,一幅字匾的玻璃也给砸坏,满地都是营养土、碎玻璃。
这个情景,任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刘星扫了几眼,亟亟跑出会议室,对人事小姐大发雷霆:“林总和杨总呢?”
听了刘星的咆哮,陈小姐的眼泪啪塔啪塔地流出来:“我怎么知道,问老吴。”
老吴是退伍军人,平时很干练的,这下很是心怯,过了许久,才憋出一句:“早上接了林总,在地下室刚出车门,我就让人打晕了。等醒过来,就看不到林总,丰田大霸王也不见了。我上了楼,公司就是眼前这幅样子。”
财务小江端坐很久了。他是老板娘的亲戚,绝对的内线。一个上午的时间,小江和老吴吸了一包箭牌,也沉默了一大早上。现在,他缓缓开口,“上班进门前,我们几个都看到门外有几个大汉在晃悠。后来他们在过道里大声通电话,之后就冲进来乱砸一通。我……我躲在财务室没敢出来。我想了想,林总应该被那帮人绑走了。听口音,像是福州那边的。杨总去加拿大有好几天了,她要处理家事,联系不上。还好,陈小姐她们没什么事。”
“有没有报警?”刘星问老吴。
“没有!应该是经济纠纷。在等杨总的电话,没她的指示,一旦报了警,就不好收场。”老吴小声分辨。
刘星狠狠瞪了老吴一眼,“你怎么搞的?没保护好老板就算了,怎么干坐着?小江,把几个供应商的电话给我,我去摸摸情况。你们就这么干等着,杨总问起来,大家怎么交代?还想不想干啦?”
直觉告诉刘星,这事和那些供货商脱不了干系。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以林总的所为,那也是很必然的事。刘星就是搞不懂一点,以林总的实力,谁吃了豹子胆,居然在太岁头上动土。
谁都有可能干这事!
夏天、秋天走海鳗,应该走了两千来吨货,上千万美金的出口。林总做的是寄售买卖,按理说远航公司要吃亏,光是虹桥就死了那么多海鳗,就不提周小姐她们株式会社发来的那些倒霉传真了,每天都有大量的海鳗在东京、大阪死亡。林总会给这些死鱼买单?刘星摇摇头,心里默想那绝对不可能,林总肯定要把风险转嫁给那些渔民贩子。
梭子蟹的业务也很可疑。
舟山过来的螃蟹质量一流,又是L/C结算,按理来讲没多少纠葛。可就在十天前,虹桥那边还是出事了。远翔公司搞了一次轰轰烈烈的圣诞攻势,一次性组织了两百多吨的梭子蟹投放到日本市场。定期航班不够没关系,林总通过民航局的协调,从关岛租借到三架大力神货机,一天之内把东京、大阪、名古屋飞了个遍。
每架飞机的额定货运量就是二十吨,可以少,但绝对不能多。林总玩了一把花头,架架飞机都超载,最多的都有二十三、四吨。开头还没啥事体,问题出在最后一架飞机身上,可能是预热不够,也可能是出了点机械故障,反正事情就摆在那里:最后一架麦道飞机冲出了跑道尽头,趴在农田里,四周洒满梭子蟹的纸箱。
麦道飞机的损失算小,事后谁也没见过什么调查报告。货物的损失就大了,几十吨梭子蟹被闻讯而来的刁民抢了个精光。漫漫人潮之中,别说远航公司那点人马不管用,就连维护治安的武警同志也傻眼了,最后干脆不管,随了大溜,悄悄携带了一点私货回去尝鲜。
林总坐在别克上,看着跑道上的刁民一言不发,扭头开车回办事处喝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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