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创汇年代(5)

　　
一觉醒来，已是日近黄昏时分。刘星跑到卫生间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随便把衣服粘上的点滴粪水洗刷掉。
正搓洗着衣服，房门开了，老板娘走了进来，一脸异样地看着光膀子的刘星。刘星不好意思，急急把湿衣服穿上。“杨总，来了。不好意思，早上干活时一个不小心，衣物被粪水粘上了。”
“呵呵，你呀！我知道了。你先回趟办事处换换衣服，湿漉漉的不成样子。老大不小了，成天疯疯癫癫，和我弟一个样子。快去快回，晚上一起吃饭。”老板娘满脸笑容，一副怜爱的口吻。
刘星踩着二八凤凰，风风火火赶回办事处。几个武警已经撤了，就剩下平时做饭的保姆。刘星点头打个招呼，也不搭话，上楼进卧室，换了衣服，急急跑回宾馆。
刘星敲开房门，老板娘不停地打电话，听口吻，好像是邀请各部门的大领导赴宴。一旁坐着公共关系部的两位大美女，张小姐和王小姐都来了。
“都听清楚了？小张、小王，你们去请人，热情一点，就是抱，也要给我抱过来！刘星，先跟我走。”到了这关口，老板娘杀伐果断，果然是有旺夫之相。
待张小姐、王小姐先后离开，老板娘拎上包，手机一拨，“周老师，休息好了吧？哦，一同赴宴吧。”待二人离开403房间，只见402房间大门打开，一位五十上下、西装革履的秃顶胖子迈着八字步走了出来。他，就是老板娘的恩师，复旦经管学院的周教授，市外经委的政策顾问。
“今天这个宴席也是个现场协调会，远了就不方便，在日航龙柏饭店包了一个房，委屈老师了。”杨总拖靠着周老师的臂膀，一副小鸟依依的儿女依附表情，携手款款而去。刘星随后而行，心中百味杂生，说不出的别扭、反胃。
端庄、雅致的宴会雅座中间，一大簇鲜花和万年青，这是龙柏饭店的最高等级标准。杨总陪同周教授坐上了主位，服务员急急上前泡茶，餐厅经理送上一条中华和路易斯登火机，欠了欠身，悄然退下。
“老林和民航管理局的领导过来了吧？”周教授浅笑一问。
“马上就来了，张小姐去静安那边请司法局的刘处长，稍迟一点就到。我们王小姐陪武警的牛队副马上就来，就差一位啦，不好请啊！”杨总有些歉意。
“哦？还有这事！哪一位？说来听听。”周教授很是关心。
“派出所的那位宁波所长呗，贵客不好请啊！哎……”杨总欷吁一口。
“这个是宴席，也是工作协调会。不急，等刘处长来了，我协调一下，他总可以让那个张所长过来嘛。不好意思，电话进来了，我接一下。”
周教授亟亟接了电话，“范秘书啊，久等了。你在哪里？这样，我呢，路不熟，就让我的学生杨总过来接您。哈哈哈，太好了。”说完，和杨总交头接耳，杨总的粉脸满是笑意，不停点头，就差把脑袋靠到周教授的怀抱。须臾，老板娘站了起来，很严肃地吩咐刘星：“招呼好周教授。我去接人，马上回来。”说完，拎着包快速离去。
面对这位德高望重的贵人，刘星有些惴惴不安，总不能冷场吧？自己年龄学识差距太多，聊什么呢？看周教授和蔼可亲，厚着颜面请教了周教授一个问题：“周教授，您好。不知道您对茶叶可有研究？我总觉得上海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秋冬季节还是少喝龙井、碧螺春。我呢，才学疏浅，班门弄斧一下，这季节还是喝乌龙茶为妙。您看？”
如此一问，居然吊起了周教授的兴致，话机一现，周教授倾囊相出，从茶叶的发源、养生，一直聊到民生与时代。刘星双手托住脸庞，静静听周老侃侃而发。
不到半个钟，老板娘陪同一位秃头中年到了包间门口，听到里面熙熙攘攘，周教授在给刘星上课。外面的两人不禁迎面对笑，推开了大门。“周教授，周顾问，你好啊！宴席还不忘上财经课？别来无恙！哈哈哈哈”范秘书很是热切，调侃起周教授。
“哦哟，范秘书来啦！惭愧惭愧！小杨啊，这个小年轻有意思，很对我胃口，孺子可教，失态了。呵呵”周教授欠身点头，连连和范秘书握手致意。
杨总笑意很浓，“范秘书，你是虹桥的大领导，领导我们开展经济工作，你一来就蓬荜生辉，请和周教授联袂首座吧。喝茶，喝茶。”
二人坐定没多久，张小姐陪同司法局的刘处长，王小姐陪同武警的牛队副一一到来，几人依次坐好，老板娘的大哥大就响了，“老林啊，贵人都到了，就差你了，快点。我们就先上菜啦，……当然是淮扬菜，本帮菜也吃腻了。”电话音未落，林总陪同民航局的李副局驾到。
外经委、区办公室、民航局、司法局、武警部队各方领导和林总的远航公司同仁齐聚一起，开始了务实求真的现场办公宴会。会议之间，大家一致认定要积极深化改革，把一些影响大好局面的拦路石搬走，不负改革初心，建设好当地经济。
酣畅淋漓的酒席喝了几种酒，茅台自然是龙头，石库门、XO也登了大雅之堂。席间，范秘书的手机响个不停，他拿起手机看了下，嘘的一声，示意大家肃静，“啊，是李处长啊！我就是范秘书，在跨部门调研呢。怎么，海关事多？不过来了？我说，稳定经济、抓好出口是当前第一大事，林总的事，你也听说了！好，好，既然你们是老朋友，那我就放心啦。改天找时间聚聚，让老林做个东，一起打打高尔夫，咱俩好好聊一聊。就这，再会！”
接完电话，范秘书双手一摊，向众人说：“海关稽查处业务很忙，垂直管理部门不便参加地方事宜。远航公司、顺昌公司的这些事，他们会秉公调查的。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肯定不会误了国家出口创汇的大局。”
如此一热闹，林总含笑看了看司法局的刘处长，刘处长会过意来，时不我待拿出大哥大，喊来了请不动的张所长。刘处长很随意地向张所长问了问潘大兴同学的情况，张所长拧起了眉头，若有所思。林总哈哈大笑，破了这个尴尬局面，拿起酒杯，“张所长，刘处长，你们二位误会啦，我是和贺总有些纠纷。有纠纷不怕嘛，可以聊嘛。我这就当面表个态，一定稳定好机场的大好形势，喏，我马上给贺总电话。”说完，林总拨打大哥大，和贺老六很热烈地讲了几句，约好时间当面和解。诸位领导一致拍手欢迎，气氛到了沸点。
“饭呢，吃得差不多了。一会都别走，去静安希尔顿唱卡拉OK，我们张小姐、王小姐可是很热衷交际舞的，还要向几位多多讨教。周老师，你上次教我的慢三步，我体会得不是很深刻，等一会你教教我哦。我最烦和女孩子跳了，总觉得不是味。”老板娘几杯XO下肚，把里面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全给搬了出来。盛情难却啊，众人当然不能驳了杨总的面子，客随主便嘛，哈哈大笑之中，一众人纷纷搭车而去。刘星明天还得早起报关，不待林总吩咐，乘着酒意把二八凤凰踏得飞快，回到北新泾办事处睡觉。
到了第二日，贺老六和储大哥从宁波出发，两人分头行动。上海的宁波帮是一股强大的势力，林总也无意与之为敌、死磕到底。龙柏会议的精神已经传达给他二人了，那个阵容之豪华，组团之强势，哪怕是个笨蛋也能看出点东西。贺老六无可奈何地认同储大哥的判断，远航公司已经成了气候，树可撼而山难移，不听劝后果自负，死了这份虹桥雄心。
有了各部门的协调调查，很快区委、民航局、海关稽查处、派出所先后给出处理意见。鄞县顺昌公司赔付远航公司伍万元经济损失，向各主管部门做书面致歉。老顾寻衅滋事，拘留十五天，据说因为情绪激动，出牢后不小心弄伤了腿，从此变成了瘸子。远航公司义捐三十万元，与司法局共同建立“见义勇为”基金，抚慰因公负伤或牺牲的系统内英雄。林总也出示了公司公告，辞退掉潘大兴童鞋，聘请区少体校摔跤队陈教练为现场调度，刘星加薪伍佰元，暂时调回汕头总部工作。
尘埃落定，胜负已分。远航公司真金白银付出很多，公共关系部两位同仁奉献诸多，站稳了虹桥的头条。
刘星高高兴兴回到汕头，不用忍受严寒酷暑的折磨，也不用为打包而咬牙。拜拜，海鳗。拜拜，松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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