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创汇年代(1 )

　　
刘星参加了工作，混了大半年，才开始对社会有一个真正的认识。以找工作而言，双向交流确实开启了一种全新的就业模式，广大的白身也为之雀雀欲试。其实，它也包含了许多信息。譬如，真正前途不可限量的好单位基本内部消化，双向交流的单位也是刚起步的、条件马虎的居多。一句话，好事不露头，好人不露面，露天市场碰不到香饽饽。
参加工作后，刘星不时返回学院玩，找表哥喝个酒、聊聊天什么的。面对老友，刘星也没有搞什么噱头，种种不如意坦诚倾泻。表哥很是笃定，反过来劝慰刘星万万不可灰心。世间万物皆有因果，既然有因，必然有果。这种种烦恼是社会发展的事，那是社会的因，一定会有个解决的果。
一年后，表哥步刘星的后尘，也踏上人材交流中心的大门找工作。有了刘星的前师之鉴，表哥和用人单位就谈得就很实在，无论遇到什么单位，都要提一点，“你们单位有集体户口吗？”
表哥稳健操作一把，果然避免了刘星的杯具，没摊上黑户的优待。他们单位很不错，也是搞进出口的，在一坐美轮美奂的摩天大楼里有整整一层物业。人家领导一眼相中表哥，具体来讲有三点：谈吐自如，仪表堂堂，不懂潮汕话。各位，请注意，是不懂潮汕话，此事千真万确，童叟无欺！
表哥的就业实在完美，让刘星很是一阵惊喜。几个好友聚一块喝酒庆祝，酒到深处，刘星嘴巴一大，有些不把门，借着酒意埋怨自己当初草率行事，天涯何处无芳草，自己偏偏就找了些残花败柳。听到这些，表哥呵呵一笑，若有所思地讲了一句：“就我这种家庭背景，乱七八槽的学业，虽说和别人比，有那么一两点优势，居然就登堂入室……再看看吧，总觉得这个事情有些不合情理。”
一句话讲完，众人愣住。
刘星酒喝多了，感觉是表哥矫情，在搞假谦虚，给他刘星遮一遮脸面。
这一回，刘星还真误解了表哥，大错特错。
两人同在一个圈子里混饭，碰面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两人都是跑腿办事的，时常出外勤，无非是海关、码头、商检、卫检、外汇管理局几个地方，碰到面就寒暄几句，各奔东西。报关这个活，节奏很紧张，绝对不容许差错，也无心浪费时间。到了休息时间，两人就相互传呼，组织一下牌局、酒局，交流一下工作心得，也打发一下闲暇。表哥也很会来事，时不常地带上公司的几个姐妹，约上刘星一块去的士高舞厅蹦迪。特区的业余生活也变得光怪陆离，一些开放门户带来的苍蝇，渐渐遁入耳目。两人的价值观渐渐偏离传统，或者这样说，他们开始蜕变。
随着时间的增长，林老板越来越器重刘星这个小师弟。除了报关的活要打理，陪同日本客户的事宜也提到了日程表。一开始，刘星既兴奋又担心，兴奋很自然，谈客户就是人生的新起点，前程有盼头了。
刘星很担忧自己的英文程度，就那点混账学业，能不能适应新的要求？大学英文老师比较热心肠，每次考试前都给他们勾重点。刘星一看有空可钻，平时也就不用功，考试前背背答案就蒙混过关。这下可好，勾重点彻底把他带到沟里，急急到书店买回新概念英语教材、录音磁带，准备强化口语。
很快，刘星就发现此举多余，三、五百的商务英语词汇就够招呼了，买什么新概念？
日本农副产品这个圈子很特别，不少是华裔、韩裔。林老板让他接待的日本客户，个个普通话流利。其中一个日本客户的代表，就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同乡，三十出头的样子。两人在东南亚大酒店初次见面，刘星刚一开口，周小姐就分辨出刘星的口音，很自豪地向刘星介绍自己。她父亲是川大的教授，老骥伏枥的年头，还在为祖国教育事业添瓦。周小姐总是让刘星陪她逛免税商场，什么化妆品、首饰、养身滋补品的，刘星一一热情招呼，有支票在身，怕个啥？这些业务费一概由林老板买单。
还有一个外表特沧桑的日本老人，自打刘星在国际机场举牌接了他，回酒店的路途上，老人始终一言不发，一到预定酒店大堂，开口就是闽南话。刘星错愕不已，愣住了神。这个日本老人以为刘星不懂台语，就改成普通话，“辛苦你啦，小伙子。给我找一个姑娘，要年轻漂亮的。拜托！”就这种鸟场合，刘星也不请示林老板，当机立断传呼董哥。董哥一会心，让刘星等一个鸡头的电话。
三分钟不到，电话打到大堂，二人神秘兮兮一阵交流。接着，也没多少时间，几个火辣的午夜女郎就出现在眼前。那日本老人眉开眼笑，其中一个格外高大的女孩冲着刘星挤眉弄眼，刘星一看，顿时张大了嘴巴合不拢。很快，刘星从恍然中醒悟过来，尽管午夜女郎都化了浓妆，刘星敢肯定一点，那个高妹是大学同学张美女，绝对不会搞错！毕业不到两年的功夫，两人居然在这种场合见面，没有丝毫的尴尬，一见面就是苟且的营生。刘星偷空眨下眼，示意女同学张美女，然后斜身和日本老人咬耳朵：“这几个都是大学生，身价很高，一天五百。”
日本老人很仔细地询问：“美金，还是人民币？”
“当然是人民币。如果不满意，还可以换人。”刘星面带微笑，心中大骂，换成日元不是更好吗，小气鬼。
“OK  ,绝对OK。告诉他们，我要两个。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日本老人喜出望外，但还是很警惕。
“林总和地方派出所领导很熟，肯定照顾好外宾。放心！”刘星很郑重地承诺，一点不带夸张。林老板当然有那个能耐，刘星的户口簿就挂在一栋别墅里。他刘星几时能买得起别墅？居然毫不谦让地做了别墅的户主，那就是林老板的本事所在。
“谢谢，年轻人，你办的好！今天就到此为止，明天早上九点来接我。”日本老人终于心满意足。
第二天一早，刘星接日本老头到公司。林老板和日本老头一阵热烈的台语招呼，刘星跑前跑后，小心泡茶伺候。两人都认定刘星不懂台语，用台语好一顿夸奖刘星，一致认定刘星是个可造就的青年，头脑很清楚，办事很麻利，没被课本上那些东东麻痹了，做人也还行，没有趁机揩油水。
刘星不动声色地旁听，这个老头有个日本大名：小岛先生，日伪时期台湾汉奸的后代，台湾实在待不下去，就移民到日本做个标准的顺民。这老家伙好色贪杯不算，吝啬就是他的本能，连干那种事也会索要发票，不给发票就要扣一些税点。刘星心里暗暗发笑，这个小岛先生真他妈的宝岛人才。
此事到此圆满结束。那个相熟的鸡头给刘星传呼，电话里说给他留了几张J＆J的士高免费券，多谢合作。刘星哈哈一笑，迫不及待地邀约表哥、董哥蹦个迪，顺便奇文共欣赏。表哥听完，也是哈哈大笑，随之肃言：“刘星，这事就咱俩知道，千万别外传。张美女是有些不妥，我们又能好到哪里？你他娘的不也拎把大茶壶。这五十步笑一百步的事，就不用再提了。”刘星不再出声，也是这么个理。一到的士高场子，董哥早早去找那个鸡头喝酒。他的命比较苦，大一没念完就被学院开除，很早就开始混社会，只身带几个小兄弟给人看场，什么事没见过？就算他知道了这个新鲜事，也不会在意。
还有一个日本客户最特殊。一次，林老板神秘兮兮地让他到一所外销公寓接人。敲开房门，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出来迎客，他比刘星大不了几岁。大热天还是长袖白衬衣打领带，开口就是一口极其漂亮的京腔。刘星刚以为又是一个香蕉人，那年轻人却一个板正的九十度鞠躬，身体语言清晰地表示出来，这是一个标准的日本人。他叫铃木，在北京大学读了几年书，几代人都是中国通，祖父大半生都在哈尔滨、上海渡过。这所公寓也是株式会社所购物业，为的是让接班人小铃木更深入地了解中国。
林老板让刘星认识铃木的原因很简单。铃木是个年轻人，好奇心很重。他和林老板没有什么共同的爱好，双方年龄差距有些大。铃木先生为了多认识中国，让林老板介绍一些年轻人认识。很明显，林总比较放心刘星，自认为可以掌控，就让刘星和他消遣一下业余时间。有林总支持，刘星就当仁不让地尽地主之谊，该去酒吧就去酒吧，该上博物馆就上博物馆，甚至带铃木去了他们大学踢球。
让人意外的是，铃木先生没什么不良爱好，对工作和生活都是充满热情，身边总是带一个笔记本，无论是上酒吧，还是和林老板商务谈判，总是异常仔细地记录一切。铃木这个特点，让刘星大为惊讶。为此，刘星特地向林老板讲了自己的疑虑。林总哈哈一笑，对刘星意味深长地讲，“真正的日本鬼子永远仔细。无论是工作，还是玩乐，他们就是一副心思穷追到底。我们中国人要有他们的一星半点，肯定也不会贫困。你的观察很不错！记住，和真正的日本人在一起，一定要小心，该讲不该讲的，心里要有个数。”
所谓的国际贸易业务，就是这么些东西，一点也不高大上，刘星适应地很快，渐渐把握住精髓所在。表哥那边也不出奇，也在干同类的事，只不过他们公司比较奇特，光做进口生意，不搞出口业务。
他们公司一色的外省籍员工。据表哥介绍，当初面试时，一块去的有个安徽小伙子，差点被陈总看中，后因他父亲是地道的潮汕人，就这么一个原因，就被陈总婉言谢绝。那个小伙种种不服，几次到公司询问失败的原因，总是吃闭门羹。表哥起初不是很明白，邀请女同事蹦了几次迪，就恍然大悟。他们陈总的宗旨就是：员工们不该知道的，永远别知道，听不懂地方方言最好。
有什么不该知道的？他们公司做的是进口塑胶原料、铜管等进口业务，据说进口渠道比较神秘，与很多大型电器制造商合作很深，每年的流水高得吓死人，表哥说得有上亿美金。总之，表哥心里一点不踏实。
距离刘星搞掂户口大事不久，表哥就私下让行政部的靓女开了一张入户介绍函，外带一张偷偷从集体户口簿中抽出的户口单页，一并交给刘星，拜托刘星搞定户口迁移。那女孩时常和表哥、刘星一块蹦迪，公章、户口簿都在她那里管理，点点小事，有何难哉？借林老板的虎威，刘星和地段民警也混熟了。刘星把一点不成敬意的礼物捎过去，民警大笔一挥，表哥就入户刘星那里，关系很简单：表兄弟投靠。这就是刘星管汪福叫表哥的由来，法律层面上讲，他们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戚，亲的不能再亲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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