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青葱岁月(3)

　　
九二年那个燥热的夏天，许久不见台风带来的凉爽，空气弥漫着浓烈的荷尔蒙的气息。
学院里骚动了许久，小平同志的南巡吸引了整个星球的注意力，一篇篇重要的讲话把国家迅速带入快轨道，市场经济在中国得到最主流的呼声。社论之言滔滔江海、连绵不绝，舆论媒体非常乐观。最为显著的信号马上得到反馈，台湾经营之神王永庆秘密北上，受到了国家领导人的高规格接待。这些振奋人心的消息迅速传遍大江南北。
即使最木讷、最混世的同学也暂停了一向的生活节奏：认真读书，抑或录像厅观摩三级片。学生们蜂拥在书报亭的只言片语中认真琢磨，纷纷开始天马行空的畅想、争论。沉寂已久的学院生活迅速激起经久不息的波澜，甚至于有不少同学打开长短波收音机，在子夜时分偷听三家X夜话、美国之X。令人意外的是，这些敌对电台一反常态，对大陆的基调拍手称叹。这一切让大家更加兴奋，航母无疑在朝正常无误的方向起航。学生们视图在空气中嗅出未来，在Beyond的歌声中展开对未来的憧憬。这一代的学生经历过社会动乱，大家更关心的是具体落实的改革手段，不再一味探讨那些缥缈无边的西方先进思想。
大变革真的来了！
春节过完，深圳开始发行股票认购券。NOW！汕头接过第二波资本浪潮，六月份将发行几只股票认购券，为特区的市场经济建设搞个全民献血。在公布的认购券发行地点中，其中之一居然就是刘星所在大学的足球场。刘星异常欣喜，上帝也在垂青自己，真是天赐良机，决不能错过！
刘星和几个好友频繁聚会，酒精助力，狂热喧嚣，大家意见趋于一致，这是一个巨大的赚钱良机。刘星和小严迅速结盟，表哥也找到了已经退学的董哥，各自组队。计划很简单，各自投资两千元，看看最后谁赚得多。
刘星家里很艰难，川西矿务局奄奄一息，退休工资也经常拖欠，可死党三狗已经在干私矿，在老家混得风生水起，刘星急急给三狗写信，借了五百元资金。小严家里有矿，开糕饼店，义不容辞地从老妈那里拿到本钱。
董哥大一就被开除，后来在牢里呆了一年。
董哥犯事的原因很简单，学习态度极其不端正，听闻补考挂科，就只身持刀威胁老师。学校领导盛怒之下，把事情报到公安，弄了个凄凉结局。表哥和董哥同班，彼此都是胆大妄为之人，交谊很深。董哥进了班房，表哥和刘星几次去探望，交情更进一步。出了监狱，董哥也不敢回普宁乡下，凭借自己的些许名号，召集了几个乡党给人看娱乐场，全凭凶狠拳脚混口江湖饭。不到一年的时间，董哥在汕头立住了脚跟。董哥收到表哥的邀请，毫不犹豫就掏出投资款。董哥这人挺义气，知道表哥家境窘迫，没让表哥掏钱，手一挥，算了表哥三股。
这四人仔细研究了发行的条款，也把深圳那边发生的情况一一分析。小严、董哥各自收七八十个登记用身份证，每队人马都拉七八个人排队，每人给三十元的劳务费。如此一番安排，小严、董哥拍胸脯保证完成身份证的收集。
随后的几天就是日复一日的喝啤酒，惴惴不安地等待大日子。
坏消息开始传来，小严老家那些人靠不住，身份证收集工作出了问题。势不容缓，小严在刘星的催促之下，匆匆奔赴码头，踏上回乡的客船，亲自回去搞掂一切。夕阳西下，汽笛鸣起，客船喷吐着浓烟，晚霞中竖起一条诺大的苍龙。刘星站在岸边徐徐挥手，苍龙张牙舞爪的散开，刘星心中一沉，感觉有些晦气。
整整两天，小严毫无音信，电话没有，电报没有。明天就是大日子了，刘星吃过中饭，急急跑到邮电局给小严发加急电报。
夜幕终于降临了，刘星把小分队召集到宿舍，焦急地等待小严的归来。刘星强作镇定招呼小分队喝壮行酒。时间跑得飞快，不到夜间十点，足球场上已经人马沸腾，灯火通明。
香烟吸了一根又一根，刘星焦躁到了极致，一跺脚，刘星把小分队带到了足球场排队。刘星拎着大袋的面包、矿泉水、啤酒，展眼望去，黑压压的一大遍，足有上千人！情况还好，基本是各路师兄弟的队伍，也有社科系青年教师的队伍。刘星带小分队插到表哥他们中间，间或有几个不满意的，见到表哥、董哥、刘星几个凶神学霸，即刻闭上了嘴，平时的交情和各自的势力显露无遗。董哥老江湖了，呵呵干笑几声，拿出三五烟，给几个有点势力的师兄一一派烟，各自聊着现况，小小的冲突被迅速熄灭。刘星急急跑到士多店买了一箱啤酒，大家席地而坐，传递香烟和啤酒，传递期翼和兴奋。
刘星心思重重，和表哥坐一块却谈意不佳，随后在草地上一躺，仰望着幽幽星空，惦念着那个该死的小严。不知喝了几瓶，刘星彻底晕了，一阵袭人的夜风吹来，脑袋一歪，渐渐入梦。
出操的喇叭发出嘹亮歌声，六点钟啦！
刘星从梦中猝然惊醒，后背一片冰凉，露水和冷汗把背心浇得湿透。他猛然站起来，顿时觉得头晕目眩，手脚发软。刘星晃了晃脑袋，勉力叫醒小分队，该方便的去方便，该吃糕点的吃糕点。折腾了一番，刘星叮嘱表哥帮忙带好队伍，匆匆跑到学院的大门处，盼着在昭阳中看到小严姗姗来迟的身影。
七点钟天色大亮，人头簇拥的投资大军在学院大铁门外挤得水泄不通。刘星越来越虚弱，两手紧紧握住铁门的栏杆，汗液从额头点点流下，眼镜下滑的厉害。透过汗液浸淫的镜片，外面嘈杂混乱的人马里，刘星始终没看到小严的身影。
“该死的身份证，该死的小严。”刘星开始咒骂。焦急的等待中，铁栏杆布满了双手的汗液，身体越来越沉重，刘星死死抓住栏杆，仿佛在肆虐的台风中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这一站就是一个多小时。八点了，小严依然未到。
看门的老头终于要打开铁门了。刘星猛然间觉得头脑刺痛，腿脚虚的不行，背心寒凉直冲脑顶。随着大门的缓缓开启，人潮一拥而上，刘星被撞得踉踉跄跄，随着投资大军的步伐，回到了足球场。
现场已经开始发行认购券了，小分队成员纷纷问刘星要身份证。刘星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知道自己重感冒了，根本坚持不下去。他掏出香烟，重重吸上一口，脑袋一阵眩晕，眼前一片暗黑。刘星身心俱疲，信手扔到香烟，“小严没来，身份证只有一点。这样吧，就留两个人跟汪福，其余人都散了。我得了重感冒，先走一步。”小伙们顿时炸了锅，纷纷叫嚷起来。表哥插了过来，和刘星一顿交头接耳，把剩余的成员转给了社科系的老师。当然，劳务费这事也就拜托给他们了。
解脱了，一切都已经结束。刘星梦靥一般回到宿舍，身体一歪，滚胀的身体终于得到平复。刘星在草席上呼呼大睡，病得不浅。
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汗水把草席映出一个大大的人字型。入夜时分，感觉身体清爽了许多，刘星爬起床泡茶。表哥和董哥蹑手蹑脚进门，一拍床板，鬼哭狼嚎一般大叫：“病好了？走！喝酒去。”
刘星本想推辞，架不住他俩的亢奋邀请，一脸懊丧地参加他们的庆功宴。
董哥他们增加了投资，一共买了二十几份股票认购券，以三百一份的价格向那些深圳、上海过来的投资客匀出十份，剩下十来份就是白赚的啦，过两天看情形才说。刘星满怀醋意地不停打击两位，奈何人家人生得意，根本不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瘙痒，董哥哈哈大笑：“你不是借了两人，还有七八个身份证？就算你们两份认购券吧，赶紧的，掏钱，成本一百五十元，掏！”
过了两天，市场价涨到一千五百一份，这哥仨把剩余的十几份全抛了，净赚两万来块。过了三天，市场价涨到三千出头一份，三人恼怒不已，相互谩骂。吵闹之间，小严很应景，悄然在宿舍出现。这哥们来得正是时候，刘星一顿强劲的火力扫射过去。小严身心委顿，小声地辩护着，很无奈地讲出了原因。原来这家伙花钱摆平了身份证，每份十元的价格收了七十个。事情办妥一阵高兴，突然心脏早搏，被家人送到医院躺了几天，什么认购券的全抛到瓜哇国，救人要紧！
刘星扔给小严一千块钱，“人家董哥仗义，算我们两份，你我发达了，每人赚一千。他们赚了两万多！走，喝酒去，董老板请客。”日子实在不爽，市场价格翻了一倍，几个混蛋心中有气，就地升了一级，换成蓝带啤酒。开口灌倒喉咙，四个人都觉得非常苦涩。一席聚餐很是郁郁，刘星头一次发现牛肉、海鲜味同嚼蜡，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到了第四天，市场急转直下，价格变成八百一份，哥几个喜笑颜开，大呼英明神勇。日子到了第五天，市场价变成三百，众人彻底傻眼。
精心策划了那么久，就是这么一个结局。董哥拿了大彩头，获利一万五。表哥汪福拿六千多，后面的日子彻底舒坦了，家里不用发愁寄钱的大事。刘星和小严两个二货，每人一千，这还是托人家董哥的福，硬是各算一份，免得晦气。
“天意啊！一切都是天意。”刘星和小严不得不服，心里未免有几许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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