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青葱岁月(1)
大一的时光很神奇,凝结了大学的精华,一台鲜活十足的舞台剧。
同学们十年寒窗苦熬,终于鲤鱼跃龙门,跳上了汕头工业学院这个大门。每个人升学的情况都不尽然,比如说刘星,虽说高中时有大半时间在混,混得一塌糊涂,然而跳上这座龙门,却也不是件侥幸的事,那是必然中的偶然。
刘星曾经深究过学问,远超同龄的学习程度。无论是化学、还是物理,都是川西地区的翘楚,早已超脱出一般同学的境界。刘星在高二就分别获得了两个奥林匹克竞赛的地区名次和省级奖项,早早有了高考加分的便宜。
在刘星的意识中,高考不算什么大事,奥林匹克竞赛才算头条。为了这个隆重的竞赛,所有地区先进行预赛。由各地区教育局牵头,组织一下各校名师,让预赛优异的学生到指定学校里进行节假日强化。这就是当时教育系统赫赫有名的“竞赛班”。刘星进入了两个名单,没有节假日、不分寒暑地拼了一年多时间,最后取得了这么两个鸡肋一般的结果,却让他过早陷入了迷茫。在那个思想裂变的年代,学校的环境随之巨变,大批名校出身的老教师纷纷退隐,或上调省城,新生代的土著师大毕业生毫不谦让地接过教鞭。
说实在的,地区师专毕业的新生代老师确实口才了得,非常配合悟性、理解力中等的同学。但是,刘星却难也接受他们教学的深度和广度。那些口如悬河讲解标准解题流程的教条,更是不入刘星的法眼。刘星的思维很复杂,他对学习的态度就是:不关想知道“what”, 更想知道“why”。
那个年代的师范生,就是资质一般、成绩中下的贫苦学生之选择。这个程度、这个背景的老师,何以有高深的见解,何以培养青出于蓝的学生?最重要的是,这帮新生代老师个个牛的不行,听不得半点异议,更有一种不可一世的强横。回想一下那些名校老教师的谦逊治学态度,对比一下,两向泾渭分明。刘星暗自叹气,都是些什么鸟人,自卑变自负。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
世事变迁,竖子得意!
刘星他妈也彻底变了个样,一身的铜臭味。在幼儿园办了病退,让在外混世的二哥顶了班,自己开始跑起小买卖。她开口闭口就是钱,把重庆大学毕业的老爸贬低的一无是处。从前,老妈对刘星的学业非常看重,考个95分也得吊打,现在可好啦,一讲话就是早点毕业,早点去干矿赚大钱。
都什么鬼神年代?搞原子能的不如卖茶叶蛋的!
种种内外因缘,让刘星变得玩世不恭,念书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反转,作了一年加半载的混世魔王。刘星和几个玩伴,整天混迹在两厅一室一场。电游厅、录像厅、台球室、旱冰场大都混混无赖。街头胡混的日子久了,一副小白脸模样的刘星实在惹眼,扛不住有意无意的挑衅,自然而然地捡起丢失几年的法宝,没少和几帮混混单挑、群殴。
刘星那段天昏地暗的日子,弄得矿务局高中的老师们个个唉声叹气,口腹都是爆亵天物的感慨。刘星却不以为然,有种天舍谁我的自信。不就是考试这种玩意?以自己的基本功和既往的深究,高考前有那么一个月学习就够啦。大考来临,刘星临阵磨枪,静心强学了一个月,把什么英语、政治、语文一通恶补。在一遍或愕然、或惊奇、或赞叹的声音中,刘星还是上了本科线,外带高考加分的襄助。应了川西一句土话: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拉的。
刘星老爸对此既高兴,又担忧。上了本科线,那就是意外的惊喜。他刘星却有可能故态重施,有再次被开除学籍的阴影,这也是刘星老爸的暗忧。个中错杂感情不是什么空穴来风,非但刘星老爸如此思虑,刘星也暗自担忧。刘星老爸意思是念个专科就行了,早点顺利毕业,省得自己心脏病。
偏激到极致的刘星老妈更是天马行空,放出话来,不用去外地念书了,他刘星如果不去念电视大学,就彻底断供!电大就在边城的一爿山垭里头,里面基本都是在职职工。
她就是这样这么一个人,当凡控制不了的、得不到的,就要毁掉!
多年以后,刘星百般无聊,不经心翻了翻张爱玲的小说,忽然如获至宝,连夜畅读。刘星明白了,自己老妈就是曹七巧再世。每一个自卑自私的人,心里或多或少藏着一个曹七巧。
刘星老妈一阵神操作,让刘星很是心寒,也激起了刘星骨子里的狂傲和抗争。他郑重和老爸提出来,要报一所沿海地区的本科高校,赌他一下。一旦赌对了,就保证用命来拿到毕业证,如同高考上本科线一般。当然,这个可能性不大,重点是保证一所说得过去的专科学校,他相中了上海医疗器械专科学校。听到刘星信誓重重的计划,老爸几分怀疑几分认可,也就同意了。
上天开了一条缝,刘星却从门缝中抽到一张A,中了头彩,全省就招七个人的沿海本科大学收了他。非但如此,仅招一个人的机械专业就选中他。而刘星,只报了一个本科志愿,本科志愿就填了一个专业!
念了大学,同学之间的变化极大。大多人欣喜万分,也有小部分陷入冰川期,极少有人心态平静。
先说冰川期的同学吧,他们是彻头彻脑失败者。这类人或许是大考发挥失常,或许是胡乱叵测重点大学,更可能是胡乱吹嘘。总之,沦落到普通大学,凤凰与刘星这种混子同堂,便心生唏嘘,有降尘人间的感叹,老远都能闻到满腹牢骚的酸味。
那些欣喜万分蜜月期的,属于群众中的大队伍,譬如刘星,就很有些牛嚼牡丹的味道;譬如表哥,复读高四,终于高中科举,光宗耀祖不说,还告慰了老师。加上身在沿海特区,很便利地地目睹种种新奇,与内地截然不同,让肾上腺燃烧得更猛烈。诸如此类等等,两者一结合,一大半同学都放飞自我,彻底尽兴地玩,白天黑夜地疯,管他课本在哪里,老师的告诫在何方。
狂欢和眼泪总是要结合到一块的。
基础课的老教授就很是不忿。专业课的老师可以搞项目,甚至在外兼职,他们却只能在家里啃书本。搞基础学科绝对不开玩笑,就算你龙子凤孙的,天资禀赋,绝大多数同道究其一生也搞不出一点名堂!基础课的老教授身处普通院校,更加缺少思想的碰撞,做学问很是不利,所以基础课的老师非常郁闷。名和利,既然与之惜别,那就抓好教育吧,看到特区的缤纷斑斓世界,再看看这些放飞自我的新生,老教授就简单一个招数:抓好考试。
大一上学期末,系里有三分之一的同学补考高等数学。参加补考的三十来位革命义士,仅仅一人通过了补考。通俗一点讲,其余的都挂科啦!就剩下毕业前最后一次机会。这一挂,就是挂四年,挂上两门主课就得留级,挂上三门主课就等待开除!那种如鬼缠身、如蛆跗骨的滋味绝对让你恶心四年。
严格的考试就是一面绝好的照妖镜,着实把人给解剖地一清二楚、无处可循。有那么一个南方的同学,时常装神弄鬼,号称自己高考试卷被人掉包,才发配到这个二流大学为伍。就这一次,他光荣地进入了高数补考名单,更喜人的是,挂科名单也不例外。在惨重的事实面前,他老老实实地闭上嘴,不再吹牛麻痹自己。在满耳调侃声中低下头来,乖乖做一只沉默的羔羊。
高数补考的名单里,没有刘星的大名,当然也就没有挂科一说。考试前三天,刘星白天带黑夜的,蜡烛用了一根又一根,学得心旷神怡,很是陶醉。大多自我放飞的同学,补课补得臭骂连天,刘星却念得喜出望外,他非常痴迷那些神奇的设想和严谨完美的推理。既然读出了相见恨晚的感觉,也就提不上什么枯燥无味的言辞。
他的自学念得很是兴奋,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终于搞明白了一点,为什么在奥林匹克竞赛中只能得省三等奖。当年的物理竞赛题目很是扰头,刘星连推理、带比划的,勉强搞出一个个图形结合草案,却没办法用数学的语言收尾。刘星拿了一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三等奖,却心生疑惑,那些一等奖的同学吃了些什么?是何方神圣?这高数一通恶补,刘星恍然大悟,拨云见山,心里解开了几年缠绕的挫败感。当年,他就输在没有学习过这种数学思想,通晓高等数学的神奇。那些所谓的一等奖高手,就是以快打慢,根本没什么玄招!奥林匹克竞赛一点不神奇,同足球比赛没啥两样,十八岁冒充十五岁,当然赢啦。
高等数学读得用心了一点,留给其他科目的时间就少了些,补考自然逃不了,什么BASIC语言、物理实验,也是要补考的。不过嘛,这些课的内容实在浅显,没费多少功夫,白纸一张的两个科目,三两天就学完,顺利通过补考。什么挂科?永远和他刘星绝缘。
刘星他们班伤痕累累,大一上学期,就有两人被开除,三人够格留级。学院里没有大学预科班,那些够格留级的只好垂头丧气地跟着读,准备半年后做个大一新生。这其中,东北同学集体高数挂科,西南的也惨不忍睹。其实,东北同学的学习基础很好,何以如此?真要找原因,那就只有一个。那地方民风也豪放了些,放飞得比较尽兴,属于集体自杀。西南同学基础略差,放飞程度也收敛些,死的不算太惨,但性格也和大山一样,死犟死犟的,很不甘心。
这两帮落难的家伙时常聚在一起打牌,东北的肯定和东北搭伙,西南的自然拉西南的上阵。两边都是掉水里的乌鸡,却都自认有凤凰的属性。打牌归打牌,言语里谁也不服谁,谁都不承认自己就是个失败者,整天吵来吵去的。聚一块打牌是有彩头的,输了就得喝水,大缸的凉水伺候。刘星不大参加这种牌局,脑子花在这功夫上不值得,与其费脑、费口水,不如去钓个鱼、踢个球什么的,也比耗在那玩意上强。
东北同学耍这种游戏缺点火候,时常落下风。仗着人高马壮的,颇自以为很能打,就撒混耍赖,时常不服凉水伺候的惩罚。西南同学自认身单力薄,嘴上不饶归不饶,却也无可奈何。游戏多了,双方的火气越来越大,一方认为另一方捣鬼,一方认为另一方蛮横。这火花积累多了,加上身披黄马褂,挂科在身,内心积郁太深,同病不相怜,却相残起来,终于酿成了斗殴的局面。
一天下午,刘星照例去踢球。踢球回来,迎面撞上一阵怒吼。一个同乡被黑龙江同学狠推倒地,背上、腰上挨了几脚,黑龙江同学姓胡,很是莽撞,打了不算,嘴里还不干不净,把西南的损了个遍:“小X养的,老子打的就是西南蛮夷。小胳膊小腿的,净整花样。”刘星一听,血涌上头,冲过去拉住胡同学,“我也是西南的。晚上八点整,田径场练练!怎么样?”通红的脑袋直接顶上了胡同学的脸。就刚才一个照面,刘星看出来了,这是一个没经过事的莽汉,除了力大,根本不会打,就喜欢在那里冒充社会人。
这一叫阵,惊呆了东北的。三五人低头嘀咕一会,胡同学站出来如无其事地应战,“好,晚八点,我们单挑。”
刘星鄙夷地看了看他,冷笑一声,“不光是你,还有他、他,今天晚上,老子一一奉陪。”手指一指,两个平时骄横跋扈的货也附带上。刘星转身出了宿舍,留下一班人错愕。
当夜,刘星一人来到操场。早有好事之徒传了个遍,眼前黑压压一片。几人一照面,先后开打。不到十秒钟,胡同学眼眶青肿,鼻血横流,躺在地上发傻。另一个接着上阵,这个东北的李同学,估摸打过那么一次两次的,有点滴经验。两人空对空地周旋了小半分钟,李同学按奈不住,横冲过来,刘星身子一矮,右手一搭,一个漂亮的背摔,李同学就剩下在沙场上叫唤的力气。
剩余一个被指名单挑的有些慌神,大叫一声,“一起上,干死四川佬。”这二货气急败坏一通乱喊,顿时坏了规矩,场边有不少愤恨东北的同学,哦了一声就起哄,趁乱厮打东北的。一时间,操场上形势很乱,最后也搞不清楚谁打谁了,许多同学都是浑身狼藉,跑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班主任就非管不可了。搞清楚了缘由,欺负人的两个东北同学被处分。刘星虽是肇事主角,却披了个自卫的由头,也就训斥一下草草了结。班主任心里有杆秤,命令不积极参与集体活动的刘星,等学院开晚会时,代表班级出一个节目,算戴罪立功吧。
刘星无奈,筹措了一个散文朗诵,不意却拿了个第三名。晚会一结束,两事合一块,刘星变成了学院的知名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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