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人傻钱多
出了清杨镇往西南又走了四五日，路过的城镇也有两三个，但人烟却越来越少，甚至于十室九空，询问之后方才得知这一带地处长江流域，隶属镇冮府，去年夏末秋初时发生过不同程度的水患，人员虽无太大伤亡，可农田被淹，庄稼没有收成，此时又未到春种时节，很多人都去逃荒要饭了。
三人只得和剩余的富庶人家买些干粮备用，或者路过树林河流时打些野味为食。
再往前走，官道上除了来往客商，汇聚了很多周边逃难过来的灾民，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拄杖前行，个个面黄肌瘦，两眼无神。
三人下了马，眉头紧蹩满脸同情地看着这些灾民，随着人流缓慢前行。
眼瞧着就要进镇江府了，官道边不知何故围了一群人，爱凑热闹的苗晃把牵马的缰绳一扔就挤了进去。
人群中，一个瘦弱的姑娘，大约十五六岁，一身补丁接补丁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到底是什么颜色，圆圆的一张小脸上挂着两串晶莹的泪珠，眼睛乌溜溜闪亮亮的，看起来很是俏皮可爱。
地上横着一块木板，木板上躺着一位老者，身上盖着一苇芦席。
旁边竖着一个“卖身葬父”的牌子。
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壮汉紧抓着那个姑娘的手，“你你你……得得……跟我走。”
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好不伤心可怜，苦苦哀求着，“大哥，你放了我吧，我不能和你走，我爹还没安葬呢！“
壮汉仍然强硬地道：“不行，我不不……”
苗晃见状，未及细问，直接从人群中跳出来，“你这个结巴，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
那姑娘见有人过来帮腔，挣脱了壮汉的手，跑到苗晃身后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公子，救救我，呜呜呜，这个人想娶我做小老婆，我不同意，他就直接来抢我。”
壮汉在一旁跺着脚道：“不不是，我我……”
苗晃听到这话，不由得激起一腔打抱不平的正义感，“哇呀，人家一个小姑娘卖身葬父已经够可怜的了，你竟然还想占人家便宜，你真是比小爷还坏，简直人面兽心，天理不容。”
壮汉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道：“她她，不是，我我给了钱。”
“公子，他没给我钱，呜呜呜，若给了钱，我还用在这里卖身葬父吗？呜呜呜，这位大哥，你不能看我弱小就欺负我呀！”姑娘一边哭一边偷瞄着壮汉。
正义感立时爆棚的苗晃道：“姑娘，你别哭了，小爷这里有些银两，你拿着，赶紧去把老人家葬了，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苗晃从荷包里拿出一些银两交给姑娘，还冲着壮汉示威似的挑动了几下眉毛。
“她她骗人，我我，是……”壮汉指了指姑娘又指了指自己，最后也不说话了，双手环胸，倒像是看热闹的了。
姑娘又瞄了一眼壮汉轻声道：“谢谢公子，可这位大哥可怎么办？”
苗晃拍拍胸脯，豪气千云地道：“放心吧，交给小爷，小爷有帮手。”
他看向人群，见封玉珩和竹韵牵着马站在人群的外围，可是完全没有过来帮他的意思，不禁有些奇怪，这两个人平时不是最喜欢锄强扶弱扶危济困的吗？今日是怎么了？
姑娘更加楚楚可怜地道：“谢谢公子，那我怎么去找您？”
苗晃连连摆手，一副行侠仗义的大侠派头，“不用了，不用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姑娘又是一番千恩万谢，“多谢公子，您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会报答的。”
姑娘走到木板前面，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绳子，伸进木板的一个圆形孔洞里，然后拖起木板就走。
苗晃看得目瞪口呆，木板加上老者的重量可不轻，这么瘦弱的一个姑娘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待姑娘走远，他才把目光转向壮汉，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大哥，人都走了，你想怎么样？”
壮汉看着他，突然哈哈大笑，“你你你……也上当了。”
苗晃莫名其妙地看着壮汉，“你有毛病吧？”
壮汉不急了，话也说得顺溜了很多，“你你上当了，前前几日，我就看到她她在卖身葬父，我看看她可怜，已经给给了她银两，今日又又又看到她，就知她在在在骗人。”
苗晃目瞪口呆，“怎么可能？你骗人。”
壮汉道：“我我我骗你作甚？”说完转身离开了。
围观的人哄笑出声，作鸟兽散。
苗晃看向竹韵，见竹韵只是对着他莞尔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最喜欢看竹韵笑的他，今日竟觉得有些发毛，总感觉她笑得有些奇怪，“姐姐，你笑什么？”
竹韵笑得更加展颜，“没什么，那个壮汉说得是真的。”
苗晃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道：“姐姐知道那是个骗子。”
竹韵点点头，“恩，我两三年前就认识那对父女了，没想到现在还在做这个营生。”
苗晃可怜兮兮地看向封玉珩，“你不可能也认识那个骗子吧？”
封玉珩摇摇头，失笑出声，“我不认识，但我看那个小姑娘说话时，眼睛总是滴溜溜地乱转，就留神观察了一下，没想到却发现老者露在芦席外的手指动了几下。”
苗晃崩溃地大叫：“你们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就看着我上当受骗？你们好在旁边看笑话。”
苗晃垂头丧气地牵了马就走，心里很不是滋味，第一次行侠仗义，却被人骗了，从来都是他骗别人的，没想到日日捉鹰却被鹰啄了眼，这口气他怎么也咽不下，心想该死的小骗子，等小爷抓到你，看小爷怎么整治你。
封玉珩笑着对竹韵道：“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做善事吧！”
竹韵道：“你别再笑话他了，我去劝劝他。”说完，她快走两步追过去道：“好了，晃晃，别气了，我知道那对父女住哪，你要不要去看看？”
苗晃一下子来了精神，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我去。”
……
进入镇江府后，竹韵带着他们走街串巷，最后找到一个荒废已久的破旧宅院，听到里面有很多孩子的声音，她停住脚步，看着封玉珩和苗晃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三人还没进门，就听到那个姑娘的欢欣雀跃的声音传来，“今日不但有肉吃，屋顶也可以修补修补了，哈哈哈，老爹，你说要是每天都能碰到这种人傻钱多的大傻子该多好，大毛，二毛，三毛，四毛，孩子们，高兴吗？”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大喊：“高兴。”
老者貌似语重心长地道：“丫头啊，做人要厚道，别这么说人家，人家可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有他们，我们才能有肉吃。”
苗晃听了，只气得七窍生烟，一脚踹开破旧的门板，“你们这对骗子，小爷和你们没完。”
院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停止了吵闹和所有的动作，大眼瞪小眼地看着突然闯入的苗晃，见只有他一个人，又接着嬉戏打闹起来。
冤有头债有主，苗晃看到那姑娘就朝她飞奔而去，姑娘看到他先是一怔，然后撒腿就跑.
院子里摆放着一个大方桌，几条长木凳，二人开始是一前一后围着院子跑，后来又围着方桌跑，木凳有的被撞倒，有的被踢到一边。
苗晃扶着方桌的一头，指着姑娘道：“小骗子，站住，你别跑。”
姑娘扶着方桌的另一头道：“你不追，我就不跑，我又没肉给你吃，你追什么追？”
老者只坐在旁边，跷着二郎腿看热闹， “好了，后生，别追了，你追不上她，她跑得比野狗都快。”
苗晃气结地道：“你们这对贼父女，还敢骂小爷是狗？”
姑娘俏皮地笑了笑，“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老者无辜地一摊手，“我没骂你，我是说她比野狗跑得快，你总没野狗跑得快吧。”
换句话说，他还不如野狗，墨是怎么越描越黑的？就是如此描的。
苗晃肺都要气炸了，实在跑不动了，只得站住了脚，一屁股坐在一条木凳上，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该死的骗子……小爷和你们……誓不两立。”
姑娘也站住了脚，插着腰，“别骗子骗子的叫，我演戏你花钱，天经地义。”
一直站在门口看热闹的竹韵和封玉珩走进来，引起了老者的注意，他看向他们，突然指着竹韵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竹韵向着老者灿然一笑，“钱老爹，一向可好？还做这营生呢？”
钱老爹大笑道：“哈哈哈，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丫头，快看谁来了。”
姑娘转过头看到竹韵，蹦蹦跳跳地冲向她，围着她又跳又叫了起来，“竹儿姐姐？姐姐。”
竹韵开心地摸着姑娘的头道：“巧儿长这么高了，都成大姑娘了。”
钱巧儿一把抱住竹韵，“姐姐可有些日子没来了，我想死你了。”
封玉珩看向竹韵，她似乎走到哪里，都可以找到认识的人，是屠村案发生后，多方奔走时认识的吗？那这几年，她过得该有多辛苦？
当年，竹韵在案发后一直奔走呼告，有一次，她又饿又病晕倒在路边，是钱家父女救了她，不但治好了她的病，还收留她住了很久，都说患难见真情，他们的感情就是在那时结下的。
钱家父女原本是走街串户的江湖朗中，虽说平日里会靠行骗赚点钱，但本性善良仗义，经常会救助一些无家可归的人。
几人厮认过后，竹韵和钱家父女聊着家常和近况。
苗晃坐在一旁的地上，仍然有些提不起精神，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封玉珩心有不忍，挨着他坐下，看着嬉闹的孩子们道：“但凡做善事都求无愧于心，你是觉得别人践踏了你的好意吗？其实不然，你看看这些孩子，他们有一顿肉吃多开心，他们想起来时，并不会觉得你傻，而是感激你让他们吃了一顿饱饭，至于钱巧儿姑娘，她也只是开玩笑地说说而已，心里真正怎么想的，你知道吗？她若真觉得你傻，那她和她爹不是更傻，收养了这么多无亲无故的孩子。”
苗晃没想到封玉珩不再像以前一样吐槽他，而是说了这么多劝慰他的话，他突然抱住封玉珩撒娇地道：“大哥，你真好。”
封玉珩从未被一个大男人抱个满怀，立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嫌弃地一把推开他，“你还是快点恢复原状吧！”
钱巧儿看看了这边，突然走过来，坐在苗晃的另一边，揉了揉小巧的鼻子，“谢谢啊，以后这种傻事还得多做，那样就会少饿死一些人。”
苗晃立刻开心了起来，“哈哈哈，饭什么时候熟呀？我饿死了。”
钱巧儿道：“想吃就过来帮忙。”
炊烟渺渺中，很多的人影围着灶台晃来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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