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土味
“这个世界上大约只有5%的人有愿望积累知识，了解过去。剩下那95%的人就是在活着，就是在生活。只是今天有了技术通道，所以他们的声音被你看到了。
你就不应该知道他们，你自己是5%，你就关注你们那5%就足够了。”
——马东对话许知远（2018）
梁续迈步走出了教学楼，周围是三两一组的，穿着校服的高三学生们。他们向着校门飞奔而去，庆祝周日这难得的一晚假期。梁续走在他们之中，穿夹克衫的身影，醒目却缓慢。
挎包比以往沉了些，晃来晃去，不时撞在腿上。他的眼神盯住了包中鼓起的位置，努力的平复下气息。
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身子一炸，向前窜出半步，惊恐的转回头。
背后是单肩挂着背包的董艳萍，她看着梁续的反应，也吓了一跳，表情变得有些担忧：
“你还真去啊，你别闹了，待会儿我看看能不能帮你求求情，你叫人了么？”
“你别管了，不是你们女人的事儿。”梁续嗔怪道，扭头继续向前走。想了想又回头说：
“听说你去找过他了？”
董艳萍整理了一下马尾巴，“下午是去了，没找到人。”
“算了，你还是别管了，”梁续整了整衣服，强行挤出了一个透着些惨的豪迈笑容。
没想到自己这天会和“大脸”并肩而行，梁续有些感怀：
“爱咋咋地吧，过两天就走了，不想留遗憾。呵——你说我这个高中上的，”他抬起头，依旧是灰蒙蒙的天，透不出一丝阳光。
“学习也不行，姑娘也没搞上，一共当了两天老大，还送给骚俊儿了。就跟这破天儿似的，永远是干打雷不下雨。临了临了，也只是你‘大脸’宽慰我几句。”
“切——什么意思啊，”董艳萍耸耸鼻子，这话里话外怎么听都不是好词儿，“瞅你那点儿出息，天天姑娘姑娘的，我咋的了？我也没差哪去好不好。”
“嘿，是啊，我说的不对，”梁续赔了个笑脸，他抬头指了指远处的飞机，“唉，你看那——”
董艳萍停下脚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是一架飞机闪烁在云间的灯光，倒没什么稀奇。
梁续却趁此时将手环过了她的脑袋，放到她另一侧的肩膀之上，也抬头看去。
“可不是么，你也挺好的。”他流氓般的笑了笑“要不——等我从北京回来，咱俩凑合凑合？”
令他没想到的是，“大脸”竟没有像他预想的一样叫骂着跳开。
她似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愣愣的看着天。
梁续好奇的转过头，月牙形的日系刘海也没有将她衬的多好看，那脸上依旧是两团厚重的高原红。
只是这样的举动，在校园里还是太扎眼，梁续还是有些紧张的将手拿了下来。干笑了两声，长吸了一口气，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豪迈感涌上心头。
“我去了！”
“诶，拿着！”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梁续转过身子，一团白色的东西丢了过来。捏在手里一看，竟是带亮片儿的皮筋，女生扎头发用的那种。再看董艳萍，果然，将头发披散开了。
“扎起来吧，”董艳萍喊道，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别跟个姑娘似的，邋遢！”
“——什么玩意儿，”梁续苦笑一声，做了个鬼脸。但还是将皮筋儿塞进了牛仔裤的后屁股兜，又用拇指整理了一下肩膀上挎包的肩带，揣着手向校门口迈开步子。
那天梁续才明白，打架，还是一定要人多。
窦乃文在门口等着梁续，他和包里的刀子，是梁续唯一的牌面。
而在对方看来，这就是个笑话。
出校门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两个挂着笑容学生模样的人面对面走过来。擦肩的瞬间，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梁续便感觉腹下一阵剧痛，本能的拱起身子。
已经晚了，他能感觉背后的人等了好久，在他脊柱最弯曲的地方“嘭”的一脚，巨大的力道让他向前摔出三五米。
他趴倒在灰色的沥青旧路面上，肩膀上的包被人直接扯了去。正在他焦急的想要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似乎并不需用力，后脖领子早被人扥住了。
身子被提了起来，他又看见了窦乃文，他正和混球的手扭在一起，直到后背也中了孟晓斌高高抬起的一脚。
两人一个被拽着，一个被拧着，向坡下“押”了几步，带到了自行车棚外的空地上。周围的学生慢慢围聚起来，却都不敢靠近，猫着脑袋指指点点。
在人群的中央，是梁续耸着肩膀站着，他像是一个喜剧演员，等待着所有倒霉的来袭。一旁窦乃文本还反抗两下，但是几个混混儿接连踹在腿内弯儿上的几脚，让他也彻底放弃了，被人揪到了一旁。
他自知大势已去，却没想到自己竟连挣脱都无能为力。他恨自己的怯懦，只是刚才的几下，他便已经有些吃不消了。肚子和后腰如同断裂开一般不能动弹。
孟晓斌掴完窦乃文的脸，便将他推到一边，而后笑盈盈的向梁续走来。
“还他妈想玩儿刀？”
疼痛一步步来临，先是巴掌，一次次的落在自己脸上。咬住了的牙齿，一次一次金属般的震动，连咬肌都震得生疼。
他起初还是骂了几句的，但越来越容不开张嘴的时机。脸如同是刀片儿刮完了之后抹上了一层干辣椒，几次之后便能闻见些血味儿了。
他试图去抓孟晓滨的脖子，那本是他最鄙视的伎俩，不在他幻想的动作之内。
原来这才是人的本能，他所谓的“气势”，是那么不堪一击。原来人在被打懵了之后，根本摆不出电影里的POSE。
他只有一点说的没错，这人啊，气势上一旦输了，就完犊子了。
即便知道自己的样子软弱又愚蠢，他也再鼓不起勇气反抗了。只能弓着腰侧过身子，尽量的避免着冲肚子和裆部的冲击。
开始还能躲闪开一些，疼痛的次数多了之后，他变得一动不动。只希望他们能早点儿打够了，早点儿走人。
混混儿们却迟迟没有过瘾，将这当成了一场游戏。他们轮番上阵，变着法掴他的脸。还有的不停驱赶着周围看热闹的学生，已保证游戏的长久。
孟晓斌和混球的竞赛，是比较谁能让梁续叫的更惨一些。每当梁续捂住脑袋的时候，他们便踹向他的肚子；待到手下意识的往下挡，再左右开弓的打过来。他们模仿着着动作片里学来的漂亮姿势，实验起脚踢到多高才能够上脑袋。
等到梁续只剩闷哼了，他们便围成了一个圈子，将那颗低下的脑袋当作目标，不停的招呼着。他能感受到快被挫断的耳朵，发出电视机开启时的高频噪音，牙齿也已经乱了位置，嘴越来越合不上。
一只脚狠狠的蹬在他的后脑上，他身子往前一抢，趴了下去。
几阵晕眩之后，他努力的克制住想哭的冲动，将嘴里带着血沫的口水吐出。用尽全力喘了两口，才挣扎着把身体撑开，翻身侧躺在地面上。
视线里的东西越来越模糊，周围的人群似乎旋转了起来。他能看见昨天路过的那一堵石头墙，那墙忽远忽近，近的能闻到缝隙中封存了百年的泥土味道。还有青苔，那种该死的，陈旧的绿色。
黑幕笼罩之前，是一道银色的光，自下而上滑过。
“有完没完了！”
尖厉的喊声冲破了周围纷杂的环境，梁续眯缝着眼睛，看到一个矮小的，穿着校服的身躯背对着他。
他手上是那把梁续熟悉的刀，反射着傍晚最后的一丝浑浊光亮。
“有完没完了！”
吴越再一次的厉声咆哮，嗓音已因激动而变了形。
“哎呀卧槽，”孟晓滨笑了笑，看了看周围被刀子暂时吓住的几个小子。
“真怕啊？”他嘟囔着，径直走到吴越的身旁。
“来——来——你砍你砍，来来你砍一个我看看？”他将一侧的袖子撸起来，把手递在吴越面前。
“来啊，来，来啊！”
吴越猛烈的喘息着，瞪着那条胳膊的眼睛变得酸红，手却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
“我去你M的吧！”孟晓斌膝盖一弓顶在了吴越的肚子上，而后手借风势一个巴掌，将吴越扇开到一边。
这一下扇的不清，吴越踉跄几步才站稳，像一只斗败的鸡，哆嗦的体似筛糠。
孟晓斌笑笑，刚要再抬腿，却被旁边儿的混球拽住了胳膊。他烦躁的想甩开，混球的手却越攥越紧。
周围似乎霎时间安静了，孟晓斌转过身，才发现刚才还在“游戏”着的几个同伴，已经仓惶混入了被驱散的学生之中，向远方奔逃而去。
混球愣愣的看着刚才把梁续领来的方向，一动不敢动。任凭汗珠顺着下巴滴落，砸在尘土中。
一辆银色的面包车停在了小斜坡的高处。
落日余晖下，是一排并肩走来的人，勾上了暖暖的轮廓。
几张脸上皆透着些匪气，不时甩动着发梢，有说有笑。他们手中是一根根耍着花儿的钢管儿，证明着他们与今天的关系。
最中间的，是一男一女，女人个子很高，穿着皮夹克，将胳膊搭在一个清瘦的男孩儿身上。那男孩儿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混球记得他时髦的装扮，正是下午嘲讽过的那个小跟班。
凝重的恐惧，奔腾着在巷子间炸开。
“操。”
孟晓滨低声暗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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挎包比以往沉了些，晃来晃去，不时撞在腿上。他的眼神盯住了包中鼓起的位置，努力的平复下气息。
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身子一炸，向前窜出半步，惊恐的转回头。
背后是单肩挂着背包的董艳萍，她看着梁续的反应，也吓了一跳，表情变得有些担忧：
“你还真去啊，你别闹了，待会儿我看看能不能帮你求求情，你叫人了么？”
“你别管了，不是你们女人的事儿。”梁续嗔怪道，扭头继续向前走。想了想又回头说：
“听说你去找过他了？”
董艳萍整理了一下马尾巴，“下午是去了，没找到人。”
“算了，你还是别管了，”梁续整了整衣服，强行挤出了一个透着些惨的豪迈笑容。
没想到自己这天会和“大脸”并肩而行，梁续有些感怀：
“爱咋咋地吧，过两天就走了，不想留遗憾。呵——你说我这个高中上的，”他抬起头，依旧是灰蒙蒙的天，透不出一丝阳光。
“学习也不行，姑娘也没搞上，一共当了两天老大，还送给骚俊儿了。就跟这破天儿似的，永远是干打雷不下雨。临了临了，也只是你‘大脸’宽慰我几句。”
“切——什么意思啊，”董艳萍耸耸鼻子，这话里话外怎么听都不是好词儿，“瞅你那点儿出息，天天姑娘姑娘的，我咋的了？我也没差哪去好不好。”
“嘿，是啊，我说的不对，”梁续赔了个笑脸，他抬头指了指远处的飞机，“唉，你看那——”
董艳萍停下脚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是一架飞机闪烁在云间的灯光，倒没什么稀奇。
梁续却趁此时将手环过了她的脑袋，放到她另一侧的肩膀之上，也抬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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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续好奇的转过头，月牙形的日系刘海也没有将她衬的多好看，那脸上依旧是两团厚重的高原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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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起来吧，”董艳萍喊道，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别跟个姑娘似的，邋遢！”
“——什么玩意儿，”梁续苦笑一声，做了个鬼脸。但还是将皮筋儿塞进了牛仔裤的后屁股兜，又用拇指整理了一下肩膀上挎包的肩带，揣着手向校门口迈开步子。
那天梁续才明白，打架，还是一定要人多。
窦乃文在门口等着梁续，他和包里的刀子，是梁续唯一的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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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趴倒在灰色的沥青旧路面上，肩膀上的包被人直接扯了去。正在他焦急的想要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似乎并不需用力，后脖领子早被人扥住了。
身子被提了起来，他又看见了窦乃文，他正和混球的手扭在一起，直到后背也中了孟晓斌高高抬起的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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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试图去抓孟晓滨的脖子，那本是他最鄙视的伎俩，不在他幻想的动作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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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完没完了！”
吴越再一次的厉声咆哮，嗓音已因激动而变了形。
“哎呀卧槽，”孟晓滨笑了笑，看了看周围被刀子暂时吓住的几个小子。
“真怕啊？”他嘟囔着，径直走到吴越的身旁。
“来——来——你砍你砍，来来你砍一个我看看？”他将一侧的袖子撸起来，把手递在吴越面前。
“来啊，来，来啊！”
吴越猛烈的喘息着，瞪着那条胳膊的眼睛变得酸红，手却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
“我去你M的吧！”孟晓斌膝盖一弓顶在了吴越的肚子上，而后手借风势一个巴掌，将吴越扇开到一边。
这一下扇的不清，吴越踉跄几步才站稳，像一只斗败的鸡，哆嗦的体似筛糠。
孟晓斌笑笑，刚要再抬腿，却被旁边儿的混球拽住了胳膊。他烦躁的想甩开，混球的手却越攥越紧。
周围似乎霎时间安静了，孟晓斌转过身，才发现刚才还在“游戏”着的几个同伴，已经仓惶混入了被驱散的学生之中，向远方奔逃而去。
混球愣愣的看着刚才把梁续领来的方向，一动不敢动。任凭汗珠顺着下巴滴落，砸在尘土中。
一辆银色的面包车停在了小斜坡的高处。
落日余晖下，是一排并肩走来的人，勾上了暖暖的轮廓。
几张脸上皆透着些匪气，不时甩动着发梢，有说有笑。他们手中是一根根耍着花儿的钢管儿，证明着他们与今天的关系。
最中间的，是一男一女，女人个子很高，穿着皮夹克，将胳膊搭在一个清瘦的男孩儿身上。那男孩儿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混球记得他时髦的装扮，正是下午嘲讽过的那个小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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