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闭门庭-诡客
门开之时, 只见面前的屋子被收拾得十分齐整，几乎一尘不染。墙边的位置立着一排椅子，像是会客所用, 上次来时还没有, 此刻却已准备得十分周全。而在其中一把椅子上, 正坐着一个人, 端着书本聚精会神地看着。
“山一程，水一程, 身向榆关那畔行, 夜深千帐灯。”那人呢喃道，“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 故园无此声。哎, 纳兰性德写的真是好词啊。”
萧无常哼了一声。他跟在九皇子身后缓步走入屋内, 门在身后徐徐关上。那人见九皇子回来, 便立刻起身行礼。礼毕, 他直起身来，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萧无常。
“真想不到, 又见面了。”他道, “萧大公子别来无恙？”
“老东西。”萧无常冷笑，“果然是你。附庸风雅。”
在他面前，那人穿着一身刺绣飞鱼服, 头戴乌帽, 解了披风，卸了刀剑，鬓角两缕长发垂下, 倒是越看越像个公公了。
“断君生。”萧无常慢悠悠道，“就是你前几天跟九殿下说我的坏话？”
“汰，这怎么能叫坏话呢。我只是评判评判。”断君生笑道，“毕竟许久不见，我可对你甚是想念啊。”
“我呸。老东西，少鬼扯，有话就直说。”
“有话，有话，”断君生一面笑着，一面又看了看九皇子的脸色，“只不过，我可是九殿下的客人，你态度若是太跋扈，只怕失礼吧？”
“的确失礼，九殿下勿怪。”萧无常说着，冲九皇子行了个礼，“我只是见了这厮气不打一处来，并非有意。”
“不妨事，我正好有点事要办，先去内室了。”九皇子笑道，“二位就在此慢慢聊吧。放心，四下里都是我的人，不会被外人打扰的。”
“殿下可真贴心呐。”断君生恭敬道，“如此，就有劳殿下了。”
九皇子笑了，他又冲萧无常丢了个眼色，啧了一声，便径直到里面去了。瞬间这小小的会客室便安静了下来。
断君生抱起手臂，笑眯眯地站在屋内看他。萧无常将手背到后面，很不屑地移开了视线，显然并不喜欢这个人。
“说吧，老东西，你又有什么事？”他问。
“哎呀，你都不问问我如何到这里来的？”断君生故作伤心道，“咱家可是很伤心呢。”
“我记得你不是公公吧？”
“当然不是。幽国没有太监。”
“不是公公你扭扭捏捏的干什么？”萧无常厌恶道，“捏着个兰花指，掐着个嗓子，还是说你想当个女人？”
“我可没这个兴趣。”断君生当即摆手，“这不是觉得好玩嘛。可这事不能乱玩，玩着玩着就变成了习惯，就改不掉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快说！”
“我先说说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吧。”
“你烦死了！磨磨唧唧信不信我踹死你！”
“这可是当朝皇子的地盘，你踹死我要吃罪的。再说，你踹的死吗你。”
“成，我也不跟你吵。”萧无常把敝膝一掀，坐到了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劳烦您，先说说您怎么在这吧。”
“其实，我在这好几天了。”断君生道，“我想想啊……大约，我是从你跟煌骸斗法那日就在这了。”
“哦？”萧无常这倒是没有想到，“你从那天开始就在说我的坏话了？”
“哎，读书人日常评判评判，怎么能叫说坏话呢。”断君生说着，坐在了另一把椅子上，“我呢，不小心得罪了人。殿下身边的一位近侍把我救回来了，我也无处可去，殿下就把我安顿在这里了。”
“所以……你就趁此机会跟九皇子说我的坏话？”
“你这小子，记仇记到爪哇国是吧？那成，下次你得罪了我，我也记着，我不但记着，我还要去幽国散布关于你的谣言，我让你那些拥趸都看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你能散布什么谣言？”萧无常觉得好笑，“我清者自清，用得着你推波助澜。”
“你不懂，现在一说清者自清，基本都确有其事。放弃吧，覆巢之下无完卵。”
“不，我是真的好奇。”萧无常笑道，“什么谣言，也说给我听听？”
断君生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够了之后，他捏着兰花指，做作地凑近萧无常的耳朵，同他低声耳语。
“这年头，什么事情最能毁一个人声誉呢？”他缓慢道，“那自然是……有了意中人啊。我只需要把你和你那位女道士的画像画下来，再告诉你的拥趸们你去情情爱爱了，你这房子自然就塌了。”
“老东西，你这不对啊。”萧无常皱起了眉，“没有规矩说我不能有意中人啊？”
“你虽然是个千年糟老头子，比我还大八百多岁，但你长得年轻，其实还可以再靠你这张脸蹦跶几年。”断君生认真道，“你以为幽国众生看重你什么？还不就是你这张脸，你要是不好好遵守这无形的条约，别怪大家对你翻脸不认人啊。身为护法神，好自为之。”
“你鬼扯！”萧无常呸了一声，“我坐怀不乱才是要出事。我就不听你的。”
“好，我敬你是条汉子。”断君生假意尊敬道，“其实……我叫你来呢，也是为了你身边那位女道士。”
“你别想再打她的主意。”萧无常冲着他皮笑肉不笑，“否则，我把你的门牙掰下来。”
断君生又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将手伸入袖口，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将它递给了萧无常。
“这东西，是上等的花露，只有幽国才有，熬制方法极为复杂，数十年也未必能得一瓶。”他对萧无常道，“我统共就这么一点，都给你了，你省着点用。”
“这东西干嘛的？”萧无常把玩着那个小瓷瓶，来回看着，“难不成……是什么吃的？”
“不是吃的。”断君生道，“是治你那小坤道的疤的。”
萧无常顿时把头抬了起来。
都说这人做了幽人，便都狡诈冷漠起来。此言或许是真的。
夜幕落时，幽国都城之外的一处宅院中渐次亮起灯火。那宅院样式有些特殊，黑砖青瓦，酒钢叠罗，无论家居摆件或是往来下人，皆循着高丽习俗，十分齐整。
宅子不算大，却收拾得十分干净。主人此时正跪坐在一处小厅里，面前摆着一只矮脚桌。小炉子放慢木炭，正煮着茶水，茶香飘满了屋子。
尽管来这幽诡之地多年，他却仍旧偏爱家乡风俗，燕居在家时都穿着旧服饰，最爱吃的还是那沾着豆面的打糕。
木炭发出细碎的爆裂声。他端坐着不动，正闭目养神。这时壶中的水发出了响声，他睁开眼，取了只瓷杯为自己倒茶。
想了想，他又取了一只瓷杯放在了对面。
门外有冷风吹来。他吹了吹杯中热茶，请啜一口，觉得有些浓了。
“来人，去把门打开。”他忽然道。
下人立刻照办。刚打开门栓，就看到外面站着一位英武的将军，背着一杆长戟正漠然地朝屋里看。
他足有九尺高，生得十分俊逸。下人认得他，急忙请进来，也不叫他卸戟，直接引他去见主人了。
“尚书大人，宇文将军来了。”
他传了话便立刻下去，不敢多待一刻，生怕听到些不该听的东西。
宇文神州立在廊下，却没有上去。崔尚书看了他一眼，叫他进来喝杯热茶。
但宇文神州却只是冷冷地立在廊下，一言不发。崔尚书想了想，叫人弄了些糕点果子给他吃，他却也一样都不吃，只喝了几口米汤。
崔尚书看着他，摸着胡子道：“你不饿？”
宇文神州摇头。
“你也是个奇人。”崔尚书吹了吹杯中茶水，“不吃不喝，也能活着。”
宇文神州仍旧一言不发。
“你在想断君生跑了，我为何不焦躁？”崔尚书道，“这没什么奇怪的。杀他或者不杀他，对我都有利。他有把柄在我手里，不敢轻举妄动，这一次暂且放过他。他手下人也死的差不多了，没必要赶尽杀绝。”
他喝着茶，又让宇文神州来屋中坐，可对方依然没有挪步。
“罢了，我也不管你了。”崔尚书揉了揉眉心，“不过你也不用多虑，你想他那行事风格，仇家多得了不得，即便我放过他，自然有别人要去发落他。你且看着吧。”
宇文神州看着他不动。这时一个下人小跑而来，连声说外面有贵客到了。
“尚书大人，金鳞郡主来了。”那人恭敬道，“说是想您了，来看看您。”
“胡闹。”崔尚书皱起了眉，“多事之秋，还偏到这里来，真是顽劣难改。”
他差人先送宇文神州去客房休息，可宇文神州却直接转身走了，丝毫不肯多停留一步。
他一心想离开宅院，不愿看到什么外人。偏偏郡主已经下了马车，也不叫乳娘扶着，直接朝大门跑了过来。
她不过十三四岁，穿着一身金色的袄裙，披着一个白斗篷，像出了笼的雀鸟一样欢实。
“舅舅！舅舅！”她大声叫着，嗓音如银铃一般，“母亲要我送东西给您！好大一车呀，您快叫人来搬吧！”
她进去的时候，正赶上宇文神州出来，一见面前这粉妆玉砌的小人儿，他吃了一惊，也不知是谁，立即躬身作揖。
他身材高大，气质又偏冷，乍一看像个门神似的，把郡主吓了一跳。
宇文神州愣了一下，作了揖就朝外面走。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有人让他站住。
“好没礼貌，刚见了我就要走，我就这么唬人吗？”那人不瞒道，“你是哪个营的？”
她的语速太快，宇文神州没听懂这句话，只知道是跟他说的，只能停下来，转头茫然地看着她。
郡主看他那呆呆的表情，却被逗笑了。她让乳娘把点心盒子拿来，从里面取出一盘栗子白糕来，也不顾乳娘的阻拦，执意亲自端了过去。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算你运气好，就拿给你尝尝。”
宇文神州犹豫了半晌，只能拿起来一个塞进了嘴里。他吃不出好坏，只觉得偏甜，三口两口就吃光了。
“你长得可真好看。就是举止太粗鲁了。”郡主叹道，“要是你跟在我身边，听我的差遣，保管你三五年就——”
“哎哟，我的主子，您可别乱说了！”乳娘急道，“快进去吧，尚书大人正等着您呢！”
“好好好，我马上就走。那个……你叫什么？”她问。
乳娘和几个侍女上来，拉的拉，抱得抱，不等她把话说完就将她带进了宅子里。
“哎呀！我还没说完呢！”那小人儿不高兴地说，“把糕给他，还有草饼，也都给他拿几个。”
仆人们答应着，只顾哄她进去再说。宇文神州看着她远去了，才勉强松了口气。
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远行人送风雪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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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无常哼了一声。他跟在九皇子身后缓步走入屋内, 门在身后徐徐关上。那人见九皇子回来, 便立刻起身行礼。礼毕, 他直起身来，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萧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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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都不问问我如何到这里来的？”断君生故作伤心道，“咱家可是很伤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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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是。幽国没有太监。”
“不是公公你扭扭捏捏的干什么？”萧无常厌恶道，“捏着个兰花指，掐着个嗓子，还是说你想当个女人？”
“我可没这个兴趣。”断君生当即摆手，“这不是觉得好玩嘛。可这事不能乱玩，玩着玩着就变成了习惯，就改不掉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快说！”
“我先说说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吧。”
“你烦死了！磨磨唧唧信不信我踹死你！”
“这可是当朝皇子的地盘，你踹死我要吃罪的。再说，你踹的死吗你。”
“成，我也不跟你吵。”萧无常把敝膝一掀，坐到了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劳烦您，先说说您怎么在这吧。”
“其实，我在这好几天了。”断君生道，“我想想啊……大约，我是从你跟煌骸斗法那日就在这了。”
“哦？”萧无常这倒是没有想到，“你从那天开始就在说我的坏话了？”
“哎，读书人日常评判评判，怎么能叫说坏话呢。”断君生说着，坐在了另一把椅子上，“我呢，不小心得罪了人。殿下身边的一位近侍把我救回来了，我也无处可去，殿下就把我安顿在这里了。”
“所以……你就趁此机会跟九皇子说我的坏话？”
“你这小子，记仇记到爪哇国是吧？那成，下次你得罪了我，我也记着，我不但记着，我还要去幽国散布关于你的谣言，我让你那些拥趸都看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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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君生又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将手伸入袖口，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将它递给了萧无常。
“这东西，是上等的花露，只有幽国才有，熬制方法极为复杂，数十年也未必能得一瓶。”他对萧无常道，“我统共就这么一点，都给你了，你省着点用。”
“这东西干嘛的？”萧无常把玩着那个小瓷瓶，来回看着，“难不成……是什么吃的？”
“不是吃的。”断君生道，“是治你那小坤道的疤的。”
萧无常顿时把头抬了起来。
都说这人做了幽人，便都狡诈冷漠起来。此言或许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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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子不算大，却收拾得十分干净。主人此时正跪坐在一处小厅里，面前摆着一只矮脚桌。小炉子放慢木炭，正煮着茶水，茶香飘满了屋子。
尽管来这幽诡之地多年，他却仍旧偏爱家乡风俗，燕居在家时都穿着旧服饰，最爱吃的还是那沾着豆面的打糕。
木炭发出细碎的爆裂声。他端坐着不动，正闭目养神。这时壶中的水发出了响声，他睁开眼，取了只瓷杯为自己倒茶。
想了想，他又取了一只瓷杯放在了对面。
门外有冷风吹来。他吹了吹杯中热茶，请啜一口，觉得有些浓了。
“来人，去把门打开。”他忽然道。
下人立刻照办。刚打开门栓，就看到外面站着一位英武的将军，背着一杆长戟正漠然地朝屋里看。
他足有九尺高，生得十分俊逸。下人认得他，急忙请进来，也不叫他卸戟，直接引他去见主人了。
“尚书大人，宇文将军来了。”
他传了话便立刻下去，不敢多待一刻，生怕听到些不该听的东西。
宇文神州立在廊下，却没有上去。崔尚书看了他一眼，叫他进来喝杯热茶。
但宇文神州却只是冷冷地立在廊下，一言不发。崔尚书想了想，叫人弄了些糕点果子给他吃，他却也一样都不吃，只喝了几口米汤。
崔尚书看着他，摸着胡子道：“你不饿？”
宇文神州摇头。
“你也是个奇人。”崔尚书吹了吹杯中茶水，“不吃不喝，也能活着。”
宇文神州仍旧一言不发。
“你在想断君生跑了，我为何不焦躁？”崔尚书道，“这没什么奇怪的。杀他或者不杀他，对我都有利。他有把柄在我手里，不敢轻举妄动，这一次暂且放过他。他手下人也死的差不多了，没必要赶尽杀绝。”
他喝着茶，又让宇文神州来屋中坐，可对方依然没有挪步。
“罢了，我也不管你了。”崔尚书揉了揉眉心，“不过你也不用多虑，你想他那行事风格，仇家多得了不得，即便我放过他，自然有别人要去发落他。你且看着吧。”
宇文神州看着他不动。这时一个下人小跑而来，连声说外面有贵客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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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闹。”崔尚书皱起了眉，“多事之秋，还偏到这里来，真是顽劣难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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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舅舅！”她大声叫着，嗓音如银铃一般，“母亲要我送东西给您！好大一车呀，您快叫人来搬吧！”
她进去的时候，正赶上宇文神州出来，一见面前这粉妆玉砌的小人儿，他吃了一惊，也不知是谁，立即躬身作揖。
他身材高大，气质又偏冷，乍一看像个门神似的，把郡主吓了一跳。
宇文神州愣了一下，作了揖就朝外面走。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有人让他站住。
“好没礼貌，刚见了我就要走，我就这么唬人吗？”那人不瞒道，“你是哪个营的？”
她的语速太快，宇文神州没听懂这句话，只知道是跟他说的，只能停下来，转头茫然地看着她。
郡主看他那呆呆的表情，却被逗笑了。她让乳娘把点心盒子拿来，从里面取出一盘栗子白糕来，也不顾乳娘的阻拦，执意亲自端了过去。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算你运气好，就拿给你尝尝。”
宇文神州犹豫了半晌，只能拿起来一个塞进了嘴里。他吃不出好坏，只觉得偏甜，三口两口就吃光了。
“你长得可真好看。就是举止太粗鲁了。”郡主叹道，“要是你跟在我身边，听我的差遣，保管你三五年就——”
“哎哟，我的主子，您可别乱说了！”乳娘急道，“快进去吧，尚书大人正等着您呢！”
“好好好，我马上就走。那个……你叫什么？”她问。
乳娘和几个侍女上来，拉的拉，抱得抱，不等她把话说完就将她带进了宅子里。
“哎呀！我还没说完呢！”那小人儿不高兴地说，“把糕给他，还有草饼，也都给他拿几个。”
仆人们答应着，只顾哄她进去再说。宇文神州看着她远去了，才勉强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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