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参子-祭天牢
一座岩洞, 一处篝火，一个青年。这三样东西或人，分开看萧无常每一个都认得, 放在一起, 他就根本不认识了。
“你谁啊？”他直着脖子问, “我不认识你, 别碰瓷啊！少郎君也是你随便就能叫的！”
“啊？”那黑衣青年愣了一下，“少郎君, 我……是我……”
“你是谁？”
“我是……枕寒星……”
“骗鬼吧！”萧无常指着他上下挥舞, “这这这！这才不是我家的小星星！这买卖不成，仁义也不在了！”
枕寒星十分震惊地看着他，显然是把他的话当了真。明明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了，神色却怎么看都还像个孩子。萧无常一见, 暗道不好, 自己不过是给个棒槌, 他就认作针了。
“好了, 好了, 我信了你的邪。”他改口道，“可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面前这人, 不但身形高了不少, 身板也壮了不少。连声音都低沉有力，不再是那种哑哑的少年音了。
那黑衣青年皱着眉，想了好一会, 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萧无常正欲再问, 洞口的藤蔓却响了起来。只见已化作小孩子的丹青爬进了洞内，仍旧是娃娃模样，脸上带笑, 轻轻一跃便来到了不远处。
“太好了，”他高兴道，“枕夜——”
他话还未说完，却见那黑衣青年神色变了。几乎瞬间就从一旁的墙壁上窜出一条人参根须来，啪地一记耳光打在了丹青脸上。
那参童当即被打飞了，摔在一旁的墙壁上。爬起来时满脸吃惊，一侧的脸颊已经肿了。
“枕夜——”
“叛徒！”
那黑衣青年恶狠狠地盯着他看，墙壁上嗖嗖声不断，竟是长出来许多条根须，一个接一个打在丹青身上。
丹青躲闪不及，被那根须打得惨叫了一声。萧无常急忙盯着那黑衣青年看，却发觉他在前后摇晃，一双红色的瞳孔瞪得很大，里面却浑浊不清，时而清晰时而困顿。
“叛徒……”他语无伦次地说道，“杀了你……杀了你！”
说这话时，他脸色惨白，站在地上没有动作，四面八方却不断窜出人参根须来。萧无常发觉他灵力大增，已是无需动手，仅凭意识便能控制草木。但显然，他神识混乱不堪，周身狂气迸发，根本无法驾驭。
“枕寒星！”他当即喊道，“静心！观神！”
那黑衣青年伫立不动，怒目圆睁，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散落的黑发飘扬而起，露出了额前绑着的金红绳。那绳子随后竟冒出火来，瞬间灼烧成了灰烬，散落在岩洞内。
“枕寒星！”萧无常大叫，“冷静些！速速静心！”
枕寒星却张口咆哮起来。他将手猛地一挥，那些根须在岩洞内狂乱地挥舞起来。参童们纷纷逃窜，却被他捆住了身躯，扯上半空，顿时四下里全是哭声和叫声。
最惨的是那个骷髅，哪里有防备，被一条藤窜出来猛抽在身上，直接将它抽散了一身骨头，哀嚎一声摔到了洞外。
萧无常眼见着事态愈演愈烈，急忙朝那黑衣青年而去，意欲平息他之狂气。
“枕寒星！”他喝道，“枕寒星！枕夜！”
“滚开！”那黑衣青年怒吼道，“别来碍事！”
一道根须忽然甩来，萧无常躲闪不及，一下子被抽在头颅上，狠狠地砸向了岩壁，瞬间一声巨响。洞内地动山摇，穹顶落下了许多碎石和尘土，竟有倾塌之相。
一片烟尘中，那个白衣男子扶着岩壁缓缓站了起来。他一只手捂着额头，令一只手则按在岩壁上，瞬间那些岩石层便不动了。
隐约有滴水声传来，一股腥味开始在洞内蔓延。枕寒星转过头，看到那人正捂着额角，似乎撞在了什么东西上。不断有血从他的指缝间低落下来，染红了他半张脸。
“少……”他仿佛认识那人，想开口却又说不出来，“少郎……郎君……”
“星星，先静心。”萧无常低声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纵然心智不全，神智错乱，但枕寒星仍旧焦躁起来。记忆中那人最不喜躯体受损，割破一点皮肉都要大发雷霆，而今半张脸都鲜血淋漓，反而没有任何情绪。
“少郎君……”他顿住了，像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矛盾，“少……”
萧无常忽然直朝着他冲了过去，趁着他迟疑的空档，转眼便来到了他面前。只见他从腰间的锦囊里扯出了一条长长的金红绳，瞬间缠在枕寒星的额头上，反复绕了三圈，随后将他的头发扎起，仍是高高一束，系紧了那根绳结。
做完此事后，他将手张开，运起一团佛气，贯入枕寒星的心脏。那黑衣青年后退一步，竟瞬间平息下来，恢复了一贯冷漠的神色。
接着，他身上便放出光来，盘绕着将他笼罩在内。光芒之中，那人影渐渐回落，身形变小，衣衫也恢复为绿色。不多时，那白袖绿衫的少年便出现在众人面前，仍是熟悉的旧模样。
他既复原，那些根须也慢慢收回，放下了那些参童。萧无常擦了擦脸上的血，垂头看着那少年，轻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他道，“我是邪祟出身，以自己之血为土，势必导致心魂不宁。你将其炼化，休养几日也就无事了。”
枕寒星立在原地，茫然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后，他向前走了一步，接着便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倒了下去。
萧无常将他拉起来，让一众参童扶着他靠在岩壁上休息。随后他自己则来到洞外，四处寻找干净的积雪，为自己止血。
他找了一会，见一棵老松上落着一小捧冰雪，便取下来在自己脸色揉搓着。那雪化冰而入，渐渐修补了他的伤口，也化去了他脸上和身上的血污。但他尤嫌不够，又从地上挖起几捧雪来，在面颊上慢慢地搓着，过了好一会才松了口气。
青葫芦还在他腰间挂着，被他取下来，倒了一颗丸药，塞入了口中，仰头吞了下去，喉结上下蠕动着。
“呲，下手还真狠。”萧无常咬牙切齿道，“要不是我看破了原由，险些以为自己养出一条白眼狼来。”
“何止啊，那小子也忒凶了。”一旁传来了另一个声音，“那个叫蛋清的……还是什么青的，被他打得体无完肤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也太可怜了。”
萧无常转头一看，发现那个骨哥就坐在不远处，骨头架子碎了一地，正在被他一根一根拼起来。
“你……无恙否？”
“没啥事，就是给他打的，稀碎啊。”骨哥哼唧道，“那小子也是参童吧？咋还敌我不分呢，真是疯起来连自己都打。”
“……丹青没被他打死吧？”
“那倒不至于，还有一口气。”
还有一口气。萧无常摇头叹息，那看起来也是奄奄一息了。
骨哥哼哼着，一边安自己的肱骨一边看了萧无常一眼。
“你这个儿子真是没养好。”它批评道，“子不教，父之过。他连你这个当爹的都打，以后还不翻了天去。”
“是，都是我的错。”萧无常搓着脸道，“等我回去……告诉他娘，打他一顿，给你们报仇。”
“我要是粉碎性骨折，要你们赔。”
“你怎么还讹人呢？”
“赔不赔？”
“赔。我教子无方，都是我的不是。”
两人在洞外唠叨了一会，见洞内毫无动静，心说大约是没事了，这才回到了岩洞内。
一进洞，便看到枕寒星躺在地上，正被那群参童查验他的状态。他们用根须掀开他的眼皮，又撬开他的嘴，还探他的脉息，确认无虞后，才放下心来，给他盖上了一层狐裘。
而在另一边，丹青正趴在地上，后背上全是鞭痕，乍看上去竟像是受了虐待的小童。一群参童正在给他敷上药草，疼得他龇牙咧嘴。
“多谢……”他有气无力地对萧无常道，“若不是小哥哥出手……大约我就要被打死了……”
“你这么容易就能被打死吗？”萧无常很是不信，觉得他在撒谎。
“谁会对族人设防呢。”丹青撇着嘴道，“罢了，罢了。”
萧无常冷哼了一声。蓦地，他闻到洞里飘来了一股香味，转头一看，发现那个篝火上架着一个巨大的瓦罐，里面似乎煮着什么热气腾腾的东西。两个参童叠罗汉一样，一个骑在另一个脖颈上，上面那个手里持着一个大木棍，正在罐子里不断搅着。
旁边还有几个参童在跳来跳去地添加食材，看起来都是些菌菇、木耳一类的山珍，加上松针上的雪，熬了一大锅浓浓的汤。
骨哥吸了吸那香气，牙齿咯咯作响。
“好香啊，”它感叹道，“这是做什么的？”
“进补的。”丹青趴在地上道，“我让他们每人都割一截人参根丢进去煮，熬了这一罐子汤给你们固元气。也不知是否吃得惯，都是些素的。”
“素的好，我爱吃素的。”萧无常道，“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他说着，就看到旁边过来几个参童，在一块石头上铺了一层干草。他道谢后坐下来，那几个参童又给了他一个不知从山中哪个墓葬里挖出来的瓷碗，还有一双辟毒银筷，倒是刷洗得干干净净。随后又过来一个参童，举着一个巨大的汤勺，为他舀了一碗汤。
“这些够吗？”丹青问，“参童从不食荤，但我记得佛国护法百无禁忌。需不需要再去打几只野味给你吃？”
“不吃野味，有毒。”萧无常摇着头，缓缓捧起了碗，“真好啊，有热汤喝。足够了。”
“这话怎么说？”
“我呢，行走人间数百年，却不得进食，能吃之物太少，总是饥肠辘辘。”萧无常看着那碗汤喃喃道，“那时候，我之愿望，唯吃上一口热乎饭而已。”
他说着，端起碗来，迫不及待地送到了嘴边。
“我也想食一碗脚尾饭噶。”
九重云霄之上，那处被流云环绕的天牢内，一个瘦长颓丧的黑衣男子绝望道。
“冇脚尾饭，唔自由，太痛苦了。”
他摘下了自己头顶那个无常帽，披头散发地踩在一张破旧的竹凳子上，将自己细长的脖颈朝上方一处绳索里套。
“死咗算啦。”
那人说着，将凳子一踢。绳索瞬间扯紧，他将脖子一歪，舌头一吐，吊在牢房里不动了。
在他隔壁的牢房里，好几个兽王都在打瞌睡，谁也没注意他。只有一个犀牛精听到他这边有动静，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随后就把自己吓醒了。
“不得了啦！”他抓着栏杆大吼大叫，“那广府靓仔上吊啦！”
众妖王一听，瞬间都精神了。救人的救人，喊话的喊话，做好做歹，飞刀砍断了吊人的绳索，让那人扑通一声落在了地上。
“你年纪轻轻！咋个想不开嗦！”一个蝮蛇精吐着信子道，“你看我两个，都好端端的！”
“就是啊！”又一个柴狗子精附和道，“这就死了，你媳妇儿会伤心的！”
这话不说则以，一说那躺在地上的人就开始嚎啕大哭。
“我唔有媳妇啊！”他哭道，“我赤条条一个，一穷二白，连口饭都吃不上，谁愿意嫁给我这衰佬！”
“奴家愿意嫁！”一个老鼠精尖声道，“实不相瞒，奴家看中你许久了！”
“那还是免了。”黑封立刻收了哭相坐起来了，“我娶你还不如娶一只猫。”
他话音刚落，众妖便将目光转向了一众牢房内唯一的一只猫老大身上。那猫老大瞎了一只眼，缺了一只脚趾，脸上还有三道刀疤，正在抓着铁栏杆练臂力。它闻听此言，彪悍凶恶的脸上飞过了一道云霞。
“讨厌。”它喵嘤嘤道，“人家只喜欢母猫。”
黑封叹了口气。他盘膝坐在地上，佝偻着脊背，双手托着腮，满脸的生无可恋。
众妖看着他，不免都有些心疼他。刚进来的时候，好好的一个精神小伙，虽然阴森了一些，但是爱说爱笑，十分健谈。那时候好几个嘴皮子快的妖王都说不过他，被他气得冒烟，纷纷找他来吵架，结果吵不赢，就去找广府来的妖怪学白话。
那妖怪想了想，教给他们一句话，说你真系猴黑靓仔啊。
几个妖怪学会了，气势汹汹而去。他们跟黑封对着咩了一会，突然冲他大吼大叫，声如洪钟，震慑千里。
“你真系猴黑靓仔啊！！”
那一天，黑封的牢房内不断地爆发出天绝地灭般的笑声，他已经笑得面容扭曲了。
可惜，不过短短之日，这孩子就被折磨得面黄肌瘦，少言寡语，也不说也不笑了。如今再看他，风烛残年，算是没救了。
“靓仔啊，你当真没事吗？”一个老鲨鱼精问。
“我不想活了。”黑封顶着鸡窝头颓丧道，“不要理会我，让我独自死去。”
“不行啊！”一个狐狸精急忙阻止，“我上次说给你介绍我姑姑她表兄他姨丈家的闺女，你还没去相亲呢！”
“我已经是个乐色了，乐色就该被丢在乐色山上。”黑封轻声道，“就不祸害那些女孩子了。”
“你们发现没有，靓仔的官话说的比以前好了。”老鲨鱼精指着黑封的牢房道，“刚来的时候，口齿不清，整天咩啊咩啊，看看现在，字正腔圆，多么标致。”
“咩啊！”黑封大叫，“呢个系乜好事咩！走开啦丑八怪！”
鲨鱼精勃然大怒，起身就要咬破栏杆去爆锤他脑壳，被几只妖王好说歹说给拦住了。
“靓仔，你到底咋个了嘛？”蝮蛇精问，“为何不开心？”
“我没饭吃，没饭吃，没饭吃。”黑封丧气道，“我饿啊。”
“要我说，你就答应了那个南天门将军吧。好好当个天界侍卫不好吗？做什么放着神仙不当非要去当鬼卒，太屈才了。”
“我不要。”黑封当即拒绝，“我生系地府嘅人，死系地府嘅鬼。”
“你已经系地府嘅死鬼了。”
“啊啊啊！唔要讲啦！”
黑封暴躁跳起，抓起栏杆一头撞在了上面，撞得嗡嗡作响。众妖都斜着眼睛看他闹腾，谁也不安慰他。
“哼，不知死活的小鬼，亏得他敢在这里闹。”远处牢房里的猫老大一边锻炼着肌肉一边嘲讽道，“若是当年苍梧还在，一个能打他十个——”
“嘘嘘嘘！”众妖王同时冲他竖指头，示意他闭嘴。
猫老大喵叽了一声，闭上嘴不说话了。但黑封耳朵尖，听得清清楚楚，一下子就了来了兴致。
“咩啊？咩苍梧？”他顶着鸡窝头饶有兴趣地问，“快讲！”
“讲个蛋！”鲨鱼精呵斥道，“滚开啦，丑八怪！”
“我系猴黑靓仔！”
“屁！你就是只猴黑！”
黑封哪里死心，抓着栏杆哼哼唧唧，还在牢房里大声唱歌，以求唤起众妖王的注意。但那群妖王谁也不愿意再提，不管他如何喧哗，都只当做听不见。
“咩啊！苍梧到底系边个啊！”黑封百问不得，终于火了，“讲啊！啊！”
众妖实在是被他吵得心烦意乱，都有些不耐烦了。这时候，一只土拨鼠精叹了口气，扭动着身体，一下子从栏杆里钻了出来，来到了黑封的牢房外。
黑封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你你你你为什么能钻出来？”
“蠢靓仔，这牢房其实是允许你随便串门的。”土拨鼠哼道，“只是大家都懒得动才不走罢了。”
“那我……”
“你跟我们不一样。你这种条条人，是被关错地方了，大约出不来。”
“我应该在哪来着……”
“你应该在妖邪厉鬼那边。这里是兽王天牢。他们把你放错了，你忘啦？”
“哦，对。”黑封一拍脑门，“靓鼠，不说这个了，快给我讲讲苍梧！系边个啊！”
“苍梧已经不在这里了。”土拨鼠挥了挥爪子道，“当年还在的时候，那也是一个……一个……”
“一个猴黑靓仔啊。”犀牛精忽然开口叹道，“苍梧啊，是真的靓仔，名副其实的靓仔。”
“又高又壮，还英俊。”狐狸精妩媚道。
“又多金，又霸道。”老鼠精神游天外。
“生了一副笑脸，不多话，总是坐着睡觉。纵然铁锁加身，也不见他发怒抱怨。”蝮蛇精回忆道，“但在这天牢内，从来无人敢招惹他。不是个善茬。”
“他的牢房是哪个啊？”黑封问。
蝮蛇精吐了吐信子，将尾巴一甩，朝前方指了指。
“就在你对面。”
黑封闻言，抬头朝对面望去。只见云雾之间，隐约可见一座空荡荡的牢房。里面挂满了锁链与刑具，却已锈迹斑斑，墙壁上隐约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
而在那铁栏杆之上，可见几道清晰的抓痕，几乎要抓破栏杆，可见昔日被关押者之狠戾。
“哎呀，我好怕怕！”黑封抱住了肩膀，“他会吃人吗！”
“你说呢？”
“我唔信！你哋一定喺吓唬我！”
“那你想我们怎么说？他不吃人，可爱得紧？”鲨鱼精冷冷道，“他热情好客，笑脸迎人，乖巧懂事？”
蝮蛇精笑得信子都快吐断了：“对！他还会对别个笑噻，别个会对他产生好感，别个还会去找他玩。苍梧笑眯眯地开门，大家进去了就没见出来过噻。”
天牢地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怎么笑的都有，一时间震耳欲聋。
“别笑啦，别笑啦。”黑封捂住耳朵，警惕地打量着那间牢房道，“敢问诸位，苍梧到底是谁啊？”
“你还是不问得好。”鲨鱼精冷笑道，“小子，事不关己，要高高挂起。”
多少年了。天牢里的妖精被关得太久，已经忘却了外面是何模样。但若提起苍梧，仍旧不想多言有关他之事。
在众妖的记忆中，苍梧被关进来的第一天，就笑着冲那守卫天牢的女将军说，小心你的身子，可别放我出去哦。
虽然他似乎只是说说，并未真的做什么，但那笑容至今想来，依旧令人不寒而栗。
苍梧生性天真又残忍。他说的话，无论好坏，都会让人下意识地当真。
“他是这世间，极危险的怪物。”
孤戟残缨高冢卧，谁奉五老？白衣红袖花下眠，我笑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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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谁啊？”他直着脖子问, “我不认识你, 别碰瓷啊！少郎君也是你随便就能叫的！”
“啊？”那黑衣青年愣了一下，“少郎君, 我……是我……”
“你是谁？”
“我是……枕寒星……”
“骗鬼吧！”萧无常指着他上下挥舞, “这这这！这才不是我家的小星星！这买卖不成，仁义也不在了！”
枕寒星十分震惊地看着他，显然是把他的话当了真。明明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了，神色却怎么看都还像个孩子。萧无常一见, 暗道不好, 自己不过是给个棒槌, 他就认作针了。
“好了, 好了, 我信了你的邪。”他改口道，“可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面前这人, 不但身形高了不少, 身板也壮了不少。连声音都低沉有力，不再是那种哑哑的少年音了。
那黑衣青年皱着眉，想了好一会, 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萧无常正欲再问, 洞口的藤蔓却响了起来。只见已化作小孩子的丹青爬进了洞内，仍旧是娃娃模样，脸上带笑, 轻轻一跃便来到了不远处。
“太好了，”他高兴道，“枕夜——”
他话还未说完，却见那黑衣青年神色变了。几乎瞬间就从一旁的墙壁上窜出一条人参根须来，啪地一记耳光打在了丹青脸上。
那参童当即被打飞了，摔在一旁的墙壁上。爬起来时满脸吃惊，一侧的脸颊已经肿了。
“枕夜——”
“叛徒！”
那黑衣青年恶狠狠地盯着他看，墙壁上嗖嗖声不断，竟是长出来许多条根须，一个接一个打在丹青身上。
丹青躲闪不及，被那根须打得惨叫了一声。萧无常急忙盯着那黑衣青年看，却发觉他在前后摇晃，一双红色的瞳孔瞪得很大，里面却浑浊不清，时而清晰时而困顿。
“叛徒……”他语无伦次地说道，“杀了你……杀了你！”
说这话时，他脸色惨白，站在地上没有动作，四面八方却不断窜出人参根须来。萧无常发觉他灵力大增，已是无需动手，仅凭意识便能控制草木。但显然，他神识混乱不堪，周身狂气迸发，根本无法驾驭。
“枕寒星！”他当即喊道，“静心！观神！”
那黑衣青年伫立不动，怒目圆睁，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散落的黑发飘扬而起，露出了额前绑着的金红绳。那绳子随后竟冒出火来，瞬间灼烧成了灰烬，散落在岩洞内。
“枕寒星！”萧无常大叫，“冷静些！速速静心！”
枕寒星却张口咆哮起来。他将手猛地一挥，那些根须在岩洞内狂乱地挥舞起来。参童们纷纷逃窜，却被他捆住了身躯，扯上半空，顿时四下里全是哭声和叫声。
最惨的是那个骷髅，哪里有防备，被一条藤窜出来猛抽在身上，直接将它抽散了一身骨头，哀嚎一声摔到了洞外。
萧无常眼见着事态愈演愈烈，急忙朝那黑衣青年而去，意欲平息他之狂气。
“枕寒星！”他喝道，“枕寒星！枕夜！”
“滚开！”那黑衣青年怒吼道，“别来碍事！”
一道根须忽然甩来，萧无常躲闪不及，一下子被抽在头颅上，狠狠地砸向了岩壁，瞬间一声巨响。洞内地动山摇，穹顶落下了许多碎石和尘土，竟有倾塌之相。
一片烟尘中，那个白衣男子扶着岩壁缓缓站了起来。他一只手捂着额头，令一只手则按在岩壁上，瞬间那些岩石层便不动了。
隐约有滴水声传来，一股腥味开始在洞内蔓延。枕寒星转过头，看到那人正捂着额角，似乎撞在了什么东西上。不断有血从他的指缝间低落下来，染红了他半张脸。
“少……”他仿佛认识那人，想开口却又说不出来，“少郎……郎君……”
“星星，先静心。”萧无常低声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纵然心智不全，神智错乱，但枕寒星仍旧焦躁起来。记忆中那人最不喜躯体受损，割破一点皮肉都要大发雷霆，而今半张脸都鲜血淋漓，反而没有任何情绪。
“少郎君……”他顿住了，像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矛盾，“少……”
萧无常忽然直朝着他冲了过去，趁着他迟疑的空档，转眼便来到了他面前。只见他从腰间的锦囊里扯出了一条长长的金红绳，瞬间缠在枕寒星的额头上，反复绕了三圈，随后将他的头发扎起，仍是高高一束，系紧了那根绳结。
做完此事后，他将手张开，运起一团佛气，贯入枕寒星的心脏。那黑衣青年后退一步，竟瞬间平息下来，恢复了一贯冷漠的神色。
接着，他身上便放出光来，盘绕着将他笼罩在内。光芒之中，那人影渐渐回落，身形变小，衣衫也恢复为绿色。不多时，那白袖绿衫的少年便出现在众人面前，仍是熟悉的旧模样。
他既复原，那些根须也慢慢收回，放下了那些参童。萧无常擦了擦脸上的血，垂头看着那少年，轻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他道，“我是邪祟出身，以自己之血为土，势必导致心魂不宁。你将其炼化，休养几日也就无事了。”
枕寒星立在原地，茫然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后，他向前走了一步，接着便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倒了下去。
萧无常将他拉起来，让一众参童扶着他靠在岩壁上休息。随后他自己则来到洞外，四处寻找干净的积雪，为自己止血。
他找了一会，见一棵老松上落着一小捧冰雪，便取下来在自己脸色揉搓着。那雪化冰而入，渐渐修补了他的伤口，也化去了他脸上和身上的血污。但他尤嫌不够，又从地上挖起几捧雪来，在面颊上慢慢地搓着，过了好一会才松了口气。
青葫芦还在他腰间挂着，被他取下来，倒了一颗丸药，塞入了口中，仰头吞了下去，喉结上下蠕动着。
“呲，下手还真狠。”萧无常咬牙切齿道，“要不是我看破了原由，险些以为自己养出一条白眼狼来。”
“何止啊，那小子也忒凶了。”一旁传来了另一个声音，“那个叫蛋清的……还是什么青的，被他打得体无完肤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也太可怜了。”
萧无常转头一看，发现那个骨哥就坐在不远处，骨头架子碎了一地，正在被他一根一根拼起来。
“你……无恙否？”
“没啥事，就是给他打的，稀碎啊。”骨哥哼唧道，“那小子也是参童吧？咋还敌我不分呢，真是疯起来连自己都打。”
“……丹青没被他打死吧？”
“那倒不至于，还有一口气。”
还有一口气。萧无常摇头叹息，那看起来也是奄奄一息了。
骨哥哼哼着，一边安自己的肱骨一边看了萧无常一眼。
“你这个儿子真是没养好。”它批评道，“子不教，父之过。他连你这个当爹的都打，以后还不翻了天去。”
“是，都是我的错。”萧无常搓着脸道，“等我回去……告诉他娘，打他一顿，给你们报仇。”
“我要是粉碎性骨折，要你们赔。”
“你怎么还讹人呢？”
“赔不赔？”
“赔。我教子无方，都是我的不是。”
两人在洞外唠叨了一会，见洞内毫无动静，心说大约是没事了，这才回到了岩洞内。
一进洞，便看到枕寒星躺在地上，正被那群参童查验他的状态。他们用根须掀开他的眼皮，又撬开他的嘴，还探他的脉息，确认无虞后，才放下心来，给他盖上了一层狐裘。
而在另一边，丹青正趴在地上，后背上全是鞭痕，乍看上去竟像是受了虐待的小童。一群参童正在给他敷上药草，疼得他龇牙咧嘴。
“多谢……”他有气无力地对萧无常道，“若不是小哥哥出手……大约我就要被打死了……”
“你这么容易就能被打死吗？”萧无常很是不信，觉得他在撒谎。
“谁会对族人设防呢。”丹青撇着嘴道，“罢了，罢了。”
萧无常冷哼了一声。蓦地，他闻到洞里飘来了一股香味，转头一看，发现那个篝火上架着一个巨大的瓦罐，里面似乎煮着什么热气腾腾的东西。两个参童叠罗汉一样，一个骑在另一个脖颈上，上面那个手里持着一个大木棍，正在罐子里不断搅着。
旁边还有几个参童在跳来跳去地添加食材，看起来都是些菌菇、木耳一类的山珍，加上松针上的雪，熬了一大锅浓浓的汤。
骨哥吸了吸那香气，牙齿咯咯作响。
“好香啊，”它感叹道，“这是做什么的？”
“进补的。”丹青趴在地上道，“我让他们每人都割一截人参根丢进去煮，熬了这一罐子汤给你们固元气。也不知是否吃得惯，都是些素的。”
“素的好，我爱吃素的。”萧无常道，“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他说着，就看到旁边过来几个参童，在一块石头上铺了一层干草。他道谢后坐下来，那几个参童又给了他一个不知从山中哪个墓葬里挖出来的瓷碗，还有一双辟毒银筷，倒是刷洗得干干净净。随后又过来一个参童，举着一个巨大的汤勺，为他舀了一碗汤。
“这些够吗？”丹青问，“参童从不食荤，但我记得佛国护法百无禁忌。需不需要再去打几只野味给你吃？”
“不吃野味，有毒。”萧无常摇着头，缓缓捧起了碗，“真好啊，有热汤喝。足够了。”
“这话怎么说？”
“我呢，行走人间数百年，却不得进食，能吃之物太少，总是饥肠辘辘。”萧无常看着那碗汤喃喃道，“那时候，我之愿望，唯吃上一口热乎饭而已。”
他说着，端起碗来，迫不及待地送到了嘴边。
“我也想食一碗脚尾饭噶。”
九重云霄之上，那处被流云环绕的天牢内，一个瘦长颓丧的黑衣男子绝望道。
“冇脚尾饭，唔自由，太痛苦了。”
他摘下了自己头顶那个无常帽，披头散发地踩在一张破旧的竹凳子上，将自己细长的脖颈朝上方一处绳索里套。
“死咗算啦。”
那人说着，将凳子一踢。绳索瞬间扯紧，他将脖子一歪，舌头一吐，吊在牢房里不动了。
在他隔壁的牢房里，好几个兽王都在打瞌睡，谁也没注意他。只有一个犀牛精听到他这边有动静，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随后就把自己吓醒了。
“不得了啦！”他抓着栏杆大吼大叫，“那广府靓仔上吊啦！”
众妖王一听，瞬间都精神了。救人的救人，喊话的喊话，做好做歹，飞刀砍断了吊人的绳索，让那人扑通一声落在了地上。
“你年纪轻轻！咋个想不开嗦！”一个蝮蛇精吐着信子道，“你看我两个，都好端端的！”
“就是啊！”又一个柴狗子精附和道，“这就死了，你媳妇儿会伤心的！”
这话不说则以，一说那躺在地上的人就开始嚎啕大哭。
“我唔有媳妇啊！”他哭道，“我赤条条一个，一穷二白，连口饭都吃不上，谁愿意嫁给我这衰佬！”
“奴家愿意嫁！”一个老鼠精尖声道，“实不相瞒，奴家看中你许久了！”
“那还是免了。”黑封立刻收了哭相坐起来了，“我娶你还不如娶一只猫。”
他话音刚落，众妖便将目光转向了一众牢房内唯一的一只猫老大身上。那猫老大瞎了一只眼，缺了一只脚趾，脸上还有三道刀疤，正在抓着铁栏杆练臂力。它闻听此言，彪悍凶恶的脸上飞过了一道云霞。
“讨厌。”它喵嘤嘤道，“人家只喜欢母猫。”
黑封叹了口气。他盘膝坐在地上，佝偻着脊背，双手托着腮，满脸的生无可恋。
众妖看着他，不免都有些心疼他。刚进来的时候，好好的一个精神小伙，虽然阴森了一些，但是爱说爱笑，十分健谈。那时候好几个嘴皮子快的妖王都说不过他，被他气得冒烟，纷纷找他来吵架，结果吵不赢，就去找广府来的妖怪学白话。
那妖怪想了想，教给他们一句话，说你真系猴黑靓仔啊。
几个妖怪学会了，气势汹汹而去。他们跟黑封对着咩了一会，突然冲他大吼大叫，声如洪钟，震慑千里。
“你真系猴黑靓仔啊！！”
那一天，黑封的牢房内不断地爆发出天绝地灭般的笑声，他已经笑得面容扭曲了。
可惜，不过短短之日，这孩子就被折磨得面黄肌瘦，少言寡语，也不说也不笑了。如今再看他，风烛残年，算是没救了。
“靓仔啊，你当真没事吗？”一个老鲨鱼精问。
“我不想活了。”黑封顶着鸡窝头颓丧道，“不要理会我，让我独自死去。”
“不行啊！”一个狐狸精急忙阻止，“我上次说给你介绍我姑姑她表兄他姨丈家的闺女，你还没去相亲呢！”
“我已经是个乐色了，乐色就该被丢在乐色山上。”黑封轻声道，“就不祸害那些女孩子了。”
“你们发现没有，靓仔的官话说的比以前好了。”老鲨鱼精指着黑封的牢房道，“刚来的时候，口齿不清，整天咩啊咩啊，看看现在，字正腔圆，多么标致。”
“咩啊！”黑封大叫，“呢个系乜好事咩！走开啦丑八怪！”
鲨鱼精勃然大怒，起身就要咬破栏杆去爆锤他脑壳，被几只妖王好说歹说给拦住了。
“靓仔，你到底咋个了嘛？”蝮蛇精问，“为何不开心？”
“我没饭吃，没饭吃，没饭吃。”黑封丧气道，“我饿啊。”
“要我说，你就答应了那个南天门将军吧。好好当个天界侍卫不好吗？做什么放着神仙不当非要去当鬼卒，太屈才了。”
“我不要。”黑封当即拒绝，“我生系地府嘅人，死系地府嘅鬼。”
“你已经系地府嘅死鬼了。”
“啊啊啊！唔要讲啦！”
黑封暴躁跳起，抓起栏杆一头撞在了上面，撞得嗡嗡作响。众妖都斜着眼睛看他闹腾，谁也不安慰他。
“哼，不知死活的小鬼，亏得他敢在这里闹。”远处牢房里的猫老大一边锻炼着肌肉一边嘲讽道，“若是当年苍梧还在，一个能打他十个——”
“嘘嘘嘘！”众妖王同时冲他竖指头，示意他闭嘴。
猫老大喵叽了一声，闭上嘴不说话了。但黑封耳朵尖，听得清清楚楚，一下子就了来了兴致。
“咩啊？咩苍梧？”他顶着鸡窝头饶有兴趣地问，“快讲！”
“讲个蛋！”鲨鱼精呵斥道，“滚开啦，丑八怪！”
“我系猴黑靓仔！”
“屁！你就是只猴黑！”
黑封哪里死心，抓着栏杆哼哼唧唧，还在牢房里大声唱歌，以求唤起众妖王的注意。但那群妖王谁也不愿意再提，不管他如何喧哗，都只当做听不见。
“咩啊！苍梧到底系边个啊！”黑封百问不得，终于火了，“讲啊！啊！”
众妖实在是被他吵得心烦意乱，都有些不耐烦了。这时候，一只土拨鼠精叹了口气，扭动着身体，一下子从栏杆里钻了出来，来到了黑封的牢房外。
黑封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你你你你为什么能钻出来？”
“蠢靓仔，这牢房其实是允许你随便串门的。”土拨鼠哼道，“只是大家都懒得动才不走罢了。”
“那我……”
“你跟我们不一样。你这种条条人，是被关错地方了，大约出不来。”
“我应该在哪来着……”
“你应该在妖邪厉鬼那边。这里是兽王天牢。他们把你放错了，你忘啦？”
“哦，对。”黑封一拍脑门，“靓鼠，不说这个了，快给我讲讲苍梧！系边个啊！”
“苍梧已经不在这里了。”土拨鼠挥了挥爪子道，“当年还在的时候，那也是一个……一个……”
“一个猴黑靓仔啊。”犀牛精忽然开口叹道，“苍梧啊，是真的靓仔，名副其实的靓仔。”
“又高又壮，还英俊。”狐狸精妩媚道。
“又多金，又霸道。”老鼠精神游天外。
“生了一副笑脸，不多话，总是坐着睡觉。纵然铁锁加身，也不见他发怒抱怨。”蝮蛇精回忆道，“但在这天牢内，从来无人敢招惹他。不是个善茬。”
“他的牢房是哪个啊？”黑封问。
蝮蛇精吐了吐信子，将尾巴一甩，朝前方指了指。
“就在你对面。”
黑封闻言，抬头朝对面望去。只见云雾之间，隐约可见一座空荡荡的牢房。里面挂满了锁链与刑具，却已锈迹斑斑，墙壁上隐约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
而在那铁栏杆之上，可见几道清晰的抓痕，几乎要抓破栏杆，可见昔日被关押者之狠戾。
“哎呀，我好怕怕！”黑封抱住了肩膀，“他会吃人吗！”
“你说呢？”
“我唔信！你哋一定喺吓唬我！”
“那你想我们怎么说？他不吃人，可爱得紧？”鲨鱼精冷冷道，“他热情好客，笑脸迎人，乖巧懂事？”
蝮蛇精笑得信子都快吐断了：“对！他还会对别个笑噻，别个会对他产生好感，别个还会去找他玩。苍梧笑眯眯地开门，大家进去了就没见出来过噻。”
天牢地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怎么笑的都有，一时间震耳欲聋。
“别笑啦，别笑啦。”黑封捂住耳朵，警惕地打量着那间牢房道，“敢问诸位，苍梧到底是谁啊？”
“你还是不问得好。”鲨鱼精冷笑道，“小子，事不关己，要高高挂起。”
多少年了。天牢里的妖精被关得太久，已经忘却了外面是何模样。但若提起苍梧，仍旧不想多言有关他之事。
在众妖的记忆中，苍梧被关进来的第一天，就笑着冲那守卫天牢的女将军说，小心你的身子，可别放我出去哦。
虽然他似乎只是说说，并未真的做什么，但那笑容至今想来，依旧令人不寒而栗。
苍梧生性天真又残忍。他说的话，无论好坏，都会让人下意识地当真。
“他是这世间，极危险的怪物。”
孤戟残缨高冢卧，谁奉五老？白衣红袖花下眠，我笑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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